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给我绑在门口,让街坊邻居都认认这个没良心的贼!”
“先生,我没有,没有!”这声音青涩,分明是个少年。
“紫衿,有声音,好像出事了。”墨海什么都没说清楚,转身就朝声音来处跑去,留下寒枫和紫衿面面相觑。
“墨儿一定是又听到了什么,她还是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也不知这天赋能力到底是喜是忧。”
“这次回去,我再到银针婆婆那里问一问。咱们先一起去看看吧。”寒枫虽然很想早些渡海,可墨海就快跑出视线,拦也拦不住了。
三人向西市中心的方向,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远远看见已围得水泄不通的一堵人墙。
又是这里,百里当铺。
寒枫有些出神,他有种预感,千丝万缕。
墨海拨开人群,只见一个少年蜷缩在地上,看样貌约莫十五六岁,身躯瘦弱面容憔悴,左脸红肿,四道指印清晰可见,泪水在眼中打转,倔强地不肯流下来,虽然惊恐到颤抖,却怒视着拿着绳子的伙计,大喊:“我没有偷东西,我不是贼!”
当铺伙计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一手拿着麻绳,一手拎起少年一只胳膊向门前的石礅走去。少年连滚带爬挣扎着哭嚎着,尘土飞扬一片狼藉,围观的人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这个孩子刚刚在咱们出门的时候,撞了我一下。”紫衿看他眼熟,仔细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他当时端着一盘东西,账房又招呼着送客,他“笨手笨脚”地绊了一下,正好摔在紫衿身边。掉了什么东西她也没看清,会不会就是那时丢的?紫衿忙前后翻看自己的裙摆。
“怎么了?”寒枫问。
“快帮我看看衣服上有没有挂着什么东西?”紫衿这边找着,那边闹得越来越激烈。
“小兔崽子,把我的门脸弄得如此难堪,给我打!”账房先生像变了个人,怒吼道。模模糊糊看到另一个胖伙计撸起袖子握着竹竿从堂后冲出来,劈头盖脸就要朝少年打去。
墨海一看不好,这一竿下去,打在这么消瘦的身上,不死也要断几根骨头。不能再犹豫了,她按住身边人的肩膀,借力飞身上前,快得身边人只能感觉到,她飞起的披风从眼前掠过的一瞬,那个少年便被拉进了她的怀里。
这一竿下去扑了个空,伙计仍不罢休,抬手就向两人额头扫去。
“这是什么,裙子后面挂着根玉簪。”寒枫忙把它解下。
“墨儿!不要去!”紫衿喊道,“东西找到了”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又赶忙推着寒枫,示意他出手帮忙。
“这个伙计不会武功,动作粗野,先不慌。”寒枫说得平静,可墨海平时也少有与外人交手试炼的机会,所以他的心也揪得很紧。
他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她要独当一面,她也一定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而寒枫能做的便是安静地注视着她,并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胖伙计搓搓手,又是一竿劈下。墨海见这一竿已近在咫尺,躲无可躲,便憋住一口气,迎着竿子扬起两只手臂,出掌挡住了竹竿来袭,“啪”的一声震得她虎口生疼。
“哎呦,这小姑娘上了,快打快打!”周围有人起哄。
“好大的力气!”墨海恼了,她紧接着探身抓住竿头,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通过手臂汇聚至手掌,她用力一握,又是“啪”的一声,竹屑四散,却是竹竿的另一头已经像炮仗一样炸开,裂成十数条竹片,惊得伙计立刻松了手,倒退了好几步。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默不作声。
就在此时,一只从堂内掷出的茶碗打破了平静,不是因为茶碗有声响,而是当人们回过神的时候,茶碗已在空中被不知从哪飞出的一根发簪打碎。
寒枫走出人群,站在墨海和少年身前,向堂内说道:“暗箭伤人,实在是有损贵店的名誉。更何况若这茶杯伤了我家小姐,闹大了谁也不好看。”声音低沉震慑人心。
“哈哈,英雄莫怪,我已好久不来这家分号,是鄙人管教下属不严,实在是气头之上,见笑了见笑了。”当铺老板现身,一身珠光宝气。
寒枫猜测,他便是能赚的钱百分之一百不可错过,到手的钱百分之一百不可放过的百里家总掌柜百里一百。“不过这小厮在我的地盘,偷我客人刚当的首饰,理应受罚。”他接着说道。
墨海刚要理论,被寒枫按了回去:“玉簪不知怎么挂在了紫衿裙子上,此事有点蹊跷,我们和他们都没有证据自证清白,这人多口杂,不必再纠缠了。”
“是我们的无心之失害了这孩子,东西我来赔,不过这孩子,我们也要带走。”寒枫说道。
“是你?”账房先生认出了寒枫,在百里一百身后盘算着。“大当家的,这人可跟小偷有交情,那小偷还放话要来偷咱们店,这东西会不会是他们合伙偷的?”
