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何谓江湖
春风携雨,上了年头的老巷在不断地轻柔敲击之下发出一阵阵惬意的,柔嫩的草叶从石板缝中微微探出头来,要睁开眼睛在自己生命中第一次触摸这世界的真实,却被丝丝寒意吓得蜷缩。墙头的老树还是要发芽,嫩绿中偶尔藏着的几个花骨朵此时都像娇羞的少女,不准备好华丽的嫁衣绝不肯让世人多瞅见一眼,谁让东风吹得急?越急越不见!
老巷虽老,却没有暮气,岁月在这条老巷上留下了或浅或深的痕迹,但老巷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生机从未断过,老巷上住着的几个老头子更是天天和毛头小子吹胡子瞪眼,天天嚷嚷着尚可披甲舞刀,安能欺我老迈?而且要论比划招式,这些老头子更是经历不知多了多少,,经验丰富,最喜的便是四两拨千斤,耍弄愣头青。
老巷上最老的是李老头,最好的酒家是李老头开的剑仙酿,李老头天天在外面吹嘘他酿的酒有多好喝,说什么剑仙喝了也会跌落凡尘,每到这时还总要念两句诗,什么执子之手,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这群人要不是庄稼地里刨食的,要么一天天打短工卖力气,再要么就是一辈子操持家务活,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听得懂听这酸不溜秋的句子,只道李老头疯魔痴颠,卖酒卖出了癔症。李老头从不屑与这些糟老头子老太太或是其他什么人争辩,大口饮一口自己的剑仙酿,自顾自神游,小胡子一抖一抖,两颊晕染的极红极红。没有人给这个糟老头子收尸,也不需要,他能在店外的巷道睡上一天一夜,却也是睡得极其安稳,大概在梦中有很重要很难重要的人吧。
每一个男人,都曾是浪子。
大概半年之前,老巷迎来了它最好的少年郎,呆呆木木的,脸皮白净,身子也还算壮实,老老实实在剑仙酿里给李老头打杂,给客人取酒,给李老头做饭,甚至是准备酿酒东西等等粗活累活都是他干,这下李老头终于也是有醉死之后收尸的人了。
少年郎不知抱怨,李老头都不知故意找差错胡乱教训他多少次,少年一味低头,连认错都不会,只是乖乖听,让他做什么做什么,气急了不说话沉默着瞪他,若是时间久了他也会抬起头瞧上一眼,看你还在瞪他他就像惊慌失措的小鸟,又把头埋下去,如此往复循环。
“木头”李老头不只一次这么说。
但李老头还是不舍得扔了这块木头,捡了就没打算扔掉,他也才不是喜欢这股傻劲,他只是担心这小子跑出去会被人欺负死。对!就是这样。
“呆子”少女羞红着脸“我不要酒”她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粉红色的织锦隐隐带着少女清新而怡人的体香,上面似乎绣着几个秀丽的字,怕不是这少女闺名。掏出来本就不易,拿出来之后露在众人眼里更是让人羞怯,少女手几乎是每一秒都在颤,但哪怕是颤,哪怕声音低不可闻,她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仿佛是榨干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她一字一句说:“呆子,我喜欢你”
这一句喜欢,或许不是少年人生中的全部,但真的能惊艳一片岁月,起码老巷上这时所有人都一脸羡慕,有的甚至咬牙切齿,暗中咒骂。
但与少女何干呢,她出生,长大,爱上别人,最喜欢的事从憧憬未来变成了看着这少年傻傻地打酒,该做什么不是很清楚吗,她已经想好今后的孩子叫什么了,男的就叫大呆,女的叫小呆,不男不女叫
“不打酒来酒庄干啥,还有我不叫呆子,我有名字,我叫南宫子川”
少年并不想搭理少女,得知她不来打酒后更是连头都懒得抬,李老头的酿酒卖酒任务还有很多呢,他只会卖酒。
“呆子!我说我喜欢你!”少女不知是气的还是娇羞,红色从头顶一直延续到脖子底部,或许是两者都有?她把手帕往取酒台上一拍,气呼呼转身就走,接不接是一回事,反正她送了,他还能还回来不成?明明是他赚了。
少女没走几步,感觉脚上绊到了什么东西,直接一脚踢上去,紧接着就是眉头一皱,弯下腰用泪眼惺忪看着自己娇小的脚。“怎么今天这样啊”她想到了今天早上看到的一句话:切忌出行,诸事不宜。
南宫子川一边打着酒,一边想着喜欢是什么意思,他失忆很久了,只记得南宫,子川这四个字,李老头说名字是记得最熟的东西,所以自己叫南宫子川,为什么都叫他呆子,他不叫呆子!
一抬头看见粉红的手帕,微风带来一阵阵的香,他下意识拿了过来,放在鼻前轻嗅,手帕很软,香味更是怡人,于是他选择喊出声来“姑娘你的手帕落下了”,少女内心极度狰狞,这人,真就木头成精?
