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记忆(第二章)
张腾
“嘀呤、嘀呤、嘀呤” ,门铃声中断了我的回忆。
我穿着睡衣,借助有知觉的左胳膊,把因脑出血引起半身不遂的右胳膊、右腿摆正姿势。从床边费力地站起来,转个身,坐到轮椅里。转动轮子退到客厅。打开家门。
看清来人,我挪动轮椅,让出点儿地方:“孩子进屋,吃点水果。“
跟腾脸一红,递给我一个文件袋:“不了。我妈写的小说,已经完成一百章了。我妈对我们哥俩说:‘你二爸交友广泛,只能希望他帮我发表。’二爸,现在联系得有眉目了么?”
我接过文件袋,发现里面仍然是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你妈声明:确定发表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许删减或修改,若改了就变味了。还说就看我有没有诚心了。你看看,这么苛刻的条件,不是故意难为我呢么?你们小哥俩直接试着到的出版社替你妈投稿不行么?“
跟腾摇摇手,转身跑下了楼梯。
几秒钟之后,他又跑上来,示意替我关上了房门,下楼走了。
唉!芳姐退学之后就结婚了。儿子出生后,她竟然真的给起名叫跟腾!我在家排行老二,她居然让她的孩子人前人后称呼我二爸!起码证明她在家说了算呗。
我转动轮椅,来到阳台。看到三根高耸的烟囱吐出来的白色烟柱偏向东南。此时,风力大概有二、三级了哟!这才接近中学时代有风的天气……
第二章平反前夕酝酿复仇
我们七个捂着右手腕,出现在中心校门口。春风断断续续地传送过来远处一个教室内朗朗的读书声,反衬出校园静得怕人。
一转弯,在简陋的操场主席台前,用三根细长的椽子材料续接成的旗杆挺立,顶端一面边缘有些残破的红旗,飒飒迎风招展。
十来个人准备把长条横幅的宣传标语悬挂到主席台上。风中前后摆动的红底黄字写着:“不再划分成分,右派摘帽平反。纠正冤假错案,恢复工作职务“。我们离主席台有段距离,下面一排小字看不清了。
“看来又要搞大规模的运动了。”我自言自语。过去地富反坏右挨整,现在平反之后,心眼儿小的人能不报复么?
李国眼尖,低声提醒:“背对咱们的是校长!“我们赶紧贴着主席台的侧面的墙根倒退。忙活的人群中,有个小伙子偷着向我们竖起了大拇指。大概他上学的时候,也逃过课。
好在有惊无险。
七人中,只有刘志有怀表,他小声提醒:第二节课快下课了。
迂回到了我们的班级,他们五个躲在后面。我和朱洛阳跨前一大步,不卑不亢地同声喊:“报告!”。
正在黑板前书写需背诵的课文重要段落的席老师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朱洛阳,拿小半截儿粉笔投掷过来。朱洛阳胆怯地后退半步。我也心里发虚,犹豫着要不要后退。
席老师转向我,脸色瞬间转晴:“张腾,我知道,不怨你。保准是他们骂下了,谁单独先走,谁就是叛徒!对不对呀?你回到座位继续上课。”又黑了脸:“你们六个到教室后面的小树林罚站!”
我赶紧请求:“老师,这次他们没犯错。我们村的民兵连长给我们上刑了,是今天集体迟到的原因。”
七个人一齐亮出来右手腕,鞭痕已隆起,变成深紫色了。
席老师示意我们都回教室上课。默默地继续板书。
在同学们的惊诧目光中,七人小团体昂首挺胸,步伐轻盈。神情仿佛得胜还朝的大将军。
刚坐下,下课铃响了。按规定,间操时间先做眼保健操。
自由之后,多数同学一窝蜂地跑出去晒太阳了。我抽空从书包掏出繁体版的《三侠五义》,准备看第二遍。
教室里,除了我,只留下四个女生:洁、琴、霞和自称是我伯父的继承人张芳。4双妙目一齐关注着我右手腕上的受伤状况。
初中男生不管长得是否难看、是否家庭困难,总是以学习出色为崇拜对象。女生则不然,若成绩好,男生、女生都会疏远她。初二总共有3个班,另外俩班,前3名尖子生有男有女,果然符合以上规律。
只有我所在的初二1班,拔尖儿的都是男生。所以同学之间,关系很是融洽。
我有个两姨弟叫宝林,挺胖的。在1班也是前3名的尖子生。虽然成绩上是我潜在的对手,但他是公社干部的后代,不屑于吃窝边草。听说初一有个女生很崇拜他。这一点对我倒没有威胁。
我庆幸自己考试成绩没落下过第3名,感受到学习好,一切都好啊!
