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一飞让妈与老婆还有妹妹妹夫都回家去了，他决定就由他一个人来看护爸爸。几十年来，好像他们父子真没有这样独处过。主要原因是父亲一直以来就很严厉，父子之间也基本没有交流。

    王一飞小时候，父亲忙于生活压力，多是外出打工以换取几个活钱，所以事实上王一飞的成长过程中面对所有问题时基本上都是妈妈陪伴。可是妈妈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全，也不能期盼她能讲出什么感人的大道理。只是父母们大的道德是非观很正，所以也算是给孩子们树立很好的身体力行榜样，孩子们也没有在人生路上走岔。

    另一个与父亲不够亲密的原因是，父亲也有农村里那种所谓以沉默少语换来父亲尊严的习惯，可这让那个时候的王一飞对父亲只有一种畏惧的感觉。加上父亲是他成长过程中犯错后揍他的主力，所以在相当长时间里王一飞都很难对父亲有亲近感。

    到了近些年来，王一飞自己儿子海豪都已经高一，一路以来与儿子的斗智斗勇也让他明白了作为父亲的不易。尤其是面对一个还很調皮的儿子，一位本来学识和能力都一般甚至以如今水平来衡量的话，那是教育能力很差的一个父亲。可我们怎么可以要求他更多，他能把我们养活养大已属不易。

    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像一只在风中忽闪忽闪的蜡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熄灭。王一飞有些感慨：父亲已经老成了这样。

    似乎感应到儿子的注视，昏睡中的父亲睁开了双眼，看着王一飞。

    “一飞，听你妈说你给了一万块钱，你给媳妇商量了吗？”好一阵清醒过来的父亲开口了，但开口还是担心儿子。

    “爸，我们商量了的，梅梅这方面很通情达理的，早知道应该由她来给你们，你们就不会有这些担心了。”王一飞也确实如他所说有点后悔是由他来给父母钱了，也可能是父母从他们那个年代走过来，钱在以前农村那个环境里给他们造成的阴影太深。

    “那就好啊，别给你们夫妻添麻烦。”父亲像是松了口气地搭话。

    “爸，你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这次病好啦，回去就不能抽烟喝酒了，一定都要戒了。”王一飞也乘机劝一下父亲。

    “等你身体恢复了，就出去喝喝茶，与人聊聊天。等你身体更好了，那就可以到处去走一走，四处去旅游一下。”

    父亲点点头，表示应承了下来。

    “你们一定要把海豪培养好，我们这个家族里还一个正经大学生都没有，就海豪现在读的这个是重点高中，他也一直表现很好，读书得行。”父亲还是最关注这点，也许长期生活在最底层，一旦看到一点希望便一点也不想放松。

    “好的爸，我们尽力。”王一飞心里苦笑，按海豪现在成绩的这个直线下降速度，将来就是二本好一点的学校也难，可爸还寄予这么大的期望。王一飞现在也只能替儿子遮掩了，总不能把实际情况告诉老人吧，告诉他们有什么用？多一个人失望，多一个人难过而已。再说，这也才一年级，以儿子的聪明程度，完全是能够赶上去，一切就是看他什么时候觉醒，肯用苦功学习。这也是埋藏在王一飞心底的一个期盼吧。

    “我那时候是逼着你去考中专啊，你那么好成绩，又考的是重点高中。”父亲摆了摆手制止了王一飞想要安慰他，接着说，“我们家穷，那时候中专包分配，有工作。你高中读下来考不考得上大学也不一定，有风险。我胆子小，所以就给你选了这条路，现在看来是有些亏了呀，你这一辈子也受影响了。爸有些对不起你啊。”

    “爸——，这没事，如果我高中考不上大学还不是一样的出来混社会，你看我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又有几个现在混出来了。他们现在要不种地，要不还不是出去打工，也就那个样子。”王一飞连忙宽慰父亲。

    “你不用安慰我，那不一样的，你成绩一直都好，也肯努力拼命，其实考上大学也是肯定的，主要还是怪我当时眼窝子浅了啊。”父亲叹息，很是遗憾，看向王一飞的眼光充满愧疚。

    “爸，我现在这样也很好啦。”老实说，王一飞完全没有料到父亲会跟他提到这些事。在当年的这件事情上，你说王一飞没有一点怨念，那也是不可能。尤其现在王一飞的处境很一般，其实也还真是因为第一文凭低了的事。

    96年，大学本科生才是各单位吃香喝辣的一群香饽饽，中专生也是在那时候被确立了基本就是干活的地位。王一飞就记得他们单位当时就修有专门的本科生楼，福利待遇比他们好太多，厂内青年女工们也是围绕着他们转。

    起点不一样，未来肯定也是不一样。现在王一飞要求海豪多念书，考个好学校，其实也是有前面的例子在。当年他们同一批进厂的本科生好几个已经成长为厂里的中干，就算最没奋斗成果的也还是老资格技术员。而他们同一批进厂的中专生现在全部都在一线干操作工或者二线辅助工作，你说一个人是不够努力不够聪明，混成这样可能是个体有些差距，那都混成了这样这就是这个群体的悲哀。王一飞想把这些用海豪听得懂的方式告诉他，可现在海豪已关闭了好好交流的大门。

    说完这些后，气氛一时也有点沉默。也许是父亲说不少的话有些疲倦，也许是病痛让父亲精神有些不济，老王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第二天，王一飞再次找主治医生问过父亲病情，了解到父亲只要就这样住一至两周的院，输一段时间的液，再结合其他一些治疗手段，按目前父亲的康复情况发展下去，后遗症应该不会太多太大，总体还算良好。王一飞也算是放下心来，吃过晚饭后就开车往成都赶回家的路。毕竟他们夫妻也都是上班，开车回去也得要四五个小时，非常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