等乐正绫的轿撵一走远，那些侯府王府的千金立刻就炸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啊？！”

    “五杖刑？哎呦我的亲娘祖奶奶！”

    “本小姐从未挨过板子，快寻我的金丝护甲来！垫在屁股上，明日挨的轻些……”

    众使童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又跳起脚来一窝蜂的鸟兽散，各自拉着丫鬟跑远，整个乐正府后宅彻夜烛火通明，有不少娇弱的千金小姐当夜便发起高烧，宣乐正府司药局的大夫前来诊治。

    洛天依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只觉身体僵硬，四肢发麻，抖的晕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觉身体忽的飘了起来，耳边有风声，有喘息声，说话声，这些声音好像无数把利刃刺在她身上。

    龙牙抱起洛天依奔出院门，“小冦子！备车！”

    “痛……好痛……”

    洛天依俯身吐了一口黑血，龙牙抱着她跳上马车，寇世勋扬鞭催马赶回将军府。龙牙寻思着阿绫再怎么厉害，总不能阻拦他这个哥哥回将军府。

    马车停在乐正府和将军府衔接的大铁门前，乐正府的侍卫拦住去路，见是大将军端坐在车里，急忙开闸放马车过去。

    龙牙吩咐寇世勋快去太医署请太医前来诊治。他摸着洛天依的脑门低声安慰，“天依，再忍忍，太医很快就到了！”

    乐正府华阳。

    乐正绫回到寝殿，红鸾服侍她换了衣服，柔声道：“奴婢给大人备好洗澡水，大人累一天，早点歇息吧。”

    “我怎么睡的着，唉……”

    阿绫揉了揉脖子，活动一下胳膊，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打开一本厚厚的典籍。

    乐正绫如今任太乐令掌管司乐局，负责民间和朝廷的祭祀活动。朝廷委派教坊嬷嬷前来监督，名义上是为司乐局训练一批能歌善舞的使童，在朝廷祭祀大典上献歌献舞，实则教坊隶属朝廷，是当今圣上亲立的，用于掌管朝廷除雅乐以外之音的官署。说白了，就是朝廷在司乐局插上一脚。

    正如江湖上老话儿说的，老皇帝有三子，矫勇善战打江山的去守皇陵，善音律的掌管朝廷祭祀，足智多谋的当皇帝。大家权利相等，互不干涉，脉脉相传。

    “八月十五中秋祭祀大典在即，你说这些使童……唉！”阿绫又揉了揉脖子。

    “大人彻夜看这些典籍，都没好好歇息……”

    红鸾端着托盘，把一碗醪糟蛋羹放在桌案上，揉着阿绫的肩膀说道：“大人趁热吃，驱驱寒气。”

    阿绫端起碗，又放下，摸着肩膀，晃晃脑袋，“浑身疼，连手指头尖都疼，你给我捶捶！”

    红鸾给阿绫捶着肩膀，“我看大人是受风了……你说那个洛天依，多会来事儿啊，一进府就给大将军送饭，那大将军对她，奴婢看着是挺上心，宸星给大人送羹汤，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起宸星我就头疼，西厢走水自不必说，想起我就来气！宸星进府前，相国夫人给我来过几次书信托我照拂她……可宸星这脾气，这品性……”

    阿绫趴在桌案上，红鸾给她捶着背，“哥哥成亲肯定是要皇上指婚，宸星一定是首选……谁知半路杀出个洛天依……”

    红鸾轻声笑道：“洛天依是狐狸变的吗？一下就拐走了大将军的心，人嘛倒是乖巧伶俐，当个妾也不错，就是醋的很，连宸星的羹汤都不让你和大将军吃……大人还是起来，吃奴婢做的这碗羹汤吧。”

    红鸾见阿绫半天没吭声，摇一摇她的肩膀，柔声道：“大人要睡到榻上去睡……”说着扶起乐正绫。

    将军府闲置多年的内宅。

    “冷……好冷……”

    洛天依仿佛身陷梦魇中，茫茫雪原，天地混沌一片。言和一袭白衣从远处走来，她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袍袖，“公子！”

    转眼间言和的身影消失，手里只剩下一片衣袖在雪中飞扬。茫茫雪原只剩下她孤身只影，洛天依倒退几步，轰然一声跌下山谷，漫天的冰雪砸下来，她用手攀住冰崖，冰凌扎进手指……痛！

    “有人吗？救我！”

    洛天依指尖的鲜血滴落，血一滴一滴的融进雪里，化作焚天的业火燃烧。

    “热……好热，火要烧到我了……”

    “天依！别怕，我在呢……”

