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田满意的看着梦泽把一盘子点心都吃光,贴心的递给他个帕子,“擦擦嘴角,这边,没人同你抢。”梦泽也没接那个帕子,抓着苏田的手连同帕子一起擦了下推到一边,惹的苏田脸有点崩不住的红了“散学后,你要么去泽书房温书。”“为何?”“去不去?”“去。”“佩兰绣的那花纹很是繁琐,剩下一点她不肯绣了,让我帮她绣完,我看她拿给我的丝带很多,就想着你笛子上那个流苏过长看着累赘,给你新打个精短点的流苏。”“她可真会找人,你绣的又不好。”“我流苏打的也不好,那还是算了。”“别啊!我都说去了,你总算瞧见我笛子上流苏长的碍事,我还以为你从不注意这些。”是啊,十多年了,总是受着他的好却习以为常,连个流苏都不曾为他做过。
苏田没事也总来同泽一起温书,但这次和往常就是不一样,书桌上摆了瓶泽为他插的梨花,他有些出神的看着,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泽儿,是不是你听穆小常说我要订亲的事了?”手一抖针直接插到肉里,穆小常什么都跟她说,唯独这事一句未提。苏田赶紧跑过来心疼的问“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帮你吹吹吧。”梦泽俯身抱住他,把他惊的不轻“被泽看到怎么办,一会泽就回来了。”边说边推开,刚推开,忽然自己又满眼泪光的抱着梦泽“泽儿,不是我想瞒着你,我也是昨日才知晓,大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掌柜的有个女儿,都传言她八字面相极好,大伯甚是喜她,带在身边如同半个女儿的养着,我大伯可能真的时日不多,希望我娶她为妻,也怪我,爹爹去扬州前一天,我就想同他讲我心里有人,但瞧你对我不太分明,就想再晚些时日。不然爹爹极宠我,他若和你爹提了此事,就算是大伯的心愿,他也会当场退掉,好在他虽应了大伯,你放心,我并没应,泽儿,来得及。”梦泽按住他,又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低低的吻了吻他的手指“苏田,你真好,百里难挑一的好,一个人要修几世的福气,才能嫁给你,勤勉顾家,又聪明正直。”苏田的手止不住的抖起来“泽儿,你不许吓我,这事能回旋。”
梦泽叹了口气,距离他大伯去世没几日了,正是为他去扬州送行时遇见的修辰,他登船,正好修辰下船。容齐不适合做夫君,修辰也是如此,西洲这人有千般好万般好,可也不知西洲心里都在想什么,不像苏田,是最适合做夫君的,一眼能看穿所有心思的简单,十几年相伴玩耍的感情又深厚牢靠。梦泽就这么抓着他的手,把头靠着他肩上,泽刚走到门口连忙避嫌,凡有个眼珠的人都早看出来,他待她用情至深,怕是双方父母也是有些察觉,只是认为俩人都在乎名节,发乎情止乎礼,所以就顺其自然,要是两心相悦呢,结亲也无妨,梦泽的父亲认为苏田忠厚老实,苏田的父亲认为梦泽虽性子难管但知根知底又是付好心肠。所以俩人并不是缘浅,到底要怪梦泽用情不深。
梦泽就算预知后来十七年的事情,终是松了手,跟苏田说,我配不上你,不是配不上你这个人,是配不上你给我的感情。
苏田从未有这么恐惧过,“泽儿,我没想过娶旁人,秋梗姐姐大婚时,你还记得么?那年我们八岁,我偷来了秋梗姐姐的红盖头给你盖着玩,你盖上我掀开,你盖上我掀开,我们俩闹了好几个时辰,泽儿我给你掀过盖头的,泽儿你今儿许我一句好么?算我求你,爹会听我的……”齐景明的话浮现在耳边“被暖和过的人,更怕冷。”梦泽的心化了,她爱过修辰,她以为很爱很爱,但是一场空,她爱过容齐,想在一起白头到老,但是一身伤,她爱过西洲,可是和西洲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从未爱过哪怕一丝苏田,但从十七年前回来,如此深的爱上苏田给她的感情,浮浮沉沉飘荡在人间,她手里抓的最真切的东西竟然是苏田,她从未爱过的苏田,直到今日也没爱。“苏田,你知道忆川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若不嫁,我就出家去做和尚。”梦泽搂着他的脖子忘情的亲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好像不记得那17年一般,既然回来了,那就当那17年都不存在吧,上辈子都没好好抱过他更未亲过他,白得了他那颗滚烫的心。她同穆小常说忘了他那是骗人的,但她确实忘了八岁时,他给她早已经掀过盖头,所以她出嫁时,他还是回来隔着一堆贺喜的人,看着她在铜镜前盖上盖头被泽背出门。
