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才啊爱菊如命。”
的确是这样的，顾秀才家有个大院子，那里种了许多菊花。每当秋之来临，百花衰败的时候，顾秀才家的菊花是开得最艳的。院里到处都是金黄色，黄菊在慵懒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为山头点缀了一支簪花，使色调原本黯淡的青石镇显出一丝生机。
顾秀才虽然沉默话少，但若有乡亲要来看他的菊院，他也是万分荣幸的。
他家的花品种多样，美丽异常。但参观菊院的人不仅仅只是想欣赏那些美而不俗的菊花，他们更想看的是传说中那朵花开万年，只艳不败的雏菊。
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见过那雏菊的真容。
没有人知道那朵雏菊是否存在，也没有人知道是谁讲述了这个传说。每当有人向顾秀才提起那朵雏菊，顾秀才都只是笑笑，或是当作没听到。反正他的口中永远蹦不出“雏菊”二字。
这时，乡亲们都会扫兴地笑笑，又像是劝告：“不想说就藏好些！免得被那皇帝知道了，硬抢了去！”
顾秀才依旧微笑地点点头，嘴角的弧度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人们看在他那里得不到什么情报，便开始纠缠他的妻子。
顾秀才有个青梅竹马的妻子，那妻子没有什么文化，长相倒还说得过去。秀才妻是一个不拘节的人，人们说她的嘴皮子就像破口的麻袋，只要开了，就甭想再关上。
人们又向她提起顾秀才的雏菊。
她便嘚啵嘚啵说一通：“那个啥菊花呀，是仙子下凡哩！我们家顾秀才呀，就要考取功名，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们啊，到时都要巴结我。”
有了秀才妻的话，人们对雏菊的存在更加深信不疑。
其实啊，秀才妻才不管有没有传闻中的雏菊呢，她只想让顾秀才快些飞黄腾达，好带她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青石镇，遍布青石，就连一房一瓦都带了点苔藓的香气。雨后路虽不好走，但那烟雨朦胧也有几分韵味。的镇子被雨点打湿，滴答的雨声仿佛在倾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顾秀才一人知道，那便是——
万年不败之雏是真的存在。
那朵雏菊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妖艳美丽，她的外表只是一朵普通的菊花。她没有别的菊花鲜艳，甚至经常被飞虫光顾，身上斑斑点点。至于她的寿命，大概没有活人知道。顾秀才对她也只是了解一些，反正在他很的时候就看见爷爷在培育这株雏菊了。
这天月色正明，一轮圆月懒洋洋的躺在天上，朗照着大地，也给雏菊带来柔美神秘之感。顾秀才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来到菊院最角落的地方，像是怕吵醒妻子，又像是去偷会情人。
终于，他把那株雏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自顾自地说着话。雏菊也不搭理他，只是微张着花瓣表示倾听。
“你知道吗？今日乡亲们又在议论你了，他们说你是雏菊仙子哈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事，”他顿了顿，突然低下语气来，“你若真是仙子，我唤你暮女可好？”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回屋歇息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秀才这番话猛然唤醒了那个一直不曾离去的少女的灵魂。
天有凶兆，秀才妻大病一场。顾秀才拜访了镇上所有郎中，没有人开一副药，都让他直接准备后事。顾秀才不信命，又日夜兼程地跑到京城去寻找“神医”，“神医”倒是开了几副药。不过当秀才妻服用后，病情又恶化了。顾秀才从未放弃，只是夜夜借酒浇愁。无人照料，菊院的菊花也死了大半，没有人再来欣赏。
一日傍晚，秀才握着酒壶，眼神迷离地望着那熟悉的月色。突然，一道亮光闪过，菊院中的花竟都活了过来。它们拼命地生长，颜色重回花瓣，甚至比以前还要鲜艳。花丛中有个人，腰肢纤细，看上去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蒙着轻纱，背对着顾秀才，身姿曼妙。她长发如瀑，遮住眼角那若有若无的光晕。
“你是何人？”顾秀才走上前去质问道。
“我是暮女。”女子答道，嘴角扬起一丝期盼的微笑。
顾秀才愣在原地，口中喃喃道：“菊花仙果真是菊花仙！”
