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寒冷和黑暗之中徘徊着,看不到黑暗的尽头,感受不到一丝丝温暖。就这样不知道以及过去了多久,忽然她感受到一缕暖流涌入了自己的身体。随着这缕暖流的涌现,在无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片温暖的红光。受够了寒冷和黑暗的她拼命地朝光源奔跑,一定是她过于拼命了,以至于产生了红光也在朝她靠近的错觉。在一个刚刚好的时间点,红光终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她探向温暖的手却僵在了空中。

    映入她的瞳孔的是冰霜凝结成的白色锁链,锁链缠绕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水晶封存着一位冰雕玉琢的半精灵少女。她看着这少女,有说不出的熟悉感涌入她的脑海,但是任她如何思索,也还是没能记起这位半精灵少女的名字。而她的注意力也终于被这位半精灵少女瞳孔里的蓝色蔷薇所吸引。

    这朵蔷薇毫无疑问是她记忆力出现过的任何花朵都无法媲美的……在这朵蓝色蔷薇面前,她甚至不愿意承认记忆力出现的五颜六色的植物是花。就是盯着这样美丽动人的蔷薇,她却不由得想要退后,想要逃离。但是她根本无法动弹,事实上在她的眼神穿过水晶里的半精灵少女的瞳孔,落在蓝色蔷薇上的那一瞬间,她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不要!不要!!不要!!!”

    在蓝色蔷薇释放出强烈的吸引力令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贴近水晶时,她忽然记起了水晶里的半精灵少女的身份——她自己!水晶中封存着的正是她的身体,可是这份记忆来的太迟了,她的意识被蓝色的蔷薇猛地扯进了水晶。

    这一刻,橡树下的少女睁开了眼睛。首先从眼中透出的既不是恐怖的余悸,也不是对生命实感的欣喜。是迷茫,只能在新生的幼鸟眼中看到的纯粹的迷茫。仿佛从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就连随着呼吸流动着的也是未知。‘自己’这个概念也尚不存在的空白,充斥着她的双眼。

    “这是哪儿?”

    我睁开双眼,发现正身处于一个令人不适的环境里。白色的墙壁,刺眼的灯光,几个陌生人似乎在交谈着,但是我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刚从黑暗中恢复意识的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掩住双眼,却发现抬起的手臂上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针管和仪器。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却始终抓不住什么头绪。

    忽然,那些交谈着的陌生人似乎注意到了苏醒的我,朝我这边围了过来。一个年迈些的人露出了惊喜的深情,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而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则拿着纸笔记录着。看来这个人德高望重,我有好多问题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他。

    我伸出手想要招呼他过来,但是我们之间突兀地隔着一层屏障。我看不见这层屏障,它冰凉的触感像极了冰块,却比冰块温和得多。这是什么?我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是细想之下却头痛欲裂。

    这种痛感我也十分熟悉,就像是往脑子里灌水到半满,然后被人拿在手里摇晃。我为什么会熟悉这种感觉?我百思不得其解,每每要深究的时候就会被剧烈的痛感打断思绪。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脑子里安插了锋利的刀片,只要我一动脑就会被它划伤。原来我是个如此害怕疼痛的人吗?

    这时,那几个陌生人按下了一个遥控器上的按钮。随着刺耳的机械声音结束,一阵风扑向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享受着这种舒适的触感。

    “感觉怎么样?”那位年迈的老者走到我身边问到。

    随着他的声音落入我的耳里,脑海中有一处仿佛温泉眼的结构被触发,埋藏在深处的回忆如同温泉水般一股脑涌进我的脑海。这时我才终于记起了“病房”、“医生”、“玻璃”等词语,记起了我是谁,以及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有什么问题几乎脱口而出。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虽然绝大部分的回忆都回到了我的脑中,但是我仍然记不起来我到底想要问什么。甚至我明显感受到了声带的异样,我试着用习以为常的肌肉收缩发声,但是说话明显比我想象的更加费力。

    正当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老者突然又出声问我:“小赵,非常抱歉。虽然我们也知道你现在可能也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就算不合时宜,我们也还是要问你,你知道你的同伴们的下落吗?”

