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一,立秋。
天朝福灵城一带,不知从何时开始落下的大雨,只知一早起来,窗外的雨便已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地面上也尽是湿漉漉的一片。
天朝福灵城南城门外的旅店内,钟大煓刚一打开房门,尚未来得及向外探望,一股袭人的凉风便迎面扑来。
日出之时,照例起程赶往福灵金泓水心堡的俞音与钟大煓二人,此刻正于马车内闲聊。
马车内,为了防止俞音将他那受伤的右脚控肿,钟大煓便又将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
俗谚“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的空气中已然夹杂着丝丝寒意。
自从打上夹板后,俞音的右脚便自然不再穿鞋袜,当然也没有什么鞋袜能够装得下那么大的夹板。
钟大煓唯恐雨后的寒意钻入俞音的伤口,进而侵入俞音的身体。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所套的比甲,脱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刚刚脱下来的比甲,将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裹得严严实实的。
就这样,俞音与钟大煓一路乘坐马车,向着福灵城内长驱直入。
待到正午时分,俞音与钟大煓便顺利抵达福灵城的中心地带;而此时,雨势也已经开始逐渐消退。
此处已然距金泓水心堡不远,原本驱车过去,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到达;但俞音却偏偏要求车夫,载着他与钟大煓在这福灵城内的条条街市间来回穿梭一遍。
“我们还是直接前往金泓水心堡吧!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街市上也冷清得很,没有什么可转的。待到日后选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我再陪你到这福灵城内最为繁华的街市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逛个遍。”身处马车内的钟大煓,向一旁的俞音提议道。
“大煓哥,虽说以后在这福灵城内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我还是想怀着初识的心情,在进到金泓水心堡之前,先对这福灵城做些大致的了解。”俞音怀着好奇且迫切的心情对钟大煓说道。
“也好,那我们就在这福灵城内大致地兜兜转转,然后再行前往金泓水心堡吧。”拗不过俞音的钟大煓只得向俞音妥协道。
于是,在车夫娴熟的驱使下,马车轻快地穿梭于福灵城内的街市之间;当然也是由于降雨的缘故,以致于此时的街市正如钟大煓先前所说的那般,出奇的冷清。
俞音一直目不转睛地透过马车的车窗向外望去,虽然雨中的冷清令他不免有些失望,但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这是俞音此生第一次来到福灵城,尽管没有顺利见识到城内的繁华,但雨中沉寂的福灵城,也不失一种神秘感伤之美,这也算是给了俞音些许的安慰。
就这样,时间随着俞音与钟大煓的兜兜转转,而穿梭流逝。
午后,福灵城内的天地间,已然呈现出一派雨过天晴时的秀美景象。
然而,天虽然放晴了,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许凉意,以致于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地纷纷感慨道:“难得在这闷热的伏天里,出现如此凉爽的天气呢!”
而原本乘坐马车于福灵城内四处游荡的俞音与钟大煓,此时此刻正于金泓街边歇脚,当然真正歇的不是他们的脚,而是马的蹄;至于俞音与钟大煓,他们则依旧连人带脚在马车内待着呢。
此时此刻,只见马车内的俞音正透过车窗向街上望去,而他所望去的方向,恰巧也有一个人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那是一位神情奇怪的陌生女子。
只见金泓街头,无心树下,那陌生女子身着一袭墨绿色束腰长裙,双眸含泪,久久伫立于金风之中,难分真假,难辨虚实,难以转身……
她是舒雁,天朝皇后待字闺中时的贴身侍女,福灵金泓水心堡的现任管家,她是“阴阳相隔十数载,爱恨边缘一念间”的舒雁。
而此时此刻挤在俞音身后的钟大煓,正头挨头地贴着俞音,也透过马车的窗子,朝俞音所望去的方向望去。
“咦!街边的那位女子为何一直盯着你看呢?”有所发现的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她不是在盯着我看,她是在盯着我的眼睛看。”俞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俞音,再者说,盯着你看与盯着你的眼睛看,有何分别吗?”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当然有分别了,大煓哥,若是盯着我看,那所看的一定是我俞音;若是盯着我的眼睛看,那所看的就不一定是谁了。或许,今时分别的关键,就在于昔日至关重要的分别。”俞音隐约其辞、话中有话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一头雾水。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却不由得于心下暗想:百里沫生前不是尚未娶妻吗?也没听说过他有红颜知己呀!那这女子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尽管不远处的这位神情奇怪的陌生女子,一时间令俞音深感满腹疑惑,但这并不影响她在俞音心中所留下的美好印象——不妖艳,不靓丽,不娇媚,不讨喜,却有着别具一格的庄重典雅的同时,又不失朝气与活力,极具赏心悦目之感。
黄昏时分,雨后的福灵城,清新中透着一股惬意,恬淡中透着一股温柔。
此时此刻的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雄壮富丽的大门前,钟大煓一如既往地将俞音背在了背上,背下了马车,背到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处。
然而,就在钟大煓身背俞音,踏进金泓水心堡大门的那一刻,在潜藏的记忆的驱使下,俞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到家了。
此时此刻,身处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俞音与钟大煓举目四望间,只见这偌大的前院中,屋舍林立,建筑成群,假山叠翠,风景秀美;其间最为醒目的,还要数那连接前后院的东西两座石拱门——实门与虚门,和那位居东西两座石拱门正中、坐北朝南的正堂——万象堂。
俞音见之,不由得触景生情,随即有感而发道:“想来这虚实之间,便是人间万象吧!”