身材最矮小的张芳,第一个站起来,一把夺过张洁抓在手里的蝴蝶手帕:“哟哟,我是他堂姐,你们谁能定下来嫁他呀?找我敲定!”
张洁飞快地抢回手帕,总结说:“大姑姐恶,小男人酸!” 三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了。
张芳很得意,走到我面前:“姐智慧过人吧?“
我假装质疑:“我伯父当兵,量过身高,一米八二。伯母上班,也量过身高,一米七零。咋就生出了个一米四八的继承人呢?”
“你不也是三等残废么?你的妈妈身高比我这个未来儿媳妇强不了多少。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咱们两家是世交,伯父的情况我乱熟于胸。“她抬头发现,我正直勾勾地欣赏着她紧身上衣包裹着的傲人身材。嗔怪道:“往哪儿看呢?“同时用自己刚刚洗过的手帕,在我嘶嘶哑哑的声音中,擦拭干净了鞕伤。
突然,她贴着我耳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命令:“中午快速吃完饭,甩开任何人,到班级后面的小树林等我!”
我:“嗯“了一声。看着芳姐走向第一排的背影。
作为年龄高于1班其他女生平均年龄整整3岁的大龄女生,芳姐虽然个子矮小,但胸部前凸、臀部后翘,透出女性的成熟。《三侠五义》中描写,屁股大的女人,头胎肯定能生男娃。
我似乎捡到了宝贝一般偷笑。
听说,昨天中午,张芳已经见过了她的父母。我曾幻想她家张叔张婶儿应该愿意接纳我。毕竟我们两家家长是交往多年的世交。
不过住在中心校隔壁的阿琴,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偷偷告诉我:“张芳的父母让她回家嫁人!”我错愕良久。
刚才芳姐感觉挺开心,大概阿琴提供的情报内容有误。
我猜想芳姐中午要给我吃牧区的奶酪。给我讲小时候在草原上,羊羔儿、牛犊儿和狼崽儿的故事……
“约会的时候,一定亲芳姐一口,就算是私定终身了!“我自言自语。
“跟哪个女生发誓哪?”李国轻手轻脚走到了我身后,我都没发现。
“我在背诵课文,怕忘记喽。“我随口搪塞。
“真用功,啧啧“!李国回到自己的座位。
快到上课时间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教室坐下。
芳姐偶然回头,脸上神情委顿,泪眼婆娑。好像看一眼少一眼的样子……是不是看《红楼梦》的画册,感动得哭了呢?
上课铃响了。物理课,老师迟到了。
我和邻桌的刘志在盯着他的怀表表盘,五分钟很漫长啊!
这时,校园外隐隐约约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东北大秧歌的旋律越来越刺耳。
座位挨着窗户的同学传话给其他人:“扭秧歌的队伍朝我们班这边来了。肥胖的席老师当向导呢!”
秧歌队伍到了班级门口,音乐声戛然而止。只有他们举着的红旗在随风舞动。
领队欢送的代表,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瘦子握手,递给他一张盖有公社大印的证明。众人异口同声地高喊:“不再划分成分,右派摘帽平反。纠正冤假错案,恢复工作职务!“
送达的队伍向瘦子和席老师挥手告别。大约出了校门,音乐声又起,队伍渐行渐远。不知道又去欢送谁了。
席老师和瘦子在教室门口低声交谈了好一会儿,陪着瘦子上了讲台。台下的女生发出一片低声赞叹:“真帅!”“真有气质!”
