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夫人离去后,南宫墨也是索然无味,让秋菊与冬梅服侍着洗了漱服了药,便躺下休息,二婢见南宫墨歇下了,也就退下去外屋了。
可这南宫墨已经足足昏睡了七八日,哪里还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突然,一声声响,西窗窗户弹开,紧接着一条人影从西窗飞了进来,直直落在了南宫墨床前,蒙面黑衣。
换做是别人,此时定会叫唤起来,可南宫墨看着蒙面人,却微笑了一下,道:“你来了!”语气就像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蒙面人点点头,一动不动地道:“我来了。”他语声嘶哑低沉,就如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听着极为不舒服。
“带酒了么?”南宫墨问。
蒙面人也不回话,但就真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然后走上前把南宫墨扶坐起来,给他灌了一口。
南宫墨美酒入吼喉,好不畅快,笑道:“好酒!好酒!如此美酒,一口怎可尽兴!”
听到南宫墨的话,那蒙面人当真又给南宫墨咕咕咕灌了几口,灌完即收,冷冷地看着南宫墨。
南宫墨喝完,咂了咂嘴,低低叹了口气,道:“酒是好酒,只可惜人却不是好人,如此好酒却舍不得让人尽兴,哎……”
蒙面人嘿嘿冷笑几声,笑声又短又尖,让人听之可怖,他嘶哑着道:“你不怕我的酒里有毒?”
南宫墨笑道:“你不知道我是个酒鬼么?”
“酒鬼又如何?”蒙面人问。
南宫墨笑了,笑的很开心。
“酒鬼只管喝酒,无论是好酒、劣酒,黄酒、白酒,竹叶青、女儿红、烧刀子、只要是酒,酒鬼都喝。”
“毒酒也是酒?”蒙面人问。
南宫墨点头。
蒙面人低低叹了口气,认真道:“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酒鬼,白白地糟蹋了我的毒酒,真可惜!”说完摘下蒙面巾,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烛火下一张绝美的面庞展露出来,却是香香。
蒙面人竟是香香,可南宫墨的神色却没有一丝意外。
香香喝过一大口酒,俏脸微醺地瞧着南宫墨,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的不怕我会给你喝毒酒?”
南宫墨笑道:“我真的是个酒鬼!”说完他和香香都笑了起来。
笑过一会,南宫墨对着香香柔声道:“天冷,坐上床来暖和暖和……”
他的床又柔又软,而且够大,别说一个香香,就算二三个香香也装得下。
香香微醺的脸上红晕一荡,却是摇了摇头,用手捂住嘴笑道:“我不上去,我要在这里喝着酒馋死你!”
她口里虽然说着不上去,但是人却已经到了南宫墨的床上,非但到了床上,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
她紧紧贴着南宫墨,轻轻在他耳畔笑着道:”要是此刻恰巧有人进来,看到我在床上,那你南宫世子风流的名声却是再也抹不掉了!”
她的话语很轻,呢喃的细风轻轻吹拂着南宫墨的耳朵,再加上她身上醉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让南宫墨的心神不由地一荡,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抱着她。可当他一伸出手,一股撕心的剧痛痛得他几乎就要痛得大叫出来,不是他不想叫,而是他的嘴被香香又柔又滑的纤手给捂住了。
香香轻轻道:“别乱叫,小心把你的丫鬟招来!”她明眸脆亮,眼中尽是得意的笑意。
南宫墨暗暗叹息了一声,突然发现让这个小妖精坐在自己身边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醒?”南宫墨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你今晚会醒。”香香眨着大眼睛。
南宫墨看着香香,奇道:“你不知道?”
“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算命先生,我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香香笑道,“我只不过每天夜里都会过来看看你,陪着你说会儿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口气。
听到香香说她每天都会过来陪着自己,南宫墨一怔,他看着身旁这娇弱的人,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既受感动,又有担心,嘴上却是叹气道:“想不到我南宫王府的守备竟是如此懈怠,一个弱女子竟都能来去自如,若是真来了刺客,这满府老少可当真是危险得很了……”这番担心他倒也是有感而发。
香香却掩嘴而笑,说道:“我若是弱女子,这世界上的女人恐怕都是弱女子了!”