“偷?你这破石头簪子……”墨海还没说完,寒枫的手便挡在她面前,示意她不要说话。
“老账房多心啦。这位英雄豪爽,我也给大家个面子,这小厮的命赎二十两白银便了事。不过,刚才被你扔来打碎这茶碗的簪子,要再加八十两。至于这个茶碗,我就不要你赔了。”
围观的百姓又议论起来,有的说他是狮子大开口,人命不值簪子贵。有的说他真是精打细算,怎么不把碗里的茶水钱算上。还有的猜测大概是店老板看这两人穿着不俗,也见识了他们的身手,便不会再为难什么了。
墨海耳中回响着这嗡嗡的一片声音,就这么被欺负,越来越恼,胸中的这口气真的不吐不快。她走上前,对百里一百笑了笑,说道:“好啊,一百两就一百两,我给掌柜的送过去,您可收好了。”
说罢走到门前,毫不犹豫一掌便拍向那拴马的石墩。手掌离开,一张银票。
众人皆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以为这一掌必要让这石礅像刚才那根竹竿一样来个粉碎,可石礅却纹丝不动,看热闹的人又热闹起来,有的竟开始嘲笑。
墨海实在是不想再理会,解开披风披在少年身上。紫衿念起咒语,顺手召来一阵旋风,趁众人慌乱地遮脸挡风沙的时候,拉着少年离开了当铺。
一行人一直走到城镇外的一间破旧的黄泥房才停下,黄泥和着稻草砌成的墙,坑坑洼洼还裂了缝。
墨海抑制住内心的惊讶,缓和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这棋盘镇?可还有什么家人?”仔细打量这少年,满脸尘土也掩盖不了眉眼清秀的脸庞,这眼神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巡天,我的名字。”少年解下披风,挺了挺身子,站直了也快有寒枫一般的身高了。“我娘半月前摔伤了脚,听说棋盘镇有好大夫。”他似乎不想多说,看来是没赚到足够的钱,还不巧发生了今天这种事。
“小天,姐姐这还有些钱,你拿着,等你娘好了就早些回家。还有这个送你。”墨海打开本计划当出去的手串,在他的手腕上围了几圈。
他的手腕很细,颜色苍白。
“我们也只能帮你这么多,自己保重。”寒枫说罢,三人便离开了黄泥房子。
“我们还会再见的。”少年遥遥呼喊了一声。
“会的,一定!”
“护送这么远,当铺的人看来是不会追来了,多亏墨儿这一掌敲山震虎,怕是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人了,不过你的手肯定是要肿两天。”紫衿捧着墨海的手仔细看着。
原来那石礅虽不至于碎裂,却留下了半寸深的掌印,叫人心惊。
“三小姐,听寒枫说几句。”寒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郑重地说道:“刚才那位多半就是百里家的总掌柜百里一百。他这个人不常露面,而且财大气粗武功颇深。今天不知为何为了这百十两银子亲自出面与我们纠缠。以后还是不要贸然行事太过张扬的好,避免招惹这种是非,正面冲突你会吃亏。”
“是的,墨儿你是没看到,那小小茶碗掷出来的力度和准度,一般人是达不到的。要不是寒枫用缠在我身上那个玉簪打掉茶碗,你怕是要头破血流了。”紫衿在一旁应和。她也很是起疑,这玉簪挂得当真是巧,要是换做别人,谁还会返回来还它。
墨海点点头,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还有,刚才那一竿,怎可用手硬碰硬,如果那伙计也有功夫……”寒枫接着说。
墨海认真听着,眼睛一转,从腰后嗖得抽出一根短棒,学着刚才那伙计的姿势向寒枫打去。寒枫侧身一闪,上前一步,剑指直接戳在墨海肘间的穴位上。墨海猝不及防,霎时觉得一股气流贯穿了整条手臂,麻得使不上力,手里的短棒脱手而出,被寒枫接住。
“幸好你接住了,这可是我的宝贝。”墨海抢夺过来。原来这就是寒枫在深海寻得的那巨兽长骨,磨成的骨箫。只见它通体雪白,散发着寒光,墨海总随身带着。
“放心,这骨比石头硬。”寒枫拍了她脑袋一下,“等有朝一日,你打赢了我,再去行侠仗义吧。”
“那我是永远也打不赢枫师兄了,我虽得父亲真传,功力却不及你三分。连悟性都很差,每次脑袋里想得好好的,却怎么也使不出来。”
“练功的事情急不得。还有……”寒枫顿了一顿:“三小姐还是改过来直接唤我名字吧,等回去了,主仆有别,和在外面不一样。”
“师兄就是师兄,哪有什么主仆之别?”墨海猛地扬起头盯着他,她最不喜欢听什么“主仆有别”的话。
一滴汗水滑入眼角,她依然盯着他一动不动,像是只要微微一动就会卸了气势,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一样。可稍来的刺痛还是难以忍受,她使劲眨起了眼睛,闪烁的双眸更加迷人。
寒枫看着她和自己较劲的样子,笑出了声。抬手拂去她额头的散发,用修长的手指盖住墨海的左眼,一丝水流在冰凉的手指间游动,驱散了灼热的刺痛。
寒枫是如今海族年轻人中最具灵气的水术士之一,身世可怜,儿时被天元岛主所救,也就是墨海的父亲莫远贤,把他从小养在身边。
随着他渐渐长大,岛主越发喜爱这个孩子,曾欲收他为义子,却被寒枫挽拒了。再后来,由于收了几个徒儿,又属意他做大师兄,管理各类事务,他再次拒绝了。
转眼二十年过去,虽然他什么名利都不要,却真的像亲生子一样孝敬着老岛主,像大师兄一样协助着海域内外大小事务。虽是无名无利,但岛上的百姓只要听到寒枫的名字,无论有没有见过他,都会怀着崇敬的心意唤他一声枫公子。
如今的寒枫只是虚担着的三小姐院内主事的头衔,实则也是保护墨海安全。莫岛主对他百分信任,只要有寒枫在,墨海就算再任性闯祸也不会有大事。
当然了,不任性闯祸才是最好。
“紫衿,你陪三小姐先回铺子休息吧,午饭后有咱们的船来接你们。”
“你呢?”
“我去买桃花酥咯。不用等我,我和白牙一起回,还要去银针婆婆那看看。你们先回家,路上当心。”寒枫说完便疾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