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缭绕的南天门上,一块偌大的石头矗立在台阶的尽头,一首题为《盼归期》的五绝诗就镌刻在大石上:
南雁多忧思,飞花人不识。
斜月照高远,百死未归迟。
晚霞余晖斜照在朱红的大字上,熠熠生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陪着一位长相俊美无比的青年站立在大石前,安静地凝视着诗文出神。
青年头发散乱,秀发上的雨水已经被冷风吹干,几缕鲜艳的红发也变得醒目起来。宛若星河流淌的双眼此刻却是黯淡无光,神色衰颓地呆呆注视着诗句,两瓣被山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合,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郁郁之情溢于言表。
老者看着青年欲言又止的凄黯模样,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好奇,但却不忍开口询问,只是默默无言地等在他身旁,古井无波的内心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怜爱之意。
“前辈,这首诗是何人所作?”一脸凄怆的蒋飞歌凝神看了诗文许久后,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过头声音微颤地向老者问道,眼中似有水雾浮现。
“那可有些年头了。据《中纪事》记载,此诗文乃是我派一位创派始祖所作,这块石头也是当年旧总舵山门前,后随总舵搬迁到这南天门上,作为我派的‘镇山石’而存在,至今已有四百多个春秋了。小哥你是不知,当初为了将这镇山石搬上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老者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蒋飞歌侃侃而谈道,说到搬这石头时,他自己也是一脸叹服的样子。
“《中纪事》?是什么?”蒋飞歌好奇地追问道。而对于这块石头的来历,他心中同样惊叹不已。
在他看来,眼前这石头大约有五六个立方的体积,算起来至少十来吨,而且四百年前可能还要更大一些。这么大的石头,古人又没有运输工具,能够依靠人力搬运到这么高的山上来,真的可以用“神奇”来形容。
“那是我派的记事典籍,每年都会增修誊录,记录着我派自创派以来的每一件大事,编修至今已有数十册之多,均收于藏经中。”老者细致地解释道,看起来并未把蒋飞歌当成外人。
“你派?”蒋飞歌眉头微蹙,有些茫然地问道。
见他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老者也有些疑惑起来,心中不免暗自思忖:丁老祖指名让自己前去无花谷救人,难道他与这美少年并不相识?
“呐!”老者疑惑地端详了他几眼后,朝着不远处的山门努努嘴道。
蒋飞歌顺着老者指引的方向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石板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繁茂的枝叶随风摇摆,不断发出簌簌的声响。
石板路的入口处,两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彼此交缠,一座古朴的青黑色石门楼便隐藏在葱茏的枝叶中间。透过叶片的缝隙,依稀可以辨别出门楼上镌刻着四个优美的朱红色大字——谷仙居。
从石门楼下起,便是一级级宽阔的石阶,台阶的最深处同样是满眼生机勃勃的绿树红花。
抬头望去,在那一簇簇郁郁苍苍的树冠之间,隐约可见不少古色古香的高大殿宇隐匿其中。尤其是中间一座高耸的古楼,比之周围的树木都要高出不少。雕栏玉砌,画栋飞甍,远远地便已经能欣赏到它美轮美奂的建筑艺术。
“谷仙居?那是什么地方?”蒋飞歌一脸疑惑地向老者问道。
老者眉头微微蹙起,无奈地回道:“这谷仙居就是我派总舵。想当年,我派的七位祖师武功出神入化,在江湖上留下了赫赫威名,又因他们一直隐居在暮谷,武林中便将他们合称为‘谷七仙’。
“后来,七位祖师为了武学传承,便想将我派武功发扬光大,于是在暮谷共创了‘仙派’,广收弟子,传授武学。遥想当年,我仙派极盛之时,门中弟子足有近百万之众,光是分舵便设了三十六家。
“第二代掌门人继任之初,深知我派风光过盛,以致朝廷几度想要瓦解我派势力,以稳固其江山社稷。最后一次尤为之甚,当时的朝廷竟勾结其他江湖门派围攻我派总舵。
