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
紫宸殿外的回廊拐角处,太医张世显急匆匆走来,见大监俱时珍隐在阴影处,便上前躬身施了一礼。
“洒家要的东西带来了吗?”俱时珍冷冷道。
“带来了。”张世显从怀里摸出个小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在俱时珍手里。
“这是……”俱时珍打开锦盒闻了闻,扬起眉毛,目光凌厉的看着他。
张世显赶紧低头小声说道:“这是那些使童的指尖之血,大监想要的心头血……小人实在是无法得到。”
大监俱时珍把锦盒揣进怀里,转身笑了一下,说道:“听说张太医入宫之前是方士,善炼丹药,醉心研究各种解毒之术?”
“是……”
张世显揣着手,恭敬的答道:“小人祖上历代是江湖方士,捉鬼降妖治悬壶济世,小人自幼沉迷炼丹,略懂医术。”
“哎~张太医就不要自谦了,要说整个太医署论医术,解毒制毒谁能比得过你呢?”
张世显谦卑的笑笑,他并未说出这是乐正府使童洛天依的指尖血,作为名医世家,他还坚守着医者德行,就是替患者保密。
“哦~听说先皇在世时,就是服用你炼制的丹药?”
“是,那是在二十年前小的刚进太医署,先皇膝下子嗣男丁尽夭折,一心求子,那时的御前侍卫总管,就命小的炼制得子外丹……可先皇体虚,精元涣散,侍卫总管又命小的炼制聚元丹给先皇服用。
聚元丹须搭配鹿血服用才有功效,只是药性太过猛烈,令人有虚阳之征兆。先帝服用后床第之事过多,反而更加虚耗精元。小的进谏了,御前侍卫总管不听,小的也没有办法。”
“嗯……”俱时珍白眉之下一双鹰目盯住张世显,微微一笑:“干的不错!”
嘶……这个老狐狸,净套我话!张世显额头冒出些冷汗,抬手用袍袖擦了擦。
徵羽氏家族与大监俱时珍颇有渊源,这个俱时珍早年也是方士,御前总管用聚元丹这等猛药给先皇服用,这件事当时任太监总管的俱时珍是知道的。
先皇无子,在传位侄子辈的徵羽氏及乐正氏两大皇族之间摇摆不定。张世显给先帝送药时,曾在屏风后偶然听过先帝与大监俱时珍的谈话,俱时珍假意推脱说内臣不干预朝政,但话语之间有引导先帝传位于徵羽氏的意思,但先帝沉思过后却有自己的打算,欲传位于乐正氏。
七年前,身为储君的乐正龙牙出兵西突厥,深陷吐蕃大军的重重包围生死不明,先帝病危,朝中不可一日无主,以相国为首的老臣们一致拥戴徵羽摩柯。小皇帝登基后,朝中宦臣一概罢黜,却沿用了大监俱时珍,自此圣上服用的丹药都经由他手亲自炼制。
张世显想到这儿,一躬身说道:“这些丹丸来之不易,小人是按照圣上的体症炼制好的,计量的把控尤为重要,切不可过多食用,大人切莫小瞧这药的烈性,药的成分我已经写在上头了……”
张世显说罢掏出一张药方子递给俱时珍,说道:“圣上青春正健,属舞象之年,但也年幼体虚,又患有虚症……”徵羽摩柯自幼患有痨病,朝野上下皆知,太医们要忌口,都以“虚症”代替。
“唉,圣上咳疾又加重了,要不是八月十五中秋祭祀大典在即,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愿这药管用!”
