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风谷。出雨。

    邀月将雪块装入铜壶之中，放在火上烧开，待水变得温热，又取了细布替铃澈擦洗身体。等铃澈换完衣服，邀月又将一应物件收拾干净，放回原处。

    “谢……谢谢……”铃澈坐在暖炉边，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邀月走到窗边，支开关着的窗，散去屋内的潮气，又寻了一个上风处就地坐下。

    “我没想到……这十五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邀月眼眶有些泛红。

    “知道的人都死了，除了他和我。”铃澈苦笑着摇摇头，“我该说么？”她这最后一句像是在问自己。

    “当年究竟是谁带你离开月鉴山？又为什么带走星罗参商术？你又是怎么会从风吾滩里跑出来的？还有，你说的他是谁？”

    回想起当年之事仍旧心有余悸，铃澈紧了紧衣襟，说道：“带我走的人我并不认识。不过，我曾听到有人叫他少主。星罗参商术其实是我带走的。我希望圣教会冲着它去找我。只是没想到……”

    “我……”邀月想说什么，却被铃澈打断。

    “你知道血灵深渊吗？”

    “不知道。”邀月摇摇头。

    “那么古寨呢？”

    “也不知道。”邀月依旧摇摇头，“你说的血灵深渊和古寨与你的事有什么联系？”

    “一切都从血灵深渊开始。血灵深渊是上古魔族残部的聚居地，里面有一种最为低等的魔物，叫做食魂虫。”

    “就是你背上的……”

    “也不全是。”铃澈掀起袖子，看着一直从肩上蔓延到手心的一条黑色细线，“十五年前，在风吾滩古寨，有一群人在饲养变异的食魂虫。当时他们在南陆掳掠了数百人做试验，我只是其中之一。”

    “那些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食魂虫生性凶猛，大多数都被啃噬完魂魄，变成了行尸。也有少部分和我一样，被食魂虫附身，变成了下等魔物。若非当时我修炼了星罗参商术，恐怕我现在已经被他们同化了。这食魂虫毕竟不是人界之物，虽然不能侵蚀我的魂魄却能慢慢和我的身体同化。”

    “那当年你为何不说明此事？！”

    “当年我从那里逃出后被一伙神秘人袭击，后被风家探子所救，就将此事告知了风同曦，风家随后通知了圣教。圣教立刻派人进了风吾滩。奈何风吾滩地形复杂，半个月后，圣教跟随风家探子赶往古寨。然而，当时古寨中只剩下一些来不及逃走的血魔族人，还有一些失败的试验品和被同化的魔物。圣教将血魔族人尽数剿灭却无力处理那些魔物，只能在地下的祭坛布下了血祭封印用来镇压他们。当时之事我并未在场，这些都是听先教主和我说的。后来，先教主下令所有知道内情的人禁止再提起此事，我自然不能说。”

    “莫非她是为这个来的……”邀月的思绪有点飘远。

    “你说的她……是谁？”铃澈谨慎地问道。

    “等下！”邀月回过神来，忽地记起什么，“你之前说，青辰门也来了？”

    “是……”

    “不好！”邀月失声叫道，“你立刻派人去找风尘雨，将她带回秋堡。此间事了我们立刻去古寨！”

    “为什么？”

    邀月起身催促道：“两股势力为了食魂虫已经进了风吾滩。我们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快去！”

    “是。”铃澈少见邀月这个样子，不再多问，起身出门而去。

    正午。逐龙岭。

    风凌抬眼望去，茫茫戈壁滩中出现一条灰色的巨龙。逐龙岭灰白色的山体横亘在茫茫的风吾滩中心。

    周围的风沙渐渐停息，露出了逐龙岭的全貌。风凌这才注意到自己已进了逐龙岭，只是之前风沙太大，未曾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周围的山体都是光秃秃的，悬崖错落，一些地势稍缓的地方零星长着些沙棘等耐旱的植物。

    “你在哪里找到的那块玉玦？”风凌问身后站着的碧苍。

    “前面山崖下。”碧苍指着前方一个高耸的悬崖。

    风凌望着北面被阳光映照得发亮的山体，皱了皱眉，说道：“过去看看。”

    “是。”