“万幸的是,祁掌门从前是个文人,习武之后仍旧喜好读书,就连兵家之书也是读了不少。那一战中,祁掌门的用兵之法犹如神迹,借助暮谷易守难攻的地势,仅以总舵的两万余弟子,连守九日而不破。其间敌军三十余万人轮番发起了五次猛攻,均被祁掌门破解。直到第九日夜里,距总舵最近的七个分舵的援兵先后赶到,各门派自知不敌,不愿再攻,朝廷这才下令撤兵。
“那一战后,总舵两万多弟子所剩不足八千,且多是门中的女弟子,谷外更是尸横遍野,战况之惨烈堪比国战。
“经此一役,虽说江湖上已无可与我派匹敌的门派,但先辈们商榷之下还是决定韬光养晦,不再新收弟子。经数月休整后,祁掌门亲自主持,将总舵由暮谷搬迁到如今这南天门上,并以原总舵所在来命名这新总舵,取名‘谷仙居’。
“次年,祁掌门下令全派削减弟子,原本三十六家分舵被并作了十八家,五代以下弟子被遣散了十之八九。一年之内,门中弟子去了大半,已不足三十万。
“在之后的几百年中,我派对于新弟子的招收极为严苛。正所谓‘宁缺毋滥,择优而取’,虽然弟子数目年年都是有减无增,所幸弟子们的资质倒是日渐高了起来。
“及至今日,我派分舵只余六家,弟子总数八万有余。不过,这八万弟子大都资质尚佳,远非其他门派可比,只是近些年我们行事谨慎了些,所以在江湖中名声不如过往响亮罢了。”
蒋飞歌听着老者的讲述,神情也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不断变换。从一开始对仙派舍我其谁的霸气的向往,到后来各大门派围攻总舵,令其深陷困局时的惊险和紧张,再到拨开雾以后的光明未来,都强烈地触动着他的心弦,仿佛他也是派中一员,并且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似的,连他原本的伤感心情都被感染了。
老者一边讲述,一边也在密切关注着他的情绪变化,见他脸上流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态,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前辈,您这是要带我进入这谷仙居?”回味了一会儿这段精彩的江湖轶事,蒋飞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希冀地回头向老者问道。
对于穿越到这样的世界来,他只觉得茫然和烦闷。举目无亲的孤独感,以及对家人、朋友的深深思念等情感,从他醒过来的时候开始,就在不断袭击着他的灵魂。直到现在听了点故事,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才算好一些。
情绪的缓和,也让他空出心思考虑起目前自己接下来的生存问题,其核心问题自然就是吃和住了。既然眼前这位精神抖擞,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老者把自己带到这山上的隐世宗门来,那他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先住在这里吧?
“那小哥还有别的好去处吗?”老者一脸戏笑地反问道。
“没有。”蒋飞歌可怜巴巴地回道,心中倒是欣喜得很,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就走吧,先在此住下吧。”老者脸上的笑容绽开,似乎很乐于见到他吃瘪的样子,抬手指了指山门的方向道,说着自己先大步向前走去。
蒋飞歌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急忙跟上老者的步伐,快步向谷仙居走去。进了那座石门楼才发现,这山门里还真是别有一番洞天。苍翠的大树一棵接着一棵,如同列队的卫兵一般拱卫在两旁,头顶的树冠枝叶交错,形成一条天然的绿荫甬道。阳光透过枝干和叶片的间隙照进来,形成无数光斑,令这树荫下也不显昏暗。
顺着石阶走过长长的绿荫甬道,蒋飞歌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璀璨的双眼瞳孔瞬间放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偌大的广场,或者说是一片练武场才对。
练武场方方正正,足有几十丈见方,除入口这一边以外,另外三边被一座座古旧的三层小楼包围,地面则用厚重的大块青石砖铺就,青石砖上清晰可见一道道裂痕,有的青石砖上裂痕纵横交错,破碎得不成样子。东西两边,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兵器架,架子上的各色兵器被擦拭得锃亮,莹莹地闪着寒光。
