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溪城。中央浮岛。
东方天际刚露出半个日头，一道红光突然从天而降，笼罩在整个中央浮岛之上。联想起昨夜惨死的几百御冥族族人，留在中央浮岛上的危羽族精锐顿时乱了手脚。
一身黑金战袍的辛山走下祭坛，怒喝道：“慌什么？！”
“辛山，你还是想要和我一战么？”神庙中传来风凌的声音。
“寻暮？！”辛山迅速回头，只看到她慢慢沿着青石阶梯走上祭坛，“你竟然一直留在这里？！”
“怎么？护法大人没注意到我吗？”风凌冷笑一声，缓缓朝着辛山走去。
“哼！寻暮，你既然已经设下了血煞噬灵阵，为何不直接发动阵式？”
风凌轻笑了声，说道：“血煞噬灵阵不过是灵力流动的媒介而已。只有当施术者灵力完全压制阵中灵力之时才能发挥效用。我可不会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对你用这个。只是你手下这些杂碎，我不得不防。”
“哼！废话少说！”辛山自知多说无益，不如趁早动手，免生变数。
“自不量力！”风凌看出辛山的计策，冷哼了声。
辛山祭出自己的法器，举着黑金长斧径直向风凌劈去。
“隐月清霜术。”风凌身形腾空而起，飘忽不定，从容躲开一击。
“哼！倒是会躲！”辛山回手稳住身形，看向空中的风凌。
“只有这点本事吗？”风凌嘲道。
“别太得意！”辛山持斧一跃而起，朝着风凌所在之处而去。
“血煞噬灵阵！”正在这时，风凌并指一挥。
祭坛边上蔓延出血色的光芒，将周围的生灵尽数吞噬。
“什么？！”辛山转头看向地面。
近百危羽族精锐瞬间被血红色的法阵吞没，化作一颗颗赤黄色的珠子飞向风凌。
“钧天雷怒！”进退两难之际，辛山挥动长斧，猛力劈向分心施法的风凌。
风凌见状，右手一挥，指引那些赤黄色的珠子聚集到身前。
“破！”
数十颗珠子应声化为一道屏障，阻拦在两人之间。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各自被震退了数尺。这一击毕竟是辛山拼尽全力而为，风凌虽借力抵抗，但还是受到了波及。她一时目眩，身体失去控制坠向地面。
“可恶！”辛山落到地上，显然也受了不小的反噬。
“不好！”神庙边上出现溟音等三人的身影。
“别去！”赤凰拦住溟音。
“寻暮她……”
“放心，她死不了的。”赤凰转头看着不远处地上的风凌。
辛山听到祭坛边上的声音，抬头看去，不免咬牙切齿，怒道：“哼！溟音，你总算出现了。只是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赤凰看向辛山，默不出声。
“你是……”辛山看到溟音身边的赤凰，不禁愣在原地。
赤凰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突然转头看向东南方的天空。辛山随即也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待看清了来人的身影，辛山不禁松了口气，说道：“是你？！”
刚上来，修黎就问道：“盈月呢？！”
辛山虽不能完全信任修黎，但毕竟此时两族尚是盟友，更何况现在看来历虞昨夜所言不虚，也就暂时放下了戒心。
“盈月？我不曾见过。”辛山回道，“她并没有来过这里。”
“还好……她也许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修黎有些手足无措。
“先不说这些。”辛山转身指着地上的风凌，“趁她现在受伤，我们联手送她上路。”
修黎看了一眼，确定辛山并未骗他，当即稳住心神，祭出法器，准备一同上前。
“哼！”风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殷红的血迹，眼神凌厉，看着两人，“都到齐了吗？”
“强弩之末！”辛山执斧正欲上前。
“小心！”修黎伸手拦住他。
“隐月清霜术！”
一道白光闪过，风凌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去哪儿了？！”辛山大惊，高声问道。
修黎看了一边四周，除了自己和辛山，神庙边上的三人，并没有其他人。
“在天上！”辛山举目向上望去，只见空中一个白点正疾速向下坠落。
“封魂天殇术！”此时的风凌面容狰狞，瞳色呈现出异样的翠绿色。
“不好！”
辛山和修黎朝着两侧躲开，然而还是被风凌的一击正中。祭坛边上上随即弥漫起一阵烟尘。站在神庙边上的溟音和长鸿不禁掩住了口鼻。赤凰面不改色，盯着远处三人的位置。
“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辛山身受重伤，勉强站了起来。
修黎也站了起来，说道：“今日已无胜算……不如先走……”
“哼！”辛山虽心有不甘，但现在大势已去，随即施法召来部下。
修黎见辛山已有退意，此时也就按照之前的计划以暗号召来剩下的族人。
“想走？”风凌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看她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两人的属下随即结阵，将两人紧紧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哼！”辛山如今并不敢反击，只能护住自己周身，狞笑道，“寻暮，你可拦不住我们！”
“哦？”风凌虽然不信，但看辛山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骗她。
“修黎，快发动法阵！”辛山催促道。
“先将神器还我！”修黎说道。
“什么神器？”辛山不解。
“昨夜历虞带给你的神器！”修黎早有预料辛山会说这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历虞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
“什么？！”修黎手执法器，欲与辛山说个清楚。
“历虞？”辛山喊道，却突然想起什么，高声问道，“历虞呢？！”
辛山的部下随即回禀：“禀护法大人，今早都没见过历虞护法。”
“什么！？”辛山和修黎突然都意识到自己被历虞出卖了。
