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是,原本一见到金银就走不动的张妪,却是开口反对这门婚事。
“女郎不能嫁到长安!”张妪坚决的反对,“如果执意要嫁,那么仆只好……”她没往下说,可是话里威胁的意思慕君却听明白了。
听到张妪与慕君发生争执,奚女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慕君看了一眼窗外。
不知是哪家的女郎在放纸鸢,随着春日里暖暖的和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院子里,几个奚女的身影晃了几晃,急勿勿地走下檐廊,离屋门与窗户远远地。
慕君是主人,张妪地位超然。这俩人起了争执,她们是没有一个敢上去劝的,只能远远地避开。
张妪冷笑一声,“女郎是知道仆的脾气,最是说一不二!女郎还是去回孺人,拒了这门亲事!”说着话,她伸手去抓慕君的手臂。
慕君看到院门处远远地走进几个人,她与几个避开的奚女交谈了一下,就快步朝着屋门处走来。
慕君看到了来人的容貌,心中不由一动。她深吸口气,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下:“张妪,不要这样!”慕君无力地挣扎一下,看起来如同一只猫般可怜,“这是舅母的意思……我……”
张妪瞪大眼睛,“你是孺人的外甥女,却不是程家的女儿!再说了,你还有父系一脉,哪里就能轮到别人替你做主了?”她又去抓慕君,拖着她往外走,“快去回孺人,就说你不能嫁到长安!”
慕君表面上看起来被她的行为骇得脸色发白,忙扯住张妪的袖子,“不要这样,求妪给我留点脸面!”她低声哀求,“现在大白天的,哪里是说这话的机会?待到晚上,我们到外面去说!”又高声道,“舅母此时正在接待客人,我去也不合适啊!”
张妪皱眉良久,思忖了一下,又道:“也罢!”她也觉得与慕君当众争执被奚女们看到了不好,便点了点头,“那晚上见!”、
屋外的人听到张妪要出门,便闪身朝着旁边走去,转身隐入屋角。
张妪甩袖出去,一边走一边嘟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来投朱仙镇!我们习氏还有大人在呢……说得不好,我就带着女郎回建康……”
听着张妪的话,奚女们皆是惊愕。
屋中的慕君,则是以袖掩面,肩膀一耸一耸,似在哭泣。
过了一会,偷听壁角的人自隐身处走出,皱眉看了一眼屋门,就转身走了。
院发生的事情,农氏很快就知道了。
农氏双眉紧锁,面色不悦,“这贱奴,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春妪双眉轻皱:“是仆亲眼听到的!那张妪果真是半点也没将主母放在眼中。”春妪觑了一下农氏的眼神,“要不然……”春妪的声音有些阴冷。
农氏先是皱眉,而后缓缓舒展,“办得干净些!”
春妪应了一声,趋步退出。
在檐廊上与一个老妪说了几句,就转身回来。
……
待到院中的人散去,慕君将掩在面上的袖子放下。
面上,没有半点泪痕。
她缓缓坐到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微微勾唇的影子。
……
农氏仿佛知道院中发生的事情了,大发了一阵脾气,将院中所有的奚女老妪全都叫到正院罚跪。
院中,便只剩下慕君与张妪。
黑夜很快地降临,属于夜的飞鸟在夜空中展翅飞行,在寻找宿营之地。
慕君在黑夜中缓慢地走动着,宽大的衣袍划过夜空,成为黑夜中唯一的声音。飞在夜中的黑鸟朝下望了一眼,再次振翅飞起。
风轻轻地吹,吹乱鬓发,也吹乱了张妪的野心。
张妪坐在床上,看着渐渐走近的慕君,神色狠戾,“说吧!你到底回不回建康?”
慕君在离她四五尺的距离停下脚步,月光照在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散发着如玉的光泽。
“妪是真的不想让我嫁到长安吗?”
“这还用说?”张妪恶狠狠地道,“长安离建康太远了,将来我们怎么回去?建康总是我们的家!长安有什么?”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狠戾,她又将声音放缓,“在程家这些日子,你也过上了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好日子。这些,都是我带来的,如果没有我,你就是一个病倒在路边的乞丐,早晚被狼叼着吃了。”
慕君沉默着,似在掂量着张妪这些话的份量。
“若是我们回到建康,你还好说,我呢……”慕君轻轻地道。
张妪就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慕君问了一个极为奇怪的问题,“你以为自己装的很像,可是在我看来,你最起码有着不下几十处的错处。你的这些伪装除非是用在陌生人面前,在我家女郎真正的亲友面前,毫无用处。你到了建康,自然就不能再装了!不过……”张妪拉长了声音,“我的儿子到现在还未娶亲,你倒是可以嫁给他!”她上下打量着慕君的身材,“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个好生养的,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你做新妇了。”
“如此说来,我倒真的要谢谢妪的厚爱了。”慕君说着话,后退了半步,朝着张妪行了一个大礼。
见她如此知情识趣,张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算你识相!你明天就去去孺人说,说你收到了家中的来信,让你尽快回建康!”
