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枫不时回头看着两个姑娘挽手走去的背影,还在回忆着刚刚注视着自己的蓝色眼眸,“还没有变……”他自言自语。
十七年前那个夜晚又突然闯进了思绪,那时他才五岁,虽然很多故事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讲起,但血色的大海依然让他刻骨铭心……
望海。
海面的大火已然烧了七天七夜,茫茫星河被映得只留几点残星,望海所在的天元岛已然快被烈火吞噬,海族人已退到城墙,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人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宁死不破。
雪原的火术士与风术士操控着巨大的火球砸向海岛,海水翻涌着血红,巨浪的咆哮也盖不过西界首领浴血烟罗狰狞的笑声,他要将这里炼成人间地狱。
西界雪原毗邻东洲,首领浴血烟罗对东洲十四城觊觎已久,碍于东洲与海域的结盟,必要先灭掉海族的术士。东洲的君王深知唇亡齿寒,若没有了海族,他的大军势必多牺牲十倍,这一战是最关键的一战。
银河逐渐斜落,晨星也隐没低沉,就在破晓前夕,天空一颗亮星冲破黑暗冲破火海,浴血烟罗心中一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流星霎时砸进天元岛,“真是天助!”他暗笑。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流星陨落之处,笼罩着一片刺眼的白光,这光耀得连大火都被吞噬,进攻的人们不明原因,只得愣在原地。
待光雾慢慢散去,大火已灭,海浪平静,竟是一片祥和之兆,再也无法侵入半步。
海族的术士见浴血烟罗呆在原地、无计可施,与东洲大军一同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怀着向死而生的决心,攻破了西界的围剿。
连续数年的争斗另东洲、海族、西界都伤亡惨重,浴血烟罗见败局已定回天无术,只得带着残兵余孽撤回雪域,隐匿于高原之中十余年。
在陨星最亮之处,一声婴儿的啼哭显得格外明亮,岛主的女儿诞生了。
直到那日入夜,星光再次点亮天际,岛主才带着满身焦土的气息冲进望海,俯身抱过新生的女儿。她慢慢睁开双眼,惊呆了周围所有人,因为她竟是异色瞳孔,右边比寻常的黑色眼眸更深,而左边的眸色确是湛蓝的海色。
岛主将小小的新生命搂进怀中,这个宁可流血也不会流泪的硬汉,布满血丝的眼中淌下热泪:“天上圣星落入大海,助我击退敌军,助我血脉得以延续。姑娘,愿你蓝色的眼眸可以让你铭记这一刻,铭记你的父亲和族人曾经如何浴血奋战。你的名字就叫‘星墨海’吧!”
“……没有变。”寒枫眉头疏散,目光微低。和两个姑娘分开后,心里一直很乱,心中似压着石头一般沉重不安,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都不知走到了哪儿。
他总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没有这么简单,可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他在街上游荡了会儿,把每个细节重新梳理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什么,才去买了桃花酥,准备返程。
镇子的另一边。
这个自称巡天的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进房间,一位红衣妇人迎了出来,看到他脸上的伤痕、被撕烂的衣服,竟如此狼狈,很是吃惊,担心地问道:“少主,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快检查一下有没有大碍?”
“无妨。”少年仔细端详着手里这件白色的披风,浅绣着蓝色的游龙,暗自想着:“她是异色瞳,有意思,那以后岂不是很好找到了。”少年笑了一笑,一边换下旧衣,洗脸束发,一边讲述着今天的际遇。
红衣妇人问道:“少主还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明天一早就回裂峰吧,师主召我回去。但我还要回来救我娘,再亲手毁了这地方,白不了就让它彻底黑下去。”在当铺呆了这么多天,形形的人见了不少,伙计们尔虞我诈、监守自盗,老板与官府勾结,官府背后还有江湖势力,这一切都跟听到的故事相似,更何况亲身经历过,只会更加厌恶。
少年语气凌厉,说罢换上了新衣,气质截然不同,一点也看不出这就是刚才那被欺凌的孩子。
红衣妇人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眼中黯淡神伤。少年仿佛读懂了她的心,走过去扶她坐下,蹲在她身旁:“我知丹娘曾在里这生活了二十年,我……。”
丹娘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晃十七年过去,他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判断,再也不是别人能左右的了,这十七年间,她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说给他听,陪他一起感受,可血脉的力量太过强大,他父亲暴戾残忍的脾性多少都影响了他的心。
丹娘多想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他,但这无疑是一记重伤,为今能做的,也只有拼尽全力护他周全,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少年并不能理解奶娘忽明忽暗的眼神,也只有说两句宽心的话,安慰她去吃饭休息罢了。
镇郊就算是白天也静得出奇,偶尔能听到两声犬吠,风吹过屋顶沙沙作响。少年躺在床上,盖着这件白底纹龙披风思虑万千无法入眠。
除了丹娘,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为他挺身而出,第一次被个逞强的姑娘保护,他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突然有个想法划过,如果自己不这么强大,是不是会得到更多的宠爱?
