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欧阳珣手底下曾经的门派成员,又是负责掌握情报的,蒋潜江在许家镇待的这几年,处理过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与江湖中门派有关。
所以听到李太微的决定时,心底立马有了自己的打算。欧阳珣曾吩咐过他,不管李太微这人做出什么事,他都要及时保护李太微的性命安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蒋潜江随即站起,走到屋门前,转身说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接下来便安心待在家里,剩下的事情只管交于我去做。等整件事情都已成万事俱是之势时,我会给你机会的。”
李太微此刻内心有些担忧,他不知道欧阳珣跟他的手下说了什么,以至于这件自己的私事会被如此重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展露出峥嵘势态,朝廷内部没有多少人重视自己,除了百官之首首辅大人之外。
他叫住了想要离去的蒋潜江,小心询问道:“我知道欧阳珣大人曾在江湖中有过一个门派,但这个门派我似乎从未听说过其辉煌历史,江湖上也鲜有传闻。…就是万一。”
蒋潜江笑了笑,原来是他是担心那个万一。“没什么万一,更不可能有万一。记住咯,欧阳珣大人曾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做下了不少辉煌的事迹,更是结交不少江湖大佬。只是欧阳珣大人做事低调,做人更是谦逊而已。”
“你且记住,望龙一族向来不只是传说而已。”
些许心中仍存骄傲的蒋潜江,是头也不回就出了屋门,离开了院门。此时的家中就只剩孤零零的李太微一人了。村里唱戏的与那新奇的木偶戏他不感兴趣,平日里只当是兴趣,如今的他没有太多的心情。
做上了从小便向往的官员,却没做到那个迟迟未实现的诺言,如果说此时李太微的内心就像是一潭死水,那在他之后的时间里,再也无法有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了。以往的那种十分期待以及带着期望生活的过程,同样也就不会再有了。
撑起他内心希望的支柱不见了,撑起他拼命生活的方向不见了。在很多的以往中,他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一种无比崇敬的场景,有山有水有小桥,那里会有白鹤纷鸣争雾。或许也只有在之前的幻想里,他才会梦想成真。
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希望就能希望的,山水与流水之间尚且还有人家,可在白鹤纷争雾时际,却是空荡荡的仙境之地。
他知道接下来无论有多大的抱怨都不会有人再愿意倾听了,也不会有人在他看书之际给他地上擦汗的手帕了,也没有人愿意在深夜会在学堂门外等着自己了,种种过往就如那即将涌入大海的江河,随即没入了大海,彻底地与人世间做了告别。
他犹记起在山楂树下,她那满面的笑容,眼角含着泪与自己勾画着约定。当她说到:若是你在京城遇到更喜欢的姑娘,就权当我从没认识你就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那时他嘴拙,根本来不及反驳什么,就被他推到了马车上,向着京城赶考去了。
他不仅欠她句话,也欠承诺。
在西柚城的城主府里,城主谢君逸站在满是杏花树的一座庭院里,身旁是江湖人称“枪之霸王”之称的韩霜降。夫人刘氏就站在庭院的拱门前,小声问道:“夫君,霜降先生,该吃晚饭了。”
韩霜降看了眼城主,看他并没打算出庭院去吃饭,便没开口。
而城主谢君逸稍事停顿之后,才点了点头,然后挥挥手说道:“知道了,你且去吃吧,我跟霜降话还没说完,等跟他把话说完之后我俩再去吃。”
韩霜降也顺势点点头,笑着与城主夫人应允了。虽然他现在肚子很饿,但也只好听从城主的话了。
接着之前的话茬,城主谢君逸走到一棵杏花树前,望着远处,感慨道:“要么说皇太祖英明呢,这科考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光说在西柚城的官场上,就有十几个从科考考试中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有了这些读书人,感觉番榴的前途一下就变得光明了。要是此次边境线上与北蛮夷的战争能够大获全胜,恐怕这太平日子就能长久了。不管什么小人贼人都能通通斩碎。”
韩霜降点点应道:“是啊,只要这次与北蛮夷之间的交战能够大获全胜,那时的天下就真正的太平了。蛮夷处在北边始终是个祸害,番榴黎民百姓会担心,龙椅上的那位也会担心,会担心蛮夷真要打破了番榴沙棘的城门,他就要从龙椅上滚蛋了。”
没来由低叹一声的谢君逸靠在杏花树干上,双臂环抱着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韩霜降说道:“之前那位比你年轻,武功比你高强的那个年轻人,叫做陈幽苔,是朝廷直属于影子组织的人,鱼桨大人管辖的,你是打不过的。”
“我是知道的,从我打不过他的时候我就有猜测,这般年纪有这般身手的也只能是朝廷影子的人。”韩霜降不容置疑道。
谢君逸走上前去,拍了拍韩霜降的肩膀,然后走到庭院门前,突然回头问道:“之前派去渠月村的那几名甲士最近可有传回来什么消息?”