一条宽宽的门廊正对着南边入口处,透过门廊往里瞧,只见一排排两层小楼有序地排列着,每一排至少也有十座小楼,也不知道总共有几排。虽然那些小楼远远看上去有些简陋,但也比寻常人家的茅草屋强得多。
这仙派财力还真是雄厚,竟然能在这么高的山峰顶上建造这么多木楼。要知道,古代的建筑能力是不能同现代相比的,一瓦一木都需人力亲为,可见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此刻日落西山,练武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对十分年轻的小弟子在切磋武艺,刀剑相斥不断发出铿锵之声,同时形成了一声声空灵的回响。
几对切磋的小弟子中,有一对格外引人注意。与另外几个灰袍弟子不同的是,二人均穿着合身的白色短袍,脚踏白底黑面的干净布鞋,光洁的小脸都是眉清目秀,眉眼之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尤其是攻守之间双目中闪烁着好胜的光芒,更添了几分灵气。
其中一个少年身形瘦小单薄,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连身形还没有完全长开呢,在剑招上却是步步进逼,丝毫不给对方留下回招的空隙。时而挑剑进攻上三路,剑指对方头顶,意图刺断对手的发绾;时而又快剑频出,直刺对手腰间,想要割开其腰带。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数次进招都未能如愿拿下对手,每次都被对手巧妙地避开了。更加令他气结的是,他自己的步伐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手引诱了,突然凌乱了起来。
而与他对战的少年身形则要高大一些,体型也更加匀称。莹润的右手中,雪亮的长剑无比灵活,有几次都快要脱手了似的,却又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丝牢牢地牵引在手心,还能在恰当的时候格挡住对手的攻击。
少年的脚法扑朔迷离,如同鬼魅一般进退不定。一会儿猛撤一大步拉开身位,一会儿又突然定身不动,利用长剑的格挡来牵引对手的攻势。
几轮攻守下来,少年渐渐地稳住了步法,虽是步步后撤,但是明眼人却能瞧出来,他已经在这番对阵中占据了主动。只需找准时机将对手引导至身侧,再以快剑切入对手身后,那瘦小少年下盘不够稳健,必然是顷刻间败下阵来。
“那位瘦小少年会左手用剑吗?”突然,蒋飞歌莫名其妙地向老者发出疑问,话语出口时连他自己都十分愕然,仿佛这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站在他身旁一直微笑着的老者顿时收敛起了笑容,宛如利刃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然而,无论他怎么不相信,这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半点武功的普通青年而已,除了胸口那个白色胎记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老者却没有看出来的是,蒋飞歌的双眼中正有两道金灿灿的光芒在慢慢淡化,直至完全消失。而被他认作是胎记的白色圆形印记,此时同样由金色渐渐淡化为白色,犹如太阳融化一般。
奇异的一幕转瞬即逝,老者因为蒋飞歌突如其来的发问愣了神,所以并未开口作答。不过,蒋飞歌也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依旧远远地看着那两位少年的对招,神情略显呆滞。
忽然,身形高大的少年终于注意到这南边入口处进来的两个人,心中蓦地一惊,急忙横剑格开对手一记斜刺,纵身向后飞撤两步,同时示意对方停手后,二人一齐向这边看来。
两位少年定睛瞧了一眼这边的二人,便同时身体挺直,归剑入鞘,快步向这边奔来。而其他正在对阵切磋的几个少年被他二人的行为吸引着看过来后,顿时也作出了同样的反应。
看着奔跑到自己二人面前的少年们,蒋飞歌正要抱拳问候,却是慢了一步,只见少年们齐刷刷地躬身行礼,高呼道:“拜见掌门人!”
“掌门人?”蒋飞歌瞪大了眼惊呼道。
“老夫谭亘,是仙派第十六代掌门人。”老者负手而立,一脸玩味自我介绍说道。
身体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无法动弹,一脸惊诧地看着老者,却看到一个无比戏谑的眼神。直到此时,蒋飞歌才终于明白什么叫“越老越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