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随意地停在路边，好像喝醉了的车主人不经意地靠着车，嘴里嘟囔着什么，并且不停地用手拍着引擎盖，发出“哐哐哐”的声响。

    不远处树下站着的壮硕男子皱了皱眉头，脚刚要抬出，短暂的犹豫后又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自己何必跟一个醉鬼计较呢。看了眼表，凌晨一点二十八分，距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了。

    风卷着路上的尘和微小的纸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光头壮汉默默地等待着，眼睛时刻盯着脚边的黑箱子。

    风停了，四周静得令人发慌。连醉鬼的敲击声也听不见了。他半眯着眼，神经紧绷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能感到心脏强有力的搏动，耳边的心跳声愈来愈大。

    “嘶”

    壮汉倒吸一口冷气，一柄小刀贴着他的小腿飞了过去，留下了一道血口。

    突然遭到袭击，他警惕地把箱子抱在怀中，然后发出低低的吼声，他裸露在短袖外的皮肤缓缓变成了浅灰色，原本的肌肉也变得更加紧致，充满了力量感。

    他往后虚探一步，脚后跟碰到了硬物，是墙，没有退路。

    得先找个能脱身的路线。壮汉的大脑高速运转。

    “嘁。”

    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明明擅长的是战斗类型的任务，可组织上竟然给他派了运输类的任务，还特地指示运输的箱子不能也有一点损伤，害得他碰见战斗不得不先想着怎么带着箱子跑路。

    “咻”

    又是一把刀子，比上一把更快，而且貌似也更有杀伤力，但在与男子的小臂接触之后，却擦出了火花，发出了金属相撞的声音。

    眼看没有得手，刀子又从四面八方飞来，但无一不被男子坚硬的皮肤挡了下来。几次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之后，攻击者似乎疲了，飞刀不再出现。

    男子冷哼一声，“是管控局影部的杀手吧？不好意思，碰见我，今天你的任务恐怕要失败了。”嘴在说，眼睛也没闲着，男子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战场的动态，可暗中扔刀子的人把自己的气息隐匿得很好，因此他半天都没有发现埋伏在哪里。

    光头有点恼了，低低地骂了一声：“妈的，哪个阴货，被老子逮到，老子……”他好像忘了上头交代他任务了，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把偷袭的人找出来。

    “靠！”光头狠狠地踏在地上，看着裂缝从脚下延展开来，越来越长，忽然，笑了，“找不到你，我就把这儿掀个底朝天。”

    他用力地向地上踏去。

    “轰隆”

    碎石堆成了小山。

    男子满意地笑笑，然后缓缓地向石堆移动。

    “哗啦、哗啦啦”

    “小山”开始慢慢倾倒，男子再一次紧绷神经，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石堆。

    “呼，终于出来了。”

    看见从石头堆里出来了一个青年，壮硕男子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放下箱子，把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不怀好意地朝着青年笑笑：“林素，你好大的本事啊，作弄人作弄到我头上来了啊？”

    青年闻声，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苗叔，你听我解释啊，这个是……”

    “轰”

    苗叔淡定地拍了拍手，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又进了另一堆石头中。

    林素好不容易从石头堆里爬了出来，然后厚着脸皮走到壮汉的面前：“苗叔，你听我解释嘛，这是组织上的任务，我也没有办法。”

    “上头派你来杀我？那为什么我接到的命令是今天凌晨一点半在这里与接头人交接货物呢？”

    “不不不，上头的意思不是让我来杀你，而且，要杀你，派我不是来送死的吗？”林素陪着笑，听见这样的恭维，苗叔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那你说，上头的指示是什么？”

    林素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附到苗叔耳边：“上头怀疑组织里有内鬼，但不知道是谁，所以就先给你下了一个假命令，让你先来这里，由我把下一步命令传达给你。先前的攻击，也是为了证明你不是内鬼，”看见苗叔的表情骤变，林素立马识趣地说道，“当然，苗叔这么拼命地战斗，内奸肯定不是你啦，要是内奸的话，肯定在战斗一开始就丢下箱子跑啦，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发现苗叔没有理会，又尴尬地收起笑容。

    “所以上头的下一个指示是什么？”苗叔点了一支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林素紧张地看看周围，发现了那个靠在车上的醉汉，他已经睡着了。但谨慎起见，林素还是拉着苗叔到了别处，再次附耳说道：“明天下午六点，城的海滩浴场，放在第32号衣柜，给，这是钥匙。”

    “收货的是谁？”苗叔叼着烟，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据说是‘龙’亲自收货。”

    苗叔沉默了一下，然后朝林素吐出一口烟，“就这些吗？”