韩霜降摇摇头,笑道:“没有,从京城回来那小子,自回来后便再没出过他们家门了。说实在的,要是我年轻的时候遇见这种事情,恐怕我当场就忍不住拿着刀杀向仇敌那边,管他是什么名门望族或者什么江湖门派。只要敢动我的女人,那就得承担我的怒火。可惜了,说到底只是一介书生,即使当了内臣,就连正式的臣待遇都没有。”
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其实谢君逸并不这样认为。当李太微还是一个小小学士时,就敢与学宫那些老派官员相抗衡,言语之间更是不落下风。你看怎么样?皇上可曾动过他?还不是顺顺利利进了内。这多年来,你看哪届的探花郎或者状元郎榜眼郎有这待遇?
无论谁看,都认为上届科考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并不是那个号称腹中有万千诗书的大状元郎,或者是整篇文章都秀色可餐、字就是连皇上看了都要夸赞的榜眼郎。而是这个稍稍不起眼的探花郎。
谢君逸皱起了眉头,想起了是个男人都要面临的问题,当自家婆娘真死了的时候,自己到底该作何姿态呢?痛苦地伤心流泪不能自拔,还是坦然面对然后继续奔向未来?不管怎样,一个男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如此镇定。他知道那小子在许家镇外的那几天颓废姿态,也知道有些江湖人士曾去过他们家。所以城主府出去的那些甲士所看到的可能是表面的现象。
谢君逸走时对身后的韩霜降说了句,“那小子估计在自家没憋什么好屁。”
离着吃饭的地方还有几步远,府里的那些家丁就闻讯赶来,有的端着洗手洗脸的水盆,有着捧着洁白的手帕。等到了谢君逸的跟前,几人就开始了往日的操作,为城主擦手拭脸,到了饭桌前也就使得手脸都干干净净。
夫人刘氏等候多时,仍没动筷子,谢君逸走上前去,先是俯身贴在刘氏的脸颊跟前,轻轻一蹭,然后轻声说道:“抱歉来晚了,快动筷子吧,饿到不行了吧。”然后坐到了饭桌主位上,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再瞅了眼站在身后门帘背后的主管。
夫人刘氏确实有些饿了,只是嘴上说道:“还好。夫君次次都如这般来晚,其实我就怕夫君饿坏了。”
谢君逸夹起一筷子菜,挑到碗里,说道:“天天都是这般食量,我恐怕就是每天只吃一顿也受得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身后门帘背后的主管,指了指饭桌,又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一顿的饭菜就少做点,能吃饱就行。你为啥每次都做这么一大桌子菜,这不是就浪费了吗?如今还是两边打仗的时候,有这点多的还不如捐给边关打仗的将士们呢。”
那主管可是有苦说不出,脸上的汗直冒。不是他想做这么多菜,只是夫人有吩咐,让他每顿都做这么多的饭菜,以便城主饭前吃不好耽误了身体。城主的话得听,城主夫人的话也得听,搞得主管每次都夹在中间受累。他只好将眼神望向了夫人刘氏。
这时看到主管这副模样的夫人刘氏及时出声道:“是我让他每顿都这样做的。你整日都忙于政务,吃饭时间又十分得快,我看你每次都吃不多,所以就想着让那些厨子给做得好点、多点,这样你也就能多吃点了。”
谢君逸看着如今体贴的夫人,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感动。他没什么大的本事,入了军也只能被敌人打退了行伍,靠着家族的关系才有幸当得这个城主官位。若是此生最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无非就是娶了这个贤妻罢了。
吃完饭后,家丁又给城主和城主夫人服侍好,用手帕擦拭着面颊跟双手。谢君逸在城主府前院有个处理政务的书房,平日里一些重要的批文都在这里注释,整个西柚城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这个地方。
谢君逸还没到处理政务的书房,远远就看见了一群人站在了书房窗外,往里窥着什么东西。且在那群人中只认得几个人之外,其余稍年轻点的都不认识,估计都是那些官员的晚辈之类的。
他扭身问了声身后的家丁后才知道,原来是城里那几家的氏族与城里官府的知书大人协同来此。
