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十五。

    这一天一大早，庙里就来了许多香客。小和尚和师兄在寺庙里忙忙碌碌，为香客们记功德、添香火，还要打扫香客留下的垃圾。小狐狸藏在一尊菩萨像后面，害怕被人发现，动也不敢动一下。

    在前一天晚上，师父又闭关做功课去了，师兄弟俩忙里忙外，把那寺庙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准备了好多东西，比如纸钱、香烛、笔墨纸砚等。小狐狸在山下就经常见到这些东西，看到纸钱的时候，它的心中萌生了悲凉伤感之意，又想起了这八百年来发生的很多很多事情，很多人和物在它的世界里来了又走，尽管它和大多数人和物都素不相识，可还是忍不住为那些生命的逝去而伤感落泪。此时见到纸钱和香烛，就想起了关于死亡的那些事情，眼中又有泪光闪烁。

    它知道小和尚早已看破了生死，可小狐狸却做不到。它经历了太多，却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经历过的一切。没有大喜大悲，却只是因为习惯隐藏情绪，独自把烦恼压抑在内心深处，慢慢地咀嚼、消化掉。

    小狐狸默默地看着小和尚忙里忙外，却没法帮助他，只好讲故事给他听。它心中想的是关于死亡的事情，给小和尚讲的却是它逛庙会时收获的快乐和满足。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元宵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就连河面上也飘满了红灯笼。人们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戴着大红色的帽子，小孩穿着奇装异服。提着灯笼，吃着东西，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我看到有龙和狮子，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朝我跑过来，我躲在房顶看着它们走过去，还好它们没有理我，当时心里还是怕怕的。我看到很多人家的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果子和糕点，偷吃了一些。有一次我偷吃的时候被几个小朋友发现了，他们要来和我玩，我想了一下，还是跑掉了。不过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吃饱喝足了我就悄悄离开，他们是不会和我计较的。不过有一次我吃得太饱，躲在一家酒馆屋檐上看一群人喝酒的时候，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来，被一个大胖小子抓住了。不过还好，那家伙斗不过我，我趁着他吃鸡腿的时候轻轻咬了他的手臂一口，就跑掉了。他追不上我，也就不再管我了，在他的眼中吃的东西比一只小狐狸重要许多。”

    “我趴在屋檐上看庙会，遇到了不少一起来看热闹的小动物们。有一只黄色的公狐狸说它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我问它你多大了，它说十二岁。我说我已经八百多岁了，它根本就不敢相信，要我给它讲八百年前的故事。我说八百年前的这里还只是一片海洋，没有陆地，它居然相信了。我问它你还想和一个八百多岁的老妖精在一起吗？它突然又说我在骗它，然后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某个人类。我问它怎么知道的，它说如果不是，为何要在这红尘之中逗留八百年？我说，你还真猜对了。它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问我相不相信缘分。我点点头，它就说，如果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只是到那时候，你不一定认得出我，我也不一定认得出你。说完叹了口气，忽然转身跑掉了。我见它跑掉，也没有心思继续看庙会了。”

    小狐狸说到这里闭了嘴，眼中流露出一丝怅惘。小和尚一边擦拭佛身一边问它：“小狐狸——秀兰，你的心里一定只有我一个，对吧？”

    小狐狸轻轻叹了口气：“难道你还会怀疑？只是我不忍看它失魂落魄的样子罢了。唉，这世间多少情痴，谁人能解？”

    “万般皆苦，只有自渡。”

    “自渡？自渡？如何自渡？”小狐狸一边念叨着一边跑到院子里，坐在花坛中，看着十四的月亮。一缕阴缓缓飘过，遮住了月光，天地之间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隐隐听得屋内觉远对小和尚说：“师弟啊，不如将小狐狸渡化了吧，她或许愿意伴随你青灯古佛呢？要不就让它离开吧，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准的。”

    小和尚轻轻摇头：“师兄，因果并不是这样了结的。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有谁说得清呢？”小狐狸默默地看着小和尚的背影，脑子渐渐变得空白。

