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堂上坐，师爷挚笔书，衙役列两排，堂下一囚徒。公堂肃穆。

    陈醒之有些口干，搭在醒目上的手微微颤抖，其他人不晓得此刻堂后坐着何人，倒还淡定。

    师爷手中执笔悬在纸上，黑墨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渲染成花，见陈府尹迟迟没有发话，提醒道：“大人，嫌犯江枫已经带到，请大人升堂。”

    瞥了一眼戴着高帽的师爷，心说，你懂个屁！

    这案件的重点根本不是江枫杀没杀人，而且皇上对江枫的态度。

    乍一看皇上是想江枫死，可细想之下不免有颇多问题。

    若是皇上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杀了江枫完全没必要等到今天，就说三日之前，就说三天之前搜集的商贩口供，以及落在现场的凶器，完全可以直接判江枫死刑，可皇上却默许了若汐先带江枫疗伤，陈醒之一时拿不定了注意，也不好与师爷商讨。

    “咳咳。”后堂突然传来咳嗽声响，陈醒之把心一横，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他轻轻拿起醒目，扣在堂案之上，沉声道：“来人啊！把大门关上。”

    清晨之时堂外并无多少人，陈醒之命人关上大门，切不许百姓随意靠近。自己则只管查清事实，之后交由皇上定夺。

    如此虽难建功，却可保无过。

    此案本身并没有争议，审讯起来也不费力。就算江枫矢口否认，那人证物证也都有，一样可以定罪，更何况江枫还供认不讳。

    后堂听闻因由是江辰被辱，江枫才起了杀心，明皇暗自叹息。

    一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江辰和他从小到大，江辰的父母更是他的养父养母，感情不可谓不深。

    这时他突然明白了，曾经江辰重伤，他恳求师傅张有道救治之时，张有道所说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可伤害江辰后人。”

    他觉得张有道好像在二十年前就算到了今天的一切似的。

    此时借口腹痛到后堂来的陈醒之打断了明皇的回忆，“启禀陛下，罪犯江枫已经招供。您看该如何处置？”

    陈醒之聪明反被聪明误，明皇对陈醒之的看法变得极差。

    作为一个奴才，竟然不知道主动为主子背锅！在明皇眼里，这是一个及差劲的奴才。

    不过陈醒之也正是因为这种“愚蠢”的做法，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明皇一开始也不知如何是好，杀了江枫会有违他当初对师傅张有道的承诺，张有道能算到今天的局面，定比他想象中更加神通广大，他很是心悸。

    再者，江枫毕竟是江辰的儿子，自己好歹吃了江家那么多年的饭，于情于理也该给江家留个后。

    于是他想将江枫的生死交给陈醒之，若是陈醒之判他死刑，那江枫之死他心中不会有太大负担，还可以证明陈醒之对江辰没有太深的感情。日后若有不安，还可以杀了陈醒之为江枫报仇。

    若是陈醒之放了江枫，便可以徇私枉法为由，杀了陈醒之，江枫则抓回重审。

    犹豫再三，还是想起答应师傅的话，说道：“杀人者死，法不可二，但依照礼制，江枫此举出于孝义，便让其在狱中度过一生，也等同死了。”

    陈醒之恭敬的应了声是，便出堂宣判。

    明皇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他心中有愧，却并不后悔。

    长长的一声叹息在江枫被压下去后从后堂传来。

    “不许人探监江枫”

    明皇留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

    江枫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被判处死刑，他感激陈醒之放了他一条生路。

    看来陈醒之还是念及旧情，给了他一条生路，虽然接下来的生命将在监狱中度过，他也不怨恨陈醒之，杀人者死，如今陈醒之这样判决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江枫内心深处感到一丝丝温暖。

    这里的监狱在地下，共三层，江枫穿过一条条长廊，第一层的每间牢房都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很平静，有些围坐在一起，有些蜷缩在角落。

    第二层变得幽暗，不像第一层还有个天窗，这里只有些许微微的烛火，照耀在一张张憔悴的脸上，一间牢房里有二到四人不等，比起第一层，这里多了些血气，像是经常会爆发争斗。

    来到第三层，与第二层一样，也有烛火光亮，不过更加的潮湿，血气要淡一些，却充斥着腐肉的气味。

    这里一人一间牢房，江枫不明白怎么会有血气，直到一间牢房前，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突然将头贴在牢门上江枫才恍然大悟。

    这人咧着嘴朝着他咯咯咯的笑，笑声让人发毛，口中更是鲜血淋漓，煞是恐怖，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此人伸出牢门缝隙的手上竟露出森森白骨！像是被啃食过。

    在一条长廊的拐角，差役停下，把江枫推搡进去。

    这里无论是气味，还是环境，都让江枫忍不住呕吐。

    他所在的这间牢房只有牢门外的墙上高处有一盏小灯，需要很仔细的观察，才能看清牢房里面的东西。

    一张床，满地稻草，门边一张固定的矮矮的小石台，还有墙边的一根骨头！

    江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要是在这里过一辈子，怕是生不如死啊！而且这里好像不会有人送饭，那些人都饿的啃食起自己开了。

    而事实并非江枫所想的那样，因为很快就有差役过来送吃的了，虽然只是把食物扔了进门边的石台上，没有给任何餐具，但伙食还算丰盛，至少能吃得饱。

    吃饭的时候，江枫才能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对面来到门边吃东西的人。

    那人眼神呆滞，好像很是疲惫，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台子上的食物疯狂的塞进嘴里，活脱脱像一只野兽。

    幸好，这人的手还很“完整”。

    江枫试着跟他说话，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江枫，然后突然暴躁起来，将手从牢门间隙伸向江枫，眼神也变得愤怒，咬牙切齿的从喉咙里发出重重的嘶吼！

    若是没有牢门挡着，江枫相信，他定会冲过来将自己撕碎！

    随着那人嘶吼的响起，其他牢房也发出动静，整个第三层牢房被嘶吼声充斥！

    江枫被这嘶吼声吓到，躲入黑暗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不正常，江枫相信，如果这世间真有听闻的炼狱的话，怕也是不过如此。

    嘶吼声持续了很久，江枫心中的恐惧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暴躁和愤怒。

    他起身走到牢门前，手掌重重的拍打着牢门，冲着外面大吼：“闭嘴！你们这群白痴都给老子闭嘴！！我……”

    连吼带骂的江枫嗓子都喊干了，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直到第三层的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响动，嘶吼声戛然而止，突然的寂静把空气都凝固了，好像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平静似的。

    原来又到了放饭的时刻，一只只伸出的手也都缩了回去，所有人都藏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