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脸色微变,眼神中已是一片悲哀,缓缓伸出纤细的右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慢地端起,猛地一仰脖,满饮了一杯,像是要把满腹的哀愁合着酒水,一块儿吞咽下去。眼帘缓缓抬起,注视着坎子的双眼,轻轻说道:“小梅……也是个苦命的人呀,她是……走了,而且走的还很远,永远也……回不来了,没想到你还念着她,唉……”。一口气叹完,又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再一干而尽。连续两杯烈酒下肚,小凤仙已是双颊微红,气息不稳,坎子看着这一切,心想必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拦她,而是把筷子递给小凤仙,让她吃两口菜缓缓。
小凤仙夹了几口菜,才缓缓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给坎子听,原来,自从坎子和清明走后,小梅也陆陆续续接了几位客人,日子本就不咸不淡、按部就班的过着。小梅家里父亲早几年闹匪死了,母亲重病,急需用钱续命,还有一个弟弟少不更事,才十来岁,全家人的生存全靠小梅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她是个坚强的女人,用瘦弱的肩头,硬是苦苦支撑着她的那个家。直到一周前,治安队“三驴子”来喝花酒,一伙人闹嚷嚷的折腾半夜,小梅坐了三驴子的台,也陪了他半夜,直到三驴子说不走了,要宿在小梅房间,才发现那天小梅来了天葵,身子不方便,三驴子勃然大怒,说是小梅带给了他晦气,难怪那几天他老是赌博输钱,随即翻了脸,掀了桌子,抬手就打小梅,小梅那小身板怎可能禁得起三驴子的重手,没几下硬是把小梅给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小凤仙又端起酒杯,却没有饮,而是双眼直直的盯着杯中的酒液,叹了口气:“唉……,女人呐,乱世如狗,命苦的又岂止她一个,这楼里哪位姑娘身后没有一段血泪史,小梅呀,只是命更苦而已”。说完,仰脖把杯中的酒饮尽。
坎子感到愤怒又无助,同时更多的却是无奈,他和小梅虽有合体之实,但这种风月场合谁又能当真,小梅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抹彩虹,过去了,也就没有了,抓都抓不着,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没办法能抓着。无助的是他没办法改变这种情况,哪怕他威震淮阳城,又或者富甲豫东,也改变不了这种事情发生,是啊,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谁没有自己的苦楚呢?这楼里强颜欢笑的姑娘们,又有谁没有自己的难处呢?但凡有些许其他的办法,谁又会来这种地方卖笑售春呢?他愤怒,愤怒的是那个叫“三驴子”的怎么那么跋扈,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能下那么重的手,以至于把人都打死了。他声音沉重的问道:“那个叫三驴子的是什么人”?
小凤仙又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王坎,反问道:“三驴子你都不知道?你不是淮阳城里的人吧”?
坎子有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点头说:“嗯,我是乡下的,不清楚城里的事儿”。
小凤仙轻轻“哦”了声,并没有鄙视的意思,而是抓起酒壶,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接着说道:“三驴子本名姓吕,在城里治安队任小队长,听说是太康人,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人送绰号三驴子”。
坎子忙又问道:“那官府不管吗”?