    此时小狐狸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闻着香火的味道，竟似又身处于那庙会之中。只是人们的手里捏着的是红色的香，目光中不再充满喜庆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恭谨、虔诚和肃穆。

    人生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他们向神佛祈祷，希望能心想事成，平平安安，一切顺利。可这又有何用呢，小狐狸心想，该走的人还是得走，我们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就连集会中的热闹喧嚣与歌舞升平，也只是人们为了逃避痛苦而演出的一场好戏吧。

    气氛有些压抑，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满了希望。只有不懂世事的孩童们依旧快乐地追逐打闹，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那些身负重担的成人，也仅仅是怀抱希望而已。

    小狐狸已经八百多岁了，它孑然一身，游戏风尘。也曾对死亡无比恐惧，但至少比起那些肉眼凡胎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幸运许多了。为了生存，他们已经挣扎了很久，看不破，也摆脱不了。

    他们把香油钱投进募捐箱里，师父的毛笔蘸满墨汁，认认真真地在红纸上写下这些捐款的香客名字和数额，然后把红纸贴到墙上。小狐狸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天上的神仙们能保佑你们平平安安，无风无雨，年复一年，快快乐乐地过完今生，来世忘掉执念，继续快快乐乐地过完下一辈子。

    小狐狸躲在如来佛像的身后，人们朝着佛像跪拜，小狐狸得以听到他们的故事。大多是为金钱所困，也有为疾病和情感所困的，可大多都离不开金钱。甚至还有人偷偷地说，当和尚多好啊，至少他们不用为俗世生计奔波忙碌，清心寡欲，多好啊。

    小狐狸不忍再听，只好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香客依旧来来往往，红纸已经贴了满满一面墙，师父只好将剩下的红纸放在桌上。

    就在这时，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位贵妇。她穿着华丽的连衣裙，满身珠光宝气，抓着一个小孩的手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撞到了不少香客。那些香客们吵吵囔囔，都在骂那个莽撞的妇人。只见她急匆匆地走到师父面前，急促地说：“师父，能不能帮忙看一下我儿子，他究竟中了什么邪？”

    中邪？小狐狸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那对母子，却见那个小男孩的眉间出现了一团黑气，有些缥缈看不真切，但小和尚也明白这小孩子八成是中了邪——也就是被某种灵体给缠上了！

    那些肉眼凡胎的俗人自然发现不了黑气，只是对这贵妇莽撞的行为感到不满，只听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嘀咕道：“有几个钱算什么？撞鬼去找道士，来这里干啥？”

    也有人出面替那妇人说话：“年轻人嘴巴干净点，否则佛祖不保佑你。”

    觉远出来维持秩序，喊了一声：“各位安静！”大家这才不再吵闹。

    师父站了起来，他仔细地看了看小孩的面相和手相，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舒展了。他平静地说：“这位施主，孩子是撞客了。不过没啥大事，老僧可以帮他驱除妖魔。”

    小和尚感到奇怪，心想：师父什么时候懂得驱除妖魔了？想到这他忽然想起小狐狸：不知道这小家伙跑哪去了？

    贵妇一脸感激地看着师父，不断道谢。师父说：“请施主明日再上山来，老僧自有办法解决。”

    贵妇连连点头，留下一千元的香油钱，满脸欣喜地带着孩子离去了。

    可是小狐狸的行踪却被发现了。原来它大半天没吃东西，又在佛像后面憋得慌，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被眼尖的香客发现了。

    “啊，这里有一只狐狸！”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往小狐狸身上抓了过去。

    小和尚急了，忘了客人的身份，一个拳头就往男人的腰部打了过去，随后趁他不备抓住了小狐狸，带着它匆匆往后院跑去。

    中年男人见一个小和尚居然动手打人，怒不可遏地喊：“反了反了，小和尚打人了！”喊声惊动了所有的香客，他们都随着中年男人一起往后院跑。

    觉远急忙起身堵截，不断地给中年男人赔礼道歉，事情才算了结。小和尚抱着小狐狸躲进自己的房间，把它塞进被窝里，低声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锁上门窗，又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