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琰感到两条腿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脑袋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欧阳梦凡坐进汽车的情形，像一幅滚动的画面，在郑嘉琰大脑里循环播放着，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空间。

    他终于迈开了步子，但不知道两条腿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他想自己真够倒霉的，跟陈磊打架害他得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能否毕业还是未知，如今连欧阳梦凡都要抛弃他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郑嘉琰隐隐感到肚子疼，最初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他是饿了。

    欧阳梦凡坐在车上，心情看上去不太好。她怀疑爸爸并不是真的下班晚，而是故意让恩赐来接她。她对恩赐说了些感谢的话，然后就不主动说话了。恩赐东拉西扯了几句，觉得没劲，就一心开车了。

    家里还真的只有外公一人，老头子一眼就看出外孙女的不开心，但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小姑娘受委屈了。”

    欧阳梦凡不听也罢，一听这话，眼冒凶光，“你故意气我是吧？”

    外公放心地笑了，“还能发火，说明伤情不重。怎么，跟男朋友吵架了？”

    欧阳梦凡一想到郑嘉琰几天不联系她，周末也不来寻求和解，火气就上来了，“什么男朋友，臭朋友！”

    “还嘴硬，你以为我不知道，开学那天，你一个人溜出去坐出租车，还不是去见心上人？”

    欧阳梦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努力掩饰被透视的不快，这个外公真是老奸巨猾。

    外公看出梦凡心虚，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不依不饶地说，“而且这八成是个穷小子。”

    欧阳梦凡差点被一口水噎住，强自镇定，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在想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就不告诉你，嘿嘿，急死你。”外公假装要走，欧阳梦凡抓住了她，“呵呵，愿闻其详。”

    外公得意洋洋地说：“你主动把你刚买了半年的手机给我用，换我那部诺基亚1100，为什么？”外公故作高深地停顿了一下，“因为你想跟他用一样的手机，又不想在经济上给他造成压力。”

    欧阳梦凡恍然大悟，她向外公竖起大拇指，“高，小女子甘拜下风！”然后一脸无害地笑着，开始给外公捶背，“外公没有告诉女儿女婿吧？”

    外公筹码在手，威胁道：“目前还没有，后面说不说，那要看你坦白多少细节。”

    欧阳梦凡只好一一坦白了，当然只坦白到牵手的程度。

    周一下午，师大校园内的大学生活动中心外，一张拼接起来的长桌前，人头攒动。

    欧阳梦凡远远地就看见了，最近她一直留着心。她停好自行车，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长桌边上竖着张两米来高的海报，果然，上面写着“诺南航空招飞简章”。

    “飞行员？航空公司招飞行员啦！”一群男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嘛，以前没听说过啊。”

    “报名对象，大学本科，理工科学生，大二或大四学生…学费全免去美国训练！”

    “听起来不错啊。”

    “是啊。哎！走吧，咱们就别想了，一群四眼狗，还不把飞机给开迷路了。”

    “哈哈哈！”

    欧阳梦凡仔细看了一遍，问了些关心的问题，把招生简章和报名表各拿了三份，放进书包。挤出人群后，她看见陈磊也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绕开他走了。

    郑嘉琰刚跟杨懿通完电话，约好放学后踢球，就收到欧阳梦凡的短信。

    “放学后有时间吗？见面聊一聊。”

    郑嘉琰依然记得上周五，欧阳梦凡坐进一个陌生男人汽车离开的画面。他打定主意不联系她，却没想过如果对方先联系，他该怎么办。

    “好，时间地点。”

    他把文字压缩到最短，以此显示自己的矜持。但他还是感觉自己节操碎了一地。

    “五点，网球场。”欧阳梦凡立刻就回复了。

    “好。”

    “带上球拍，不见不散。”

    欧阳梦凡在约定的时间等在球场。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了，郑嘉琰始终没来。她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欧阳梦凡很生气，但又有些担心，郑嘉琰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才爽约？可最终，当她在足球场边看见他踢球踢得正欢时，欧阳梦凡气鼓鼓地离开了，离开前，她找到郑嘉琰的自行车，一脚把它踹翻在地。

    郑嘉琰没想到杨懿要求加点时间，居然加了这么久。下场后看见自行车躺在地上，再一看手机，5:40，糟糕！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欧阳梦凡。

    他飞一般冲到网球场，那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他接连给欧阳梦凡打了三个电话，全都被挂掉了。