风凌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也懒得听，说道：“别废话了！”说罢，就要送面前的一大群人上路。
“慢！”修黎突然喊道。
“怎么？”风凌停手，冷眼看着修黎，“你还有遗愿？”
“我想见盈月。”
“盈月？”风凌想了想，应道，“好。不止盈月，我会把整个御冥族送去陪你。你们可以去鬼界团聚！”说罢，右手一挥，血色的法阵出现在众人脚下。
“安心上路。”说罢，风凌转身朝着祭坛走去。
突然，风凌感到身后有一股莫名的灵力从身后袭来，随即转身施术格挡。
“呃——”风凌不料来袭之人并无丝毫躲闪之意，迎着术法将利刃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辛山看准时机，窜出人群双掌打在风凌背后。
“盈月！”修黎同时挡开拦在面前的部下，跑出法阵，抱住被风凌打伤的人。
盈月内伤严重，口鼻中不断冒出鲜血，最多也就是苟延残喘一会儿。她看着眼前的修黎，断断续续说道：“我一直……一直在等……就为了……这一剑……”
“好……盈月，我们回家！你会没事的！”修黎抱着盈月，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短剑剑身完全没入风凌身体中。此时她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背上又受了辛山重击，脸色如同白纸一样。辛山没想到能够轻而易举地击中风凌，又被刚才的一幕慑住，此时才反应过来，迅速号召部下趁机上前反击杀死风凌。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风凌仰天大笑，抬起右手缓缓把胸口的短剑拔出，冷冷看着面前的盈月。
“什么？！”辛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风凌一挥袖，修黎立刻被莫名的力量一击跪倒在地上，盈月的身躯慢慢漂浮起来。盈月此时尚有一息，意识还算清晰，不禁奋力挣扎起来，只是已经无力呼喊。风凌持着短剑割破左手的手掌，将鲜血滴入盈月口中。
“你这是做什么？”修黎怒吼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也御冥族一个机会。”风凌并指点在盈月额头，对着盈月说道，“现在你身上有我的灵力。既然你是族长的女儿，只要你杀了修黎，我就放过御冥族。否则，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整个御冥族淹死在幽水里！”说罢，风凌将盈月送回地面，将那柄短剑扔在她手边。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此时的辛山不只是大惑不解，更是感到无边的恐惧。
“忘了还有你！”风凌转头看向辛山。
看着风凌略显狰狞的脸，辛山依旧嘴硬，说道：“历虞带走了神器，迟早有一天危羽族会重回溪城！”
“我不在乎。”说罢，风凌伸手扼住他的喉咙。
稍过片刻，随着一道红光升起，辛山和他手下的数十人瞬间消失在浮岛之上。看到辛山和他的部下灰飞烟灭，溟音和长鸿总算松了一口气。赤凰见情势已然在风凌的掌控之中，于是走下神庙来到她身边。
“盈月，你想清楚了？”风凌看着跪在一边的盈月。
“我……”盈月拿着短剑，却抑制不住手腕的抖动。
“刚才你刺我的那一剑，你可没有犹豫。”风凌看着左手出神，只见掌心处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修黎一把拉住盈月，看着她的双眼说道：“盈月，我愧对族人与你父亲。事已至此，你必须保全族人。”
盈月脸上涕泪纵横，委屈道：“可是……可是我……”
“这是你作为御冥族少主应该做的！”
“但是要用我夫君的命来换！”盈月手足无措，只剩哭泣，“我做不到……”
“盈月……”修黎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黎……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原谅我……”盈月手中的短剑应声落地。
“想明白了么？”风凌冷声问道，“我可没功夫陪你们。快做决断！”
“寻暮。”修黎推开盈月，拾起地上的短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说话算话。”
“嗯？”风凌转头看了看修黎，眼神中满是淡漠。
修黎抬起手臂，端详着手中的短剑。剑身上还残留着风凌的血。他把剑掷到地上，对着风凌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想用我要挟御冥一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罢，贯注全身之力一掌击在额头之上。
“修黎！”盈月被这突如而来的一幕震惊了，俄而爆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
“自作多情。”风凌厌恶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修黎，转身就要离开。
“寻暮！”盈月跪在修黎身边，她的声音嘶哑，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风凌微微一愣，站在原地。
“我有一事不明。”盈月的声音透着一丝寒意。
风凌背对着盈月，回道：“说。”
“为什么那一剑没有要了你的命？”
风凌并不觉得意外，思索了一番，说道：“因为我不是妖。”
显然风凌所言答非所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盈月闻言高声大笑起来。
她抱起修黎的身体，慢慢起身，缓步走过溪城的街道，朝着中央浮台边缘走去。
并未顾及盈月的所作所为，风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无法自拔。她伸出双手，看着手中早已痊愈的伤口，一股莫名的悲哀从心底冲了出来。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眶竟有些湿润。
“我不过是个怪物……”风凌的声音小得几乎没有人听得到。