    洛天依浑身痉挛喘不上气来，她挣扎着扯开自己的衣襟。感觉一只手按住她，一阵清凉的气息靠近，两片柔软的嘴唇贴在她干裂的唇上，清凉苦涩的药灌进来，她本能的想躲可是没有力气，直到灌进嘴里的汤药不再苦涩，变成甘甜的泉水。

    “天依，过来……”

    头顶焚天的业火在燃烧，言和公子的声音飘渺的从水底传来，洛天依挣扎着翻身潜入水里，水冰冰凉凉的包围着她滚烫的躯体。

    “好累，连喘气都痛……闭气的感觉真好，公子你等等我，我就来了。”她划动双臂追寻着那道白色光影，往水底深处沉下去。

    “天依？醒醒，呼吸，快呼吸！你不能死，听到没有？”

    洛天依无力的靠在乐正龙牙怀里，一只手掌覆上她滚烫的脸颊，柔软的双唇擒住她的嘴，一股真气冲灌进来盈满肺腑。她猛的一下惊醒，喘息着，手紧紧抓住龙牙的衣襟。

    “感觉好些了吗？”

    “嗯……公子，你不要再走了啊。”

    “好，我就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洛天依闻着那熟悉的温润气息，用脸紧紧贴着他的脸，伸手摸着覆上她脸颊的那只手，沉入梦乡。

    西厢走水，乐正府新招募来的使童中毒事件慢慢发酵中。

    尽管出事当晚，乐正绫布局严密不让消息泄露出去，但乐正府医药局的大夫和太医署的太医们达成共识，一致认为相府千金宸星的丫鬟嫣红，给乐正绫煮的那碗羹汤有毒。

    此等大事，医官们不敢怠慢，纷纷奏请乐正绫事项，一定要上报朝廷彻查此案。

    碰巧那晚，金陵来的十四王爷景禄正在乐正府的前厅等着乐正绫，西厢走水使童中毒，他也被困在府内动弹不得。

    景禄焦急的守在乐正绫的寝殿前，直到案前司墨红鸾领他进去。病榻前，景禄握着扇子试探的问：“阿绫，府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看要不要上报朝廷派人彻查此案？”

    乐正绫摇摇头，八月十五中秋祭祀大典在即，为圣上登基七年祈福，掌管朝廷祭祀大典的乐正府不能出一点乱子。

    多事之秋！乐正绫无奈的叹一声，朝中支持乐正龙牙和乐正府的老臣并不多，年轻的臣子们也都是明哲保身各自为政。

    她看着景禄说道：“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此事不宜声张，不要惊动朝廷。景禄哥哥在大理寺供职，虽是文官，但我知道对于查案，还是没人比的过你心细。那就有劳景禄哥哥替我查查相府的那两个丫鬟，羹汤里下毒是谁指使的，问清楚再做打算。”

    第二天辰时，乐正龙牙和寇世勋来到乐正府的前厅替洛天依领罚。庭院中一排长凳，龙牙当着一众使童的面，褪下长袍趴在刑凳上。

    教坊嬷嬷面无表情的说道：“即是将军府的人前来替洛天依领罚，那就看在司乐大人的面上准了，按照将军府的规矩来，刑杖伺候！”

    乐正绫端坐在太师椅上监刑，看着哥哥受刑，攥紧了绣帕掩饰眼中的泪，悄悄吩咐案前司墨红鸾，拿些上好的金创药给哥哥的侍卫，以便行刑之后及时给他疗伤。

    那些吓得簌簌发抖又掩饰不住满脸兴奋，窃窃私语的千金小姐们，乐正绫也让施刑的嬷嬷做做样子便是。

    以致后来坊间传言，说乐正府的西厢走水是有人施了蛊惑，嬷嬷们是用蘸了符水的板子施刑，轻轻打几下以驱除晦气。

    乐正绫庆幸自己和那些使童中毒不深，不然乐正府会乱成一锅粥。那些侯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若真有个闪失，她没法跟朝廷交代，这还真的要感谢洛天依当晚拼命的阻拦。

    那碗羹汤她只尝了一点，几个时辰之后便唇齿发麻，呼吸不畅，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吃了太医配的解毒的汤药这才略有好转。

    将军府，藏英门前。

    “三天了，天依小姐高烧不退，发冷发热，有迹象表明蛊毒已深入骨髓，归入肺腑，老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太医张世显揣着手，站在回廊上如是说。

    乐正龙牙一拳砸在回廊柱子上说道：“这血也放了，她药石不进，连喂口水都吐……太医，你再想想办法！”