    “没有了。”林素摆摆手，呛了两下，想把烟挥到一旁去，但苗叔又吐了一大口，林素无奈，只能远离苗叔。

    “喂，”苗叔忽然喊住他，林素便又转头，“下次你要是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用能力靠近我，我就宰了你。”说着，往脖子上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

    林素笑笑，“苗叔，别吓我了，我又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不会因为你两句话就吓得不行啦！”

    苗叔假装凶狠地对他挥着拳头，“翅膀硬了？别忘了，当初谁……”

    “不听不听。”林素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苗叔笑笑，在林素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收起笑容，又抽了一口烟，拎上箱子往回走去，路过醉酒男子时，又往林素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之后，他才蹲了下来。

    “别装了，人走了。”

    男子没有反应，苗叔抽了抽他的脸，“嘿，醒醒，你丫的真睡着了？”

    男子还是没有反应，苗叔抽得更加用力了，他看了看手上的表，两点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老吴，林素说，组织上要派人去抓小渡了。”

    男子坐起，“林素人呢，派的人又是谁，什么时候……”

    苗叔无可奈何地笑笑，“老吴啊，出任务的时候都能睡着，可真有你的啊。”

    老吴没有理会他的挖苦，继续问道：“林素说的是真的吗？”

    “假的假的，”苗叔摆摆手，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上心的也就小渡那小子，你看……”老吴听见并没有人要抓他儿子，立马倒头继续睡，苗叔有些抓狂地拍着地，“吴方明，你他妈给我起来！”

    吴方明打着哈欠，揉揉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苗士泽，你吵什么啊，这是下级对上级说话的态度吗？”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上级啊。看看自己，哪点像高级管控官？工作时间睡觉，有你这样的吗？”

    “我这不是困了吗，你困了不睡觉吗？”

    “你……”苗士泽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随即又无奈地放下手，“我没时间跟你耗了，说正事吧。”他把箱子丢给吴方明。

    “里面是什么？”

    “箱子打不开，但就‘超脱者’对箱子的重视程度以及我所得到的情报来看，这里面很有可能是‘无尘’。”

    吴方明来了兴趣：“这种东西现在还有吗，那可以算老古董啦，真这样的话，咱还得把它送进博物馆里呢，哈哈哈。”

    苗士泽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别嬉皮笑脸了，老吴，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启之乱’后，‘无尘’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了，现在咱们局里和‘超脱者’中拥有能力的大都是遗传上一代的，这种能力的强度，会随着遗传代数的增多而减弱，”他顿了一下，“万一这箱子里的是‘无尘’，那么‘超脱者’就可以用它来培养一个不亚于‘初代’的能力者了。”

    “初代，”吴方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字，“在哪里听过呢？”他靠在车门上，掏出了烟。

    大概是才进局里的时候，吴方明不认路，是门口扫地的老人给他带的路。

    老人走在前面，健步如飞，“小伙子，你姓吴是吧？”

    “嗯。”第一次走进工作场地，吴方明显得很好奇，对老人的问题回答得有点敷衍。

    “你爷爷是不是叫吴训？”

    吴方明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人，老人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我跟他是朋友，才成立管控局那会儿，我跟他还是搭档呢。可惜啊……”

    话还没说完，吴方明就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老人转头离去。

    之后，他再没见过老人。他想知道曾祖的事，但四处找不到老人。向同事询问，可局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老人的存在，后来还是一个老资格的成员告诉他：“那位老人是局里为数不多的‘初代’。”

    “初代？”吴方明明显没听过这个词。

    “这是局里对那些通过服用‘无尘’获得能力的能力者的称号。据我所知，现存的‘初代’不超过九人，我们局里貌似只有四人，那名老者就是其中之一。他叫啥来着，刘……”

    一支烟抽完，苗士泽还在那说：“这不是唯一的可能性，以‘超脱者’的能力，复制这样的药品也并不算困难，所以……”

    吴方明丢掉烟，敷衍地点点头，“我懂了我懂了，给我吧。”他一把拿过箱子，打开车门，丢了进去，接着自己也准备上车，苗士泽一把拉住他，“慢着，我还没说完呢，林素还说，‘超脱者’已经开始怀疑有内鬼了，今天派他来就是来试探我的，上头吩咐，只有经过检验证明我不是内鬼，才能告诉我真正的计划。”

    “真正的计划？”

    “‘龙’会亲自来取这个箱子，明天，在沙滩浴场，让我放在32号衣柜，这是钥匙，”苗士泽掏出钥匙，表情有些严肃，“如果你现在拿走箱子的话，我的身份会提前暴露，后面的行动也就很难开展了。”

