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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文学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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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2001年10月24日

    地点:河东师大文系会议室

    人物:高治平、九位现代大师

    高治平作为此次对话活动的主持人,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下首正中间。

    北边上首正中是鲁某先生,右边是郭某某,左边是茅某。然后东侧依次是巴某、老某、曹某,西侧依次是沈某某、钱某某、张某某(女)。众人面前均放着一杯热茶。

    会议室环境静雅,摆放了多台摄像机,通过卫星电视向全校乃至全国直播此次对话活动。

    活动开始,高治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庄重地讲话:

    ……………………

    在此高光时刻,我很荣幸地宣布,“与现代大师对话”活动现在开始!

    首先,我要代表河东师大向九位现代的大师致以真诚的谢意!谢谢大师们非常爽快地同意与我们合作制作电视节目。谢谢大师们如期光临鄙校,使本校蓬荜生辉!

    其次,我还要代表河东师大向参与制作这个节目的河东电视台,北方影视广播公司、无州文化宣传有限公司,致以真诚的谢意!谢谢你们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向全国大力宣传本次对话活动。我们这次活动是空前绝后、亘古烁今的,没有你们的巨大努力,我们的对话活动根本不可能组织成功。

    再次,我以我本人的名义,特别向大师们的家属,向河东师大的领导们,向赞助本次活动的很多公司,致以衷心的谢意!虽然本次活动是由我发起创意和具体组织的,但是我并没有起到多么大的作用,关键还是大家的全力支持促成的。

    我们面前的九位大师,除了巴老,现在仍居住在21世纪的上海黄浦江畔,路途较近,邀请较为便利之外,其余八位大师,则由于都居住在已经过去的20世纪,穿越到我们的21世纪,是一场很艰难的旅行!

    特别是我们热爱的鲁某大师,还是住在活动不方便,自由很受限制的上海半租界地区,我们很费了一番工夫,这才从米国购买到了当今最为先进的时光飞船系统,通过他们制造的时空隧道,终于不揣冒昧地把大师们请到了现场。

    除了巴老在21世纪仍然健在之外,另外八位大师年高德劭,遗泽广远,本来绝对不会再跋山涉水,甘冒奇险来到我们这个21世纪,何况我们邀请方只不过是历史短暂、籍籍无名的河东师大。而且即使是大师本人同意,恐怕他们的家属和医生,也是不会同意的。

    但是,为了弘扬悠久博大的中国文化,为了让现在文坛上那些大红大紫的无知小子们知道天高地厚,大师们还是不辞辛劳地随同邀请人员,通过时光飞船来到了我们的现场!请大家热烈欢迎!(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

    各位在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在两个小时的对话活动结束之后,大师们将稍事休整,然后在河东师大东方红广场举行签名售书活动。各位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如果索要签名书和大师照片,请来电来函,一周内,我们将免除邮寄费用。由于时光飞船载重量所限,大师们随身带来的亲笔签名原版书、原版照片数量有限,我们将售完即止。请朋友们踊跃购买。

    大师们举行完签名售书活动之后,将离开河东师大,先在齐州,然后飞到北京浏览城市风光两个小时,最后各自飞往其诞生的故居,旧地重游一番。

    由于时空转换机械能力还不够强大,不可能让大师们无限制地停留在此刻,因此除巴老之外的八位大师,必须得在十二个小时之内,返回原居住地。否则,世界将会发生一连串的巨大灾变。例如,现在我们繁荣昌盛的社会,很可能蜕变为像十年混乱时期那样的惨状。

    所以,我作为本次活动的组织者,向世界各地的记者以及史家,向九位大师的研究者们,以及广大的爱好者,提出以下要求:如果有电话采访,有疑问请教,请务必在十个小时以内打来电话。您的问题我们会如实转达。如果您的问题很重要很精彩的话,你们还会亲耳听到大师们回答的录音。

    我们本来也想给九位大师都配备手机的,但是恐怕这会打乱我们安排的十分紧凑的十二小时时光旅行。所以我代表组织单位向朋友们道歉,我们不能满足你们与大师直接对谈的想法。

    好啦,时间宝贵,我就不再啰嗦了,现在请把摄像镜头对准上面正中的位置,让我们向大名如雷贯耳,人们深深敬重的鲁某大师致敬!请他对现代以及自身这一百多年的浮沉遭际,来做一番总的评论。

    ……………………

    ——鲁某先生身穿一袭20世纪30年代中国常见的灰色旧式长袍,两道浓黑的眉毛,隶书“一”字形胡须,毛寸头,精神矍铄,手夹香烟。

    在刚才高治平讲话的时候,鲁某一直在静静地吸烟,偶尔环顾一下会场,时常会对茅某、巴某等人点头微笑一下。时而对郭某及其他后辈显出一番不甚在意的神态,尽管还说不上是轻蔑或不屑。

