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京,此时秋末,微雨,天寒。
再大的城也抵不过天公的伤悲,往日喧嚣不见,出行的往往只是有心人而已。马车走得平稳,炭火正燃,青衫公子却不见好脸色,左手与右手搭在一起反复搓揉,脸色有些阴沉,有时又转向微不可察的欣喜激动。右手掀开帘子,小雨打在脸上,让他不由眯起眼,却觉得心越来越热“三年了,我等了你三年,今日你的答复又会是什么?”收回手,映入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周围不绝的骑士。
“快点,再快点”
“公子你的伤……”
“不碍事”李越顿了顿,“现在还不是对天极宗那个小魔头下手的时候。等等,再等等”说着,眼却看向了骊山“她一定会帮我。”
阳京外,骊山上,清远寺广受四方香火,却也有着整个阳京最宁静的地方。寺中白衣庵,因那个女子而得名,早已成为无数人魂牵梦萦之地,奈何神女清远,不爱世人。
“公主”小婢冒冒失失跑来,让门口的侍女仟殷一阵怒视,“你失心疯了?小姐还在静修,还有,莫叫公主”小婢吐了吐舌头,贴到仟殷耳边细细道“李公子来了,在外面等着”看仟殷眼中迷茫,她跺下脚,面颊带些红“就是李越公子呀”
“那个杀疯子?”仟殷秀眉一皱,叮嘱小婢好生在门口候着,莫让他人冲撞了小姐。仟殷匆匆赶往庵门,满心思却是另一件事,和那相比,就是皇帝来了都算不得大。
庵门外,小雨为世界添上一层薄纱,李越卓然而立,右手裹着纱布,于是剑侍撑着伞,寸步不离。
“山河美如此”“到底是公子的舞台,不美如何衬托公子英姿,公子身边只差一人抚琴”李越噙起嘴角,却不知那娇小剑侍心中的话:“不论如何,持剑的终究是我”
但她不由又在想,薄雨如此,她手中剑,公子手中伞,只有她在,只为她撑,风吹开雨幕,掀起她的发,几滴雨俏皮的跳到她脸颊,公子满是温柔的看她,用另一只手擦去雨滴,仍不放开,直到她脸颊满是红晕,这时轻轻说一句“看呀,你个小傻瓜”这该如何?她有些痴。
仟殷心中焦急无比,但看到庵门的青衫公子时脸色还是淡泊如常,一个北方杀星,阳京七秀,又能怎样。她仟殷也是见大世面的女子,哼!
“见过李公子,李公子所为何事?”
李越一怔,旋即道“我为三年之约而来”“三年之约?”仟殷不解,“有何约定?”
小剑侍气的抖了身子,强忍着不骂出声来,“三年前永安公主与我家公子定下约定,如果唐家泽公子未归,便答应我家公子的邀请,公主如何这么轻慢?”
仟殷忍住不满,这话如何敢在白衣庵前说,那名字早已成禁忌。“容我禀告”说完径直转身。留下神色各异的主仆两人。
“小姐”仟殷喊得极轻,洛白衣抿了抿唇,仟殷知道她不喜打扰,不无无奈地说道:“李越公子到访,还说什么三年之约,要见小姐您。”
“三年”洛白衣呢喃,“这就三年了,真是留不住,什么都留不住。”说着,红了眼。
仟殷低下头,她熟悉小姐的脾气,只好沉默以对。
“李越?让他等着。你去将无灯大师请来”
仟殷瞬间脸色发白,直接跪了下去,“小姐不可,请小姐三思”
“我让你去,不然明天就打发你下山”“小姐要是出家,奴婢死也不得瞑目”
洛白衣直接起身“你还不懂我心思?我自己去找”“小姐!”仟殷拦不住,谁都拦不住,只因她是大乾永安公主,只因她曾经五刀斩妖妃,匹马叩仙门,只因她是洛白衣。仟殷哭出声来“奴婢去”
“从侧门”“奴婢知道”她带着哭腔。
白衣起身,忽然觉得这间屋子虽住的久,仍是这么冷清,没有人气,或许是因为自己,但有人不在,她如何开心活?