    吴方明靠在车门上，他在思索。

    苗士泽掏出了一根烟，沉默了一会儿，“要拿走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打我一顿，把我打成重伤，再拿走箱子，这样我的嫌疑就小一点了。”

    “不行，两点，一，我可能控制不住力道，把你打残了就不好了，”吴方明嬉笑着说道，苗士泽没有笑，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二，刚接到下一个任务就被截杀，这样还是太明显了。‘超脱者’既然派出‘龙’，说明他们对这个箱子很在意，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样吧，”他打开车门，想了想，给箱子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给了苗士泽，“你先照原计划，明天把箱子放在指定地点，剩下的交给我吧。”

    苗士泽接过箱子，疑惑道：“这计划目前就几个人知道。你明天要是去拿了箱子，我不还是一样要暴露？”

    吴方明进了车，摆摆手，示意他快走，“我有办法，不会让你暴露的，走吧走吧。”说着，引擎轰鸣，离开了苗士泽的视线范围。

    “唉，”苗士泽叹了口气，他已经做好了明天之后就跑路的准备了，“当不成卧底咯。”

    环山高速上，吴方明把车开得飞快，他需要冷静一下。

    要这么办吗？

    有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荡，他不能回答，越是这样，那声音问得就越频繁。

    他没有关窗，所以外面的风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灌，生疼生疼。但他还是使劲地踩着油门，没有松半点儿劲。

    一个又一个的弯，一次又一次地转动着方向盘，轮胎在路上磨出刺耳的声音，留下一道道显眼的黑色轮印，刺鼻的味道夹杂着海风混合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难受感。

    真要这么办吗？

    那声音再三问他。

    他会有危险的，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让他去吗？

    声音越来越大，逼问得也更紧。

    “够了！”他大喊道，踩下了刹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前面是悬崖。

    他会没事的，我会保护好他的。吴方明对心中的声音说道。

    但愿如此。那声音却像在嘲讽。

    他感到很愤怒，用力地锤着方向盘，可怒火远远无法倾泻。

    如果对别人感到愤怒，那怒气或许很好发泄，用最直接的方法，打别人或者骂别人就能好一大半。如果对自己感到愤怒，你将无计可施，因为对自己的愤怒源于对自己的失望，没人能消除对自己的失望感，相反，我们只会对自己越来越失望。

    吴方明对自己失望，因为他竟然没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不得不牵扯上吴渡。

    蝉在叫，他很烦躁。

    先向e报告吧。他这么想到。然后，拨通了电话，“高级管控官吴方明报告。”

    “请汇报任务进度。”机械女音响起

    “成功从‘石人’那里取到情报，‘石人’这次携带了一件重要货物，‘超脱者’对此似乎很重视，他们在城的总指挥‘龙’甚至都会出动，亲自去取‘石人’带来的‘货物’。”

    “确定信息无误吗？”

    “无误。”

    “派遣影部暗杀‘龙’。”e提议。

    “这样可能会暴露‘石人’。”

    “只是有可能，不一定会暴露，而且根据我的计算，这是风险最小的方案。”

    “不行，‘石人’使我们重要的卧底，我们不能失去他。况且，‘龙’的能力，身份都未知，派影部去或许也有很大的风险，”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这次让我亲自去。”

    “高级指挥官不应该参与这种高风险的行动。一座城市只有一个高级指挥官，您要是在任务中遭遇不幸，城今后的工作将会很难开展。”e持反对意见。

    “正如‘龙’亲自出马一样，作为城管控局的最高指挥，我也应该拿出一点决心来。”

    “这不是争出风头的时候。”

    吴方明扶了扶眼镜，“不是出风头，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就这样吧，到时候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不用派人跟着我。还有，过会儿我会把装‘货物’的箱子的照片发给你，帮我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就这样吧。”

    “嘟嘟嘟”没等e的答复，他就挂断了电话。

    驱车往回走时，心里还在盘算着明天的计划，不知不觉就到了熟悉的门口。

    灯亮着，低头看表，已经是三点了。

    “这孩子。”他嘀咕着下了车，打开门却发现吴渡在沙发上和衣而睡，吴方明蹑手蹑脚地靠近吴渡，然后盘腿坐在他的面前。

    吴渡睡相很不好，张着嘴，歪着腿，整个人就像一个大写的l。吴方明觉得很好笑，但又不敢笑太大声，怕把他吵醒。从小到大，能看见他睡相的机会并不很多。

    吴方明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该陪伴的没有到位，该教育的也没有到位。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然后把吴渡踢下去的衣物重新给他盖好。

    计划……

    他摇摇头，又看向熟睡的儿子。

    计划……

    他思维渐渐迷糊了，就这么念叨着这两个字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