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临王珠受封来到西临城,已是二十年有余,说起来这二十年里,他与大巫只会过两次。
第一次,是中土人族与鬼族最后一次大战,双方会于军中。
第二次,是会战结束后,皇兄亲赴草原与大巫商讨盟约,西临王自然陪同。
其他任何对于西临王来说看似重要的场合,大巫都未参与。
甚至当年王爷受封后初次开府,按理大巫作为西临管辖内草原部落的最高行政领袖,该当亲临道贺,然而大巫却只遣来特使而已。
作为一方大法,大巫当然不会对西临王称臣,就连当初结盟时也是人皇去草原见大巫。
所以,这一次,因为西临王府护卫统领夏山南的细作事件,西临王珠也得亲赴草原,向大巫赔罪。
这几日里风见师徒还未离开。
阿桑领着师姐在帐营之间闲逛,与一些相熟的少年男女玩闹。
原本给师姐找来一套草原装扮,但师姐穿了两回觉得不习惯,便又穿回自个儿的白色裙装。
阿桑也觉得看不习惯,还是白裙更衬师姐的清丽出尘,只不过,师姐带的白裙就两套,换来换去还得去落水河边清洗。
这一日师弟陪师姐去河边洗衣归来,远远地便见到西临王府的马队。
并未有多大仪仗,仅几十人的护卫骑兵,加上满满几大箱子想是用来赔偿的财物。
但缀在西临王马队后面的,还有一辆马车却分外扎眼,竟是那日在西临城中所见的天真教圣女的马车。
当然,圣女这次也是轻车简从,没持幡没大箱小箱细软,就带了几个仙官和圣骑兵,那些漂亮和尚一个都没带来。
这支队伍远远地从落水河桥上过来,进帐营抵中帐,不过悠忽之间,引来众多牧民观望,阿桑与师姐也混在了民众之间。
阿桑端着师姐洗完衣的木盆,师姐则白衣飘飘地立在人群中,这样的组合怎么说也还是打眼的。
所以,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圣女与那个仙官头领,一眼便瞧见了他们。
这一次,圣女倒是很自觉,没有踩着莲花下来。
“她若又足下生莲的话,你会不会再去捉弄她?”师姐似笑非笑道。
“她敢!莫说我阿爷在帐里,单是帐门外我几个师兄,个个都能教她摔个狗吃屎。”阿桑一听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此刻站在帐外恭迎西临王一行的,有阿桑的二师兄乌恩其和三师兄塔拉,还有就是前日刚回来的大师兄牧仁,加上阿桑,大巫七使徒中亲传图腾术的四大弟子便都在了。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圣女和仙官头领不约而同看向两人的方向。
仙官头领眉头挑了挑,圣女却是意外地对着阿桑笑了笑,那笑容很是天真无邪,仿佛小姑娘见到了亲近的玩伴一般。
草原牧民们还沉浸在圣女瓷娃娃般的容颜中,见圣女居然远远地对人一笑,不由都往这边看来,发现圣女微笑的对象是自家的阿桑少爷,便哄然发出欢呼声。
阿桑蛮尴尬的。
换作以往,他恐怕会觉得圣女这般的女孩亲近自己是件美事,可发生了此前种种后,他对圣女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神秘圣洁的观感。
而且,有师姐在身边呀。
说起来都是白色衣裙,但自家师姐穿得素雅飘逸,别有出尘风骨,而那圣女的白裙边子袖口上偏绣着金线,虽更显高贵,却也徒添一丝奢俗。
笑也就罢了,那圣女笑完还向阿桑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于是阿桑也就端着个木盆,领着师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走向了圣女。
人群又是爆出一阵哄笑。
“你就是小七少爷?”
圣女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铃铛般清脆而无杂质,待阿桑及沐星儿向王爷见礼过后,圣女便开了口。
“嗯。”阿桑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仙姑脸色极不好,对阿桑如此敷衍自家圣女想来恼怒得很,对一旁的沐星儿更是没有一丝好脸色。
“姑娘就是那日以落叶为剑的人?”她没忍住也开了口。
“嗯。”沐星儿配合得极为爽利。
两个人,两声“嗯”,同一种态度。
这四个人的对话,场中人等皆不知前因后果,但都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此时,风见从帐中走了出来,眼神落在圣女及女眷后面那个骑兵头领身上。
“你便是那夜在西临城外使幻术的蒙面之人?”