“你们是……”一声女子清澈的问话,猛然间从俞音与钟大煓的身后传来。
俞音与钟大煓闻声,不约而同地回首察看,只见发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午后他们在福灵城内的金泓街上,所望见的那位双眸含泪的陌生女子。
“这位姐姐,敢问你是……”此时此刻仍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下意识地反问眼前的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道。
“我姓舒,单名一个‘雁’字,是这金泓水心堡内的管家。”女子清澈低沉的声音中略带几分坚毅地回答道。
“雁?敢问舒姐姐,你的芳名是哪个‘雁’字呢?”俞音避重就轻地向舒雁发问道。
“雁,知时之雁。”舒雁干脆地回答道。
“人如其名,好名字,好名字呀!”俞音五分真五分假地连声称赞道。
一向聪明机警的舒雁又岂会听不出,眼前的这位伏在他人背上的公子所言,不过都是些避重就轻的发问,半真半假地称赞罢了。
“敢问二位公子为何人?又为何到我们这金泓水心堡中来呢?”舒雁开门见山地向俞音与钟大煓连连发问道。
唯恐俞音再东拉西扯,从而岔开话题的钟大煓,急忙背着俞音转过身面对着舒雁,并抢先一步回答舒雁的问话道:“舒管家,我叫钟大煓,我背上的这位小公子名唤俞音,我们是来这里认亲的。不不不,应该是说,我是陪我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前来认亲的。”
舒雁闻之,依旧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俞音的眼睛,并意有所指地发问道:“认亲?认什么亲?不知这金泓水心堡中的哪一位,是这位俞音小公子的亲戚呀?”
钟大煓背上的俞音闻言后,却默不作声,只顾将脑袋埋在钟大煓的背后,心想:反正大煓哥喜欢同别人作解释,那就让他一一去作答好了。待到关键人物出场的时候,待到敏感问题出现的时候,我再吱声吧!
果不其然,钟大煓见俞音迟迟不作声,于是便代替俞音继续回答舒雁的问话道:“舒管家,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位俞音小公子的亲戚。”
“好大的口气呀!竟敢明目张胆地来福灵金泓水心堡,大言不惭地同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攀亲戚,不知这位俞音小公子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哪门哪宗的亲戚呀?”舒雁言辞犀利地继续发问道。
“舒管家,我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并非这金泓水心百里家什么旁门偏支的亲戚,而是正门嫡宗的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百里泽漆。”钟大煓理直气壮地代俞音回答道。
而此时此刻依旧缄默不言的俞音,在听完钟大煓理直气壮的代为回答后,不由得心想:难为大煓哥同我一起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撒谎了。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地指着钟大煓背上的俞音,向钟大煓再次询求确认道:“百里泽漆?你说他是百里泽漆?”
钟大煓闻言,毫不迟疑地为舒雁加以确认道:“是的,他就是你们金泓水心百里家失散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还要劳烦舒管家,前去向百里老爷禀报一声,就说他心心所念的儿子归家了。”
舒雁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的,但听到钟大煓这么说,心下也觉得十分在理,觉得的确是应该先去通知老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