张世显又擦了把冷汗,接着说道:“蓝尾孔雀胆微小的剂量确实会使咳疾减轻,但能不能治愈很难说……除非有凛冰凝露。”
蓝尾孔雀胆经过洛天依血液的稀释,药性确实减缓很多,但拿活人做诱饵引出蓝尾孔雀胆的解药,确实有悖天理。
张世显看了看俱时珍的神情,谨慎的接着说道:“这药须先给麋鹿服用以减轻药的烈性,一次只许一丸,然后观察麋鹿的反应,三日之后麋鹿一切正常,方可请圣上食用鹿血,但也不要过量。”
俱时珍点点头,挥了挥袍袖,张世显躬身退下。
皇宫大内。俱时珍寝殿。
秋高气爽,卷舒,庭院里弥漫了芙蓉花的香气。正值黄昏,金红色的落日映衬着半碧苍穹,懒懒的将余晖洒进大殿一角。
俱时珍走进西侧暖,靠墙立着一排书柜,转动立在书柜上的珐琅瓶胆,一按机关,书柜自动打开露出一扇门,俱时珍抬脚走进暗道。
拐进一个甬道,停在一扇大铁门前,初秋的季节,外面阳光普照,这里阴森森黑漆漆一片,俱时珍的眼睛刚刚适应黑暗,就转动机关,擦的一声,大铁门缓缓向两边分开。
“要点火把吗?大人?”守门的小太监轻声说道。
“点火把就没意思了。”俱时珍一甩拂尘,小太监立时闭了嘴。
甬道黑漆漆,俱时珍慢慢往前走,两边岩壁有潮乎乎发霉的气味,不时有蓝莹莹的磷火飘过,前面一扇木门,俱时珍立在门前,低声叫道:“国师,别来无恙。”
门内没有动静,门却微微敞开了一条缝,俱时珍推开门,仿佛进入一片粉红色的仙境。潺潺的小溪绕过桃树林,淋淋微雨飘过,落花堆积的竹制小楼烟雾飘渺。竹子搭建的台子上,朦胧之中见一白须白髯身着道袍的老道盘膝而坐吟诵着:
“正所谓,天有玄机,地有玄灵,虚空无限,元神无穷。以天魂为阳、地魂为阴,而命魂为本,化形得精神……”老道一甩拂尘,一道柔柔的白光缓缓包围周身,忽悠悠的漂浮起来。
俱时珍微微咳了一声,霎时间0四周静谧,黑漆漆,幽幽磷火,墙壁上一个被粗大铁链锁住的老者,看不清长相,一张涨红的紫脸隐在蓬乱的白发和胡须里,露出一双鼓起的眼睛。
“哦,圣君!来的正好,快尝尝我新炼制的丹药。”老者喋喋笑道。
“国师,别装了,我刚才不巧又进入你的梦境,真如仙境一般。”俱时珍背着手踱到老者面前,用拂尘掀开老者的乱发,露出那张生着脓疮的脸,“洒家记得初见国师时,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哈哈哈!我已被心魔控制,哪有什么梦境……”
俱时珍一甩拂尘,退到一边,坐在一把椅子上,“实话跟你说吧,拿你试药我真的没有耐性了!我已经抛出诱饵,就等着鱼上钩了。”
一行浊泪滴落,老者睁开眼睛,“炉鼎炼出的金石,药性猛烈,毒热难耐,久食背上会生脓疮,非但不能助长功力,反而会虚耗精元。”
“你问问它们……”老者拍了拍岩壁,“药性发作的时候,我自己都怕!”攀附在他身上的铁链紧了紧。
“国师,我劝你还是别动,你这一动,这些铁链就自动紧一扣,我怕你被融进石壁里啊,事到如今,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大家各为其主,你守你的道义,我为我家的主子。”
俱时珍叹了口气,“圣上的咳疾又加重了,这蓝尾孔雀胆……”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小锦盒,打开送到老者的鼻子底下,让他闻闻,“这是经过人体血液稀释的……”俱时珍把锦盒收起来,坐回到椅子上。
“既然没有使童死亡,这拿活人做实验也是可行的,只要你交出蓝尾孔雀胆,我就放了你。”
老者喋喋笑道:“当年我被心魔控制,为寻凛冰凝露远赴西域大宛国,我师徒二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那个结界,可谓是心中有神那就是仙境,心中有魔那就陷阱!所有的一切都是幻化出来的,正如炼丹,没有正法的加持,永远炼制不出解药!”
