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
我是个阴阳先生。
替人看相，断人吉凶，勉强能糊口。
爷爷可以说是江湖上的奇人了，卦象一起，从无失手，助人逆天改命对他来说也不算是难事。
爷爷的命格硬朗，可谓是千古无一，那是我还不懂什么风水相术，他们总说爷爷是什么阳元鼎盛，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灾祸总会避他而去的意思吧。
可父亲就没这么好运了，因为爷爷年轻时做了不少有悖天理的事情，报应找不到他的头上却过给了父亲，父亲在我六岁那年过世了，没过多久母亲抑郁成疾，便与父亲合葬在了西山上的一棵柳树下了。
还记得当年皇帝召爷爷进宫只为求得一卦吉凶。
爷爷如实禀明圣上国运衰微，若想救国于倾颓之间只得更改龙渠，在国都正西正南正北六百五十里左右三处开挖，从现在开始动工，在正月十五之前完工即可。
可这狗皇帝哪里听的进去这个？
刚一听说国将不国此等逆反妖言就下令诛了爷爷九族。
爷爷再也没回来。
那些官兵来抄家的时候我和妹妹就躲在灶台边上的菜筐里。
就和爷爷说的一样，这天下到底还是乱了。
我继承了爷爷的衣钵继续为人看相算卦，但我学艺不精没有爷爷那般强悍的本领，日子也不是很好过。
就这样过了五年，还是六年来着，我和仅有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妹妹相依为命。在我为乡亲邻里做事的时候，妹妹就上山采药，偶尔还能逮到山鸡野兔什么的改善一下伙食。
妹妹喜食鸡蛋，遇到乡绅大户想要做法的时候我总会向他们多讨要上一两枚，尽管有的时候会遭人白眼，但我不在意，能换妹妹开心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款待”。
我在一次驱邪中失败了，那冤魂反噬的厉害，我受不住他的能耐就死掉了。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我又活过来了。
只不过醒来之后有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先生在我身边照料我。
我问他的名字。
他告诉我没有名字，大家只是叫他“先生”
我回家了。
刚一推开家中那破败不堪的木门妹妹就扑了上来，哭着打着我的胸口，问我这七天为什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也哭了，我一是哭自己又回到妹妹身边了，二是哭自己要是彻底死掉了怎么办。
妹妹怎么办呢？
我把“先生”介绍给了妹妹，对他言讲这是哥哥的救命恩人。
妹妹当即煮了三颗鸡蛋塞到了“先生”的手里。
“先生”连连推辞表示这不是他的功劳，只不过是因为我修为上乘，他在旁为我护法而已。
但我再清楚不过了，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和妹妹真的要天人永隔了。
“先生”拗不过妹妹，收下了鸡蛋，在我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又将鸡蛋交还于我，又从他的百宝囊中取出一柄象牙梳子。
“权当见面礼送给令妹。”
我和“先生”成为了十分要好的朋友，他向我讲了许许多多的我不了解的事情，他戏称自己就是个打更的。
我不明所以，他接着说我也是打更的一员。
我这才明白了我和“先生”都是守夜人。
比那破烂阴阳先生更善于通灵，也同样比那贱籍更好生存。
我的确不争气，总需要“先生”出手相助，我也在做事的时候死掉了数次，每次都需要“先生”帮助我重生。
虽说清贫，但如果就能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至少安稳，至少妹妹生活很快乐。
对于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人来说，可怕的不是什么鬼神，而是那比鬼更值得憎恨的恶人们。
妹妹在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幸遇到了一群野贼，我回到家中四处呼唤妹妹无果，还以为她在捉弄我。我脑海中闪过了些不好的画面，冷汗马上就流下来了，立刻上山寻找她。
我找了一天一夜，才发现被掳走的妹妹。他们见妹妹生的好看，便心生禽兽想法。
我当即上去和这些恶人拼命，但我实在是太过羸弱，承受不住这一群豺狼一样的家伙们的攻击。
我想到了我身上携带着诸多法器，便提出用这些物件换我妹妹平安。
他们见了钱财双眼放光，便放走了妹妹，而我则被他们拖到林子里欧打半晌。
“先生”再次出现了，他拿着一块石头砸碎了那山贼头目的脑袋，那一群臭鱼烂虾受惊立刻跑掉了。
我知道“先生”的秉性，若是告诉了他，他必定去找这些人的麻烦。
但我只想要妹妹平安，我害怕他们前来报复。
我实在是太废物了。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我还算是功德加身，待人谦和。
我渡了那么多的恶鬼冤魂，为什么不能换来一阵安逸平稳？
我慢慢的开始憎恨身边的一切，我痛恨“先生”没有保护好我们。
我又死掉了，死于山贼的报复，他们砍下了我的四肢，让我慢慢失血而死。
“先生”又一次的把我带了回来。
他问我要不要让妹妹也做守夜人，让她学的一身傍身技能，也好保护自己。