    小赵,看样子我姓赵。这一次只略一思索,我就轻而易举地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赵肖。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原来会有人会因为记起自己的名字而感到“轻而易举”。虽然明白了我的身份,但是他们口中的同伴到底是谁,我没有一点头绪。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疑惑的表情,老者又继续道:“小赵,你听好。我们虽然不知道你们遭遇了什么,也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但是这个问题还是希望你能竭力思考。我们的救援队只救起了你一个人。你的同伴们的家属们现在都在哭天喊地地找儿子或女儿。他们本该由你的同伴们亲自抚慰,但是他们目前都还下落不明。你作为目前唯一明确幸存下来的人,希望你能替你的同伴们承担起这份责任,于情于理……不,这是你的义务!”他的语气愈发严厉,我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我被迫开始认真地回忆关于我的同伴的事。

    我好几次迫使自己在脑海里勾勒出同伴们的轮廓,但是都以失败告终。我相信没有谁能无中生有,与其这样做无用功,我心中有更迫切的需要被解决的疑惑。我看着老者问道:“家属……我的家属呢?”

    老者闻言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他的眼神似乎在有意的避开我。随后他用惭愧的语气对我说:“是我太着急了,没估计你的感受。小赵,我们会安排你转去常规的病房,你先修养一阵子,我过一段时间再去探望你。”

    说完他就叹了口气,带着一伙人离开了病房。我不明所以,只是隐隐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附近过于安静,“真可怜”、“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缺爱”之类的词清晰地飘进了我的耳中。再过了不久,就来了一批人,将我转移到了另一个房间。

    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听医护人员们说了许多关于我的事,虽然我仍然毫无印象,但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渐渐清晰。

    事情很简单。据说我和三个朋友组成了一支探险队,在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时,我们遭遇了不测。附近的救援组织收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当他们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只发现了窒息昏迷的我,而我的三个同伴则至今下落不明。

    虽然没听他们说到具体的细节,但是有了事情的梗概,剩下的细节仿佛理所当然地被埋进了一层恐怖地面纱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任何细节都只字不提。或许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他们还是把我的同伴的姓名告知了我,分别是钱金、孙小、李木。本以为听到他们的名字我会有什么感触,但是别说感触了,就连迷茫也只增未减。在再三确认之后,医生们确定我是脑部组织永久损伤,彻底的失忆了,他们用抑制不住的欣喜的语气通知我,再观察三天之后我就可以出院了。

    第三天下午,他们在为我做了最后的检查之后,宣布我可以正式出院了。我在两个护士的陪同下坐上了一辆据说直达我家的轿车。被各种仪器久久折磨的我,终于有了闲暇思考最初的疑惑。我隔着一道护栏问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的护士:“护士小姐,请问,我的家属呢?”

    “别傻了你……”年轻的护士脱口而出这样四个字,也许是我过于敏感,我仿佛从她的语气听出了悲哀与怜悯。但是她的话到这戛然而止,我看到年长些的护士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我推测是我与家人关系不佳,医院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才叮嘱医护人员对这些只字不提。

    我又接着问道:“那……我们这是要去哪?”我本是想要询问自己的家庭住址,但是却得到了一个让我意外的答案。

    “第三试验区。”年轻的护士不假思索地说到。

    “第三试验区?”我皱了皱眉,这听起来根本就不像居民区。

    这时年长些的护士又暗暗撇了年轻护士一眼,年轻护士露出错愕的深情,睁大眼睛,用手掌捂着嘴巴,她眼神飘忽,有些尴尬地继续说道:“我是说……”

    正在这时,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我毫无防备之下,撞在了前后座之间的不锈钢护栏上。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不锈钢的护栏,是实心的。虽然关于这次的事故和自己的家庭的记忆都丧失了,甚至连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也只有若有若无的一层薄纱般的记忆存在,但是十分矛盾而又理所当然的是,我并没有失去社会经验。我第一次仔细地环视汽车的内部,虽然车子的内部空间十分宽敞,但是我始终能感受到一种逼仄的束缚感,当我开始直视这种感受,才发现虽然车上有四个人,但是我于他们之间是被隔离开的。原来我是置身于一个移动的监狱当中!