她自然不是弱女子,但南宫王府的守备也自然不会懈怠,非但不懈怠,而且是禁卫森严,高手众多,机关暗哨也亦是不少,若不是她心细,她早就死了很多回了。
“你的胸口还痛吗?”香香收起笑意,柔声问道。
南宫墨微笑着摇摇头,却不说话。
香香眼圈忽然一红,轻叹一口气,轻轻道:“真是对你不住,竟把你伤得这样重,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滴下泪来。
看到香香掉泪,南宫墨心中慌乱,连忙笑道:“这原本就是我自己撞到你的剑上去的,算来也是我自己伤了自己,与你并不相干,你就莫要再责怪自己了!再说,我南宫墨征战沙场十数年,比这再重之伤也受过无数,这点小伤又哪值得你流泪!要不你先把这眼泪留住,等我下次受重伤的时候,你再哭也不迟,你看如何?”
“呸!”听到南宫墨后几句话,香香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就知道胡说,这番就够你受得了,却还盼着有下次!”但眼泪却是止住了,她如何不知南宫墨这番话却是宽慰自己,让自己心中不必歉疚,可是南宫墨越是这般说,她心中却越是不好受。她看着南宫墨,认真道:“你为我纳兰瑾受的这一剑,我纳兰瑾终生不忘!”
南宫墨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与我又何必这般客气?”
“不!”香香直直地看着南宫墨,眼中明亮而坚毅,郑重说道:“大慎儿女恩怨分明,信义素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岂肯更改!”
南宫墨知她性子执拗,不想与她在这件事上纠缠,微微一笑,改口道:“我听我家老头说朝廷已经在追查刺客的事情,不知有没有什么麻烦找上你?”
香香苦笑了几句,眼中尽是痛苦与失落之意,黯然道:“我带去的手下都死完了,你们大鄢朝廷就算想追查也追查不到,我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她抬头看了看南宫墨,叹了口气。
南宫墨看到香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有事:问道:“不过什么?”
香香慢慢道:“今天东方璎找到我了。”
她说这句话时,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南宫墨心中却是吓得一跳,这东方璎可是听出了香香的声音,她找香香做什么?是为了抓香香?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他的心中想着,口里连忙问道:“她找你做什么?”
“她让我离开长安城,要不然就揭露我是刺客。”香香淡淡道,眼中却有了些许笑意。
南宫墨此时喉咙有些发苦。
香香眼中笑意渐浓,接着道:“她不让我留在长安,却是为了你,她怕你被我魅惑,被我利用,生怕你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她古怪笑道:“她对你可是好得很啊,她本来可以直接带人抓我回去,可是她为了怕你伤心,只是让我离开长安,不再回来,哎,她对你的好,我都有些嫉妒了。”她故意叹了口气。
南宫墨听得一怔,心中暗道:“小璎平日里执法清明,从未徇过私情,就算是她的父兄犯过,她也是秉公而办,想不到今日却为了我而破了此例,她对我当真是好得很了,只是……”想到这里,他暗自叹息一声:“只是她的的这片情义,我却该如何报答?”口中却问道:“那你可曾答应她?”
香香带着戏虐的笑意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南宫墨脸色一变,急道:“你当真答应了她?”
香香见南宫墨为自己着急,知道南宫墨极为在意她,心中大是欢愉,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道:“傻子,你急什么!”她眨着眼睛笑道:“我只是恰巧有事要去北边走一遭,不如就给我们的世子夫人做个顺水人情吧,也免得日后你在她面前难做,待得风声过去了,我再回来瞧你。”
南宫墨不理会香香的玩笑之意,神色凝重地问道:“你要去北方?去那做甚?大概得多少日子?”他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香香媚眼一挑,笑道:“哟,你这是怕我跟别人跑了,一去不回了么?”她又接着道:“只是去看一个老朋友,二三个月便回,你别多想!”
南宫墨侧着头看着香香,心中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后才点头道:“好吧,你几时动身?”
香香回道:“就这一二日吧。”她低着头,不敢看向南宫墨。
南宫墨心中一动,看着香香道:“这么急?”
