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被乌遮了大半，夜色浓烈，风穿过一座荒废已久的宅子，风声刮过打开的窗户发出细碎的呜声。
庭院里半人高的各色杂草于风的撩拨下各自摇摆不定，夜光拉长它们的影子掩住了门被闩上的堂屋。
残破的砖瓦下，屋里却点了暗暗的油灯，灯火幽幽轻晃跳动，看着有些渗人。一个披着黑色披风、遮住了面目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对着跪在地上的裴丛宣，仿佛是裴丛宣的上级或主子。
裴丛宣闻的药药力极好，即使到了深夜还是未完全消掉，为此他花了不少的内力去压制体内经络里游走药力的发作，甚是辛苦，连禀报的声音都颤抖了不少。
“禀公子，慕思芸的确私下里见过了潞王，她身上，还带着潞王府里才会有的铭牌……”
“已经处理好了，这才是我最想从你嘴里听到的消息。”
黑色披风下声音传出，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裴丛宣即刻抱拳低了头，额头上冷汗直冒，“公子恕罪，属下无能！慕思芸不知缘何去向不明，今日在望江楼与我交手的是一个六扇门的女捕快。”
“这个女捕快狡诈非常，先是伪装了慕思芸套属下的话，眼见不成随后又趁我不备，使用了软筋散制了属下的内力…若不是杨映相助，只怕属下定会被陆绎擒获！”
公子伸手把连帽放下，暗淡灯火下露出的脸惊为天人的俊美，眉毛似刀眉反画，勾起单看奇怪的眉角，可偏在他生得极动人的眼上一切都变得和谐，俊俏里好似模糊的带上一点妖冶，却不显得女相；眼波流转里恍有古井幽深，由眼到唇，像是一块琢好的璞玉般精致。
此刻听了裴从宣的禀告，他眉目轻挑，薄唇边似有若无的浅笑勾起，表情看起来对某人很感兴趣，“哦~这倒是有趣~能让你一个如此缜密的人着了圈套，这个袁今夏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袁今夏？公子说的可是陆绎新娶的夫人？原来六扇门里那个唯一的女捕快就是她！”裴丛宣念出了声，“她与慕思芸如此相似，属下未能分辨。”
“慕思芸是艳煞里少有的娇俏角色，要是她能聪明一点，用得好了…可惜了~”公子思虑着把玩着手里的戒指，话语似有沉吟，“而夏家的丫头，之前上表皇帝翻了她家的案子，太后恐怕也是知道的。只是现如今恰好和陆绎一块了，说来也真是棘手，张居正为了拉拢陆绎居然亲自请赐婚旨给他们，如果不出我所料，陆绎很快就会动身前往浙东……”
心内的各种想法千回百转，他的目光回到裴丛宣身上。
“你没有跟过袁今夏的动向，不识她与慕思芸的差别情有可原，我今日且替你记了，不作处罚。”顿了一顿，他扬手，“起来吧。”
“属下谢公子宽宏！”
公子眸色一沉，“我之所以不罚你，是因杨映已经及时把人替你处理了，这件事没有大碍。只不过艳煞里的那些棋子最近不太平，你多盯着点送到各个官员府里的美人，以防她们生了像慕思芸一样的心思。”
“是，属下遵命！”
“没想到慕思芸身为艳煞女间，居然会相信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背叛主子泄露情报给潞王……”这就等同于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倒给了张居正。
裴丛宣很清楚，艳煞里的女间一直秘密养在沉鱼乐坊，然后分出去以各种各样不同的借口，借不同人物的手送进需要探查消息的人的府上，暗中把情报递出来。慕思芸最近是派往张居正门下的礼部侍郎府上探听，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和潞王府扯上了干系，若不是上头消息来得及时，到时候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说女人，可以是一步将军的好棋也可以是一步玩火自焚的死棋。”
“之前严世庭为了那几张破图纸去绑架袁今夏，来找过我帮忙……”公子抚着眉稍，回忆起那段往事，表情变得嫌恶，“可是我太了解严世庭了，他已经是一个疯子，和他哥简直不能同一而语，这桩买卖不划算得紧啊！”
“今日看陆绎救袁今夏的举动，袁今夏确实对陆绎很重要，公子，不如就从袁今夏入手…”
“丛宣，你多嘴了…”
公子的脸上的笑容依旧，但裴丛宣已经不敢再有别的动作，连忙告罪，“属下失言！”
“袁今夏和陆绎那边我自会安排，你不用去查陆绎了。但是你，先做好我交代你的事！下一次机会不是那么好有的。”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腐朽了内里的门闩，打开门，背对漆黑的门外，他的身影差点能与黑暗融合在一起。
因为要离开，他的披风连帽已经重新戴上，此刻头部轻晃，不辨脸色，但声音里带着明明显显的嫌弃，“以后找个好点的地方落脚。”
“……是。”
裴丛宣尴尬答了一句，目送公子轻跃过高墙离开，才完全地放松了下来，但一想到袁今夏的脸，他眼色与脸色都变得吓人。
“袁今夏~”
（夜晚渐过，明月西沉）
陆府
“天终于亮了！”
今夏悄悄起身穿了衣衫，轻手轻脚走过小姨休息的塌，想想昨晚因为小姨的一句话只好去睡了书房的陆绎，再想想自己一个人睡在大红的喜被里，身边却没有陆绎，晚上做梦都是抱着大人一脸花痴笑容的“噩梦”，起床了一身的不舒坦。
“不过脖子好了不少~”