    他得立刻找到她。正常情况下，她现在应该在食堂，过去这段时间，他们总在那里见面。但他了解她，她既然拒接他电话，一定不会在老地方让他找到。她可能回宿舍，可能去任意一间教学楼，图书馆，她甚至可能上街去。

    郑嘉琰决定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

    杨懿苦劝半天无果，骂骂咧咧地走了。却在宿舍区食堂里，遇见了欧阳梦凡，他正要叫她，便发现她正朝他走过来。他有些生气地等着，发现她也一脸阴郁。

    欧阳梦凡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诺南航空的招飞广告，他们招飞行员，给你们各拿了一份报名表，你给他吧。”

    杨懿接过她的好意，可气仍然没消，他大声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欧阳梦凡，“你别走，我说你们俩，累不累？搞成这样，郑嘉琰在网球场等你，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那呆子说你不原谅他，他就一直站那儿。”

    “他想站就让他站。”欧阳梦凡也没好气地说。

    “哎——我说欧阳梦凡，这事儿明明就是你不对，怎么好像是他做错了？”

    “我不对？”欧阳梦凡反问道，“我哪里不对了？”

    杨懿决定一吐为快，“上周五，你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车，郑嘉琰在你们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这难道是他的错？”

    这哪儿跟哪儿啊，欧阳梦凡苦笑道：“那人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爸那天要加班，就托他来接我，有问题吗？”

    杨懿一时语塞，但还是生气。他找了个欧阳梦凡看不见的地方，给郑嘉琰打电话，心想这个犟女人，还要我帮她解释。

    郑嘉琰挂掉电话，更加内疚了。听到这样的解释，他开心极了。她帮我领了招飞简章和报名表，虽然我不会去考，可这说明她一直挂记着我。想到这里，郑嘉琰扇了自己一耳光。他决定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一直等下去。

    天上没有下刀子，但当路灯亮起时，下起雨来。九月底还是雷雨频发的季节。不期而至的大雨驱散了运动场上贪玩的同学，和树丛间窃窃私语的恋人。偌大的球场，只剩下他一个人。

    郑嘉琰把手机用本来装足球鞋的塑料袋裹住，拿在手上，生怕错过欧阳梦凡的电话。

    窗外雨声伴着雷声，越下越大，杨懿一个电话打过去，郑嘉琰果然还在等，心想这两人都是倔脾气，还真是配。他挂掉电话后打给欧阳梦凡。

    “你想他被雷劈死是吧？”杨懿一点没客气，“看在他烈士后代的份上，你也得让他死得其所吧。”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你别害他被雷劈死。”

    “中间那句。”

    “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他爸是军人，以前在部队里牺牲的，你不知道？”

    欧阳梦凡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被雷电击中，她颤抖着声音说，“你，没开玩笑？”

    杨懿在心里哼了一声，“这种玩笑有什么好开的，他爸是部队飞行员，很多年前坠机牺牲了——”

    后面的话，欧阳梦凡已经听不清了。

    她总算明白了，那天在食堂，郑嘉琰神色黯然地说“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说的原来是他自己父亲！她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报考飞行员那么抵触。

    他还看见我上别人的车！

    欧阳梦凡扔掉手机，抓起自行车钥匙，冲出了房间。

    杨懿从听筒里听见手机撞击地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隔着窗户望下去。一个女生冲进雨里，翻身骑上自行车，往宿舍区门口疾驰而去。

    很快，欧阳梦凡全身就湿透了，视野一片模糊。暴雨如注，雨滴砸在脸上生疼，她顾不得这些，只是用尽全力蹬着脚踏板。

    密密麻麻的雨珠在路灯照射下，一滴滴清晰可见。郑嘉琰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大树被砍掉之后残留的一截树桩。他望着地上的人影，骂它活该。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发现，在路的转角处，有个人影在快速移动。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欧阳梦凡正向他冲过来，他想跑过去，但双腿僵硬得提不起速度。

    欧阳梦凡一头撞进他怀里，“你爸爸的事，我都知道了。”她抽泣着说。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一起。

    他们吻得过于激烈了，欧阳梦凡的牙齿撞到了他的嘴唇，她尝到一股淡淡的咸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嘴唇破了！”

    郑嘉琰侧过头吐出一口淡红色液体，“见血了，你要对我负责。”两人目光相遇，哈哈大笑起来。

    欧阳梦凡用拳头在郑嘉琰胸口上锤了一下，“谁让你那么猴急。”郑嘉琰在她耳边低语道：“总有一天，让你血债血还。”

    欧阳梦凡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身体，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