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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惶愧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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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治平笑道:

    鲁某大师不必惶愧自责,这一切后来的事情都与您无关。

    ——鲁某先生叹道:

    唉,话虽如此说,可是我觉得,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我的史地位终究是过高了。实际上,这是一种歪曲的、误会的、拔高的、不应该的评价。

    也正是由于长时期的对我的狂吹乱捧,从而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评价出现了反弹,那也就是非常正常的了。如果人们没有对我的非议,没有对我的文化史地位的怀疑,那反倒是不正常的,是违反历史逻辑的。尤其是,这只能证明一个民族的整体的弱智、迷狂、萎靡、不可救药。

    好在中国人也真是不简单,人们终于廓清了眼前的迷雾,终于有人敢于向我的神话发起了挑战。我本人其实也早就在渴望着走下神坛的这一天啊!你们想想,脸上被涂上了花花绿绿的油彩,怎么可能舒服呢?

    所以,你们当代的一些青年作家对我的非议,就是很平常的事,大家有什么想法就摆出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嘛!这对发展我国的文化事业是大有裨益的。大家不要一看有人对我略有些批评,就大惊小怪人声鼎沸,恨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巴。我是热烈欢迎青年人对我的缺点予以批评指正的。这都是我的真心实话。

    至于什么百年的评价,我没有研究,别无高见,还是请博学多能的郭先生来谈谈吧!

    (鲁某先生说罢,又点上了一支烟。)

    ……………………

    ——郭某某先生一直两手交叉着,托着下巴,认真倾听鲁某发言。听到了鲁某点名,双手这才轻轻放下。他扶了扶眼镜,说道:

    啊,这个……鲁某先生真是太谦虚了!您是我们现代的开山祖师,是我们新文化的旗手嘛!至于我,虽然后来被文化界推举为继鲁某先生之后的一面旗帜,可实际上我是不够格的,是没有能力作为文化班头的呀!

    我在上实在是能力有限,且不必说与鲁某先生不能相提并论了,就是与在座的几位后起之秀相比,我也是远远不如的哟!如果像鲁某先生那样严苛地拣选一下自己的作品,我想我能够拿得出手的,也许只有一部《女神》和一部《屈原》啦!

    (郭先生发出一阵豪爽的笑声。)

    ……………………

    ——茅某先生放下茶杯,插话道:

    郭先生何必太谦!您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您不但是界的泰斗,还是很多文化领域的带头人嘛!像史学、甲骨学,有谁能望您的项背?

    更何况,您始终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尤其是在政治活动方面,您给了我们文化界人士极大的影响。您作为继鲁某先生之后我国知识分子的楷模,是当之无愧的!您的历史地位是那些后生小子永远不可撼动的!

    ——郭某某先生微笑着,看了看茅某,说道:

    雁冰太客气了!你的创作实绩一点也不比我逊色,甚至在小说创作方面,要比我伟大得多。众所周知,我是不会写小说的呀!

    其实我搞的那些史学、甲骨文什么的,也是出于迫不得已,当时无处发表作品,为了糊口,只好做些学术研究。其实很多领域,我也并没有用多大工夫,往往是浅尝辄止,没有认真沉潜下心来,多钻研几年,就贸然拿出了那些不够成熟的论文。

    唉,搞那些学术研究的时候,我因为遭到蒋某某的通缉,流亡在东瀛,孩子又多,生活困难,还受着东瀛军警的监视,心里真是毛毛躁躁的,哪能潜心著述,精雕细琢呢?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我的东瀛妻子安娜,她给我挡了很多事,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否则,就不可能有那些论文的诞生。不过一提起她来,我心里就有一股深深的内疚。毕竟我们曾经是二十多年的恩爱夫妻呀!

    可是我为了参加抗战,在1937年抛下妻子儿女,回到了祖国。之后,我却迅速地陷入了一段新的恋情。即使在抗战结束之后,我也没有再与安娜有过夫妻之实。唉,我对不住安娜呀!

    我还想起了与我只在一起过了几天的琼华,我曾经在某本书里,不公平地蔑称她是“黑猫”。她在我的老家活守寡了一辈子。我坑了她的一生啊!我对不起她!唉,我这辈子真是作孽呀!这些女人跟着我吃了多少苦头!我真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呀!

    (郭先生垂下头,神色低沉,眼睛湿润。)

    ……………………

    ——鲁某先生语气郑重地说道:

    郭先生是个痴情人呀!其实你也算不上负心薄幸,毕竟那是由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历史条件决定的。世界上阴差阳错的事情何其多哉!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也是吃尽了封建包办婚姻的苦头吗?唉,那种没有爱的婚姻,真是一言难尽呐!