“不,这不是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少年强迫自己入睡,不再胡思乱想。
墨海他们已经启程,进入海域,向海岛驶去。
天元岛四面环海,虽说是个岛,却不狭小也不荒芜,山川河流鸟语花香,一点也不逊色于隔海相望的东洲十四城里的任何一个城。岛上有四大美景:金泓夏夜垂星河,未雨冬雪逐轻风,黛川江上秋帆远,荥波城边古木春。
金泓城为中城,位于岛中央,和古往今来的主城相似,城里的建筑井然有序,错落有致,光看城门就能感到庄重和肃穆。夏夜星空万里无,繁星璀璨,跋涉而来的海风吹过,竟十分凉爽,屋里屋外华灯齐放,闹市的街区更是人流攒动,站在高处远看,就像天上的银河垂落凡间,一片繁盛之景。
未雨城在西南,海族除了普通百姓,还有小半水术士,他们大多喜欢居住在此,亭台楼,廊桥水榭,万种风情,美不胜收。这座城叫未雨,权当是一个玩笑,因为就算老天一滴雨不下,城里的居民凭着他们的御水术也可安心生活。到了冬天,尤其是小孩子们喜欢聚在一起,将细小的水滴扬到天上,凝结成雪花,追逐着轻风飞舞,美轮美奂,这可是连东洲都看不到的美景。
而黛川城在东南,再往城东便是大海汪洋、黄金海岸,百里烟波浩渺、波澜壮阔。人们乘着大大小小的帆船,沿着穿城而过的黛川河熙来攘往,顺流而下就到了入海口。一入秋,两岸一簇簇的红枫树与天边的霞交相辉映,水面被烧得火红,倒影着船帆的远影,一种不能名状的凄美和壮阔便会涌上心头。
正北便是荥波城,这个“荥”提得妙,一字中的,水上生草,生的却不是普通的草,是药草。这里的水质极佳,盛产草药,也滋养着万物生灵,春来繁花似锦,枯树都能钻出新芽,让人感叹于这生命的茂盛的自然的美。说起荥波,就不得不提银针婆婆,她的药屋就在荥波城,她是海域最有名的药王医仙,盛名远播,乃至东州的御医都对她礼让三分,而能让这位老婆婆妙手回春的法宝之一,就是这里的草药。
金泓,黛川、未雨、荥波,四城的百姓一户一户棋布星罗散落在天元岛,丰衣足食、乐业安居。
寒枫站在东洲棋盘镇最南边的一块礁石上,朝着天元岛的方向,吹响了一个小小的笛哨。不远处,一个暗蓝色的海兽猛然跃出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露出皎白的肚皮,随即又落入水中。
等再看到它时,它已飞快地游到了礁石附近。这次,当它再跃出水面,寒枫竟踏着拍岸而起的浪花朝着海兽跳去,抓住它的背鳍一同落入海中。
好久,好久,寒枫才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海兽的脑袋,海兽似也开心地在他周围翻游,驮起他向天元岛游去。
寒枫上岸之后,就直奔银针婆婆的木屋去了。日暮黄昏,天气渐渐转凉,银针婆婆见寒枫浑身湿透,赶忙升起火堆,帮他把衣服烘干,煮了碗姜汤劝他喝下。
“不要紧婆婆,今天本是去棋盘镇接墨儿她们,有事耽搁了,没坐船回来,正好和白牙在海里玩了会儿。”寒枫解释着。
“别瞒着我了,看样子是有心事吧。”银针婆婆似是看破了他的小秘密似的,笑了笑,“否则你不会丢下墨儿,在海里游得这么狼狈,再来找我,是不是?”
“婆婆,有时候,只有全身浸入深海,我才会觉得安全,才会冷静,我怎么会变得这样……”在这个慈祥的婆婆面前,寒枫再也绷不住了,他不再是白天那个武功高强、宴然自若的枫公子,现在的他更像是个受了委屈需要保护的孩子。
“枫儿,咱们进屋吃饭,慢慢说。”银针婆婆从未见他如此心绪不宁,便把他拉进屋里,想着好好听他倾诉一番。
“浴血烟罗回来了。”寒枫幽幽地说了一句。
她愣在原地。
“他还没死。”银针婆婆很快稳住心神,招呼寒枫坐下吃饭,“回来又能怎样,一晃十七年过去了,还不是变得和我一样老不中用的。”银针婆婆想暗示寒枫不必过分担忧,可她的内心已然因为这个消息加快了跳动。
十七年前那一战,虽是大获全胜,但浴血烟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传言被他的余部救走,隐匿于层层雪山之中。
当时的海域和东洲已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清扫余孽,家园重建迫在眉睫。后来也曾计划清扫,可茫茫雪原无从下手。这件事就像种在身体里的毒瘤,随时有可能肆虐爆发。
银针婆婆比寒枫更清楚当年的战况,也更了解浴血烟罗的能力和野心,可是,他毕竟老了……
“这次出现的不是浴血烟罗,是他的儿子——弑神·浴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