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要啰嗦,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儿任尔等哄骗吗,快把那明月唤来,否则小爷砸了你们这个王八窝!”
此声入室,那明月的手便是一抖,琴音也跟着一颤,好在她功力精深瞬间便遮了过去,可她那秀眉却是不自觉的轻蹙了起来。
此等变故自是逃不过席间三人眼目,见明月神色失常,便即猜到必与那屋外人有关。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却听屋外那声音又道:“你家明月可真真是小家子气,为了区区一点钱财就闭门不见,枉她还是什么花魁娘子!”
如此一来明月干脆停了琴声,一双美目怯怯的望向门口处,俏脸已然涨的通红。
归崇海心思暗转:“这明月定是遇到麻烦,我若此时出手相援,必讨美人欢心,说不定能成她入幕之宾也未可知。”想罢刚要起身,却听陈敬瑄怒声道:“何人如此孟浪,敢在此处喧哗,扰了明月姑娘琴音,也扰了我等雅致,崇海还不速去将那生事之人哄了出去!”
听得此言归崇海心中好气,明明都是在佳人面前买好,不想仍是被这姓陈的拔了头筹,此番出去便是平了事端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越想越气,却奈何身份使然,也只得应声去了。
屋外的风着实是不小,被风一溜归崇海顿感酒意翻涌,借着月色抬眼见不远回廊处,一人脚步踉跄,体态摇曳,虽看不清面容,却知其必已酒醉。他身前几只龟奴勉力阻拦,却又不敢触碰其身,只得张开臂膀横在他身前。那人只因酒喝的太多,虽左冲右突却终不得过。见状归崇海心中更气,口中便愤愤喝道:“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在本将军面前撒野!”
几只龟奴正是吃力的紧,听得此言,知道有人出来平事,顿有如蒙大赦之感,目光齐刷刷向那归崇海处投来。
归崇海几步赶到近前,刚要发作,目光却一下落到了那闹事人的脸上,此时这人也正斜着身子看他,二人目光一触,归崇海的酒瞬间消了。
“我当是谁在生事,感情是小袁呀!嘿嘿,你,你近日可好”他勉强变了笑脸,却一下又不知说什么好,脸上甚是尴尬。
“我当是谁来挡横,原来是老龟呀,哼哼,你最近可好,”那人不答反问,语带讥嘲。
“这是何人惹老弟生气,待愚兄替你评理,”归崇海对那人的调笑之语似是全未察觉,立即转了话锋,语中全是关切之意。
“哼哼,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明月,”那人闻言答道。
归崇海本是明知故问,所以如此不过是想赶快把话题转到他人身上,见已得逞便又连忙问道:“原来是她!不知这明月姑娘和老弟你是怎样关系?”
那人看他一眼,冷哼道:“哼!怎样关系,就如同你我之间关系相仿。”
这话说的不冷不热,可在归崇海听来却是如雷贯顶,他只觉后背冷汗直冒,连那贴身小衫此时都已被汗水浸透。他心中明白,若说他与这人唯一关系,便是一个是债主,一个是债头,之所以他见此人如此胆怯也正是因为此等关系。他自己也算不清究竟欠了这人多少银钱,好在他从未上门去讨,若不然那家中的母大虫非把自己吃了不可。今日撞见了这债主本就晦气,好不容易避开了话头,未曾想又给勾了回来。更不曾想到的是这气质端芳的明月姑娘竟也好耍这黄白之物。心念电转,他又陪笑道:“老弟,明月姑娘今遭恐是真的不在,我与陈将军也是特为听她雅音而来,同是未能如愿,你若寻她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人闻言冷笑道:“哼哼,我说老龟,你什么时候又添了个护花的毛病?”见他不信归崇海刚要申辩,却听他又道:“也罢,既然你如此说,今遭我便信了。此时本少爷来了尿意,懒得和谁计较,我去痛快了。”说罢,不理众人,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见他如此,归崇海长出一口气,又客气道:“老弟自便,愚兄少陪了。”
听了此言,那人却又回头,笑着说道:“呵呵,我还真不用你陪,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说罢转身大笑,不再回头。
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归崇海却只能摇头苦笑。
室内人已然等的急了,明月的眉头揪成了一个疙瘩,这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对她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煎熬。陈敬瑄见她如此,心中不禁暗骂归崇海无能,一个醉酒狂徒竟费了这等周折,见他进屋便立即沉声问道:“外面是怎样人,难不成他连崇海你的面子都不给吗?”他二人在这京城可谓权势熏天,莫说靠山田令孜,就单凭归崇海的官职能惹的起他的也是凤毛菱角,谁敢不给三分薄面。
归崇海料他必有此问,轻叹一声道:“唉,此人实在难缠”边说边偷眼看了看明月反应,见她低头不看自己便又接口说道,“但凡谁要惹上了他,这日子恐是真不好过喽。”
陈敬瑄听他如此讲话心中不禁奇怪,平日里除了田令孜不见他归崇海抬举过谁,今番之人莫非他们真的开罪不起,于是又忙问道:“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归崇海此时却是不忙作答,他拿起新沏的茶水啜了一口,又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后方道:“将军可曾听说过这长安城内有一位‘袁通天’,‘活财神’?”
得此一问陈敬瑄好生不快,单听这‘活财神’三字,他便以为那人最多是个富甲一方的行商大贾,心中顿生鄙夷之意,他冷哼一声道:“哼!难不成是个做商的?”