俱时珍眉梢微微扬起,看了看手指尖,忽然一笑,“国师,我很好奇当年你看见了什么,如你这般法力高强之人,寻不回凛冰凝露,又落到这般田地,真是令人费解。可是你自愿让我给你锁起来的……”
“唉……”老者长叹一声,陷入回忆。
当年我跟师傅师兄途径大宛国,是想抄近路回大唐赶赴东海的灵山法会,谁知进到那个幻境里,是一片仙境。现在想想,是我修行不够,我沉迷炼丹,炼制各种毒药,于是我们就看见了那几株蓝尾孔雀胆,当时我师兄说:一株毒草七步之内必有解药,于是在雪峰上我们就看到了千年雪莲,花蕊上的凛冰凝露……
师徒三人回到大唐,并未去赶赴东海的灵山法会,而是找了个道观开始炼丹,三年之后,蓝尾孔雀胆和凛冰凝露炼制完成,我们就开始拿蜜蜂做实验,经过了漫长的摸索和实验,我们发现只要是剂量合适,这些沾过蓝尾孔雀胆和凛冰凝露的蜜蜂会活很长时间,而且伤口愈合的特别快,或许这就是多少帝王渴求的长生不老药?
我师傅师兄要销毁此药,我主张此药可以用在医药上,救死扶伤。实际上我已经被心魔控制,师傅受我蛊惑,把药锁在他柜子里,用法术加了一百年封印。百年过去,师傅羽化成仙,我在师兄饭菜里下了软绵散,趁机偷走了两瓶毒药,那瓶凛冰凝露本来就是师兄幻化的,我拿走的只是蓝尾孔雀胆……
我不甘心,于是带着徒弟又去大宛国雪山那个幻境,我一进去就傻眼了,哪里是什么仙境,无边无际的荒漠,数丛妖花恣意蔓生,我立刻关闭五识,盘膝坐下,可还是被妖花团团围住,藤蔓伸进我的腿里,吸食着我的血液疯长,就在我被吞没之际,徒弟将我脱出幻境。
说到这,老者笑了笑,“你真以为你能锁的住我吗?”
老者一伸手,铁链自动缩回岩壁里,示意俱时珍端过桌案上的托盘,托盘上一个小茶杯,一个小玉瓶,俱时珍打开瓶盖,一缕蓝色轻烟冒出来。
“这是?”
“雀羽龙蛇胆。”
老者笑笑:“这是我和我师兄一起炼制的假死药,也称回魂丹,人重伤将死之际,它可以救人一命,恐怕有一天你会用的着。这里面有蓝尾孔雀胆和凛冰凝露,可以使人假死,但必须再有一粒凛冰凝露,才可以使人复活。”
俱时珍小心翼翼的把小玉瓶盖上,拧紧,“国师,你还没说蓝尾孔雀胆在哪里呢?”
“唉,国师就要有国师的死法,拿酒来,喝了它!”老者上前一步,拿起小玉瓶,倒了些蓝色的汁液在小茶杯里,端起来就要喝。
“国师,且慢!”俱时珍上前一步攥住了老者的手,老道反手扣住俱时珍手腕处的脉门,笑道:“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我已修得元神分_身,你知道你在我的幻境里吗?”
老者一仰头,喝了杯中之物,魂魄如五彩般散开,数朵缤纷的光团旋转,有两个小亮点自光团中游离开来。
“糟了!”
俱时珍大叫一声,一推老者,二人盘膝对坐,地宫中央冥火腾的燃起,俱时珍一张口,一颗幻蓝蕴紫的珠子从口中溢出,和老者口中溢出的一颗火红的珠子一起旋转着悬在半空。
“哈哈哈……”老者笑道:“过不了多久,我的九天玄魔大法就要炼成了!”老者说罢双目精光暴射,眉心猛的爆出一道精芒。
刹时间,雷声大作,数道厉闪划破黑暗,地宫中央十二根光柱升起,发出一阵低鸣,荧荧灵气从光柱上齐齐蹿出,宛如一条游龙在光柱上不停的游走。
老者睁开混沌双眼,伸手一指地宫穹顶,咧开大口喋喋笑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国师!醒醒!”俱时珍叫道:“你杀了另一半元神,你也活不成!”
“我活的太累,我要找我师傅助我离开幻境!”
“你师傅已经死了!”
“哇,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画里打架?”一个女子用团扇掩住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