    比如我的妻子朱安,我就把她算作母亲送给我的礼物吧!我们虽然没有任何夫妻感情,我却也只能好好地供养她。我倒是觉得,虽然你对你老家的夫人,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但是对你的东瀛夫人,尤其是她在20世纪50年代迁居中国之后,你对她真的是有些残酷,不近人情了。

    虽然我们国家不再允许一夫多妻了,但是像你这种历史形成的家庭局面,你又何必过于死板呢?其实灵活一点处理,才是符合人性的。我听说你与你的东瀛夫人,后半生几乎没见过几次面,这就有些太生分了呀!

    ……………………

    ——郭某某先生一脸愧疚,叹息道:

    唉!鲁某先生责备的很是。我现在也是越来越后悔了。即使有了新欢,也不应该一下子就把旧爱完全抛开呀!都怪我当初太假道学了。我也是太在乎立群的感受了。其实这固然是个两难的事情。但是自己作的孽,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是罪无可逭呀!

    ——茅某微笑道:

    郭先生何必太苛责于自己的儿女私情呢?您毕竟是个重要的政治人物嘛!

    ——郭某某惶恐地说道:

    雁冰快别提什么政治啦!我也不过是一个适逢其会的傀儡,被一些政治家当成在文化界的传声筒,利用一下罢了。说穿了,我其实就是古代那种可怜的御用文人,在人家眼里,对我只不过是“倡优蓄之”而已啊!

    1927年我曾经被蒋某某利用,1937年他又大力拉拢我。后来我们的组织又给我施加了很大的影响,我也越来越倾向于党组织。蒋某某从大陆逃走之后,我又受到了另一位大人物的欣赏,简直成了他在文化界的应声虫。

    那时候,我真心觉得歌颂组织和领袖,歌唱一个新的时代,是一个伟大的使命。现在看来,竟然有些“觉今是而昨非”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形象,显得太猥琐太可悲了一些。简直就是个跟屁虫、变色龙嘛,哪里还有什么自己的主见?就为了那几个名誉上的官位(根本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我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和个性,泯灭了自己的良知和才华,如今看来,有多么可惜呀!

    现在,我自己读读当年的那些应景的文字,也常常觉得脸红气喘。这哪里算什么诗歌呢?简直就连顺口溜也算不上。我真怀疑,同样是写出过《凤凰涅槃》的那只手,又是怎样写出“空中有两个太阳”的?这简直是恬不知耻的吹牛拍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呀!……

    还有沈某某先生,要不是我在194八年写的那篇《论三种文艺》,你又何至于改行,放弃了呢?我听说你甚至曾经痛苦绝望地企图自杀过好几次呢!唉,我真是造孽呀,你能原谅我这个屈膝逢迎的小人吗?

    (郭先生泪眼朦胧,最后竟然涕泣交流了!)

    ……………………

    ——茅某劝慰道:

    郭先生真是太严于律己了。其实这都是历史境遇逼迫的。您何必太过自责呢?

    ——巴某一脸感动,叹道:

    郭先生的自我反省精神,太让人崇敬了!其实您也很不容易呀!十年混乱时期,您不是连续失去了两个宝贝儿子吗?您当时本来是有能力去解救他们的。可是为了不给国家添乱,您没有向周某某先生请求帮助。您是体谅他当时的处境也很艰难啊!

    ——老某本来一直一脸阴沉,现在终于也缓和下来,脸上现出了宽容之色,说道:

    嗨,郭先生也别再惶愧自责难过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抱怨懊悔也已经没用了,我们还是承认历史和现状吧!

    说起来,我愤然投湖也是一时冲动。当时还是太幼稚不成熟啊!现在想来,何必跟那些小孩子一般见识呢?那天的跳太平湖之举,实在是太鲁莽轻率了!我是把黑暗看得太长久太牢固了。我忘记了光明迟早是要降临的呀!

    其实我的生活,本来也是与郭先生很相似的。我也是大唱赞歌的人嘛!只是没想到风暴来得那么剧烈呀!我真应该学学巴老弟的韧劲,只有默默忍耐,才可能像你一样得享遐龄啊!