走上前去,一个眼尖的毡帽圆滚滚胖子就快步上前,喊了城主大人好之后,就退居身后。接下来就是剩余几位老爷与大人向城主大人问好,等一番礼节过后,城主谢君逸才开口说道:“几位今日协同前来,可是最近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那位首先上前行礼的毡帽胖子没开口,反而是望向身后的那位长须老者,今日他们齐齐前来,其实最重要的便是为了他的事情而来,其他人只是为了给这位长须老者壮胆,再顺便求些自家事情。
那位长须老者有些难为情,他原本在城主府外腹中就打好了草稿,但真到了这位整个西柚城的老大面前时,他还是有些难以开口的。长须老者走上前吞吞吐吐的,谢君逸见状就笑着说:“不如我们去书房里聊吧,那里宽敞还有茶喝,就别在外面站着了,来了我府上,岂有站着讲事情的道理?”说着便朝着书房那边走去,身后跟着几位壮实的家丁。
跟在城主谢君逸后面,那戴着华贵毡帽的胖子就走在长须老者的身旁,附在长须老者的耳边悄声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到了谢城主面前就垮了势呢。这样在谢城主面前你只能留下不好的印象,你想想之后他要怎么答应你的事情呢。”
长须老者确实有些难为情,其实按照他们当地的说法,商界是商界,政界是政界,当官的管不了做生意的,做生意的同样没权利去管政务上面的事情。但此次的决定实属是无奈之举才选择来城主府求助的,不然一般人还真解决不了他的事情。
长须老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然后心虚地点点头,示意待会进了书房,会大胆点的。见长须老者这般模样,戴着毡帽的胖子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这老东西胆子跟苍蝇那么小,还敢什么商界啊。跟人做生意还不得把你吃了。”
毡帽胖子转头就跟其他氏族老爷商量事情去了,待会进了书房,应该是谁先开口或者谁在身旁策应着,总之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想着大家的集体利益,不可只为了单个而放弃了大家。这番激励人心的话语说出来,很快就到了书房门口。
长须老者在门外深呼吸了几下,才挺起胸膛率先走了进去,然后是毡帽胖子、以及一个眼睛细长的高个,然后才是其余几位各有特色的氏族老爷。等到此次的来客全都进了书房后,余下家丁又给众位来客斟上茶。
一切都顺理成章伺候好之后,谢君逸看向之前就有话说的长须老者。
长须老者姓贾,是西柚城中的大姓,其余与城主在城主府外的几次酒局中见过几面,但以城主谢君逸的脾性,往往见过几面的人都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头天晚上见过的也许明天早上就忘了的。
贾岛楠艰难起身,一脸的愁楚景象,颤颤巍巍走到了书桌前,然后顿时哭丧说道:“城主大人,原本老朽不愿来城主府中叨扰城主大人的。但若不来城主府求城主大人主持公道,恐怕我们贾氏就在西柚城中活不下去了呀。我们贾氏在西柚城中可是缴纳了大部分税收的,对番榴、对西柚可是有着特殊贡献的。就是那年旱灾…”
“得得得,别扯些陈年旧事,就说你今日前来找我,是因何事而来。你贾氏对番榴的贡献我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你尽管言语,只要我谢君逸能够办到的,肯定会不余遗力的去办。若是办不到,那谢君逸也就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你贾氏度过难关的。”
额头上汗如雨下的长须老者贾岛楠对城主谢君逸打了个稽首,然后缓缓开口:“贾氏今年传承至二十三辈,凭借老祖宗留下的产业跟线路,贾氏一直做的便是药材生意。前阵子有个自京城来的生意人,说想跟我贾氏一起做西柚城里的药材生意,虽说他们要的利益不高,但他们说进药材的地方要由他们选,我贾氏自然没有同意。”
“但那人自持身份的高贵,便想要强行与我贾氏做生意。还在城里找到我那孙子,以武力强硬手段相逼。我孙儿只好说些再商量的借口才能脱身回家。本想着此件事情会过去,但谁曾想那人竟然找上门来,还扬言若是我贾氏不跟他做生意的话,他就会让贾氏没有传承可言。还说还说要让我贾氏没生意可做。”
“谢城主,你听听,这都威胁上了。如今的番榴已是大国风范,整个大陆都没有匹敌,就连灭掉北蛮夷都在路程之上了。但这世道还是有着如此强买强卖的手段。谢城主,这您可得给我们贾氏做主啊。”
谢君逸听过之后,还在回味当中。这种强买强卖的手段如今在整个番榴境内都不多见,就更别说他们这小小的西柚城了。但当他想到京城那边时,一下就想到了好几个有此行为的几个商界大氏族,于是他开口问道:“能让你们都忌惮的氏族,除了京城那几位之外,可曾还有其他的?”