    三人怕错失了路上的线索，选择走过去。一行人来到山崖下，一如之前看到的逐龙岭一样，另外就是遍地的灰色碎石。

    风凌嗅了嗅，疑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有血腥味。”碧苍应道。

    “嗯。”风凌点头赞同，转头看向山谷深处，又道，“这里风大。可能是在上风口。”

    碧苍随即意会，说道：“我去看看。”说罢，转身朝着山谷走去。

    风凌双眼骨碌碌地一转，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是！”碧苍刚走出两步，听到她这么说感到一丝意外，随即退到风凌身后。

    风凌神色复杂，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碧苍和赤凰朝着山谷深处走去。此处山谷尽头算是开阔，却是个死地，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光溜溜的崖壁上寸草不生，少有几个能供人攀登之用的落脚点。

    “这里的血腥味倒是比外面浓。”赤凰环顾一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

    “那边地上有血迹，还有两个人。”风凌看向南侧的崖壁下。

    碧苍随即走上前查探，发现两个人面部朝下趴在地上，周围鲜血四溅，身体早已冰冷。

    “这是什么？”碧苍弯腰从其中一具尸体紧握的手里取出一个东西。

    风凌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界主，请过目。”碧苍把刚才捡到的东西交给她。

    风凌接过东西一看，竟然是个玉坠。坠子成色上佳，一面刻着一个符号，另一面还雕刻着繁复的纹饰，一眼看去就知绝非凡品。只是此时玉坠表面沾了一些血迹。

    风凌将这玉坠拿在手里，擦净了血迹，反复看了几遍，说道：“这背面的符号看上去像是风家的族徽。”

    “嗯？”碧苍并不懂什么是族徽，茫然地指着悬崖上说道，“这两人像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风凌依旧看着那个玉坠，又抬头看了看选悬崖上，问道：“此地距离白石城百余里，风家的人又怎么会深入到此，还死在这里？”

    “你在想什么呢？”赤凰看着风凌，笑道，“问这么多，不如上去看看。”

    风凌无奈地连声说道：“是是是！走吧！”

    三人转身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什么东西？！”碧苍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挡在风凌身后。

    风凌闻声转过身，只见刚才还趴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正挥舞着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没死透？”赤凰缓步上前，靠近两具尸体，感到一股莫名的熟稔，“这……是他？！”赤凰极力收敛自己的声音，慢慢走上去。

    挡在风凌身前的碧苍见状满心疑惑，随即也缓步走上前。风凌眉头一皱，身形却不为所动，看着另外两人的举止。

    “是食魂虫。”赤凰身影迅速移动到两具尸体边上，趁着它们还未完全站起来的时候，伸出双手将两人的脖子拧断，又将手探向脊骨之后。不出片刻，她的手中各多了一只黑色的蠕虫。

    碧苍看着赤凰手中的两只黑虫，疑道：“这两只与我见到的那只不一样。”

    “这两只已经在这两具尸体里脱去了外壳，能够啃噬魂魄获得灵力。”说罢，赤凰手中各升起一团火焰将两只食魂虫吞噬。

    “食魂虫以魂魄为食，脱去外壳后只有得到魂魄的灵力才能重新长出外壳，寻找下一个目标。这两人既然已经死了，食魂虫自然也会死去，怎么还会控制尸体站起来。”碧苍问道。

    赤凰也是一脸迷惑，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食魂虫毕竟还是下等魔物，或许是这两人死了不久，食魂虫尚未死去，感知到了我们的存在，想要寄生到我们身上。”

    “竟然又发现了食魂虫。看来我们离目标不远了。”风凌突然记起什么，又问道，“赤凰你既然与魔界有来往，你为何不直接带我去血灵深渊？”

    “哈哈哈！”赤凰看风凌的认真样，不禁笑道，“神魔大战之时，血灵深渊之于整个魔界，根本微不足道。我也只是在魔族战败退守魔界之时听闻有部分魔族之人退守到这个地方。”

    “血灵深渊的魔族本该苟延残喘，但是二十年前的食魂虫……”风凌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两个视角的记忆交错浮现，一阵难以言表的痛楚从心底传来。