他的言语更直接犀利些,学的虽是前面对方的问话,但更有一丝隐隐的压迫。
沐星儿很少见师父这般气势逼人,也不由警惕起来。
那骑兵头领一身淡金甲,戴着头盔,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生猛笔直如雕像,对风见的问话只若未闻般,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
“我教护法骑士统领金士杰,不知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一旁那仙姑见来者不善便抢答到。
风见却并不理她,只把双眼定定地盯着那骑士。
西临王这会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对着风见便是举手一礼道:“二师兄好久不见,却又怎地来了草原中帐,亏我还在府里候了你几日呢。”
风见是当今人皇的师兄,仙剑山二代长老,论辈分轮地位,即便西临王也是要礼遇有加的。
见王爷搭话,风见这才也与王爷见了一礼道:“我原本是要去王爷附上叨扰的,路上追杀一个鬼族,结果在西临城外偏叫一个贼子救走了。”
话锋一转,“我看这位天真教统领与那贼子倒有几分相似。”
这语气便愈发不客气了,场中气氛迅速紧张起来。
那仙姑冷着脸正待分辨几句,却被圣女拿眼神阻止了。
“金统领自踏入中土以来都随侍在我身旁,怎会有空去当先生所说的贼人。”圣女望着风见说道。
“此番我天真教应中土皇上所邀,特往圣都开坛,又岂会与鬼族妖人有瓜葛,若先生有证据尽管拿出来,我绝不姑息。”
圣女不过十来岁出头,小小年纪,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却没有一丝稚气,甚至还透出一股无形的威严,隐有居高临下之感。
“对的呀。”王爷也赶紧道。
这圣女可是皇上亲邀的,早已下旨来要自己好生打点,如果与仙剑山起了冲突,还牵扯鬼族,那可就洗刷不清了。
“圣女也只是路过我西临城,原本早几日便要启程往圣都去,听闻我要前来拜访中帐,才刻意多留几日,一同前来的。”
“怕真是什么误会了,二师兄有话好说,咱们进帐去,先拜见了大巫老人家再说,啊。”
就这样连推带让的,把风见和圣女一行都邀进了中帐。
阿桑与师姐并几位师兄也随后进了帐来。
门口的小插曲大巫岂有不知,此刻待西临王、圣女一行尽皆见过礼,安了座后,他便白眼一翻,把天真教一行扫了个遍。
大巫何等境界,一方大法师,他这有心扫一眼,其中所含的威压便不若等闲了。
那骑兵统领被这一眼看得神情凝重,额顶滴汗,那女仙官头领更是身形摇晃难安,唯独扫到圣女时对方却无所反应。
大巫双眼微眯了一下,暗自在心底“咦”了一声。
“王爷此番亲临我中帐,其实没什么必要,关于贡马被劫一事,西临的善后处理小七已经转达过了,我觉得很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意见。”
大巫转头对王爷说道。
西临王也赶紧道:“此番我府中出了叛逆,再怎么说我也难辞其咎,自然要来向您老人家亲自赔罪的,其余赔偿抚恤之物,我已带来,待会还需中帐着人点收一下。”
“嗯。”大巫老实不客气道:“话说起来,我原本是有点生气的,既然你亲来解说,那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此事就此便一笔带过吧。”
“不过,”大巫话锋一转:“此案虽破,但疑点仍在,你那个叛徒护卫背后有人,勾结鬼族,屠我族人,还牵连圣都,这个事情可要查清楚的。”
然后他指了指风见道:“仙剑山老二亲自追着火灵从圣都一路逃到西临城,却又被人救走了。”
“你二师兄刚才说话是直了些,我老头子说话更直,既然风先生怀疑那贼人是天真教这位统领,那咱们就得说道说道了。”
西临王听前头还笑嘻嘻的,听到后头便苦起一张脸来,不好答不,只得转头望向那边的圣女。
“我天真教也想洗脱这份嫌疑,不知您的意思,要怎么说道呢?”圣女一脸平和道。
“好说,让你这统领跟我打一场便是。”风见在旁边冷冷道。
以双方破术境界的修为,真打起来那便谁也藏不住,自然一试便知。
“嗯,我看这样很好,风先生说那贼子使的是幻剑功法,你这统领要不拿出真本事来,我便也不需客气了。”大巫的意思,就是警告谁也别想瞒过他去。
“打一架太麻烦,伤和气。”圣女莞尔一笑道:“我这里有一封我教教主的亲笔信,大巫您看了,自然便不再有疑。”
说完,圣女示意那女仙官拿出一封书信来。
这一下倒轮到大巫犯懵了,自认与这出道十几年的天真教从无来往,何以对方教主竟还修书一封给自己?
可见了鬼般,当大巫打开那封信,看了一眼之后,面色竟迅疾凝重起来,满是疑惑地望了望圣女,圣女依然微笑望着他。
“好吧,有天真教主做担保,此事就此作罢。”
少顷,大巫深皱眉头缓缓说出这句话来,眼神望向风见,其中的意思很坚定,便是不再追究,不许再追究。
各人表情各异,仙剑山师徒和阿桑一脸怒色,西临王及帐中其他人则一脸疑惑,圣女那一帮人倒是神色淡定,想必既然敢来,一切便早在他们计算之中。
此事,便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