    “喂不进去也得喂！解毒的汤药虽不能解此毒，但能缓解她的病症，一定要让她喝进去！”

    张世显强硬的说完，又跺跺脚望着天，“将军，小姐十指的血放出来都是黑的，老夫从未见过此毒的先例。关于蓝尾孔雀胆的传闻有很多，这种毒药需用山南特有的蓝尾孔雀的胆汁提炼，蓝尾孔雀好食毒蛇，食多了，毒素积存在胆内……”

    张世显叹了口气，接着说：“江湖上还有传言，说蓝尾孔雀胆是一种植物，生长在极寒地带，花蕊颜色艳丽有巨毒，它通常跟苗疆的碧蚕毒和鹤顶红一起被列入三大奇毒，人们都说鹤顶红是天下第一剧毒，其实不对，真正的第一剧毒是蓝尾孔雀胆！

    碧蚕毒是三大奇毒中唯一一种可解的毒，入水无色无味，粉末呈白色，人体一沾毒粉，便有一层隐隐的碧绿色，会使内脏慢慢腐烂。

    所以这种毒一般不会单独使用，而是与鹤顶红或是蓝尾孔雀胆配合使用，这两种毒本身就无药可解……唉，老夫也觉得是有种画蛇添足的意味，不知施毒者欲意何为？”

    张世显搓了搓手，顿了一下说道：“我可以肯定羹汤里没有鹤顶红，但是有碧蚕毒和蓝尾孔雀胆……这两种毒物混合，有麻痹神经的致幻作用，令患者呼吸不畅，浑身痉挛，最后窒息死亡。当窒息的感觉来临时，将军可以给她渡渡气，让她暂且顺过气来……”

    张世显眨了眨眼睛，看着乐正龙牙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此毒是一种□□，很是折磨人，且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乐正龙牙跳起脚来。

    张世显点点头，龙牙不由跌坐在长椅上又马上弹跳而起。

    “唉，将军前日刚领了五杖刑，虽然打的轻没有皮开肉绽，但也要好生将养才是，老夫三日后再来给将军换药啊！”

    张世显说罢从药箱子里翻出一个弧形玉片，递在龙牙手里，“这个……老夫到是听说过一个民间土方，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医请讲，但说无妨！”龙牙焦急的靠前一步。

    “阴阳交泰，黄帝内经上说，任脉是从下颌的承浆穴到□□的会阴穴，内里属阴，督脉是从口部的龈交穴到背部最下的长强穴，外向属阳……”

    张世显指着弧形玉片，张了张嘴，说道：“将军先给她刮刮痧，疏通筋络，然后……施以阴阳交合解毒法，就可以把体内毒素通过女子的经期排出体外，只是此法有悖常理，切不可随便托付他人！将军不如试试看，死马当做活马医！”

    张世显匆匆说完，便把药箱子往龙牙怀里一塞，急奔几步跑下回廊，站下躬身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等等！张太医！这阴阳交合解毒法是什么意思？”龙牙放下药箱子叫道。

    “就是……行周公之礼。”张世显远远扔下一句，人已经走远了。

    皇宫，紫宸殿内。

    徵羽摩柯坐在案几前，正聚精会神的描绘一副山水画。

    大监俱时珍手捧托盘走进殿来，躬身道：“圣上，该进药了。”俱时珍上前把托盘放在案几上。

    徵羽摩柯停下笔，皱着眉头端起药碗，拿起那颗金丹看了看。

    “圣上，老奴与圣上说一件奇事，乐正府招募来的使童住的一处叫西厢的院子，走水了……”

    徵羽摩柯扬起眉毛，看了俱时珍一眼，“西厢？这名儿起的不俗，比那些花啊草啊的强多了，西厢走水有什么稀奇？”

    俱时珍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讲完，末了总结道：“据说这个乐正龙牙迷上一个乡下女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三天三夜，圣上你说奇不奇？”

    徵羽摩柯正待用汤药送那颗金丹，呛了一下停住，狠狠咳了一阵。

    “慕色之徒有何稀奇，他这是又迷上谁了？”

    “京城洛府的千金，洛天依！”

    俱时珍摇着头，哂笑一声：“唉，难为这个大将军了，这等货色也能令他着迷，听说他还替这个女子受罚，挨了五杖刑和二十个掌嘴……”

    噗！徵羽摩柯一口汤药喷出来，急忙掏出帕子捂住嘴，咳的那叫一个畅快。

    俱时珍拍着徵羽摩柯的背，等他缓过劲儿来，说道：“疯魔了不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这个大将军为了一个女子，颜面尽失啊！”

    徵羽摩柯摆着手，又狠狠咳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