忽然，他“扑通”一声跪下去，泣不成声，“仙子，求求你救救人的娘子吧，她快撑不住了！你让我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暮女皱了皱眉，笑容在嘴角凝固。他仰视着她，言语恭敬，距离遥远，唤她“仙子”，而不是他亲自命的“暮女”。这绝对不是她期望的相逢
她缓缓挥袖，青丝随风飘扬。就算是背对，顾秀才也感觉暮女愈显冰冷。
“回去吧，以后每日丑时在我这里拿药，不出一月，你娘子便可痊愈。”暮女轻启樱唇，感觉不到半点感情。
顾秀才谢过后，匆匆回房。
“主人，你果真只许给奴家一个姓名”
秀才妻天天服用暮女的灵药，病情渐渐转好。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名贵药材，起了疑心。
“王算命的说，我们家混进了妖物。若是铲除，我方可痊愈。”她如是说。
顾秀才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人影：“明白了。”
次日丑时，暮女依旧在菊院等着他，始终背对。这次，他没有拿了药就跑，而是偷偷跑到她前面，想一睹她的真容。
她的唇色红润，像滴着水的花瓣。她肤白如纸，一双美眉如弯月挂在巧的脸上。但在这对美眉下，是一双无神的眼睛。那双眼睛苍白又难看，像两只肥肥的虫，又像是未成形的桃核，与天仙般的脸颊格格不入。月光下的美人，在此刻变成了人人厌恶的妖精。
暮女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忙遮住双眼。可在下一秒，她惊恐的嘴就被捂住，纤细的手也被擒住。
“你跟本不是仙子，你是妖。”顾秀才的手开始用力。暮女挣扎着，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晃，她的表情从未如此狰狞，那是一种痛苦的表情。疼痛感从手臂瞬间蔓延，绝望充斥了她刚长成的心。
眼泪啊，你为何止不住？
在恍惚中，她感觉到自己在被拖拽，衣服上全是泥土，手上也尽是山石的划痕。暮女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顾秀才将她拽到山崖边才放手。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丑陋的妖。”顾秀才咬着牙，眉眼间尽是不屑。
“主人，奴家只是想救您的妻子而已。难道这些年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您都忘了吗？”暮女无力地瘫坐在石崖上，回忆起点点滴滴。在他倾家荡产的时候，他最爱的事就是与她诉说；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只要看见她，他便会开怀大笑；在他遭受困难时，他都会与她“对话”
“你是妖。”
“那时的我们多么快乐啊！为什么您变了？”
“你是妖。”
“您不是最爱菊吗？为何要亲手灭菊？”
“你是妖。”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哪里都是错。”
暮女不再问话，因为每问一次，便伤一次。主人，您不是最爱菊吗？我就是菊啊！可是您为什么不爱我呢？啊我明白了，您不是爱菊，您只是喜欢爱菊的这种感觉。
暮女苍白的眼睛变得红肿，她早已泪流成河，下一刻，她决绝地转身，跳下山崖。
主人，因为我修为未到，才未成天仙容貌。若我再等上几年，我们会不会不是这样的结局。您说的对，这一生，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我所做的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与你相伴，爱恋于你。所以，就算要死，也绝对不能让您动手。
可惜，这已是我最后的，你永远不会听到的独白。
没有暮女提供的药材，秀才妻去了。丧事办得隆重万分，几乎用光了顾秀才全部积蓄。顾秀才表现得十分悲痛，但却未掉一滴眼泪
这一天，他大醉，来到山崖，喃喃自语：“暮女，你听得到吗？你早已不在这里了吧，不然，怎么会一枝菊花都没有生呢。若你在此，请你再听我说一次吧当我初次见你的人形，有些惊喜，又有些失望。你是仙，叫我如何配你。当我知道你是妖，心中只剩狂喜。这下，我该配得起你这妖了吧。可我有妻室，她待我很好，虽然我从是爱着你的你去了，我想一心一意照顾她;可她也去了，我便到你这里来了。”
说完，他一挥袍，跳下山崖。
“我顾秀才爱菊如命，绝非浪得虚名。”
此后，顾秀才菊院里的菊花全败了。但奇怪的是，西北角满是青石的山崖上，却开满了红如烈火的雏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