然而不远处的赤凰显然是听到了，她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从未见过的痛苦神情。
“寻暮，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浮岛边缘传来盈月的声音，即使隔着数百丈远，其中的愤恨与哀默依旧传到了广场上四人的耳中。
风凌转身看去，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黑点在浮岛边缘消失。溟音和长鸿看到风凌久久站在原地，感到甚是奇怪。于是，两人结伴走下祭坛来到风凌身边。风凌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迅速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寻暮，怎么了？”溟音关切地问道。
“无事。”风凌摇摇头。
长鸿看了看盈月消失的方向，问道：“少主，那些滞留在溪城的危羽族和御冥族人怎么处置？”
风凌这才想起，此时她已是北幽界真正的主人，于是吩咐道：“溟音，溪城善后之事交由你处置。誓死不降者，格杀勿论。投降者中，危羽族全部交由长鸿管理，御冥族暂时先关押起来。”
“是。”溟音又问道，“那盈月和其余御冥族呢？”
风凌感到一阵头疼，又吩咐道：“至于盈月和她的御冥族。长鸿，即日起，你暂替修黎的位置，将所有御冥族都带回碧波山。没有我的允许，御冥族任何人不得离开碧波山。”
“是。”长鸿听到风凌的命令，不敢大意。
“那历虞怎么办？”溟音问道。
“派人盯着危羽族。若是历虞回去，立刻禀告。”风凌想起了辛山死前提及历虞带走的神器，又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地界寻找碧苍。”
“是。”溟音领命。
风凌看两人依旧不动，想是还在等她的命令，不禁有些想笑，但还是故作正经，催道：“都去做事。”
“是。”溟音和长鸿见她板着脸，不敢多说，立即退下了。
看着两人远去，赤凰走近她身边。
风凌看到赤凰，神色复杂，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跟着我。”
“我并非为你，为我自己。”赤凰依旧孤傲。
“你在恨我？”
“不会。”
风凌心中一暖，又说道：“我在月鉴山说的话是真话。此间事了，我随你处置。”
“不必。”赤凰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又说道，“你知道流光。”
“嗯。怎么？”风凌有些奇怪。
“流光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但她同时也是我的敌人。”
“神魔大战已经过去千万年，你还执着这些么？”
赤凰笑了声，反问道：“执着？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若是你没有什么执念，恐怕早就从世间遁去了。”
“本来我确有此意。但是我遇上了你。遇上了一个我一直没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风凌指了指自己，确定赤凰没说错。
“你很特殊。特殊到我曾一度怀疑你是不是真实的。直到在纪皇谷，我才确定，你很特殊。”
“我哪里特殊？”
“你信命吗？”赤凰问道。
“信。”风凌郑重地点点头。
赤凰看着她出神，突然笑道：“人就像沙海中沉浮的一粒沙子，不过是被戈壁中的风操纵而已。”
风凌一脸迷茫，问道：“难道不是么？”
赤凰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谁？”
“我？我就是我。”
“作为人族玄晖圣教教主的女儿，你早该死在南疆。作为被寻暮魂魄附身的凌湄，受了宗敬玄那一剑，你必死无疑。作为北幽界界主雪泠，千年之期已至，你早该魂归鬼界。然而你却一直活了下来。你身上承载着三魂，原本属于不同的人，她们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但是，她们的魂魄最终铸就了你。”
“是……难道这不会是命中注定之事么？也许……我注定会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几经大变，你却能活到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为你逆天改命。”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宁愿不要。”风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赤凰笑了笑，说道：“不如，我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
“你曾和我说过北幽界的天劫之说吧？”
“是。”
“那是溪城的宿命，其实也是你的宿命。但是这些终将与你无关。”
“我不会逃避！”风凌依然决绝。
“那并非是你的逃避。只是会有人替你遭受你该遭受的罪，会有人替你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
“不会！”风凌的眼眶有些泛红，她辩驳道，“就算再怎么逆天改命，也逃不过天意难违！我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自己问心无愧！”
赤凰怔怔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和她还真是像。”
“谁？”
赤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若真的信命，何必回来？！”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向祭坛。
听了赤凰的话，风凌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际出神，也不曾注意到赤凰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