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景天添油加醋,直接把那地窖描绘成了人间炼狱,把那鸨儿娘讲成了索命的无常,那位姑娘也就自然变成了枉死的冤魂。
鸨儿娘和小红、小翠,跪在一旁,越听越是心慌。本朝虽是不禁风花雪月之事,可这逼良为娼却也是万万使不得。坊间姑娘介需要有卖身文书,官家照准后方可挂牌迎客,届时也同样要按律缴税,如若违反便是重罪。即便是背地里使好银子打通了各路关系,此等事也仍是只能暗中进行,终究上不得半点台面。更何况是直接闹出了人命,那可是天大的干系,量谁也不敢轻易承担。眼睁睁看着袁景天往自己头上倒屎,碍于两位将军的威严又不能反唇相讥,鸨儿娘也只能暗暗叫苦。
陈敬瑄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心中暗道麻烦。教坊、行院别看叫的雅些,无非也不过是藏污纳垢之所,在这里逼死个把姑娘根本不足为奇。此等鸡零狗碎的小事,他堂堂一个左神策军大将军可说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若是不管,那袁景天定然不依,传将出去与名有损。若管,事情必然闹大,不出一日便会成为京中大小官员席间宴饮的谈资,鸡传鸭讲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故事,更令他颜面无光。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却听身旁的归崇海怒声道:“鸨儿娘,这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官司你可认了!?”
鸨儿娘闻言一惊,连忙向前跪爬两步,叩头道:“将军容禀,贫妇实在冤枉,方才之事绝绝是个误会!”
“哼!你还敢说冤枉”,归崇海冷哼一声道,“难不成,袁公子还能诬陷于你!”
“将军,贫妇绝不敢说袁公子诬陷,他所说之事也确有一些属实,只是他说的那位姑娘根本没死,”鸨儿娘得了说话的机会连忙辩道。
“没死?”归崇海也是眉头一皱。
见状,鸨儿娘又连忙道:“将军,那姑娘本是鄙坊中的使女,只因坏了规矩才对其加以惩罚,若说皮肉伤倒是有些,却绝无殒命之说!”
“放屁,放屁!”只听袁景天大喝一声,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老龟,你切莫听她诡辩,此人奸狡狠辣,不单是那姑娘,时才她还要害我,”说着便指肩头上的鞭痕给归崇海看。
“大胆,连袁公子你都敢伤!!”归崇海看罢大怒,对那鸨儿娘大声呵斥,随即却又转口对袁景天道,“小袁息怒,你的事姑且放放,待那鸨儿娘的人命官司坐实了,愚兄一并替你做主。此时她既说那姑娘未死,就令其把她招来,咱们一看便知究竟。”
袁景天点头应允。鸨儿娘如蒙大赦,急命小红、小翠伙同几个龟奴速去地窖接那姑娘出来。
陈敬瑄见了归崇海的处置,心中连连点头,再见了袁景天的模样,心中又是连连摇头。这么一个人能通大运,他实在不信。心思一闪,他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借得此事刚好能试试这个袁通天,是否真的通天。
归崇海也没想到,袁景天闹的竟然是这么一出。一个坊中女子的死活对他同样是无足轻重,可借此能巴结这位袁通天却是天大的好事。什么官威、名声都是狗屁,他隐隐有种感觉眼前这位袁大公子才真真是他仕途上的指路明灯
袁景天心中却是暗喜,他的计划此时已算成了一半,只要再加把力定能救那姑娘脱身,只是不知她到底伤的怎样
月影婆娑,烛影摇红,庭院中的众人介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就在此时小红、小翠二女左右搀着位姑娘缓缓走了过来。
归崇海见二婢果真带了位披头散发步履蹒跚的女子来,已知今夜之事好了,转身便对陈敬瑄道:”将军,此等鸡零狗碎之事不劳您亲自过问,这天色已然不早,我看您还是早些回府安歇为好,余下之事就交给末将,处置结果明日再报将军得知。“
陈敬瑄早有脱身之意,听他如此说心中甚喜心,便借坡下驴与那冒名的青玄真人一并去了。
鸨儿娘战战兢兢恭送敬瑄离开,这悬在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一半,便堆着笑脸上前对归崇海道:“我说大将军,这姑娘您老也瞧着了,不是还活的好好的,您看今晚的误会是不是就此“她话说一半单等归崇海的反应。
“哼!”却听归崇海冷哼一声,斥道:“此女未死是你三生修来的造化,若真有差池你这老狗也算活到头了。“说罢不再理她,转身去问身旁景天,“贤弟,既然未出人命,我看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改日让那鸨儿娘好好摆上一桌酒席,再请上明月姑娘给你赔罪也就是了。”
景天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扯了扯归崇海的衣袖,转身低声道:“老龟呀,你怎地如此糊涂,我看这鸨儿娘蛇蝎样的人物,此事若是就此作罢,你我走后那姑娘岂不是要吃天大的苦头,纵是侥幸不死也要脱上好几层皮,你堂堂大将军,于心何忍!?”