我发现心目中的仨女神:洁、琴、霞都在关注瘦子。难免心中不快:大概她们是在夸赞瘦子的“假洋鬼子”服装帅呢吧?瘦得跟插在庄稼地里吓唬麻雀的假人儿一样,帅什么帅?起码得像席老师或者宝林同学那样富态才行啊!
突然心里一紧:芳姐一直低头看着地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呀?
之后的物理课和数学课,我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讲台上瘦子和白发的任课老师到底讲的是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放学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的高效率终于体现出来了。
刘歧我俩带的午饭送给木兰婶子和俩孩子之后,中午只能就近寻找黏土拌子充饥了。
去厕所的时候,我告诉刘歧我约了人。中午陪不了他了。看得出他心情有些失落。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在盘算。朋友可以陪我走一大段儿的路,但若能遇到相爱的人,就有可能相伴一生!
茶炉房这时候已经空无一人。锅炉工也下班了。
我找到学校预备的搪瓷盆儿,在茶炉水嘴子下面接了大半盆已经温突突的热水。
趁没人来,我脱得只剩大裤衩子,找到半块儿肥皂涂满全身,抢时间一样的动作用芳姐替我包扎鞕伤的手帕蘸着温水飞快地擦拭。
觉得差不多了,模仿消防员快速穿衣,然后把搪瓷盆儿之类的器具放回原位。
一出门,风吹得我一阵哆嗦。
我跑到小树林儿,芳姐早到了,还提着个旅行大提包。似乎嗔怪我磨蹭。她示意我钻地下,我有点儿蒙圈。
她用脚踢开伪装的杂草,用手费力地提起一块木板。我吃惊地发现,下面竟然是个地洞。
这时我再迟钝,也知道赶紧抓住把手爬进地洞。偷眼看到芳姐像电影中侦察兵的动作观察着四周。
我示意她可以下来了,她先把旅行大提包递给我,然后手脚麻利地下来了。没忘记把木板按原样盖上。
好在木板有好多孔洞,能透点光,也能通空气。
这个地洞好像是废弃的菜窖。大部分空间都被大粒沙填满了。剩余空间能容下我俩,若是我有席老师一样的身材,恐怕连地洞口都钻不进来。我不仅窃笑。
芳姐打开旅行手提包,拿出挺大一块乳白色塑料布铺在地上。再取出一个薄被铺在上面。
我现学现卖,仿照在中心校附近供销社里面新华书柜中,偶然借阅到的外国小说《简·爱》中的相关描写,飞速从后面抱住芳姐柔软的腰肢。
芳姐猛然一惊,随后掰开我的手指,转过身来。抱紧我,紧闭着双眼。我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如鱼得水,终于完成了我的初吻。
期间,我的双手隔着衣服在她的身体上凹凸之处游走,良久。感觉意犹未尽。
可惜,偏偏我饥饿的肚子咕咕响着抗议。这时,我发现芳姐流泪了。
她擦去眼泪,掰开我的手指。说:“你一定饿了。”从手提包里拿出奶酪,我不客气的大快朵颐。看到手提包有个装在玻璃瓶里的牛奶,我拿起来准备拧开。
芳姐花容失色:“这个现在绝对不能喝!“飞快地把奶瓶夺过去。
看到我诧异的神情,芳姐支吾着小声解释着什么。我当时好奇,一会儿就不在意了。
我示意芳姐一块儿吃,她微笑着摇头,只看着我吃。把我吃剩的残迹收拾收拾,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再装进大提包。
第一次躺在薄被上又重温了刚才两人之间的甜蜜亲吻。良久之后,我拥抱着她,让她的脸庞贴在我的胸膛上。
“真没想到,咱们学校竟然有一个这样的幽会地点。”我感叹。
“你们走读生自然不知道,我们住宿生的行动轨迹。为了腾出这个幽会地点,昨天我忙了半下午呢”她轻轻地说着。
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我今年16岁了,你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年龄。你说咱俩是不是还会长高个儿啊?”