她贪恋的抓着苏田的脖子,害怕自己松手,害怕松手后脑海里记得海棠树后站着的一个人。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令人奇怪的是,到了大约苏田伯父去世的时候,可扬州依然没有噩耗传来,反而是苏田说给齐小侯爷备了厚礼,找梦泽商量是送到王府还是送给夫子再让夫子转交合适?因着那个名医何逸白确是高人,他伯父能坐起身喝大半碗米粥了。
又转眼一些时日,理该她和修辰相逢,若说起来,修辰是她第一次动了真心爱上的人,他曾是,她的东,她的西,她的落日她的长风,她的暮鼓她的晨钟,她以为爱会不朽,但她错了,还记得佩兰带她看见修辰与花魁清妍饮酒作乐,回家就大病一场,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吃了好多药,后来还是一个游历道人送来“观丸”才捡了小命回来。也是在修辰身上,她才懂了,原来“情”这字能伤人这么重。可惜的是,修辰的事刚过,紧接着又是容齐,干脆落个自断性命的下场。
所以没和修辰遇见倒也挺好,躲了一劫。不过她想起和修辰经常互通书信的日子,又涌起失落,终是后来原谅了他,原来爱不会不朽,恨也不会,都不是时光的对手。
因着和苏田的事心照不宣,梦泽倒也收了心性,没再去招惹齐景明,甚至有点盼着齐景明快点回王府,眼不见心不烦。佩兰说实则弘空法师不让齐小侯爷回王府,但不知为何。
遇到过齐景明几次,俩人淡淡的打个招呼就错身,梦泽本就不是轻佻之人,她只是对曾经畏首畏尾的那个自己心里有气,所以非要放肆撒野,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倒也说冷就能马上冷下来。齐景明又是王府侯爷,架子端的十足,同他能讲上三句话的女子都屈指可数,梦泽躲他他也知趣的很。
佩兰提弘空法师只是随口,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梦泽又询问是否是青榄寺的弘空法师。
在浓雾里,她只顾着哭,都没顾上看清那张满是淤泥与污血的脸,只记得他手脚冰凉,没有一点点的温度,梦泽用自己的披风裹紧他也没用。那人是谁?梦泽揉揉额角,觉得头疼,希望不是齐景明,如果不是齐景明为什么会看他那么熟悉?念及此,他好像也说过……对……说过那副墨梅像他的熟人画的。
青榄寺好在倒也不选,梦泽寻个由头就带着茵儿去上山,刚到山脚看见身后也来了一辆马车甚是华贵停在一旁,茵儿瞅瞅,“青榄寺香火稀少,不甚有名,怎的有这么气派的马车,也不知上面是谁?”梦泽没好气的回“管这么多干嘛?”她一向不喜烧香拜佛,所以后来很多苦楚无法排解,都写信给了修辰。
山路崎岖难走,不少台阶年久失修,好在梦泽穿了一身便装,人也机敏灵巧,不过茵儿是个累赘,走一步让扶三步,柔柔弱弱。眼看马上就到,烦的梦泽说不就是台阶,你怕什么,你看我跨两三个都不叫问题,又没蛇趴上面。却是无蛇,但有青苔,雨后不久,青苔湿滑,茵儿担心是有必要的,因为梦泽话还没说完,就仰到后面去了。身后有人惊呼“当心”。这声音太熟悉了,化成灰都记得,修辰的声音。该来的终是来了,梦泽绝望的闭上眼,在劫难逃,他是她的劫难。
从台阶上滚落倒是小事,梦泽倒也不娇气,可惜脚崴的不轻,瞬间肿的很高。梦泽没推开过来抱她赶往青榄寺的修辰,爱也好,恨也罢,他都既是恋人又后来成为亲人,太熟悉了,本还想着从此山水不相逢,俩人今后再也不可能相见,转眼他是那么着急,慌乱的抱着他。修辰算是给过她心口一刀,给的结结实实,也给过她爱,给的温柔甜蜜。没怀疑过修辰是否爱她,肯定是爱的,只是修辰这辈子不可能只爱一个人,是她痴心妄想,怪不得旁人。
让人诧异的是迎面来第一个不是僧人,竟是齐景明?“梦泽怎么了?”“侯爷,你俩相识?”手臂只是破层皮,但血流的很多。齐景明从修辰手上接过梦泽时,脸色的恼怒很让修辰不解。到了客房躺下后,弘空法师也赶了过来,梦泽一肚子话想问弘空法师,总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事,但那么多人都在,也没法问。修辰惶恐的解释来龙去脉,齐景明依然眉头紧锁,愠气不减。茵儿恢复点神志,对着修辰千恩万谢。等人群都散去,只剩弘空法师打量着草药如何磨,齐景明端一碗粥坐在一旁,眼神很是复杂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叫人打听我的去向,所以来此找我。”梦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弘空法师却接话“她来寻我,你来寻她的。”梦泽眼睛半阂心情不太好,坦白说修辰和齐景明都不是她愿意见到的,看到修辰那一刻,心太累了,好想好好的睡过去,记得病着的那些日子,就是昏昏沉沉的睡。对于齐景明,她是不安害怕,不知齐景明究竟会带给她什么。心里开始想念苏田,若是每个人都像苏田那该多好,她小时候和苏田一起去河里淌水,一起去果园偷果子,一起打鸟,她累了都是苏田笑笑闹闹背她回家,那就苏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