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三位来了,今天还是斗蛐蛐儿?”一个青衫小厮笑着迎上来。
“嗯,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厉害的蛐蛐。”羽音开口问。
“怕是没有,昨个儿城东韩三郎和城南许衮倒是带了几只新虫儿,可全都让斗败了。”小二哥带着几人穿过中庭,走到左边的楼里。进去前王嘉诚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一个黄袍的人提着只羽毛凌乱的鸡垂头丧气地从右侧的走廊拐出来。
三人进去后,里边人声鼎沸。
“几位公子是就在一层看看,还是到二层就坐。”小厮笑着问。
“今儿是拿新虫儿来试试,就在一楼转转吧。”王嘉诚一边打量着一边随口说。
“那你先四下瞧,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到东墙这柜台,吆喝他们是和吆喝我一样的。”小二哥笑着鞠了个躬,把眼角的失望很好的掩饰了下去,而后快步离开。
楼一层非常宽阔,南北数十步,东西也有十几步,十来个桌案整齐的摆着,靠墙的那几张旁边围了三拨人,像是诺大蒸笼里非要凑一块的三团包子,吆喝声从包子嘴——他们的头顶上传出,似乎要把旁边的墙皮都要震下来。他们斜对面墙角处,一个五尺见方的黑色柜子后,有位粗眉毛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看着书卷,偶尔他也会抬起头四下扫一眼,看看屋子里没什么事情,又低下头继续翻他的传奇。
三人往人群那儿走过去,旁边一个箕坐说话的人慌忙收起腿,往后靠了靠,又继续对他身边刚长出绒须的少年汉继续道:“说起这二层,这就是我为什么有信心能还你那两吊钱的原因。这将军的二层,专是为‘将军们’准备的。那可不是一般蛐蛐能待得住。首先,这蛐蛐得有个好主人,舍得花钱。二层一个五个席位,分别叫做‘校尉’、‘司马’‘先锋’‘将军’、‘大将军’,除了‘大将军’,剩下四个座位,光是坐就得二百文,最高的‘大将军’一般不开放,除非你的蛐蛐在其他四个座位上连着斗赢了一个月,或者这楼要办什么比赛。再者,这蛐蛐得要厉害,上了二层坐下,这蛐蛐就是上了擂台;知道为什么叫擂台吗?那是因为好的蛐蛐叫起来就像擂鼓,听着精神,这桌案就像点将台,蛐蛐们要擂鼓点将,厮杀一顿。孙子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别的蛐蛐要向这蛐蛐挑战,要先交钱,五十文交过去,然后才有资格上擂台;交不起的,还是安心在下边玩,做个马前卒。你说这蛐蛐要是不厉害,它值这五十文的挑战费用吗?”
“那要是败了呢?”年轻汉子问。
“嘿,要是败了……败军之罪,万死难赎。”刚才说话的汉子继续,“最热闹的时候,上边摔死的蛐蛐就像夏天的冰雹子,噼里啪啦地往下丢。不过败了也没事,主人一般还留着另一只蛐蛐,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偏师’,就是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不过这‘偏师’一拿,主人可就得把刚才那五十文再拿出来。然后两只蛐蛐再斗在一起,击鼓进军,踊跃用兵,不死不休。最后,谁赢了,谁把那五十文拿走,这就叫‘有德者居之’。”
“那要是租位子的人又斗输了怎么办?”少年汉子好奇。
“一般的人啊,这时候都会坐不住,起身要走,腾出位子;或者没虫儿了,只能干坐着看别人斗;不过还有一种人,叫作:‘座者’,他们呀,都藏一手,这就是咱们这一行的‘狡兔三窟’,如果你的虫赢了两次,着实厉害,他们一般不跟你再斗虫;而是用藏着的那只虫儿和别人斗。”
“怎么就藏着不斗了?”少年汉子挠了挠头。
“你想啊,第一次斗败了,什么事也没;第二次斗败了,要把钱再还回去;那这第三次呢?”