正要站起来,却不知何时早贴上来几个醉酒的汉子,他们不是老巷人,这对她来说尤为可怖。
“你们要干什么?”少女强忍着脚下的剧痛往后一瘸一拐的想拉开距离,可这些壮汉并未让她如愿。
“小姑娘,今天爷几个喝了点小酒,就想出来转转,这一转吧就看见了你,别说,还挺俊俏,你说,这是不是缘?走陪哥几个耍耍”“就是,耍耍去”“别害怕呀,我们不会吃了你的,哈哈”,说着他们一块贴上拉扯着少女。
“不,不要”少女脸色早变为了惊恐地惨白,“呆子,救我,救我呀”
“他们好像是渡口那边的人,听说弄死过人弄死过人”“啊?是吗”“真的,骗你干嘛,咱们还是别插手了,不值当”“哎,可惜老罗家这个女儿了”“对,咱们喊老罗去”“就老罗那单薄身板,哎”
“姑娘,你的手帕”南宫子川追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有些愣,“你,你们”
“呆子,救我,他们欺负我”少女直接哭出来,落泪珠儿纷纷坠下,坠在衣襟,巷道,也仿佛坠在南宫子川心头,他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感觉。
“放开这姑娘”他在这一刻,对少女来说多像战神,卸甲如何?我自有无双意。
“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哥几个都是江湖中混过的,手头沾过点血,今天不想开荤,你最好识相点自己滚开,别一会哥手重了”为首一人恶狠狠道,旁边一人紧接着说“看你个毛头小子还想英雄救美?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其他人哄堂大笑。
老巷人也有看不下去的,却是默默走进自己家里,铺子里,他们都是小门小户,千万惹不得混江湖的。
“江湖”南宫子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乍一听里雾里,也由不得他深思,他呆但不蠢,他知道此时最重要的事是打倒几人,拯救那少女,那么,身在江湖又如何,南宫子川吐了口气“我不管你们是谁,我只知道,这个姑娘,我保护定了”
不知多少年后,会不会仍有老巷人回忆起这一幕,感叹一句“我们老巷,也出了一位大侠”
少年豪侠意气,双腿迈开,竟是出乎意料的快,一个弹跳,右拳在空中直接蓄力,拳头直指这几个汉子中最魁梧的那个,李老头走出酒家,看着在空中的他,嘴巴张了张几张,“像,真像”正待转身,只听见一声闷哼,是那个臭小子的。只见那大汉一个弯腰肘击率先把南宫子川击倒在地,少年倔强强撑着爬起来,却被这大汉挥拳步步紧逼,他只能双臂挡在身前,一步步后退。
“这小子”李老头摇了摇头,缓缓喝了口酒,转身走进了店。
老巷毕竟不是无人,最终这几个人被老罗带着不少年轻人赶跑,南宫鼻青脸肿的样子更是直接被这些羡慕嫉妒他的人传开了,但传得更远的是他今日的莽劲,以及他与罗家琪姑娘的爱情传言,传说这俩人直接定了亲,但更值得相信的是老罗的话,他家姑娘单相思。
入夜,南宫子川自己敷好了药,又在李老头的监督下酿好了酒,毕竟按李老头的话,有力气有功夫打架还是酒酿的不够,活干得不够,对此,南宫也只好重复他的乖乖做事的节奏。
做完一切,南宫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李老头,江湖是什么?”
“江湖就是酒”李老头靠在太师椅上,手边是绝不会离手的酒壶,又挥手示意南宫来给他捏腿。
“我不信,老酒鬼”他一边捏着,一边摇头。
“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啊,也有一个少年,跟你一样呆。他有着青梅竹马的姑娘,随时可以奉命结婚的那种,两个人明明也都互相看得上眼,却硬是表现出满不在乎对面的样子,每次撞见都是斗嘴,争吵。
再后来呀,少年傻乎乎离开了故乡,离开了所有亲人,去追寻他的江湖,他的侠客梦。他喜欢剑,一直想当世间最强剑客,剑易伤人,那又怎样,他眼中中只有剑,再容不下其他。
行走江湖也不过就是打打杀杀,男儿意气,算不得什么,少年遇到了很多很多人,所谓朋友,所谓兄弟。可以一起喝酒,行侠仗义,笑傲恩仇。但更多时候是在刀尖上舔血,一不留神就会被杀死,你手段高超些就会打败别人,一开始手下留情,不忍杀生,后来见多了,经历多了哪里会再关注这些草芥,杀了便杀了”
南宫子川手一抖,悄悄看向李老头,却见他说得十分随意,也便继续听下去,毕竟是故事。
“开始啊,少年只想成为大侠,一声剑来,剑气直上重霄九,宵小见吾皆退散,何人不折腰敬一声仙人剑。再然后,江湖只是一个人的漫游,衣上征尘杂酒痕,最受不得的事酒壶空,风光尽。”
“慢慢的,朋友变成了陌生人,好兄弟变成了仇敌,而且往往更亲近伤起来越狠,越疼。于是少年,不,是老头子累了,那时他已足够强,道一声剑仙也不为过,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一大把年纪,一个亲密的人都没有。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父母兄长阿姐什么的早都死了,小辈一个也不认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正当他要死心时,那个他小时候青马竹马的人儿却出来了。她为他守了一辈子活寡,临死没几天那个狗男人却回来了,哈哈哈,你说这是个什么事。
最可恶的是那个女人一点也没怪他,只道一句‘夫君回来了就好,来尝尝我酿了五十年的望君归’五十年啊,五十年”
李老头已经说不下去了,心中的痛,怎可一遍遍道出,鞭挞自己的心灵。但他只是顿了顿强撑着说“从少女到老妇,抛开年少时候的青涩,他到底只陪了她数月时光,她却为了他的一整座江湖,熬干了自己的一生。”
“说到底,江湖不过是一人一剑一场漂泊,男儿意气重,欲饮酒醉平生,快意侠客气。”
“一声剑来,安可荡尽世间丑事?平白误了自己,更误了他人。”
“在我看来,江湖二字,便是加上整座天下,也不比得情一字重”
李老头喝着他的剑仙酿,仿佛他的酒里,酿着他的过往,他的美人,他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