    ——沈某某一脸平和豁达,笑容非常的谦恭,仿佛一个得道的圣人。他缓缓说道:

    郭先生刚才竟然也对我道歉,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郭先生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说了。那些事我早就忘了。其实也是历史决定了我的没落,我本来就没怪你,我只是自卑自省罢了。至于自戕么,那是出于我的空虚无聊。后来改行从事博物馆研究,我的生活变得充实多了,也开心多了。

    再说,搞了20多年,我也早就已经厌倦烦腻了手中这一支笔。何况归根到底,我早早退出文坛,也未尝不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啊!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郭先生哩,后来我没有继续搞,才使我逃脱了文人们遭遇的一系列大灾大难呀!

    ……………………

    ——茅某先生饮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杯子,说道:

    刚才鲁某先生和郭某某先生的谈话都很感人,可是我注意到二位大师都没有详谈对百年中国的感想。我们知道这两位大师都太自谦了。现在我不揣冒昧,老着脸皮来评说一下吧!

    我不知道是谁首先提出了一个“现代六大家”的概念。我想坦率地承认,这个所谓的“鲁郭茅巴老曹”,把我与他们这几位大家并列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不够格的。

    我一直自视为组织的喉舌。写的那些政论、评论就不必说了,甚至我的大部分小说,也是以阐释革命理论为目的。这种忠实于政治思想的文字,有很明显的教条意味,它的艺术性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冲击。但是,我也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因此,人们把我抬高到“六大家”的位置上,是过分的虚誉,我心里其实一直是惶恐不安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果不其然,现在连我的代表作《子夜》,不也被一些当红学人批评得狗屁不值了吗?

    所以,近年来重评20世纪大师座次之类的活动,已经把我从那个虚位上拉下来了。对此,我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

    据说他们把写武侠小说出神入化的金某先生,排在了我的前面。我不解为何这次活动,你们为什么没有邀请尚健在的金大师来呢?让我这种齿危发颓的老朽出场现世,有何必要呢?

    难道是高治平先生可怜我这个糟老头,在那边过得寂寞,没人理睬吗?哈哈哈!

    ……………………

    ——高治平本来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倾听,见茅某先生如此说话,连忙站起来解释道:

    哪里哪里?茅某先生的小说是经受住了历史考验的大作品嘛!他们那些无知之徒,胡搞什么“重评大师”,竟然把金某也不伦不类地拉上了神坛,这也太荒唐儿戏了!我还是坚决主张尊重历史的,所以您来参加本次活动是当之无愧的。我们能邀请到您老人家,也是万分荣幸的!

    下面我们有请接近百岁的巴老来谈一谈吧!巴老真是老当益壮,如今仍然身体健康、思想活跃,祝您能够活到200岁!

    ——巴某老人微笑道:

    呵呵,我忝在人间,比诸位大师多吃了这么多年粮食,终究也不过是糟蹋了人民的血汗罢了!因为我已经好多年不再写作了。我的那些作品,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文艺作品,充其量不过是当年满腹牢骚话的发泄吧!我当时觉得有话要说,不说出来就憋得难受,于是就提笔直接而粗浅地说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艺术。

    何况我只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写了那十几本爱情小说,说实在的,现在看来是不能与其他几位大师相提并论的。

    实际上,我觉得沈二哥虽然没有被评为“六大家”,但是你写的湘西小说自成体系,细腻而深远,小弟的作品是远远不如的。实际上我那些作品,比沈二哥的自成体系的湘西小说,差得远呢!

    我到现在仍然印象很深的,就是20世纪30年代初,我住在沈二哥在北京的家里。那时候沈二哥刚刚与兆和结婚,我就在你家里写出了《爱情三部曲》。我还记得,你坐在那槐荫掩映的院子里,静静地写着《边城》。这些事儿,沈二哥你还记得吗?

    ——沈某某先生哈哈大笑道:

    记得记得!那时候我们正处于创作的高峰期,我们的代表作都是那时候写出来的。

    ……………………

    ——高治平毕恭毕敬地问道:

    巴老,您在新时期写的《随想录》,尤其是里面的《真话集》影响很大,很有价值啊!您是怎么写出来的?

    ——巴某先生笑道:

    呵呵,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成果。当时十年混乱刚刚结束,人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要倾诉。我作为一个文人,又确实在那段岁月里见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当然要写出来。当然我自己也做错了不少事,说过很多荒唐的错话。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就是为了留给后人一个真实的历史记录,绝对不能让中国重蹈十年混乱的覆辙!

    我觉得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人,很有必要把耳闻目睹、心中所想,都真实地记录下来。绝对不能再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姑息养奸了呀!当然啦,说实在的,还是我前面那句话,《真话集》里的这些文章,也没有多大的价值。你们姑妄听之,随便翻翻就行了,或者把它当成我对这个世界的遗言,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