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光已过寅时,月亮照在当头,这个夜晚风平浪静,月光洒在海面上,水波起伏闪着粼粼的光,象船舱里柔软的锦缎,亦象是飞跃在海水里闪光的鱼鳞。
尖底海船已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船上人都松了一口气,把货物搬上海船,成功躲开巡检队搜查,顺顺当当开船行走,好在数天之前,找中海法师算了日子。 法师说:“明堂日,利于行走贸易。”
中海根据他们几人的八字忌神冲克看了日子,眼皮搭蒙着,平静地道:“日主乙木,见辛金日冲克,避免在丙火月、庚金日出行;日主丁火,见癸水日冲克;避免在戊土月、壬水日出行。”
居住宋国多年,本国语言一点不见生疏,宋国文化倒也让他学懂弄通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法师的话他们听明白了,无非是神明并不保佑见不得光的生意,不给个好日子。
一人道:“那么请求法师找个日子。”说着深深施礼。
也许是年深月久再见本国礼仪,触动了法师情感,中海的嘴唇颤动,道:“明堂日,利于行走贸易。”
果然顺利地上了船,但自古以来行船走马三分险,他们走的是险中之险,海上神出鬼没的风浪,没有水路巡检相护还要躲其搜查,海盗截船,回到国内官府搜捕严密,私自出海贸易是流刑的严刑酷法。销路倒是供不应求,宋国的绸缎、貂裘、香料、书籍、文房四宝、字画,私下交易多贵的价钱都有人买。
富贵险中求,但他们胆子再大,再把脑袋别到裤腰袋上,也不敢私运孔雀、花猫、鹦鹉、黄鹂这些活物,这些专属皇室和大臣、将军们的玩物,自有太宰府核定的般只专运,他们不敢私运。
东天的黑已渐渐淡去,隙里透出一缕一缕红霞,再过一刻,桔红的日头就要从海面上跃出。升上倭国旗帜后,紧张了一夜的人们倦意袭来,有几人的眼睛已经搭蒙上了。
天色已亮。
突然。
有人“啊”地叫了一声,脸上显出恐怖的神色,众人睁大眼睛,看见水中竟着着了火,着火的海水如同一团火球,快速向他们滚来,转眼便滚到了船前。
火球将要滚到船底,不管刀枪搠还是弓箭射击都已然来不及。有个勇敢的人当即立断跳下船,抱住火球,只听“砰”的一声,火球熄灭,那人惨叫一声,身体渐渐下沉。
船上人如坠梦中还没醒悟,就听见“哈哈哈”一阵大笑,接着三艘船驰入他们眼帘,呈“之”字型的三艘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平静滟丽的水面,全力朝他们驰来,速度快得诡异,船上人笑声还没断,船已驰近他们。
“快放箭。”首领大喊,然而为时已晚,三艘船已分开前、后、中将他们包围,整装待发的箭手“嗖嗖嗖”射出了第一轮箭波,有预谋组织训练的箭波一部分射到了船上的要害部位,一部分射中了船上人。
然而倭国人都是不要命的性子,出海私运更是亡命之徒,尽管受了箭伤,他们还是挣扎着拨出腰刀,和上船的人激战。
尽管从三艘船上下来的人数众多,他们好象并没占多少便宜,自己人和敌人太近弓箭手不敢放箭, 近身战斗对手又太骁勇。所以三艘船的首领不顾自己人死活,命弓箭手往船上射箭。
箭雨射到正厮杀的船上,双方之人各有中箭,三艘船后面的人便趔趄不肯上船,给了商船倭人一丝喘息之机。
倭人首领招呼剩余部下,大家伏身贴近船舱,躲避箭雨,忽然飞过来的箭矢稀疏了许多,几人起身,看见当中船上的首领向手下做手势,唔里哇啦喊着话。而他们这边,几乎人人挂彩,重伤者行动不便,仍然向他们爬来。
那些人又向船上扑来,倭人首领咬咬牙,朝随身之人做个手势,那人忙跑向船舱下,舱上之人重新挥舞腰刀,迎战上船之敌。
早听说倭人骁勇不惜命,然而数百人迎战十几人,仍没讨到便宜,倒让劫船首领抽了口凉气,他按捺不住,拨出腰刀,欲上敌船砍杀,但敌船上的部下忽然惊慌失措往回跑,敌船上仅有的几个倭人浑身是血挥刀追杀,在船舷砍杀无数,伤者重伤者掉落水中,瞬间把海水染红了。
这些倭人真是不要命,竟然在船舱底部开了口子,海水漫了上来,船在慢慢下沉,竟是与船共存亡的打算。
首领恨上心来,挥手让弓手放箭,船上鲜红的人倒下,与此同时,船也沉没海水之内,只剩下狭窄的桅帆露在海面上。
卯时的清光、朝阳艳红,如同血染,照耀海面整个大海如同血染。转眼桅帆沉没海内,水面泛起微波。大海如此广袤、深遂,转眼吞没一切,销溶一切,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首领看看残部,悻悻地命令开船,也只有这些倭人不要命,以一敌十,宁肯沉船海底,也不让敌人占到便宜,如果是宋国人,早已交出财物,叩首饶命了。
宋国人都是鹌鹑,浅视软弱,利字当头,一吓唬就尿怂,和刚毅勇武扯不上边儿,只有天知道这个种族怎么会繁衍到至今?好象比他们还要聪明智慧,正是这一点儿最可气。
早就听人说不要和倭人交战,和倭人交战占不到便宜,倭人和宋国人不一样,他们还不相信,今天的见识让他们打定主意,日后只向宋国人的商船下手,倭人的船,若非特别贵重就让他过去。三艘船上的人心有余悸,各自在心内盘算。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人心的难测可以打消以往累积起来的经验见识,没过几年,这些劫后余生的交趾战士就见识到了别一样的宋国人,三千对八万,他们是踏着两千人的尸体走进的邕州城,战争的失利让统领大将军李常杰失去了理智,老幼妇孺,一个都不放过,鲜血如同邕江里的洪流,再一次灌满了邕州城。
这一切,船上的官长兵士还不知晓,此时,他们不过是奉命劫掠商船,如果没有宋国水路巡检护送的商船更好,不过这一回,他们失败了。
三艘船的主船升起一面交趾国旗帜,全力向前驰去,水波荡荡,船经过处的大海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一天一夜过去以后,艳阳重又跃出水面,照耀着大海,海面万里无垠,鳞光闪闪,远方海和天连接在一处,成群的鱼悠游在海水里,偶尔一条鲨鱼凶猛地游来,惊得鱼群四散,然而等鲨鱼游走之后,鱼群重又聚拢到了一起,它们在嬉戏、追逐、啃吸着一个木箱,这木箱造型奇特,有似琴匣,然而四面密封颇紧,海水一丝也渗不进去。这木箱是从沉没下去的那条船上飘出来的。
是海水的力量侵袭使木箱分离出船体,还是有人不忍木箱沉没海底,把木箱从船内抛出,没有人知道。
海浪浩浩荡荡、层层涟漪,和着风,推动着木箱载沉载浮,好象人的命运,在造物主手里被蹂躏、被推动向前,不知道将流落到哪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