小凤仙抓着酒杯“哧”的一声苦笑,悠悠的说道:“管?怎么管?人家只说酒后失手,不小心打死的,然后赔几个钱儿,完事儿,谁还敢找治安队的麻烦?我们这种破地方,老鸨还得仰仗治安队鼻息呢,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剩下小梅那一病一幼的两个家人,能去哪找人管?说不定那天他们自己也消失了,怎么消失的都没人知道。根本没人操这份闲心,这都十来天了,也就你还来问问小梅的下落,其他哪有人提起她呀,唉……”。说完又要仰首喝了杯中的酒,却被坎子拦着了,坎子道:“风仙姐,别喝了,你都喝了四杯了”。
小凤仙轻轻放下酒杯,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唉……,只有醉了才不去想以后的事儿呀,清醒着,反而更痛苦,说不定那天,我也就悄没声的消失了,趁着还在,喝一口少一口吧”。说完,又举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坎子也很无奈,他目前也帮不了小凤仙,只能这样无奈的看着她,他自己也想喝一杯,喝一杯来压压心中的苦味儿。坎子抓住了酒杯,端到嘴边又放下了,他心里沉甸甸的,小梅的事情让他感到很压抑,压抑的胸口闷闷的,总想找个东西发泄一下。
小凤仙却没管他,看他端起又放下,也没起身劝酒,自顾给自己满上,然后再悠悠的端起喝掉。
两人都不在说话,只静静的坐着,一个不停的自斟自饮,一个直直的盯着桌子上的酒杯,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直到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小凤仙把酒壶重重顿在桌子上时,“咚”的一声轻响,坎子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小凤仙已经醉了,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枕着脸,就那样趴在桌子上,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嘴里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坎子缓缓站起,从身上摸出三块钱,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房间门口。这里已没有他的念想,没有了他记挂的人,他还有自己的家庭,家里的母亲他出来时还在昏迷中,而且他是跟警察一块儿出来的,这都快一天了,家里人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呢,他得赶紧回家去。
坎子出了春香苑,在街上匆匆买了点东西,就急急往重来等他的地方赶去。拐弯路口的一个角落里,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再三确认了他的面容后,那人一转身消失在身后的小巷里。如果坎子看见他的话,肯定会认出那是上次偷清明的钱不成,截他们的道又被揍的那个瘦小的小偷。
坎子匆匆找到重来,重来正卷缩在车厢里呼呼大睡,坎子把他叫醒,重来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道:“东西买好了”?坎子点头应道:“嗯,买好了,咱们回吧”。二人把料槽放上马车,把马套好,马车收拾停当,便不在停留,直接往南关而去,打算就此出城回家。
此时已是过了午,大概申时时分,路上赶庙会的已是不多,况且这边是东关,去北关人祖庙的路并不怎么顺畅,所以路上行人更少些,稀稀拉拉的几个,也基本都是出城的。
坎子坐在马车上也不说话,只顾想着事情,重来看他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以为他买东西被人骗了呢,安慰他道:“坎子,咋不高兴了?是不是买东西给多钱了?城里人就这样,看我们乡下的,竟是糊弄咱们,以后可得多长个心眼儿”。
坎子“嗯嗯”了两声,算是回应了他,谁知重来话匣子一打开 就有点收不住的感觉,接着说道:“上回在城里,我明明只要了三毛钱的布,那店家非得说是给我撕了五毛钱的,你说气人不气人?最后把布拉开重新一量,嘿!还真是撕了五毛钱的,我非不要,让他撕下来,那卖布的又不愿意,说我要的就是五毛钱的,两毛钱的撕下来卖给谁,呵呵,他大爷哩,我都想笑了,你卖给谁管我球事儿,爱卖给谁卖给谁,反正我是不要,最后吵了半晌午,他四毛钱卖给我了,嘿嘿嘿,其实我在他撕布时,说要的就是五毛钱的,撕好后再故意说要三毛钱哩,嘿嘿嘿,坎子,你重来哥我聪明吧”?重来说着,扭头去看坎子。坎子本就没听他说的什么,这时听见他叫自己,忙应到:“哦,哦……是类”。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辆洋车(自行车),突然撞向马车,坎子见状忙叫重来注意,赶紧騋着马缰绳。马车刚刚停住,“哗啦”一声,洋车已撞上马车左侧轱辘的位置,那冲过来的骑车人,连人带车,呼啦一声躺倒在地,那人也不看车子,更不瞧自己有伤没,一把抓着车轱辘,高声叫喊起来:“撞人了,来人呐,马车撞人了”。
坎子和重来的双眼瞬间睁大,相互对望了一眼,“我次奥,还能这样操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