    “或许是担心我精神不正常会发狂伤到她们吧。”

    事实上,据说在恢复意识后在医院修养的这一个月里,我曾出现过多次发狂的现象,好几次我都差点伤害到无辜的护士。虽然我对此完全没有记忆,但是护士们惊恐的眼神,就像是我精神分裂的确凿铁证,让我心中不禁生出了内疚。

    终于,我被送到了家里。

    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同行的两个护士不禁掩住了口鼻。这时,年长些的护士说回车上取空气清新剂,留下了带着忐忑眼神的年轻护士与我独处。

    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我自觉地远离了她两步。她明显注意到了我的动作,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仍然警惕地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试着开玩笑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护士小姐你这么年轻貌美,在同事之间一定很有人气吧?真是羡慕你的同事的眼福!”

    略显生硬的奉承终于还是博来了美人一笑,她语调轻快地回复道:“她们都说你是个可怕的疯子,我还以为多冷酷,看样子还蛮正常的嘛!我就说她们都太小题大做了啦!”她又左右张望了一会,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也是前几天从其他同事的口里听说的,她们都说你精神分裂,怕你对你的精神造成负担,所以没告诉你。但是看你跟平常人也没什么区别,我是觉得不告诉你的话你也太可怜了。”

    “什么秘密?”

    我正疑惑准备听下文,却警觉我并没有问出声。果然,只见年轻护士一脸惶恐地看着转过身去,我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原来手提两瓶空气清新剂的年长的护士已经回来了。气氛一时间沉重了起来。

    年长些的护士对年轻护士训斥道:“别多嘴,不该说的别说!”

    年轻护士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接过空气清新剂同年长的护士一同走进了我的家里。我看着她们往各个角落喷着清新剂,心中却一直在好奇着是什么秘密会对我的精神造成负担。这时年长些的护士抻了抻肩膀,打了个呵欠,然后我就见她把清新剂递给了年轻护士,在对年轻护士郑重地叮嘱之后,她提前离开了我的家。经过我的身边时,她还谨慎的回头,用眼神警告年轻护士。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对这个所谓的不可以告诉我的秘密更加上心了。在确认年长的护士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年轻护士地身边。

    她好像被我突然的接近吓了一跳,上身后倾,举起双臂护着脸庞,惊恐地说道:“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否则我要叫人了!”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摆着手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问你那个秘密的事而已!”

    “秘密?啊~”她放下手,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个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不能告诉你的。”

    “就稍微通融通融,这一个月来我第一次感觉跟人相谈甚欢,你可是我现在唯一的知己!”

    护士闻言竟然真的思索权衡了一番,然后她坚定地说:“不行不行!我的职业修养不允许我这样做!”

    “怎么这样?你刚才明明差一点就告诉我了!”

    “那是我不成熟。刚才得到前辈的教诲,我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像南丁格尔一样成熟稳重、独当一面的神圣护士!”

    “别呀!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心痒痒,只怕过不了几天又要在医院见面了。你的同事们一定不想见到我吧?就算是为了她们着想,也拜托你务必告诉我。”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竟然真的为此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她抬起头,从她坚毅的眼神我知道她有了决断。果然,只见她放下空气清新剂,走到门口,背对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对我说:“我提醒你,这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之所以对你提起,不过是因为我一时间忽略了你的病人身份,认为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这份担当而已。你要知道,好奇害死猫。”

    她背着光隐藏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气氛陡然转变,莫名的紧张感让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甚至不敢轻易眨眼。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死死的箍住了我的喉咙,年轻护士的缓缓张开的嘴唇,像是潘多拉魔盒的盖子,我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但是太迟了,潘多拉魔盒一旦启封,灾难就会降临在我的头上。

    “钱金、孙小、李木。”我的同伴的名字逐个从她的唇齿之间蹦出,我的神经忽然紧绷了起来。她又继续说道:“看你的表情,你应该还没有忘记他们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我的探险伙伴,下落不明的伙伴。虽然我如今甚至连他们的脸都记不起来。

    “两天前,就是决定让你出院的那一天。搜救队发现了一个被密封保存的录音笔。我们终于确认了他们的死亡。”她边说着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了我的身前,仰着头看着我,继续说道:“为了你的幸存所付出的代价,是三个极为优秀的男人的生命。而最终做这个决定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