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拜祭归来。
两行密密麻麻的贵胄权臣已经在北郢城门两旁迎候。
车厢内。
太子章还已意犹未尽的在昭王怀中问道:“父王,楚国先祖真偷了人家的牛吗?”
昭王含笑点了点头,慈爱的说道:“嗯,先祖到封地的时候虽贵为子爵,但是只有家族几十个人长途迁徙而来,好不容易盖好了祭祀庙堂,却无祭品,因此才不得已而为之。”
“记住,窃人财物非君子所为,先祖虽然创业艰难,但此举终究是窃。”昭王说道。
太子章似懂非懂的点头奶声奶气道:“先祖窃鄀牛就是偷窃。不过现在鄀地也是我们楚国的,现在不算是偷窃了。”
“哈哈哈,章儿说得好,说得好啊!”
昭王一声大笑带走了方才祭扫墓地的种种不快,轻轻的抚着太子的头,太子章在怀中慢慢的睡着了。
不觉间车驾已经到了北郢城门。
“恭迎我王归来!”
外面一阵齐喊,昭王挑开厢窗珠帘,城门两侧已经跪满了贵胄和文武百官,以及百姓。
昭王示意了一下,窗外宦官领命清声宣道:
“楚王回宫,即时上朝,众卿家随王进城。”
城门山呼:“我王万年!”
楚王亲卫浩浩荡荡的护着车驾缓缓进入了内城。
跟在亲卫后面的达官贵人中,一名头顶紫纱官帽的士卿窃窃对旁边的另一名士卿说道:
“我王祭扫归来,往年都要搁几日才上朝,为何今日如此匆忙?”
另一名士卿白了他一眼,“这事你不知道吧,听子西大人说,郧国告急,斗家兄弟三人告老还乡回郧国救急,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王上当然着急。”
“是啊是啊,斗大人功在社稷,楚国要是少了他们,如同庙堂少了三根支柱啊!可惜可惜!”
“小心些,不要大声,王上这段时间心情不大好。”
在旁人提醒下,几名交头接耳的士卿吐了吐舌头,停止了说话,随着浩荡人群入了内城。
北郢王宫正殿。
楚王已退去素服,换上了龙蟒大花彩绣纹君服,腰挎镶金嵌玉青铜宝剑,头发束辫盘起,外套一顶红黑相间的君冕,脚踩金线流靴,肃穆的端坐在大殿上方的王座上,冕冠上的宝珠玉帘轻轻作响。
“上朝——”宦官站出清声喊道。
“我王万年!”
“我王万年!”
“我王万年!”
殿下群臣跪倒三呼。
“平身,各位卿家有事请奏报。”昭王挥了一挥手,巍然不动。
列中走出来一名年过五旬发髻花白,身穿蟒纹裙服的老者。
此人正是楚国太傅斗辛。
“王上,老臣有事请奏。”
斗辛乃是楚王西迁北逃中提携起来的重臣,原本斗辛本是郧国国公。
郧国只是一个小诸侯国,虽然不如楚国雄厚,但和楚国世代联姻,两国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楚平王在位时,因为斗辛之父贪得无厌,被平王一刀剁了,将郧国变为了楚国的一个县邑,仍然将斗家封为食邑国公镇守郧国。
后来吴师破郢,楚王西迁,一路辗转,来到了郧国。斗家三兄弟不但没有想报平王杀父之仇的念想,反而抛弃了食邑,衷心随昭王北逃直到鄀地才安顿下来。三兄弟在此齐心协力构建城池,开垦荒地,招募流民,昭王方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再后来,斗家兄弟在秦国虎师协助下,收复了郢都。吴师再犯时,也是三兄弟提议昭王再次北迁至鄀地避开吴军锋利,如今再到鄀地,又过了四年,三兄弟都均是垂垂老矣。
作为保住楚国血脉的第一功臣,斗辛被封为太傅,斗巢封为司马,斗怀封为工尹。
“快为太傅赐座,”想到历历在目的往事,昭王心里不由一阵心酸。
“谢我王!”斗辛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在殿下坐上木椅,又躬身道:
“近日唐国依仗蔡侯吴侯威势,不断滋扰郧国,抢我粮食和土地,郧国百姓四处逃窜,作为郧国公,不能坐视不理。乞王恩准老夫兄弟三人回封地剿唐平乱。”
果然如此,听闻后昭王颓废了一下,手中拳头开始拧紧。
“太傅为何要携兄弟成行?要是太傅司马工尹一走,我楚国如失梁柱矣。”昭王黯然说道。
“回王上,唯有三人同行方能破敌。”斗辛拄着拐杖看出了昭王的担忧。
“我王无忧,鄀地远离郢都,城池高大坚固,军士守备与军资粮草安置妥当,就算吴师来犯也可匹敌。我三人追随侍奉大王多年,本也想在王身边食禄分忧,如今楚国内乱未定,唐国屡屡来犯,我们商议,将我们的老骨头埋到前方去,抬棺回郧,助我王早日安内攘外,也尽份郧人应尽之力,他日就算九泉之下也不愧先王和郧人先祖。”
“乞我王恩准。”太傅丢了拐杖一头跪下。
斗辛刚说完,身后的两名老者也一同站了匍匐在地
“乞我王恩准。”
二人正是司马斗巢和工尹斗怀。
殿中百官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少朝臣用宽袖遮住了脸偷偷的抹着眼泪。
昭王眼睛红了,他很想哭。
但是他得忍住,他是楚王,高高在上的楚王。
记得在夜黑风高的梦泽逃亡的路上,经历了多少次吴军的追杀和强盗的屠戮,随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了十人,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正当感慨堂堂楚王被世人所抛弃的时候,只有郧公挺身而出,面对吴唐联军兵临城下,三兄弟全然不顾抛弃了城池家小,保护着昭王一路狼狈北逃,因为只有他们坚信,昭王能够复国。只有他们,才是寡人的国之梁柱,恩同再造。
如今,三人又为了楚国和昭王决意抬棺回乡,与唐侯死战,如何不让昭王内心波涛汹涌,胸膛起伏。
昭王哽咽了,悄悄拂起袖口拭去了泪水。
身子晃一下,大声说道:“太傅司马工尹请起,我楚国朝臣均如你等,我楚国何愁不兴。”
“可是你们年事已高,寡人于心不忍。”昭王走下殿来,扶起了三人,弯身行礼。
“不妨,我等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三人回道。
昭王面色一惊,紧紧抓住了斗辛干枯的双手问道:“是何破敌之策?”
斗辛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光芒,微笑说道:
“巫山县尹夏槐传报中,有些惊天消息,破敌之策,还要靠巫山夏槐。”
昭王扶着斗辛坐下,同时瞳孔紧缩,继而又放大,弯身惊奇道:
“哦?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