长须老者贾岛楠摇摇头,然后一脸愁苦地望向谢君逸,并对上了城主的眼神。
谢君逸情不自禁道:“那就有些难了。有些氏族恐怕就是连我都没法触动的,更别说他们决定好的东西,我个小小西柚城主自然是无法影响的…”
贾岛楠脸上那份愁苦已经浓郁到不能再浓郁了,他们贾氏此时碰到的,正好是比京城那些氏族还难缠的一个氏族。所以那脸色已经黑到谢君逸的脸色也相应变得难堪了起来。
谢君逸一脸不可置信地道:“难道说?…逼着你们做生意的是来自京城的…沈氏?”
然后谢君逸问完之后,就看了腿软已经跪倒在了地上的贾岛楠。一个来自京城的氏族沈氏,就把西柚城中的大氏族之一吓成了这样。所以也由此看出了京城与地方的区别、沈氏与其他氏族的差别。
连同着谢君逸的脸色一样的便是其他几位坐在一旁氏族管事的很几位官老爷。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想象中安安稳稳的日子,已经遭到了来自京城氏族的觊觎。这份平静水面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暗潮涌动?
毡帽胖子姓黄,同样也是整个西柚城中势力最大的几个氏族之一,与贾氏就相当于连枝的兄弟一般。此刻当他听到这档子事情后,他原本那颗平静的心就有些躁动了。一直以来,黄氏在西柚城的氏族地位中就有些落后,虽然比起那些其他氏族来说地位还是很高的,但比起贾氏、王氏这些来说,就有些不尽人愿了。所以黄氏近些年一直在京城那边找找关系,寻求一个能够抱得久的大树,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
但近些年都没有什么效果。他想了想,若是京城沈氏真能找到自己合作做生意,自己未尝不愿意啊,哪怕会亏点生意啊。可是未来凭借京城沈氏的身份还是能向其他方面生意进攻的啊,到那时候恐怕就是不像光宗耀祖也不行啊。
谢君逸思虑了好久,他与京城沈氏是一次交道也没打过。如果说拿家族势力与京城沈氏交谈的话,又有些没必要了。所以他只能说道:“既然是京城沈氏,那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只能过几天与京城沈氏那边派来与你们交谈的人,商量商量见个面。就怕到时候人家连我这个城主的面子都不给了,那就难办了。”
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原本宗旨是不插手的,但这种明摆着是来抢生意的举动,是不合乎规矩的。毕竟不管他贾氏赚多少钱,在西柚城的商界场上如何呼风唤雨,他谢君逸凭借官家手段还是能掌控住的。而贾氏赚的钱也大多数于西柚城有益,而京城沈氏若插了手,钱可就不知道到何处去了。
这件事情说完,毡帽胖子就急不可耐的想要说他自己的事情,关于自家后辈的当官问题。其实这件小事已经无所谓了,能不能成功都不重要了。毡帽胖子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可没等他站起身开口,就有位面色严峻的中年男子从门外探出脑袋,看了眼书房内的场景,就径直走到谢君逸的跟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并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封信交于了他。
谢君逸表情有些严肃,然后看了眼众人后,说道:“今日之事,改天再说。谢某就不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