    “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直觉告诉我，这些事你该问问月鉴山的那小子。他知道的远比你能想到的多。”想起羽岚，赤凰感觉他令人捉摸不透，语气中有几分不屑。

    “嗯。”风凌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平息自己的心绪。

    碧苍完全听不懂两人的谈话，一脸迷茫看着两人。

    风凌注意到碧苍，问道：“怎么了？”

    “界主，我回溪城后之前听溟音说起您一个人击败辛山和修黎。您为什么会血煞噬灵阵？是在地界找到阵法施术记载的吗？”

    “血煞噬灵阵……”风凌心中突然一阵空，“对……为什么我会血煞噬灵阵？”

    对于风凌来说，除了在月鉴山所修习的术法，其余的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是与姐姐雪泠同属一脉的隐月清霜术。毕竟人族的亲缘继承完全不及其它族类。但是，这个血煞噬灵阵为什么会深深刻在脑海中？

    风凌之前的思绪完全由寻暮的身份得来，此时开始以转换过来以风凌的身份思考。从有记忆起，再到水洲，再到两年前的青澜城……

    当时在风音谷，羽岚就曾提及她体内有一股不属于人界的灵力，现在被证明是寻暮的灵力。难道是体内的月灵之力带来的特殊本能？那为何又是血煞噬灵阵这种上古邪术？

    “血煞噬灵阵是上古邪术，原为魔族所有。不过神魔大战之时，魔族与其余族群混居，此阵出现在其余族群之中并不奇怪。”

    “或许吧……”风凌心中慌乱，只能借此安慰自己。

    碧苍得了一个并不怎么满意的答案，但也不敢有异议，应道：“我知道了。”

    “碧苍，你不必拘束。”风凌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与你父亲同辈，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姑姑就行。”

    “哦。好！”碧苍点点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我们上去看看吧！”风凌催促道，“此地凶险，入夜之后不好行事。”

    赤凰看了看风凌，又看了看碧苍，想了想说道：“走吧！”

    山崖上。

    三人纵身飞上山崖，沿着悬崖边上慢慢走去。只见周围散落着一地碎石和浮土，其间夹杂着零星血迹和几个类似猛兽的脚印。显然这里之前曾有巨大的猛兽出没。惨死山崖之下的两人可能就是为了躲避这只猛兽而不慎坠崖。

    碧苍蹲在一边丈量着那些略有残缺的脚印，说道：“这几个脚印像是什么猛兽留下的。”

    “风吾滩长年风沙，少有活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猛兽出没？”风凌对比了一下蹲着的碧苍和地上的脚印，也感到一丝诧异。

    赤凰瞥了眼地上的脚印，冷哼了声：“地界是没有，但是连食魂虫都出现了，你觉得出现这样的脚印很奇怪么？”

    “也是。”风凌看着遍地碎石，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赤凰看到脚印之时心中就已有数，只是此时不必牵扯这出许多事。

    看风凌和碧苍两人久久没有头绪，赤凰叹了口气，点拨道：“这两人不知从何处逃至此地，也不知最后要去往何处。”

    风凌望着逐龙岭深处的方向看去，说道：“逐龙岭绵延数百里，仅方圆数十里内的山谷便不下几十处。留在这里的脚印也只有这处山崖边上才有。要想知道这两人从何逃出，无异于大海捞针。若两人是风家之人，必然是要逃回白石城。但是从此地离开风吾滩最近的路应该是向东南前往风吾滩边缘的商路，粗略看这些脚印的方向，他们怎么会向着西南走？”

    “你看！”赤凰指着不远处西南方戈壁滩中一道耸起的沙梁。

    风凌瞪大了眼睛向着赤凰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处沙梁之上隐约有岩石的反光。

    “你是说他们想要翻越前面的沙梁？”

    “我可没这么说！”赤凰摇摇头，“我只是告诉你那边沙梁后面有东西。至于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是你的事。”

    风凌脸色有些发青，盯着赤凰看了半天。

    “姑姑……”碧苍感觉到一丝不妙，在边上小声劝道。

    “去就去！”风凌冷哼了声，纵身一跃，拉着碧苍径直向南方的沙梁飞去。

    “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啊！”赤凰无奈地笑了声，随后身影消失在山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