香香道:“本来五日前我就接到信了,信上让我立刻动身,可是那时你昏迷未醒,我担心你的伤势,就耽搁了下来。现在看到你无事醒来,我的心也就放下大半,也好放心离去。”
南宫墨默然点头,心中心绪纷繁,一时沉默无语。
离别在即,香香也是伤感连连,愁绪满腹,她见南宫墨沉默不语,自己也是闭口不言。一时之间一片萧索之意慢慢在安静的房间里蔓延开来。
过了良久,南宫墨忽然道:“再给我喝口酒罢!”
香香不肯,柔声道:“你重伤未愈,饮酒过多会刺激到你的伤口,你今日已经喝了几大口了,还是少饮为好!”
南宫墨涎着脸,笑道:“好香香,就喝一口!我就喝一口!”
香香被他纠缠不过,便又喂了他一口酒,南宫墨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笑道:“好酒!好酒!”他面上虽是在笑,心中却是十分难受。
看着南宫墨这幅摸样,苦笑着摇了摇了头,道:“我不在你身旁,你切莫再胡耍任性,由着性子乱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莫再放荡下去了,酗酒贪杯,流返莺燕之事还是别做了吧。现在满长安的人家都说南宫世子是个沉迷酒色,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虽然你不在乎,可毕竟也不好听,你……”说到这里,她看到南宫墨的脸上流露出甚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由叹了口气道:“哎!算了,反正以后东方璎自会管教你的……”这句话,她说得甚是酸楚。
听到后头一句南宫墨怔了一怔,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香香眉头紧锁,吞吐半响,才踌躇道:“少卿,那东方璎确是个难得的好女子,那日她为救你不惜以身相代,自残身躯,若不是她心中爱极了你,实难做到。事后我曾想,若是当日我与她异身置换,也未必能做到如她那般。想来这么多年,你一次次推迟婚约,一推再推,她可曾一次说过取消婚约?她东方璎身份尊贵,容貌无双,这二十六七年纪却还在待婚未嫁,受尽世人白眼,她可曾怨过你?怪过你?她将你放在心中,事事以你为先,她对你的这份情意,连我都为之感动,你难道真的要负她一片真情?”
香香的话南宫墨又岂会不知。她东方璎为着自己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他心里也是觉得十分歉疚,只是如若自己娶了东方璎,香香呢?香香又待如何?自己当初答应过纳兰怀素要好好善待香香,怎可对不住她?他心中万分为难,这两个女子他是一般的敬爱,让他做出抉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眼中不由自主得又流露出痛苦之色。
南宫墨的神情香香尽收眼底,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少卿,我知道你的心意,说实话,我也动过要嫁给你的心思,只是,你毕竟是我纳兰家的大仇,对着你,我虽然无法硬着心肠下手,但要我嫁入你南宫家,先不说你父王母妃是否答应, 可我心中的那道鸿沟,我实在是逾越不过。少卿,你我结为夫妇,今生终无可能,我不想耽误你!”
香香说的是事实,南宫墨无法辩驳,他只能叹气。
香香心中也是伤感,于是她不敢再留在南宫墨的身旁,不敢再看着他痛苦且深沉的目光,她只能逃走。
她有些不舍的对着南宫墨道:“我走了,等我从北边回来,再来瞧你,你自己保重!”说完,她轻轻地在南宫墨的脸上亲了一下,便翻身下床,飞出了窗外,片刻间就消失在夜色之间。
南宫墨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隐隐觉得香香有些什么事情瞒他,不免有些担忧。转念又想到了东方璎,心中更是惶惶,思虑再三,硬着心肠下定决心,暗道:“香香国破家亡,孤苦无依,我终不能不管她,只能对不住小璎了,待得我伤好,拼得老头子责罚,也要去东方家把这门婚事给退了,也以免耽误了小璎终身。”想到这,他的心中也是暗自伤怀。他与东方璎从小青梅竹马,早有深情,现在虽说是为着香香,但让他抛舍这份情意,心中还是难以割舍,他不由再次望向窗外,凝凝而怔,黯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