    鲁某手头的香烟缭绕不绝,弄得室内有些乌烟瘴气。虽然窗户都大开着,但是一向不吸烟的高治平还是感到有些难受。不过,对于鲁某吸烟的问题,学校领导早就交代过,千万不能露出厌烦的神色。

    别人都安然静坐,没有吸烟,有几个人端着手中的茶杯品茶。

    ……………………

    鲁某在烟灰缸上轻轻磕一磕烟,把麦克风向下移动了一下,轻咳一声,现场很快安静了下来。

    此时郭某某有些不耐烦地噘起了嘴巴,令人不易觉察地斜睨鲁某一眼。随即转头看了看其余几位大师,头侧向了另一边。

    这时茅某正侧着脸,眼神充满崇敬地凝视着鲁某。

    巴某则微微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几粒硕果仅存的牙齿。他满脸皱纹,神态甚至比茅某还更恭敬。那神态根本不像一个百岁老人,倒更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在看着他的启蒙老师讲课。

    老某微微眯着眼,表情平静。曹某则像巴某一样的毕恭毕敬。西侧,沈某某因为与鲁某有过一番芥蒂而不甚崇拜。钱某某作为20世纪的学界泰斗文化昆仑而不卑不亢,面露微笑。张某某女士则仍是一副才女气,旗袍花花绿绿,对鲁某亦甚是恭敬。

    鲁某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在这里,我首先对全世界一直关注我的爱好者们,表达真诚的谢意!感谢你们对我那些百无一用的、荒谬偏激的文字的厚爱,感谢你们在半个多世纪的漫长时间里对我的支持!

    说实在的,你们对我的推崇是太过分了,太抬高我了,我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就像大家一样,每天不也是首先忙活着吃饭穿衣,养好老婆孩子吗?

    我在酒后无聊的时候,胡涂乱抹了一些佶屈聱牙的文字,没想到竟然被世人过誉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即使在当时,这些文字也被一批小青年蔑称为小杂感,是放冷箭、泄私愤的小篇什。

    诚然,我后期那些杂文,的确是凝结了我的大部分心血的结晶。但是大抵上,那只不过是我反“围剿”的战斗性文字,是一些投枪和匕首而已。

    这些杂文固然不是小摆设,也可以有大的社会价值。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些杂文不能代表我最高的水平。

    ……………………

    在这个重要的会议上,在河东师大高治平先生组织的这个旷古未有的穿越对话活动中,我还是应该抓紧这个宝贵的机会,在我的主要成就是什么这个问题上,说几句心里话。

    我被你们封为“20世纪中国第一大师”这个光荣称号,我并不是当之无愧的。我不应该还像年轻人那样虚荣好胜。毕竟我是过来人,已经体验过许多浮沉荣辱。我不必再强装“义角”,再戴上什么“纸糊的思想权威的桂冠”了吧。

    说句实在话,我自忖我的作品,真能拿得出手、走得出国门的,按你们当今常说的话,能够“与世界接轨”的,也许只有三部作品,也就是《呐喊》《彷徨》《野草》,其它的东西,实在不值方家一哂啊!

    当然,你们可能认为我是在谦虚。不,不是的,其实我的骨子里是非常虚弱的。就像你们的时代一位叫王晓明的学者给我写的传记那样,我的55年生涯,简直就是一场“无法直面的人生”。

    ……………………

    其实我的思想质地是很贫乏的。你们很多人爱评论我,说我前期主要信奉进化论,后期的思想则接近于马主义。但实际上,你们当然并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有许多事情你们是无法确切知道的。

    实际上,我的思想的根子,还是中国古代传统思想,儒道佛思想皆有,最初相信儒家,积极入世,后期则以道家为主,看破了很多无聊的争斗。

    外国思想家中,尼采对我的影响很大。你们看我的《热风》《野草》中的数篇文字,简直就是模仿尼采的《扎拉斯图拉如是说》。

    在《彷徨》中的《孤独者》等几篇小说,后来受到一些学者的重视,他们认识到这种深刻的空虚悲凉,与西方的存在主义极为接近。但是就算这一点,我也是受了叔本华等人的启发。所以我应该直言不讳地说明,我算不上什么思想家,我没有什么原创的思想。

    ……………………

    这里我想说明一点,20世纪有一位功绩非凡影响巨大的政治人物,出于政治目的封我为“革命家、思想家、家”。我觉得这对我是过于谬赞了。我远远称不上“革命家”,因为实际上,直到20世纪30年代,我才与他们这个革命派别有了较多的联系,但我对马主义的研究还是很不充分的。

    实际上,如果我早就研究和信奉马主义的话,我很可能与陈某某、李某某等人一块成为组织的创建人了。因为我在20年代之前,就已经与这些组织创建人关系很熟了。

    1927年两党合作北伐的时候,我就在广州。但我并没有参与两党合作之类的政治活动。这一点,在座的郭某某先生就可以证明嘛!当时郭先生同在广州,不久就加入了北伐军,还荣升为政治部副主任了嘛!

