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歌两只手乖顺的垂在身旁，脚步轻浮，人生像突然失去方向。

    她走得极慢，康无跑的又快又急，在看到她的瞬间，他立刻停下急匆匆的脚步，手扶在膝盖上，盯着她的背影大口呼吸。

    呼吸渐渐平稳，他站直身体，缓慢跟上。

    她的背影纤弱笔直，像她的人，看起来文静柔弱，实质骨子里比谁都犟。他也见过她难过的样子，眉眼耷拉，垂头丧气，比不上此时的背影孤寂悲伤，让人为之动容。

    他未曾发觉，以前，她总像一个迷恋偶像的小女生偷偷跟随他，仰望他，崇拜他，小心翼翼的怕被察觉，她和她的心意。

    现在，角色反过来了。

    他在后面紧紧注视着她的背影，暗自希望这也能算是一种陪伴。他想上前一把拽住她，向她倾诉他无法言说的难过。

    不，也许他不用说，她懂。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可没过一分钟就慢下来。

    他不能，他不能。

    丑陋而面目可憎的家庭，虚假而锥心刺骨的流言，沉重而无法忍受的悲伤，这样残忍的事实如何逼迫她承受。

    他低下头，狠狠吸了口气，嗓子因压抑开始出现剧烈的疼痛感。

    她转弯了。

    小区门口，穿着纯白色羽绒外套的中年女人哈着气跺脚，左右张望。

    是她妈妈。

    她的家庭温馨和睦，幸福美满。父母亲从事体面的工作，用自己的爱和温暖教育子女，是他梦想中的家的模样。

    女人看到封歌，上前两步，从她背上接过书包，把她的手裹进自己手心。

    “这几天怎么回家这么晚啊？学习很辛苦吧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说话声飘进小区，再也听不见了。

    电梯缓缓上行，妈妈说：“刚才后面好像有个男人跟着你，这么晚回家太不安全了。”

    “要不晚上放学让你爸接你？”

    封歌摇摇头：“我是跟可可他们一起回来的，没事。”

    妈妈点点头，“那就好，小心点。”

    康无又回到网吧。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电脑的屏幕亮的晃眼。

    旁边男生胳膊肘撞了下他，问道：“打游戏吗？”

    他没动，男生自觉没趣，收回手，继续玩。

    许久，他右手摸上鼠标：“打。”

    一连几天，封歌每天保持早六晚十一的作息准时到网吧，可再也没见到康无一眼。

    她像一个永不疲惫的机器，不停的转。

    角落的椅子上有时有人，看到她送的食物，会满心欢喜的以为这是女孩示爱的方式。有时没人，她依然规规矩矩放好，不在乎它们最后的结局。

    只是她再来的时候，桌子总是干净而空荡的。

    终于，周六了。

    逼近高考，家庭作业疯了一样暴涨。每科五张卷子，周末就得交，令人抓狂。

    封歌在书桌前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消灭了一半，感觉嗓子都在冒烟。

    她倒了杯水，换上衣服出门了。

    本来只是想下楼散散心，结果竟然习惯性走到康无家门口。

    而门上那把黑色锁子竟然开了，门露出了一个狭窄的缝隙。

    她思忖良久，终于还是抬脚走进去。

    一只脚刚跨进去，一个男人带着满身酒气，打着哈欠往外走，脚上的鞋踢踏踢踏的响。

    男人没预料到家里会来人，对女孩的到来表示很吃惊：“找谁？”

    封歌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回答：“我找那个康无。”

    “他不在。”说着就打算锁门。

    封歌赶忙把腿从门里收回来，“那他去哪了？”

    男人嗤笑，“我怎么知道？”说完大摇大摆离开了。

    封歌望着男人的背影，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很耀眼，她心里灰暗挫败，感觉不到任何希望。

    她又一次来到网吧。

    早上太早，晚上太晚，此时阳光正好，网吧简洁而文艺的名字映入眼帘：一见。

    一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走进网吧，从每一排座位口走进去，又转出来。

    依然没有他。

    她蹲在马路沿上，望着过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慢悠悠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小孩在马路牙子上好像找到了什么乐趣，蹲在那里不肯起来。街对面有卖水果开饭馆的商铺，大声叫喊招揽三两顾客。早上卖包子的大叔不在，大概午餐晚餐不在经营范围内。响着滴滴答答铃声的洒水车行过，她身上溅了一层水。

    她在阳光充足的午后待到夜幕降临，蹲累了站起来，站烦了又蹲下。

    天黑了，她坐在网吧角落，康无总坐着的位置上。

    按亮电脑屏幕，借老板电话给家里报备，晚上不回家。

    她想知道绝望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玩那个游戏的场面，她见过许多次。可真正开始上手，电脑的按键像会飞一样不听使唤。

    新鲜事物的刺激让她浑身充满了斗志，她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一级。

    二级。

    十级。

    时间越来越晚，她逐渐找到了游戏的技巧。

    她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动作越来越慢。

    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梦里，她终于练到了游戏满级。

    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来到了一个悬崖边，前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袍，长发飘飘的少年。

    他转过头，她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康无。

    她恳求道：“康无，你回来，你回来吧。”

    她哭的歇斯底里，男孩视若无睹。

    从梦里哭醒了。

    封歌睁开眼睛，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天花板。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席纯黑色的被子。房间里有一个看起来很复古的木柜。床旁边有一张书桌，上面一盏台灯，很厚的书本资料堆在一起。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坚定沉稳，她慌忙钻到被子里，假装没醒。

    那人走到床旁边，停了一会，似乎在观察她。

    一会儿，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在桌子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脚步声越走越远。

    封歌没着急动，害怕那人突然进来。忽然一阵香味钻进鼻子里，她睁开了左眼，又睁开了右眼，确定没人，坐起身。

    热腾腾的包子乖巧的立在桌子上。

    肚子很合适宜的发出一声沉闷的渴望。

    她摸摸肚皮，也不管是不是有毒，像喝药一样眼睛一闭，咬到嘴里。

    嚼了嚼，嗯，还挺好吃。

    她又咬了一口，没注意到刚站在门口的人。

    包子还在嘴里，她抬起眼，就看见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康无。

    几天不见，她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似乎更瘦了，脸小了一圈，依然穿着一身黑色，手里还提着一盒豆浆。

    她包子也不吃了，穿好鞋站在床边，他就在她面前，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冷漠的表情又回来了，仿佛给她买早餐，笑她狼狈不堪的吃相那个人不是他。

    “吃完了就上学去吧，以后别再来了。”他一边将吸管插进豆浆纸杯里，一边说出冰冷刺骨的话。

    他如此绝情，又如此矛盾。

    话说完了，转身就想走。

    封歌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想去上学了。”她说。

    康无脚步顿住。

    “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上学了。”她声泪俱下，“学校一点意思都没有，太让人压抑，太令人难过了！”

    “网吧就很好玩，有吃有喝，还有很多好看的男生。以后我也要一直待在网吧，直到我死。”她的脑子开始不听使唤。

    她总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淑女形象，说话声音很小，没吵过架，没跟人急过眼。可现在，她好像变了，说出的话悲伤残忍，又透出很密集的绝望。

    康无微微低下头，心里无比懊悔。她的好，她的喜欢，她的执着，他配不上。

    他没动，可肩膀开始微弱的抖动起来。

    封歌好像看不见，提起外套穿好，作势往出走：“我去网吧了。”

    “以后就当作不认识吧。”

    她想她真的很无情，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胳膊擦过康无的一瞬，康无拉住她了。

    她的心跳就慢了一拍。

    “别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