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泽忍着喉间翻涌的血腥味,逐渐被一股清甜药香携裹消弭于喉间,那突如而至的剧痛也渐渐消退,混沌的脑海恢复清明。

    “平生,吩咐下去,若谁再敢对琼琦前辈无礼,严惩不饶!”

    众人对视一眼,心知刚才太莽撞,纷纷下跪请罪,“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你们先出去,平生留下。”

    颛泽剧痛褪去,脑仁有些疼,他坐回位置,看着那张被墨汁晕染一团的折子,稍一沉思,对平生道:“护送闵乐王子的人还未找到?”

    平生也皱眉不解,“属下也为此事正要禀告王爷,暗部兄弟已经查到闵乐王子一行走水道船入雅兰湖后,消失的。”

    颛泽神色凝重,他派去护送闵乐王子的均是八位精锐,而船只已经安然进入湃勒城中,就这么悄然无息的消失,可见城中有人作祟,是他大意了,只是如今湃勒城局势紧张,黑甲军全权接管控严,他的势力还不宜掀出太大动作。

    “可查出那个玖兰王子的下落?”

    “请王爷恕罪,自塞鄂在狱中自缢后,这个玖兰王子就消失踪迹,这些日子属下暗中四方打探,得不到一丁点这位的蛛丝马迹。”

    颛泽冷哼一声,“塞鄂生前与他交好,若塞鄂之死与他有关,那么此人与北伽罗那边必有猫腻,在和谈一事还未结束前,此人应该不会离开此地,此事不可掉以轻心,继续查。”

    “属下遵令。”平生应下,想了想脸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颛泽抬眼看他,“有事便说。”

    “王爷,因为塞鄂自缢狱中,郡中军政主事一位空缺,大王将随行的兰小公子任命为新都尉,协助黑甲军拱卫城防。”

    颛泽只是淡淡一笑,“无妨,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取了一支狼毫,沾了墨汁,在新折子上重新落笔,“鸠罗幽那里如何?可有异动?”

    “如王爷所料,确有古怪!”

    他将那日国宾馆府正在琼大夫离开后,又派一个府中的王大夫为其诊脉,之后王大夫就失去了踪迹细细对颛泽禀告。

    “议和使那边做好安排,若我料不错,今夜她会有所动作。”颛泽知道,以鸠罗幽的立场和野心,可不希望战争止歇。

    “是。”

    ※※※

    幽暗的石室中,四方点燃着造型奇特的长明灯,中央有一张白玉砌成的玉床,上面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还有着未褪尽的黑色曼殊汁。

    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长玉立的青年人站在玉床边,打量着千里迢迢寻来找他的弟弟,心绪复杂,不由得表情中显露端倪。

    一旁矮瘦老人看出他的心思,轻咳一声说:“公子切不可妇人之仁,大事为重。“

    “秦老放心,我知道。”玖兰眸光渐渐沉了下去,神色幽幽:“不知他之前口中喊的南星姐姐是什么人?是否也在城中?“

    “据探子报,闵乐殿下在潼关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来镇时,身边伴着古兰国的瑞王和一个黑不溜秋的少女,据说此次西南那边的瘟疫,她功不可没,也有传言她是琼炙兄妹的爱徒,只是在那之后,她就消失了,便是那个南星了吧。“

    “瑞王此次出现在湃勒城,想来和谈之事大成,我们的计划,需得在之前成事才行。“

    “是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玖兰想了想,又吩咐道:“将城中我们的人全部收回来从暗道离开。”

    被称为秦老的老人却摇头,“公子,这些人与那边有过多交涉,知道太多,将来对公子不利。”

    玖兰眸光微闪,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如此,就请秦老费心了。”

    “公子言重,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大业。”

    “还有这个南星…能得傲徳这般信赖,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对她说起我的事,若是…”玖兰眼中射出一道厉色,“不管此人与瑞王如何关系,都留不得。”

    秦羽清癯沧桑面容一肃,抚须应道:“属下会留意,绝不留活口。”他想了想,“如今湃勒城换了新都尉,天九戈要的城防图,是否照原计划送去营地?”