”男生16岁还能长个,女生19岁基本定型了“芳姐诧异:“你是不是嫌我个子小啊?”
我抱住她的腰紧了紧:“我爱上你了,这辈子非你不娶!咱们可以算是已经私定终身了么?”
她抬起头,正色看着我,坚定地说:“嗯。不管将来你娶了谁、我嫁了谁,咱俩一定要在心中给对方留一个靠前的位置!你能做到么?”
我吓了一跳:“咱俩以后永远不分开了,不是吗?为啥要考虑娶了谁、嫁了谁呢?”
“傻瓜,我是打个比方。不过咱俩还是太幼稚,未来的路会有什么磕磕绊绊真不好说!”她的表情很忧伤。
“如果你是担心你父母可能拆散咱俩,那就私奔!若是娶不到你,我也不惦记上什么劳什子的学了。我有哥有姐、有弟有妹,即便私奔,我爸妈也不会后继无人!”我承诺。
“唔!爱情是美好,但是赡养父母也是我们必须尽到的责任!好了,你可以喝牛奶了,”她拧开了瓶盖。
渴坏了,咚咚咚地喝了大半瓶。奇怪,今天的牛奶里中药味怎么那么浓啊?
一会儿功夫,我感觉上下眼皮打架,朦胧中,听着“我的宝宝,快睡觉觉!”的儿歌就啥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觉得经历了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和《红楼梦》。头痛很像刚经受了“紧箍咒”的魔法。梦景仿佛贾宝玉遨游于“太虚幻境”缠绵温存于“可卿”。
清醒之后,我突然惊叫:“肚皮上流了一大摊血!”芳姐立刻退掉我的亵衣,于是我真的成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了。
芳姐似乎熟悉了我的身体,只是担心我受没受伤:“明明刚刚我已经仔细地擦拭了,咋又流出来那么多?”
“你说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这不是流血,是汉武帝的使者从西域国带回来的汗血宝马流出的汗!看来你是第一次经历,难怪你会误认为‘肚皮上流血了呢。’这是你成长为男子汉的标志。”她的神情好像真的有些崇拜。
芳姐仔细替我擦拭,替我穿好亵衣。再次躺下来抱紧我。
短暂的头疼过去了,我感觉箍脑壳的“紧箍咒”摘下来了。
既然是虚惊一场,我就央求芳姐:“求求你了,咱俩像贾宝玉和袭人那样近便近便,好不好呀?”
她用手弹了一下我的脑瓜崩,正色道:“第一,你不能把我当成丫鬟袭人看待,第二,你没有贾宝玉那么多钱,我若是怀孕喽,你就得出去劳动挣钱而中断学业。”
这时候,预备铃响了。
我一惊,怀疑自己今天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睡了整整半中午那么久?
芳姐挥手跟我道别。我匆忙中没忘了给芳姐一个飞吻。
想到老父亲交代过的:不允许由于自身原因逃课。我快速爬出洞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教室门口。再改成慢步踱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上课铃响了。体育课,老师有事。班主任通知:全班改成自习。然后回办公室批改作业去了。
我失望透顶。扪心自问:偶尔主动逃课一次不行么?承诺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心里像被猴儿爪子挠伤了一样痛苦……
芳姐低着头走进教室,趴在了课桌上。看来她是有些累了。
朱洛阳感觉自由了,他走上了讲台。扶了扶高度近视的眼镜框,拿黑板擦代替惊堂木,“啪”的一声响,拍在讲桌上。百忙之中,没忘记赶紧擦一下快要流到讲桌上的晶莹剔透的长条儿哈喇子。
芳姐反正睡不着了,也静静地当起了观众。
“列位!最近各级派代表欢送平反人员的场面你们都已经看到了吧?我今天讲一个恶意错划成分引发复仇的故事。此处应该有掌声!”