我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知道做了这行才没有安静的日子过。
他又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还能重生几次。
我只是说“不是还有你吗？”
“先生”说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带我回来了，他这次的寿命算是油尽灯枯了。
他接着劝我。
我翻来覆去三天睡不着觉，想来想去也许“先生”说的是个好办法。
“先生”告诉我，需要我杀掉妹妹，将自己身体里的力量过给她才可以，而“先生”就在旁边帮助维持妹妹魂魄完整。
我难以置信对“先生”破口大骂。
而他好像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也并不生气，只是问我还想不想保护妹妹。
我说不出话。
但除了照做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先生在屋外递给了我一根生锈了的箭，他告诉我一定要心无杂念，只需要记得自己是要保护妹妹，切记不可心怀怨念。
我点头。
我来到房中轻手轻脚，手里死死握着那杆老旧的箭，看着妹妹翕动的睫毛，偶尔咂动呓语的嘴唇，如此可爱，如此天真，如此美好。
这叫人怎么下得去手？
我颤颤巍巍的把箭挪动到妹妹的身前，突然看到了那脖颈处的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
我一阵头晕目眩，心中怒火升腾，我想到妹妹只要有了防身的能力我就去把这窝山贼全部剿杀殆尽！
一个不留！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我愤怒的把这箭刺入妹妹的心脏，全然忘记了“先生”对我的交代。
妹妹疼醒了，眼神中带着满满的疑惑和恐惧。
我看到这样的眼神充满了悔恨，只是不住的对妹妹道歉。
我告诉她马上就会好了，我告诉她马上就能保护自己了。
鲜血染红了妹妹的衣裳，染红了那一床破棉絮。
妹妹强行挤出了个笑容告诉我“好。”
妹妹的生命从那伤口喷薄而出，又渐渐流逝，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光泽。
屋外的“先生”感受到了妹妹的灵魂出体，立即摆阵做法进行铸魂，他双手结印周身散步着诡异的蓝光，鬼火在他身旁飘荡，逐渐聚成人形继而缩小成一团纯净的能量。
“先生”将这魂魄交与我，让我割破手腕将自己的血与其交融。
我照做。
“快去把这魂魄紧贴伤口放置！”
我照做。
妹妹的伤口以一种怪异的速度在愈合，那些鲜血也升腾起来化成道道精魄飞向她的眉心。
我成功了！
我赶忙呼唤“先生”。他快步走进看了一眼便呆站在原地。
我激动的不能自已就差放声大笑了。
可“先生”却抢步上前死死地钳住我的肩膀。
“你是不是动气了！？”
“怎么了先生？”
“你快说你是不是动气了！”
“先生”的眼神布满血丝，平时一直温文尔雅的他现在怎么会如此暴戾。
他用力的摇晃着我的肩膀。
“你快说话啊！我求求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动气了！”
我此刻方才回想起，我在将箭刺入妹妹的胸膛的时候心中的怒火中烧。
“我刚才一想到可以报仇”
“先生”听罢此话立刻颓然倒地，他那干净的一尘不染的道袍沾满了土灰。
他赶忙爬起来从百宝囊中取出各类符咒贴在了妹妹的床铺四角。
妹妹此时苏醒过来，向“先生”和我打了招呼。
我瞥到“先生”满眼的泪水，我猜应该是为我们兄妹而高兴吧。
我抱起妹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哥哥不会再让你收到委屈了，再也不会了。”
妹妹把手环绕在我的腰间，头靠在我的胸前。
“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你喜欢的梨子，开一圈鸡棚，这样你就能常常吃上鸡蛋了！”
我把妹妹抱得死死的，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手臂已经失去了力量。
但我注意到了这些的时候赶紧回头找“先生”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已经不在我身后了，他坐到了门口的青石板上，看着幽蓝的月光满脸泪水。
我抱着妹妹来到他面前。
他示意我把妹妹放回床上。
我再次出门问他这样怎么办。
可“先生”只是一遍一遍的问我为什么动气。
当我又一次回房看妹妹的情况如何时我才发现，妹妹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又一次出现了。
怪异的是，我完全看不到妹妹的魂魄在哪里。
我抱着妹妹痛哭起来。
我看到了那只箭，拾起来一把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我又一次醒来见到“先生”虚弱不堪的靠在墙边。
我捡起割麦子的镰刀，向他的头颅劈砍了上去。
是他害死了妹妹。
是他剥夺了我的所有幸福。
我恨这个世界。
我恨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