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溪也不知道她娘跟那小子说了什么,从安阳镇回来后李南星整日都呆在山谷里,一反常态的听话,李青直说要传授给他一身的医术,李南星还真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看书,安安静静,平平淡淡,要不是每日提脚踹阿明的时候还是那般迅猛果断,李成溪真要怀疑他在坐月子了。
这日,李成溪刚从北街回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除了他们家大串趴在门边听见脚步声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寻寻觅觅,终于在湖边找到李南星。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跑到这里来了,话也不说一句,我找你好久。”
“我娘把你托付给我,说你受伤了,让我好好看着,你去哪了起码也得交代我一声,这附近到处都是密林,万一你走丢了,我娘非得扒我几层皮不可。”
“没想到你还真在认真在学医啊,成了,咱们家也算后继有人。”
“哎,你这伤怎么一回事,都过了七天了还不见好?那大梁真有这么厉害?”
见李南星一直低着看书不理人,李成溪颇为不解,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到底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哪里惹到你了?是阿明招你了?还是大串咬你了?你说句话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李南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警告道:“闭嘴。”
李成溪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表面还是应和道:“哦。”
她坐到李南星的身旁,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月下二》
《月下二》是《月下》系列的第二册,全名为《月下栖香记:王爷不要离开我》这书前几日刚刚上新,市面上更是一书难求,还是她今日起了个大早去翠翠摊位求了大半天才上拿到的一册。
李成溪正看到这本书的高/潮部分,赵王爷淡泊名利,与青青姑娘摊开心意,只奢一生长伴,不求荣华富贵,奈何皇上迟迟不肯立下太子,众家纷争得厉害,赵王爷为了保护她,不得已暂时离去。
书还没翻几页,察觉有人在看她,偷偷向旁瞥过一眼,发现李南星黑着张脸盯着她。
李成溪猛然吓得手抖,忙道:“你、你干嘛?”
李南星阴郁着脸沉默许久,最后伸出一只手,指向李成溪的背后。
李成溪不解地歪了歪头。
眼见李南星越发不耐,李成溪更是不解,真想扯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又怎么了嘛!!
可是她不敢。
顺着那根苍白的手指看过去,李成溪顿时一愣,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颇为不甘地把手中的《月下二》递给他,故作大方道:“要不……你先看?”
李南星的脸更黑了。
“滚过去。”这句话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咬着牙发出来似的。
过去?去哪啊?李成溪这下彻底懵了。
顶着他锐利的目光,试探着往后挪了挪。
又挪了挪……
再挪了挪……
李成溪都快挪进河里,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看向李南星,他这才把头扭了回去。
莫名其妙。
李成溪心里如是想着。
总算,两人和谐地在这深秋的湖岸边共处下来。
不惹波澜,不定风烟,时光的静谧悄无声息,拉长了岸上的两道影子。
日头接近中午。
就在李成溪快要为赵王爷跟青青姑娘的爱情落泪时,听见了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
“溪溪!”