刚刚出了房门，今夏就见橘儿领着丫鬟们端了好几个食盒在去往堂屋的方向去，马上走过去喊住了她们，“橘儿，早点做好了？”
丫鬟们齐齐行礼，橘儿乖巧回道，“夫人早！早点做好了，我们打算备好了早点桌子就去请您和大人吃早点的，没想到夫人这样早就起了。”
“有大人喜欢的馍馍和小菜吗？”
“夫人放心，橘儿都记得牢牢的~”橘儿脸上梨涡又出现了，声音清亮。
“行吧，你们去吧！既然你们还没有去叫大人，那就我自己去好了。”今夏刚迈出两步，想想还有些事又回来添一句，“岑家哥俩还在府上吗？”
“回夫人，岑福岑寿昨晚回来了，现在都在府上。”
“那把他们也叫到堂屋去，就说大人和我有事要与他们说。”
“是，橘儿知道了。”
今夏交代完了，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书房门口。刚要敲门，却自个笑了起来，觉得如今身份不同了，且在自己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直接喊了一句，“大人，我进来了！”
直接推开了门进去。
陆绎恰好在换衣裳，雪白的里衣还拎在手里，眼睛却到了进来的今夏的身上。
“天呐~”
半遮半掩的、来自陆大人裸露的上身的冲击一下子穿过了今夏的眼睛，砸中她害羞脸红的关窍。今夏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一幕，脸颊不知不觉就红了，嘴巴慢慢变成了不一样的形状。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是现在看着还是好激动啊！今夏楞了片刻，立刻转过了身背对陆绎，“就算心里很想，表面上也要客气一点。”
“我不知道大人在更衣呀~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陆绎看她这般行径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在想什么，嘴角又控制不住地上扬了，扬声道，“过来！”
今夏侧着身子闭着眼一步一步挪到陆绎身边，“大人有什么事？”
“更衣！”
更衣两字清脆且清晰，言未完，陆绎把里衣被塞到今夏怀里，“你这样早过来，正好，我缺个更衣的夫人。”凑近了，他坏笑着瞧她。
“大人你……”今夏攥着衣服猛地睁眼，正要张牙舞爪给陆夫人正名，却一下子被眼前一片结实的腹肌给堵住了嗓子，眼馋得下意识只能说一个“好”字。
回想陆绎中毒的那些时候，以前今夏也是有趁他受伤、生病的放松警惕时看过边边角角的身体，也有瞬间摸到、碰到的时候。但是这个今晨，她第一次整个地看清了自家相公夫君的上半个身子，看清了他的皮肤，也能看清他身上所有的伤疤。
疤痕有新有旧，在胸膛、在腹部，一道道地不和谐的凸起。
“大人总是那么拼命…”
“想什么呢？”今夏敛了自己多想的心神，伸长了手臂，将里衣披上他肩头，看着他穿好袖子，再替他把右腹上合衣的带子系好，打上一个好看的结。
陆绎看着身量不算特别厚实，但是端的好相貌加上姿态端方玉立，只是穿了里衣也叫今夏着迷。
“大人只穿着素白的里衣也很好看…”今夏仔细端详了一下，笑的可爱，抬头再去衣架子上取他的中衣。
陆绎脸上却笑得内敛，温柔注目，将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在眼睛里——
看她将中衣抻好，将衣领细细盖好每一寸里衣的领角，把它们抚得平了；
看她把外袍衣襟分开，袖子拎起来让他的手穿进，熟悉地动作：领口交叠，单边右襟在上，到胸前一里一外叠好，打完衣带结还不忘在衣襟的飞鱼纹交叠处整理一番，将曳撒理得干净利落；
看她拿过腰带，两只小手捧着比对着里外上下，圈住自己的腰将腰带系好，转到后面去仔细地收好腰带的系扣，没有忘了将锦衣卫的制牌端正挂上；
看她取下飞鱼服罩的外披，眼神专注得从一边肩膀再看到另一个肩膀，直到觉得挂的平而对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看她最后两只手捧过冠帽，踮起了脚尖伸手稳稳待在了自己的头上，眼睛在看到翘起的鬓发还伸了手指仔细抹了它平整。
一整套更衣的动作流畅而细致，末了，今夏拍拍陆绎肩头似有若无的细尘，脸上笑容干净而明媚。
“大人，好了！”
“这身飞鱼服穿在我家大人身上就是帅气！好看~”马屁拍的真心实意，她继续整理衣服的细节边角。
看今夏动作美好又柔和，他心中泛起只在小时候娘亲替自己换衣裳时才能感受到的温暖和依赖感，陆绎觉得胸膛里跳动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眼睛稍微向下，看到那一抹白，他抬了手，指尖轻触今夏裹着棉布的脖颈，“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大人不用担心啦，小爷身体好着呢~”今夏的眼睛看着陆绎俏皮地眨了一下，姿态娇俏可人，“大人，一起去吃早饭吧，昨晚的事我们还没说呢！”说着跑到了门边。
“大人快来。”
陆绎抬手取过一边放着的绣春刀，跟在她身后，步伐虽不快却是轻盈。
“慢点跑，小心摔了。”虽身穿飞鱼服，但看她的目光温柔又专注。
今夏听了，笑着跑回他身边，“那我陪着你慢慢散步过去。”
对视上他（她）的眼睛，陆绎与今夏都是一样的欣悦的神色。
“你的急性子还是有和我好好学学的必要的…”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