    “在我们离开之时送去即可,秦老不必多虑,那个兰宗不过是个纨绔,城防布置不会改变,乱不了。”

    “可是瑞王那边怕是有异动。”秦羽脸露忧色。

    玖兰这才将视线从弟弟身上收回,看向秦羽,这个忠心耿耿跟随自己的谋士,心中叹息,终究是老了,年纪越大越是瞻前顾后,有时候就会犯了大忌,但他如今,能仰赖的也只有这一位而已,终究是太弱了,他解释道:“那个病秧子这次随行的可不止兰宗那个纨绔,后宫那位也在,如今塞鄂已死,湃勒城中,瑞王可再无可用之人,呵,他不会轻举妄动。”

    ※※※

    清早起来,窗外又是淅淅沥沥的风雨声声,游雪披衣起床,洗漱一番后,也未如初次去见归不沉那般描眉画鬓,只是稍稍整理行装,她换上了玉明禾为她准备的一套天青色绢纱银纹绣花罗裙,宽大的广袖正好掩住臂上的袖里箭,长及脚踝的如缎青丝只能用白色缎带高高束起,谁让她是个手残党呢!

    收拾完毕,她拉开门走了出去,隔壁房门也应声而开,呼延克与她并肩走下楼。

    游雪不经意看到呼延克也入乡随俗束发高冠,只因他的赤瞳太深邃明亮,乍一照面容易让人忽视其它。

    游雪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梳理一丝不苟的发髻,还有一袭同款天青色系的锦衣长衫,心中有种姐弟spy即视感,这个玉明禾的审美真的是一言难尽。

    呼延克倒是没有在意两人同色的装束,只是游雪的眼神太过炙热,让他有些赧然:“你看什么?哪里不对?”

    游雪撇撇嘴,有些酸溜溜道:“你还未及弱冠吧少年?”

    呼延克挠挠头,不明其意:“什么弱冠?”

    游雪也不知道这个朝代是否有冠礼,胡诌道:“二十而冠,少年你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吧?”

    呼延克这才明白,不由地涨红脸,有些恼火:“我们部落没有这个说法!而且,你也不过十六七,彼此彼此。”他龇牙不屑。

    游雪白他一眼,心中委实有些挫败,人家一个大男人发髻手艺都比她好。

    怨念只是一闪而逝,话题切入正题,“一切顺利么?”她问。

    “成了,我看着他们押着他进府才离开的。”

    两人不再多言,抬步拾级而下。

    掌柜和跑堂小儿看见两人,如蒙大赦,急急上前:“哎呀两位客官,他们又来了,你们看,这天天这么在门口杵着,我这小营生没法做下去了啊!”

    客栈外清一色银色铠甲侍卫八人围着一顶黑篷小轿持戟而立,浑身散发的杀伐之气震慑地路人纷纷远离绕行。

    游雪将手上拎着的简易药箱背上肩,给了掌柜和小二哥一个安抚的微笑,与呼延克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便走出了客栈。

    文士上前行礼,见到游雪与呼延克两人的装束微微一怔,随即垂首敛目,请游雪上轿。

    游雪看到文士脸上有几块淤青是昨日不曾见到的,也不多言,放下了轿帘隔开了视线。

    一路上,少闻熙攘喧嚣,因是受前几日的影响,饱受战乱之苦的边城百姓如惊恐之鸟,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家家关门闭户免惹上是非灾祸。

    自她来到这个异世后,两年时间。

    北至夹谷关隘往东延伸,孑洛,吉罗,岳镶称北沥郡,已均沦陷于归不沉所率陆路铁蹄之下,炎番,蒙郡,新宛,洛党,因是沿江临水,均被天九戈所率水陆军攻下,一路势如破竹,屠戮原郡四大城之后,穿越飞沙岭,攻下奇阳丹烁两大郡,直逼湃勒城下,真是细思极恐,这是早有预谋,并不是因为黑水寨的一场火势引起的趁机而入,所有一切已是筹谋许久。

    游雪知道郡守已经死于敌军刀下,那么郡尉呢?难道一郡之首统管军政两要?北路军是由归不沉率领攻破的,他并未如主帅天九戈那般屠戮全城,那么原来的守卫将士都去哪里了?都被坑杀了?

    这个答案,只有从元浮溪那里才能知晓一二。

    游雪靠在软垫上摒弃杂念闭目沉思,洛舞盈有一点说对了,她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无法成事。

    当初芜桓携天脊玉出现在黑水寨中,那么大一件东西他不可能背着走,要想找到芜桓,直面对峙显然胜算太小,只能从这个归不沉处着手旁敲侧击。

    天下大势与她无关,但是知己知彼,才能有路可走。。

    轿子稳稳落地,她睁开眼,眸光清明,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