如此浑厚的嗓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李成溪懒洋洋地举起手挥了挥。
李阿明被李南星收拾过两三次之后老实多了,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只要李南星的身前,只要他一抬头,李阿明就扭曲张脸,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递上前去。
看的李成溪牙都酸了。
要是李阿明敢这样对她笑,她能一巴掌呼上去。
殊不知他活像个调戏良家妇男的臭流氓——还是很丑的那种。
果然,李南星周身都变得冰冷的,蹙着眉头显得杀气腾腾。
李阿明条件反射地往李成溪身后躲。
李成溪也是一愣,拍了拍阿明的头,讪笑道:“你别跟阿明一般见识,他、他就是个孩子……”
李南星侧过头,声音低沉,“我不跟傻子计较。”
李成溪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我对你不就挺容忍的吗。”
李成溪的拳头紧了又紧。
阿明是来接他们回去的,虽然李南星说过许多遍不需要,他还是像没听见般,每日都来。
本来在路走得好好的,阿明突然不见了,李成溪也不在意,他经常在山谷里乱蹿,像只猴子样般机敏,根本不用担心他。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又从树上跳下来,刚刚拦住李南星的路。
李南星停下脚步,面露不善地看着他。
李成溪暗道不好。
才一会儿没见李阿明就把自己搞得灰扑扑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些轻微的血痕,大概是去附近的小丛林走了一圈,手里还捧着一朵金色月牙花。
“星星!”李阿明目光如炬,巴不得要在李南星身上穿个洞出来,他把月牙花递给了他。
月牙花生长在荆棘之地,白如皎月,形如月牙因此得名,一年里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夜色,据说,月牙花能够与鬼崇对话,每到大事之前,人们都会在前一天的夜里找到一朵月牙花,若是身边有不详之物,月牙花的花瓣上就会发出淡淡荧光。
也有人相传,月牙花是连接梦境和人间的桥梁,当人们思念过世之人时,可以在床头放一束月牙花,如果醒来,发现月牙花的花瓣发出莹亮,就能证明你所思念之人穿越梦境来过你的身旁,故月牙花也称为祭花。
李成溪吓得不轻,她还没有见过谁送花送月牙花的,这花邪门得很,市井上的传说寓意多为不详。
当她以为阿明又要挨揍的时候,李南星却接了过来。
不仅如此,如果李成溪不是聋子的话,应该听见他刚才轻声说了句,谢谢。
李阿明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在野林里欢脱地跑了起来。
李成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小子转性啦?
李成溪是不懂这个臭弟弟在想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眼下的他心情很好,趁热打铁道:“你千万不要跟阿明计较太多,他也是个生世凄凉的可怜人。”
李南星打量手中的月牙花,眼波暗涌,对李成溪的话充耳不闻。
嘿哟喂,这小子真不上道,八卦也不听。
她吧唧吧唧嘴,酝酿了老半天,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讲出来,“阿明他……本是临镇一个富商的儿子,富商家一开始也对他给予厚望,本该是一生衣食无忧,但在阿明八岁时,他们发现怎么教都教不会这个孩子基础算术,才知道这个孩子竟是……天生残智,这一生大概也只有五岁孩童的心智。
富商一家容不下一个心恙之人,竟把他丢在大街上,任其自生。
阿明回不了家就在临镇流浪起来,他的亲生父母当真心狠,视他为家族耻辱,从未给他开过一次大门……附近的人有时会送点吃的给他,阿明也懂事的帮他们做农活,就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过了几年,直到——”
说到此处,李成溪全身都有些紧绷,声音也开始颤抖不已。
“直到遇见一群杂碎!他们瞧着阿明不知风月,长相清秀,竟把他哄骗到南风馆。阿明虽不晓得那里面是干什么的,却本能的感到恐惧,他逃出来,又会被抓回去遭到一番毒打……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抗争了多久……
后来,他学聪明了,看到镇上每日都有送货的马车驶来,他就钻进了车上,来到了落霞村,这下子临镇的人也找不到他,但他年纪又大、又蠢,没人愿意收留他,身上的伤多年不治疗,在身上留下了厚厚的印记,在路边跟野狗抢吃的,也是他命大,这么些年下来都没被毒死。
村里的孩子个个不省心,竟去买了泻药放进馒头里,哄骗他吃了下去,一次,两次…后来阿明不吃了,又会引得他们的打骂,本来一群孩子也打不了他什么,只是他早些年间的伤害没好,又添了新伤。
当我爹在大街上发现他时,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上吐下泻,神志不清的叫着想回家……后来父亲把他带回山谷,他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阿明从来求得就不多,像个普通凡人般过完一生也是奢望。”
李成溪说完,带着自己都不懂的目光期待地看着李南星。
李南星垂下眼眸,“你为何跟我解释怎么多?”
“……”
是啊,我为什么要解释怎么多?
李成溪自己也不知道,想着反正都说了,那还能怎么样?
干笑两声,“就、就随便说说。”
李南星一语不发,把月牙花收在怀里往前走去。
李成溪有些泄气。
就在她以为李南星不会开口之时,听见他悠悠叹道,那声音干净低沉,没有重量,却又带着一份瑟然的蛊惑:“神佛不顾,天地不眷,这才是凡人,本是天下最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