    (郭某某在旁边微笑,脸上浮起一层隐隐的傲意)

    ……………………

    很可惜,当时我还未能与郭先生晤面。我们互不理解,对彼此的文章发生了误会,以至于著文互相攻击,搞得很不痛快。虽然我在1936年的遗嘱里,说过什么“我一个都不宽恕”,但是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在和平与发展成为当今世界潮流的大时代里,我想对郭先生说,我还是很乐意与你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欢的嘛!

    ……………………

    ——郭某某突然站起,脸色惶愧,饱含歉意地对着鲁某说道:

    鲁某先生,我没想到您现在这样宽宏大量了啊!想当年我也是太年轻气盛、鲁莽浅薄了啊!我写的那几篇攻击您的文章,现在看来也真够狠毒的,像那篇署名杜荃的《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竟然极其荒唐地把您污蔑为了一个“法西斯蒂”,这也真是太滑稽可笑了!

    这些话相比起您因为不满于创造社的缺点,而对我附带的一些小小的讽刺,比方说我是“流氓+才子”之类,我可真是太过火、太恶毒了呀!鲁某先生,您现在不怪我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从此才真的能够含笑九泉了呀!

    刚才您说到了1927年,唉,惭愧呀!鲁某先生,那时我还不是助纣为虐呀!我当时还没有认清某某某那个野心家,革命的刽子手的真面目啊!或者说,认识得太晚了些。虽然我后来写了几篇文章揭发他,但还是为时太晚,于事无补了呀!

    说起来,我与您神交已久,我早就很崇仰您的文章与人品了,你是二三十年代青年人的指路明灯和精神导师呀!在广州没有机会拜见你,可真是我的终生遗憾啊!

    ……………………

    ——鲁某先生弹弹烟灰,哈哈大笑,抑扬顿挫地说道:

    郭先生真是太谦虚了!我哪有什么成就呀,我不像您这样勇猛精进的实干革命家,热情洋溢的诗人,你才真是被青年们崇仰的明星呢!我毕竟是从旧时代过来的封建余孽、逆子贰臣啊!

    呵呵,其实我们的矛盾也很好理解。自古以来就是文人相轻嘛!舞文弄墨的人,互相攻击起来,自然容易上纲上线了。当年咱们毕竟头脑要简单一点嘛!

    像那种斗争学说,虽然现在看来,明显是一个过时的无用的荒唐的理论,但是在当时,让咱们多么拥戴,多么心仪呀!我在20世纪30年代,就很大程度上介入了一些组织的内部事务。

    但是呢,我刚才也已经提了一下,即使在那个时候,我的思想也仍然不是居于舆论界主流地位的。我与你们后来批判过的“四条汉子”相处并不和谐。在许多事情上,我们简直不能合作。我甚至还写过一篇文章批评过周某,说他是耀武扬威的管奴隶的头儿。

    所以应该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我的思想是与组织的主流思想有很大距离的。我不相信任何乌托邦的思想,我在1927年的演讲《文艺与革命的歧途》里,就举过苏俄革命的例子,像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爱伦堡,他们有的自杀了,有的喑哑了……总之,革命要的是实践,是血与火,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习惯于揭露社会黑暗面的夜莺。

    ……………………

    事实上,我的骨子里是怀疑主义,是否定一切的思想。我永远不会盲从于任何思想潮流。所以那位给我极高评价的大人物,在取得革命成功之后,有一次私下里对人说过,如果鲁某还健在的话,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了崇高的社会地位,但是不再写作;另一种可能就是继续写作,但已经是关在监狱里了。

    所以我对与政治的关系,还是有相当清醒的认识。我一般不会与政治人物合作。所幸的是,我在一九三六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能够在安乐乌有之乡,安然度过后来的人间浩劫。而且无疑由于我的缺席,我反而获得了一个游刃有余的地位。

    在很长时间里,我被人谬托知音,捧成了文化界的最高权威,成了人们的偶像,或者更确切地说,成为了一些人手中与枪炮并用的大棒。我很明白,这根大棒可以压弯多少思想的萌芽啊!我当然并不愿意当这根大棒。

    可是我既然并不在场,我也就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对我的误解、曲解和滥用了嘛!就像尼采的思想,被黑特勒利用那样,我也被迫成为了人们整治打倒一些天才、社会活动家的锋利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