“自己再往外拿钱?”少年汉子不确信地说。
“这就对了!知道他们为什么叫‘座者’吗?他们就是专门租坐席赢钱来的。不然为何白花那二百文,怎么可能只是兴趣呢?”汉子搓了搓胸口,“当然,也有继续斗的,毕竟你的虫儿连着斗了两轮,他的虫儿可是一直歇着呢。说起这第三回啊,那就是两人各拿出五十文,左右分开摆在桌上,这也有名目,叫什么呢——‘龙门’!一般蛐蛐连斗两场,要是不歇一歇再斗第三场那都是力不从心,后腿都不一定能蹦跶起来。这时候和别人的好虫儿斗,那可是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不但输了,这个虫儿也废了,那可真是可惜啊。要是赢了,那这虫儿以后就有了那么一股气,把一般的蛐蛐放到它身边,都是蹦着逃开,就凭这股气儿,它就不是凡品,不是凡品那是什么?——‘龙种’。要是挑战的蛐蛐赢下这一局,那就叫‘跃龙门’,以后可是身价百倍。”
“真能身价百倍?”少年汉子听着羡慕。
“说说而已,真身价百倍,那这只蛐蛐得多贵啊。不过想赢也没那么容易,你知道这‘座者’的第三只蛐蛐有什么来头吗?光是名字就吓你一跳,听清楚了,这第三只蛐蛐行家一般叫‘变奇’!为什么有这么威风的名字呢?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点将台上连输了两阵,所以为了赢,要变;以正合以奇胜,这奇就是余数,是奇数,有数奇之意,意味着凶险。这名字就代表它是应对突变的大凶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变奇’一出手,‘座者’基本就稳如泰山了。而且‘变奇’也是‘座者’的重要标志,没有‘变奇’,租位子的人最多算是有挣钱兴趣的门外汉。你老哥我啊,别说‘变奇’了,就连能上点将台的一只好蛐蛐都没有。”
“我看是你连五十文都没有,连在一楼玩蛐蛐都是向我借钱。”少年汉子忿忿道。
“我们不是好兄弟吗,来,我继续给你讲。”汉子赶紧打哈哈,“你想想,这‘座者’为什么要养‘变奇’,为了赚银子啊,赚不了银子要‘变奇’有什么用。所以‘变奇’一般非常凶猛,脾气暴躁,平时饲养也是无肉不欢。而‘变奇’里也有一类是绝对出类拔萃,大多都是跃过龙门的龙种。把他们请到点将台上,那可是不得了,那是摧枯拉朽,三军缟素,也有说书先生说是三军缟素,摧枯拉朽。”
“原来你这都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啊。”
“闭嘴,我正讲到最厉害的蛐蛐,要还钱全靠它了。”
少年汉子乖乖闭嘴。
“所以啊,这些蛐蛐又叫‘摧缟’,但正是因为太厉害、太难得,可遇不可求,所以真正的‘座者’如果能遇到‘摧缟’,那都是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有时候甚至激动到掩面痛哭,夜不能寐。所以你知道一只好蛐蛐多们金贵了吧。”汉子仰头唏嘘不已,仿佛为这天下难得的‘摧缟’而感叹不已。
“而养好一只‘变奇’也是大有学问,别的不说,光是斗虫杆,那都是要精挑细选。首先不能用草,什么兰草、蒿草、狗尾巴草都是不合格的,‘变奇’一个个红口白牙,尤其是‘摧缟’,铁齿铜牙!寻常草杆子都只是他们磨牙的材料。木头也不行,一来不容易做细,二来它们毕竟是虫虫,和牲口不一样,没那么好的牙齿,即使‘摧缟’也是‘欺软怕硬’,不然一口下去,咬伤了牙,以后斗虫就废了。最好的斗虫杆都是取二月末三月初的嫩筱,沿着纹路轻轻割开,在房间里阴干,而后在桐油里浸泡十日,取出,放在太阳下暴晒三日,而后收起。如果看着油光足,摸着却感觉沁水汽,懂的人都管这种特点叫油水足。这样的斗虫杆用起来像船夫撑篙得心应手,加之整体像一只长箭,所以行家都叫‘篙箭’。好的‘篙箭’要下足功夫才能做的出来,斗虫也是事半功倍,上好的‘篙箭’不止‘变奇’喜欢,‘座者’也喜欢。如果能有油水足的‘篙箭’,别说一般‘变奇’,即使是‘摧缟’这样的也心满意足。可是,大部分‘座者’都是贪银子的,拿出精力和钱财应付‘变奇’、‘摧缟’都嫌麻烦,自然不会因为‘变奇’的牙口去用心做好‘篙箭’,更不用说油水足的‘篙箭’。只是可怜那些‘变奇’、‘摧缟’,白白浪费牙口啊!”
“看来你是真的爱蛐蛐啊。”少年汉子点头赞叹,然后脸色变得很难看:“要是你把精力和钱财都投进去,那你欠我的钱岂不是还不上,我还得再倒借给你?”
“天地良心,我要是成了‘座者’,绝对不会对‘变奇’这么用心,什么‘篙箭’它们更是别想!‘变奇’别说吃肉,我只给它们吃土;只要我能赚到银子,第一时间还你钱!”
“喂‘变奇’吃土是不是太狠了?”少年汉子神色间露出不忍。
“不狠不狠,还钱最重要。”汉子笑道。
少年汉子点点头。
“我要是成了‘座者’,全靠‘变奇’帮忙赚银钱,哪能不先用好‘篙箭’逗它们?还你的钱,还是再往后拖拖吧。”汉子心里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