张妪口里滔滔不绝,心里却是在不停的算计。慕君长得美,行为举止又极有淑女风范,这样的人若是卖给女闾,定能卖不少的钱。
若是杀了,真是有些可惜了!
“这一年多,我看你也攒了不少的钱财了。回头交于我,我替你好好保管着!反正你将来也是我张家的……”
慕君侧着头,认真地听着。
张妪继续苦劝慕君,“你我相知一年多,那也应该知道,我是铁定要回建康的!”她看着慕君,信口开河道:“既然你这么识趣,那么将来我说不定还许你假扮我家女郎……毕竟,你与我家女郎长得极像,只要你不胡乱说话,在建康还是能蒙混过关的!到那时,我再替你选一门好亲事……”
就在张妪信口开河滔滔不绝之际,突然觉得肺部一凉。低下头,看着一柄插在肺部的尖刀。
刀光映着月光,寒光森森!
“你——”张妪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君,“你——”
慕君的脸异常平静,平静的令人觉得可怕。
“你想回到建康,可是我却想去长安!既然是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了!”慕君一字一句的说着,又将刀尖往里递了几分。
张妪瞪大眼,骇然地看着慕君。她想说话,可是肺里此时聚满了气泡,一张嘴,就是一串血泡出来。
被这个贱|人给阴了!这个贱人平时看着没有半点异样,谁能想到竟然敢有杀人的心性?
张妪胡乱地伸出手,就去掐慕君的脖子。
慕君抬起腿,朝着张妪的胸口踹去,顺着这股劲,薄刃离体。薄薄的刀刃从肉里抽出,肌肉很快地恢复成原状,没有半点血迹喷出。
张妪仓皇的挣扎,却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她用力捂着自己的肺部,口里嗬嗬有声。
慕君缓缓走近,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晶莹如玉:“我纵是不杀你,你也活不过今晚!我杀你,不过是怕你死前乱说话而已!”
张妪瞪着慕君,只急得喉间嗬嗬乱叫。
似是被张妪所惊吓,宿鸟惊飞。
往日就阴森寂静的院被飞鸟扰得更添了几分惊惧。
张妪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着。
她看到一轮白月,慕君就站在白月底下,淡淡地对着她笑。
“救……”她拼尽全力,发出了此生最后一个音节,而后就此沉寂。
四周依然寂静。
慕君俯下身,开始脱张妪的衣服。将张妪脱得只着中衣后,就将棉被盖到张妪身上,伪造出一个睡觉的样式。
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她轻轻走出张妪的房间,朝着自己卧室走去。
就着水盆里的水随便洗了洗手,她就仰面躺了下来。
月光洒落大地,清辉一片。
她躺在床上,尽力平复着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可她不后悔!若她不杀张妪,张妪早晚也会杀她。
她与张妪,在破庙相遇时,就注定了两个人只能活下其中的一个。
不是她,就是张妪……
看着窗外的月光,她喘了许久的气,还是觉得心跳的厉害。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张妪的儿子。
她出一趟府不太容易,必须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张妪的儿子完全闭嘴。
慕君深吸口气!
她必须要回到长安,回到那个她曾诅咒过的淮阳候府。
她也曾真挚地爱过,如同午后那热烈的阳光。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坠入一个凉薄的怀抱中。她曾动用她全部的智慧,替那个男人谋划过,换来的却是背叛与囚禁。
如果她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甘心,也会拼命回到那个埋葬了她全部爱情的长安。
只有死亡,才能化解她心中的仇恨!
她要用双手,一寸一寸地杀死她曾真心爱过的那个男人!哪怕他的笑容如同阳光,哪怕他的声音如同三月春风,哪怕他的眼睛盛满温柔。
慕君闭上了眼,呼吸渐渐平静。
夜深了,万赖寂静。
一片清辉之中,有个矫健的影子跳过院崩塌的墙,她快步走到张妪的窗下听了几息。
而后就用尖刀翘开窗扇。
看着躺在床上的张妪,站在黑影中的人冷笑了一下,“天庭有路你不走,偏要去陪幽都王。你自己作死,也怪不得我了!”
说着话,一刀捅向床上。
慕君翻了个身。
等到早上奚女来唤她起床时,看起来睡得极为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