几个男生凑趣地稀稀拉拉拍几下巴掌。
朱洛阳抱一抱拳:“故事得从解放前的1947年土地改革说起:有个史姓家族因祖辈“吃喝嫖赌抽”导致家道中落、成了几代赤贫。其中一个旁支三代单传,传到了三十八岁仍没成过家的史光棍儿。他表现出对地主、富农的彻骨阶级仇恨,加入了农会。由于他在处理地主、富农的时候,不怕得罪人、敢下死手。终于得到了新领导的赏识,时来运转当上了土改队的副队长。当时,他相中了一个裘姓中农家庭19岁的黄花闺女,但人家已经有心爱的人了,压根儿瞧不上他。他领着十多个土改队员,软禁了裘姓人家。要挟若不同意让女儿嫁给他,就把裘家定性为地主成分,家产全部充公。老裘头儿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流着泪劝小女儿:“为了你的五个哥哥不受到史光棍儿的恶意牵连,委屈你就从了他吧!”小女儿哭了半宿,谁知道后半夜竟然用一条床单拧成的绳套在梁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台下一片唏嘘声,有好几个女生在抽泣。我偷眼看到芳姐在用蝴蝶手帕擦眼泪。
班长刘华问:“后来咋样?”
惊堂木一拍,朱洛阳接着讲:“列位,那史副队长公报私仇,竟然故意把裘家定成了地主成分。没收了所有资产,把裘家人赶到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庙里安身。裘老中农,原本靠祖传的接骨医术开诊所谋生,从此变得一贫如洗。就这样裘家后代恨透了史光棍儿。裘家五个儿子几次袭击史副队长,却因人家部下众多,都失败了,陆续被抓进了监狱。占上风的史副队长请求组织,让他从解放区改造的旧的性工作者中挑选了一个当时岁的媳妇。那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两家的后代渐渐长大了。后代之间,又出现过几次冲突。全是裘老中农的子孙吃了亏。古语:天道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朱洛阳走下讲台,到门口探头左右张望。
座位挨着南侧大玻璃窗的劳动委员李宝金承诺:“放心,这边我把风。”
挨着北面小玻璃窗的班长刘华:“这边有我,后来怎样了?”
朱洛阳再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接着讲下去:“当初的史副队长,得到儿子的时候已经41岁了。他对自己的儿子十分溺爱。渐渐长大的逆子成了县城一霸。转眼就20年过去了。史副队长退休之后,按当时的政策,他儿子接班进了部门,借他父亲的人脉很快被提拔成了科长。那个时候对贪腐之风零容忍,史家的人品虽恶毒,当时倒也没敢犯了贪腐的天条。退休的老史头没有了众部下的保护。他觉得借助逆子的威名,估计没人敢得罪他。谁料想,天天早晨出去遛弯的老史头竟然掉进一口报废的枯井里死了——在他褂子大襟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地主……复仇……’。大概是他死前摸索着用上衣兜别着的钢笔划拉上的。”
有几个同学窃窃私语:“活该!纯属报应!”
同学霞到朱洛阳的座位替取来了玻璃瓶,用讲台上老师的藤条暖壶给倒上水。
朱洛阳眯缝着近视眼,没看清水汽,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烫得满脸通红,勉强把开水咽下去了。谁料透明哈喇子不受控制地流到了讲桌上。他飞快地用右手衣袖把哈喇子一下抹去。
霞流露出抱歉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时劳动委员李宝金举手,问:“史姓继承人是不是找裘老中农后代的麻烦了?”