听他如此说归崇海也只能暗暗叹气,此间道理他怎会不懂,如此息事宁人不过是想两边买好,见景天执拗,已知其心意,转身便对鸨儿娘道:“你说此女是你教坊中人,可有卖身文书?”
闻言,鸨儿娘不禁暗叹这姓归的老狗厉害,一句话正中她的七寸,眼珠一转俏声答道:“哎呦,我说大将军,咱们这可是官家坊楼,这里的官婢怎会少了文书,只是这丫头昨日才被他族叔送来,本来约好今日请人撰写文书,谁料想她那天杀的叔叔竟一下害了疯癫病,今日午时暴死街头,这文书自然也就给耽搁了,待明日一早老婢找人补了,再呈将军过目,您看如何?”
归崇海听她一口一个官字早就心生不悦,见她拿不出文书可谓正中下怀,冷哼一声道:“哼!这么说就是没有了,如此说来你这不是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又是什么!?”
鸨儿娘闻言却是半点不慌,面带谄笑,缓声细语应道:“我说大将军,您老别张口闭口就给老婢定那要命的罪过,今夜之事咱们知错了,如何发落无论好歹都听您老处置,您看这还不成吗,”一言至此她轻瞥了崇海一眼,又接口道:“老婢素闻将军仁义,定不会叫咱们为难!”
崇海深知这鸨儿娘人间的道道早就趟的熟了,想要叫她吃亏实属不易,便转身对景天低语道:“小袁,今日之事你也或多或少有些嫌责,倘若真想救那姑娘,我看不如掏些银子偿了鸨儿娘,把那姑娘收入府中当个丫鬟,岂不方便。”
景天一心只为救人,听闻竟然如此简单便能如愿自然甘心,连连点头说好。
崇海得他首肯,转头对鸨儿娘道:“陈将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已是你的一条大罪,失手伤了袁公子更是罪上加罪,念在你皆为无心之过,又看在袁公子的面上,今夜之事本将军不予追究。”
闻言鸨儿娘连忙跪地称谢,谁想崇海又道:“你莫谢的早了,这罪虽去了,责却难免,就罚你把那丫头送给袁公子,服侍他养伤也就是了。”
鸨儿娘脸上瞬间僵了,急忙接口辩驳道:“我说大将军,这丫头可是官家的,说送就送老婢实难做主,外加这丫头邪门的很,别看身娇体柔却力猛如牛,单这一日咱们楼里的伙计不知给她伤了几个,若不是老婢使了些手段,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倘若她到了袁公子府上再伤了公子,老婢可就更加吃罪不起了,还忘将军另做定夺。”
崇海哪还听的进她的话,怒声呵止道:“住口!你这短视的老狗,你当袁公子会白收你一个丫头吗,待明日你将此女送到袁府,光赏你的银子足够你买十个八个丫头,话已至此若再不识好歹,本将军定然要你好看!”
鸨儿娘不住的摇头,心中暗道:“亏得老娘一片好心却给这老小子当成了驴肝肺,也罢,好歹皆由他去,早晚有他哭的一刻。”心思已定,她便不迟疑,张罗左右服侍那丫头随景天回府。
归崇海只觉颜面有光,自不会多想,景天怕夜长梦多更是开心。于是给那受伤女子披了件斗篷,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随着崇海、景天一并离了明月家。
驷马高车在外已然久候多时,驭手见本家公子出来,连忙上前放了踏脚伺候景天上车。景天先叫两名丫鬟把那伤重的女子搀入车内,才回首与归崇海拱手作别。
雨后的长安城道路已显泥泞,虽多铺沙土却仍是颠簸难行,此时车厢中景天的内心,正如这不平的道路一般起伏不定。今夜之事可谓离奇,更奇的却是身旁这早已遍体鳞伤的女子,她整晚都似未发一语,自始至终皆是一副呆滞木讷的神情,就连那一身精壮汉子都难以承受的鞭伤,似乎也未给她带来丝毫痛苦。此时此刻她更是面无表情,双目直愣愣的盯着景天不放,这目光虽不慑人却仍看的景天手足无措。
尴尬之余,再有烦恼上心头,这么一个女子该如何安置着实让他头痛。心乱神疲外加折腾了整晚,景天只觉头脑渐沉很快周身上下便被浓浓睡意所笼罩,他勉力支撑却终抗不过,索性合眼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几时,他只觉耳边有人轻轻叠指弹窗,驭手的声音随即传来,“公子,公子,到家了。”他闭目应了一声,稍稍回了回神才挣扎着张开双目,朦胧间只见一女子面目正在眼前,一双晶莹硕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这可把景天惊的不轻,他仓皇向车厢角落靠去,畏索索的看着那女子,结口道:“你、你,你这是何意!?”
那女子目光仍是紧紧落在他脸上,只是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目开始渐渐变得暗沉无光,整个人也似瞬间虚脱了一般,身子一下扑倒在景天腿上。
景天顿感手足无措,刚要喊驭手帮忙,却听那女子口中含混不清说出了五个字:“我想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