“白衣素面,刚刚好,不需换了,有些人该笑死,又怎样,我只是弄丢了爱人,不想爱了,佛门清净些。别以为能逃掉。”洛白衣解开束发的带子,让一头青丝披散开来,一幅爱怜的样子,大概是心疼,如花的年纪,哪个女子舍得这三千青丝?。神色清冷了些,但抛开眉间的冰冷,似谪仙、般风姿可倾天下人的好颜色足以迷倒千世浮华,让多少男人心里打起牡丹花下死的主意。
轻咬住下唇,终究是想要最后再快活一次,折下纤腰,忽如间衣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惹下无数花瓣天边而来,临空而下,飘摇曳曳。如玉素手在空中仿佛画出霞光,眼眸中竟摆脱了往日的空洞,如烟水眸欲语还羞,双臂柔无骨,身轻似舞蝶,一步一生莲这份美,实在是无所缺憾。
白衣保持着最后的姿势,抬腕低眉,墨发侧披如瀑,“死鬼,为你准备的舞,你曾吵吵着说要看,如今我跳了,可你人呢。你我定下的约定,终究是你错过了,呵,呵,呵”
最凄美,便是美人落泪。
“施主可想好?一入佛门,再难入红尘,你尘根未断,牵挂未解,将来会后悔的”一灯大师苍头白须,眼睛始终眯缝着,双手合十在前,这幅慈眉善目的样子,内敛的气息着实很难让人联想到五善佛一灯。
佛珠闪耀着光泽,似有梵音萦绕,仟殷目光瞥一下又低下头,脑海里久久映着一幅佛陀泽世的画像,这是佛器,于是内心更不敢失去敬畏。
谁知洛白衣竟头都不抬,低垂着眼,“我已无意身陷泥沼,怎怪红尘缠我?佛门即便不留我,我还有其他去处,只是佛门怎能不收留迷途羔羊?”
“施主身牵大因果,何苦来哉”
“我说,我要出家”白衣像只发狂的小兽,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一灯“不要逼我,哭给你看”
“阿弥陀佛,施主请”一灯大师也是无奈,洛家的公主,多少年才出来这样一个奇葩。
手起,刀落,发断。仟殷捂住嘴,强忍着不哭出来,洛白衣却是一幅轻松的样子,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一直自称未亡人,但后路未断,又怎能舍出身心来复仇?
“法号念慈可好,施主既入空门,当放下杀心,一心求善”
“不好,我不喜。”
一灯一滞,“施主自行决定便好”
“苦情,拜见师傅”白衣叩首,世间最苦唯情一字,她这辈子浅尝辄止,往后再无缘份,苦情,正恰好。
“佛前一叩首,从此断红尘”这一声呢喃,传进三人耳里。声音散后,只有佛珠依然闪着光,“阿弥陀佛,施主慧根令人惊叹”
“我不求佛,我只出家”白衣缓缓起身,再不见曾经公主的娇蛮,刚刚起舞的娇媚,仿佛又死过一次,“仟殷,告诉李越,贫尼不见”
“苦情居士说,不见”
“苦情?居士?”李越脑袋有些涨,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怎么会敢这样,怎会如此,痴。无人回答这问题,仟殷落寞的身影不觉间已远,谁又会想得到?
小剑侍不敢出声,眉间却更有几分欢喜,身子悄悄贴公子近了些许。
“哈哈,不见”这一刻,雨仿佛大了些,青衫有些湿,小剑侍赶紧贴上踉跄的公子,帮他遮住。
“若离”
小剑侍颤抖了下,这声音竟是未曾听过的恐怖,
“若离在”
“我们走”
“公子去哪”
“饮血”
李越心伤而去,小剑侍不住回头,仿佛能窥见那个女子。
“有一天,若离也会让公子哭吗”
“若离不会死,本公子不会哭”
“哦”小剑侍心中酸酸的。
这一天,大乾永安公主洛白衣佛前一叩首的消息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