朱洛阳再次用板擦当惊堂木拍在了讲桌上:“当时正值‘批林批孔’运动如火如荼、法律极端不规范的时候,裘老中农的五个儿子好不容易陆续劳改释放跟他们的老父亲团聚没多久。史逆子带造反派到裘老中农家,借口抓走暗害老史头的共犯,一条长绳穿线捆绑五个裘姓兄弟再进“劳改队”。可怜裘老中农已经八0多岁了,患有白内障。老伴儿去世十多年了,家中只有一个养女带着外孙女时常回来帮忙照料。可惜娘俩都是“豁岔儿”(官话叫兔唇),被周围的人嫌弃。至此,‘史’‘裘’两家之争以‘裘’家彻底失败的悲剧结局而告终!想知道冤案平反续集的同学们,请听下回分解。现在下课!”
刚巧下课铃声响了,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邻班的同学贴在玻璃上只看到走下讲台的朱洛阳,一脸懵懂。
我在奇怪,他怎么把时间安排的那么准时?当我看到邻桌刘志装怀表的布袋空空,我才恍然大悟!
这时,教室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拎着长条马鞭、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空着手。啊!是我早就熟悉的张芳父母!她父亲向张芳招手,芳姐不情愿地站起来。眼睛红红地向我招招手。我快步跑过去,感觉向她父母摊牌的机会终于到了!
“咱们找个肃静的地方说几句话行么?”芳父用眼神征求老伴儿的意见。
芳母不置可否,转身坐在马车的主驾之位,“嗖——啪”一记响鞕,芳父吓得一激灵。赶紧示意张芳和我一起坐上了马车。到了中心校东北方向大约3里地的一片乱坟岗停了下来。
我看到后面半里地远的两个人也停下了自行车。后座上的人率先跳下来,原来是刘岐同学。他大概担心我落单。骑自行车的人好像有50多岁,我不认识。
马车上的4人都下了车,我知道芳母当家,正要说几句近便话。芳母压根儿没看我,瞪向芳父。芳父赶紧说:“丫头啊!你妈给你定的娃娃亲冤案昭雪平反回来好几天了。昨天下午说好今天接你回家结婚,你说让你考虑到今天下午。你可千万别拒绝呀!”
芳姐转向母亲:“你们给我定的娃娃亲,是近亲,违背书上说的《进化论》。我的5个哥哥娶的都是我亲舅家女儿,所谓的亲上加亲,生的孩子差不多个个都有遗传病。他已经29岁了,况且有严重的肺结核。我求妈让我和张腾订婚吧!我保证今后不花家里的一分钱!”
我赶紧承诺:“我俩自力更生,将来有钱了,最先孝敬张婶儿张叔!”
“别的我不管,承诺比天大!你若不答应,我就抽死你爹,然后再给他偿命!”芳母狠心地抽出去三长鞕,芳父痛得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趁着没再抽打他的短暂间隙,芳父赶紧给女儿跪下,在我的错愕目光中哭叫:“丫头啊!救救你爹吧!”
芳姐只能给她爹跪下,泣不成声地承诺:“爸,妈,我答应你们了!”
芳母把马鞕扔得尽可能远,快速过来,一手一个拎起父女两人:“丫头像我,一诺千金!走,咱们一家三口到镇上,我给你们压惊,哈哈哈,咱们一醉方休!”她转向在远处扶着自行车穿灰色中山装的壮年男人和有些愣头愣脑的男生:“你俩是腾儿的朋友吧?到时候跟腾儿的父母一起去蒙古包喝芳儿的喜酒。我保证不要你们的随份子钱!”
张芳挣脱母亲的胳膊,跑到我跟前,把《红楼梦》连环画册中贾宝玉“太虚幻境”会“可卿”的那一册塞到我的手里。坚定地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管我嫁了谁、不管你娶了谁。一定要在心里给对方留一个靠前的位置!”
我心里难受,觉得既然芳姐已经名花有主了,我若再拥抱她,就属于犯规了。一副傻愣愣的样子看着她。
这时芳父把马车调正,芳母像扛水泥一样把女儿横放在肩膀上走向马车。
“记住:我一定把咱俩的基因传递下去。希望你退休之后,我去给你当袭人,照顾你的生活!”伴着芳姐抽泣地喊叫。马车渐行渐远。回声传来:“……袭人……生活……”。(本章结束——新章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