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总是这么阴差阳错,到最后一定是互相指责埋怨,却从来都不肯在一开始的时候说清楚。周大小姐从来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心甘情愿当枪使,而且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好朋友。
当初顾承欢跟她说可能必须得回国了,因为妹妹脑子长了肿瘤,她大惊小怪的责备她真是不知长进,总是为了别人舍身取义,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前途和发展。可埋怨跪埋怨,好友的托付还得用心去办,她几番打听,费经周折,终于把平城肿瘤科最厉害的专家号给搞到了手,也算幸不辱命。
成功预约的当天下午,周玥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边自称是二院肿瘤科的厉大夫,想要请她到医院来核实一下信息,说是最近医院对于倒号卖号监管比较严格,需要预约成功的病患家属走一下流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貌似也在情理之中。隔着八小时时差,周玥没来得及通知承欢,便一个人前去了。
来到医院肿瘤科,接待的是一位年轻的医生,面孔紧绷,声音低沉,神情倒比自己还紧张。说明来意和情况,自己是替朋友的妹妹来挂号,因为患者家属目前人在美国,还没有回国。周玥眼瞧那医生竟然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捞上来一般深吸一口气,手捂住脸孔,过了好久才恢复常态。周玥还在里雾里,那医生从白大褂口袋中掏出一张小照,问自己照片上的人是否是病人家属顾承欢。周玥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那丫头,只是貌似有些年头了,看样子应该是在学校的画室。周玥突然感到一阵胆寒,他为什么会有承欢的照片?今天来找她难道有什么目的?难道是顾家还得罪了什么人?
厉峰是个聪明人,见周玥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又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答案便了然于胸。他告诉周玥自己三年前对顾承欢一见钟情,就决定这辈子非他莫属,不过时过境迁,阴差阳错没有抓住合适的机会。或许是精诚所至,或许是冥冥注定,现在上天如有神助似的又把她送到自己身边,他想要好好照顾她,追求她,为着朋友的终身幸福考虑,希望周玥能够配合自己。
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知道该感谢现代思辨理念的深入人心还是感叹浪漫基因的消失殆尽,面对如此荡气回肠的故事,周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厉峰验明正身。厉峰只好拿出了时在彼邦的留学交换通知书和毕业证,又给她看了自己的医师资格证明,最后他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递到周玥面前。周玥像被人用细细密密的针猛的扎下去,浑身打了个激灵,几近叫喊出声:“是你!”,大彻大悟。
她缴械投降,五体投地的肃然起敬。虽然始终没完全弄明白故事的来龙去摸、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只是隐约觉得这份真情难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果再推辞推脱,实在于心不忍,只好上了贼船答应了厉峰。
世上的暗恋大都以甜蜜开端,痛并快乐着,痛苦的是当你发现原来自己有过机会告诉对方,可并没有抓住;而当你觉悟时,却失之交臂。一个人不怕自讨苦吃的时候,才是爱意最强的时候。
眼下周大小姐正在兢兢业业的履行指责使命,好一阵子没见到那丫头了,寻思约她出来了解了解情况。“对子虚乌有的春天的追寻,使你陷入愤激若狂的郁闷。” 自从上次预展会碰到盛远,承欢就像心里压了块大石头郁郁寡欢,她是个性格极端倔强的人,这注定了她郁闷的时候不会像那种心机女一样找个男人多的地方抖着肩膀抽泣,没人理就补好妆然后继续哭,而是主动出击找个不错的馆子点满一桌子吃的喝的,塞到胃里撑不下也就没有留给伤悲的空间了。
来到周氏酒店下的餐厅,周玥已经点好了饮料。承欢坐下来就说:“巧克力冰淇凌,酸辣汤,避风塘炒蟹,蔓越莓司康,一杯白兰地。”
周玥目瞪口呆,这几样东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吗?只见承欢先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色渐渐红润,叹息一声,继续举案大嚼。周玥知道承欢有心事,轻轻安慰她:“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承欢头都没抬,满嘴都是甜品,两腮鼓鼓的嘟囔着“享乐尽早。”末了,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冰淇淋,对周玥说:“盛远来找我了。” 这颗重磅炸让正在小口抿咖啡的周玥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终于不顾贵妇风度,用把持不住的夸张的音量发出质问n连: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才跟我说?他来找你干嘛?他不会来找你复合的吧?但我听说他好像已经订婚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他要我做他情妇。”
承欢恶狠狠的咽下嘴里的食物,迎面而来的恨意像是要把这个人撕扯成渣滓,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汤,举起杯子,“再来一杯白兰地。”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可以对过去毫无沾恋的拒绝盛远,自己并不是从这一天才这样的,她一直都是这样,她的本性中就有这么股至今也弄不懂的劲头:敢于抛弃一切,哪怕被一切所抛弃,只要为了一点小小的自我,无所谓明天,不计较昨日,送掉性命,也无怨无恨。周玥没再说话,他知道朋友的性格,顾承欢从小就是出了名的道德卫道士加感情洁癖重度综合症,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盛远这步棋算是把自己彻底给下死了。
一顿饭下来吃饱喝足,随着一个长长的饱嗝,见承欢的姿态松弛了很多,周玥开始自然的关切起承早的治疗情况,顺便把话题引到厉峰身上:“你觉得给你推荐的这个大夫怎么样啊?”
“水平应该是极好的,对待病人也和善,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点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吧。”周玥一脸不置可否,脸上露出谄媚的八卦表情,凑近承欢:“人必须是相当优秀的呀,长得也不错,听说还是单身呢,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
承欢被这番评论吓了一大跳,“这都哪跟哪啊,你脑子里成天想这些不靠谱的呢,”顾承欢装作生气的轻推了周玥一把,“且不说这我妹现在是他的患者,这关系也太别扭了吧,而且我听医院的人说他是个gay。”
“放屁!”周玥气得浑身乱颤,大力拍桌,引来附近座位的窃窃私语,倒弄的像自己的名誉受到非议。立马觉察反应过激,连忙缓和口气掩饰说:“无凭无据空穴来风的,光靠捕风捉影就能判断啦?”
承欢歪头思考了一下,眉毛习惯性的上挑,嗤笑说:“我倒觉得可能性很大啊,看他平时工作状态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谈恋爱,而且他家里也不像有女人来往的样子。”
这顿饭的信息量太大,让人一时难以消化。“你,你都去过他家了??该不会开玩笑的吧?”周玥平时一点芝麻八卦都要吵吵半天,逢到了真正耸人听闻的“大逆不道”,兴奋过度,反而吃吃艾艾,一时发不出话来。
“我几时跟你开玩笑了,” 承欢轻描淡写提了几句厉峰让她去送礼的事儿,就不愿再多说了。周玥还在喋喋不休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有什么误会。承欢开始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大部分的人生,莫如平庸的痛苦,平庸的欢乐,自私而猥琐的烦恼,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凡事想追个明白,了解底细,到头来只会增添烦恼,并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人不知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儿育女,少灾少难,平安无事地逝去,化成泥顺江流入大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