听其语气归崇海便知其定是拿那‘袁通天’当做了普通商人看待,确实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有唐一代商人子弟更是连科举都不能参加,那开元年间的李太白便是最好的例证。
“大人莫要误会,这‘袁通天’实不是什么商人,只怕全天下的商贾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他十之一二。”
“什么!?”归崇海此言确是让陈敬瑄一惊,若天下商贾都顶不过他一人,那此人岂不是富可抵国了,长安有此样人物他竟不知,想到此处忙和声道:“崇海,此人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归崇海听他转了语气,知道自己这铺成功夫已然做足,便接口道:“将军,此人来历末将实是不知,不过其在京中经历可谓精彩绝伦,不如让末将讲来,也算席间一乐。”
不待陈敬瑄反应,一旁青玄已然连声说好,敬瑄也点头应允。
归崇海又拿起茶盏啜了口香茶,润过喉咙后才缓声道:“若说此人确是传奇,他姓袁,本名景天,来历不详,自到长安以来广置田宅,挥金似土,名噪一时。可谁料市井之中有人见其金重财白,又欺其年少识浅,便生了歹心。几间堵坊联手做局势要将其资产榨净,他们先是走动关系与其交好,一来二往便开始朋友相称,待日子久了,戒心淡了,便邀其参赌,为防备其赖账报官,他们还特意请了一位京中高官公子从中作保”
“真是险恶小人,当杀!”刚讲到此处那陈敬瑄已然拍案大怒。
归崇海一眼便知这姓陈的是在明月姑娘面前惺惺作态,强装正义,却无奈只能顺着他来,连忙劝解道:“将军息怒,市井之徒而已,介是些见利忘义之辈。”他这话把市井小民说的半文不值,却似是忘了连他自己带这位陈将军哪个不是市井出身。
“那他们如愿了没有,”一旁青玄却是急着知道结果。
归崇海闻言笑道:“莫急,待我慢慢讲来。这伙人显是常经此道,由头至尾安排的可谓滴水不漏,那袁景天也似被蒙在里雾里。开头几日他们接连输了不少银钱,明眼人皆知这是下的诱鱼香饵,待那鱼儿饵吃足了便是收网之时。几日下来,他们见这袁景天赌意渐浓,知道收网的时机到了。可谁料想,袁景天这条鱼儿太大,竟一下把网撞破了”
“此话何解?”陈敬瑄也听出了兴致,插言问道。
归崇海又啜了口茶,接着说道:“赌坊诈术无非就是那些灌铅的筛子,转心的宝盒,做记号的牌九,外加几人之间相互遮掩,不通此道之人必然为其所欺,输个倾家荡产也是枉然。谁想这些法子用到那袁景天身上竟是全不灵了,无论这些赌坊中人如何变换手法,换来的却仍是个输字,就连京中最具名气的‘差一手’都是无能为力”。
“何谓‘差一手’?”青玄听的好奇,也插口问道。
“呵呵,这‘差一手’嘛,就是指此人曾经一连掷出过九十九手爆子,单差一手便可破百!”归崇海笑着答道。
闻言青玄连说厉害,接着又好奇道:“莫非那袁景天比他手法还强?”
“不然,不然,这袁景天赌钱却有个习惯,那便是筛子,牌九从不经手,筛子是别人摇的,这牌九也是别人发的,他只管下注,”归崇海解释道。
青玄不解又追问道:“这便奇了,若是如此那‘差一手’给自己掷个爆子,给他随便掷个什么点数便是赢了,怎么会他也落败。”
闻言归崇海却是摇头苦笑,“老弟,此间道理谁人不懂,可当时那‘差一手’偏偏是把爆子掷给了别人,把随便什么点数掷给了自己,关键时刻他刚好差了一手。”
陈敬瑄闻言皱眉道:“莫非此二人有所勾结!?”
归崇海答道:“不然,不然,若单单是那‘差一手’如此,到可怀疑,可那些参赌之人,人人介是如此。”
“怪不得他叫‘袁通天’!”青玄惊道。
归崇海点头道:“不错,不错,这‘袁通天’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那后来怎样,赌坊之人莫非就甘心认输赔钱吗?”陈敬瑄问道。
“将军正问到了点子上,”归崇海先奉承了一句敬瑄,又接口说道,“赌坊中人介是些亡命之徒,况且他们此番输的数额巨大,自是不会甘心。”
“他们莫非还要伤人不成!?”青玄连忙追问。
却见归崇海摇头笑道:“哈哈哈,说到此处便是个天大的笑话,赌坊中人确有伤人之心,可他们却是不敢动手去做。”
“那是为何?”青玄不解道。
不待归崇海回答,却听陈敬瑄道:“当是因为那个保人。”
“将军明鉴,正是为那保人,起初这些人本是怕景天赖账,方重金邀了高官之子从中做保,其间更是百般叮嘱必要公正处置,莫要偏袒哪方。谁想,哈哈,这位公子果然公正,非要他们如数偿了银子才肯作罢,这也正应了那句‘搬了石头砸脚’自作自受!”
这归崇海伶人出身,说起故事可谓口若悬河。讲罢了那袁景天如何会斗赌坊众人,又讲他怎样以十指为注大战京城赌神。他讲的是眉飞色舞,敬瑄、青玄二人听的是津津有味,单那一旁的明月却是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