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扬十岁那年，她娘俩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娘俩也同所有的庄稼人一样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年代，那年，乡政改称人民公社，村政府改称为生产大队，李扬住的山东店屯改称为李家生产大队第八生产队。这一级一级的政府名称一直用到改革开放前才正式又改为乡政府、村政府。

    事情的发生是在村政府改为生产大队以后不长时间，一天早饭后，老村长——就是新改称的生产大队长，派生产大队的会计来到淑贞家，会计一进门就高高兴兴的对淑贞说，淑贞嫂子，生产大队长让我来通知你去生产队部！淑贞见会计那种高兴地样子，有点莫名其妙，忙问：什么事呀，你乐成这样？会计气喘嘘嘘的说，哎呀，嫂子呀，你快去吧！去了就知道啦！反正是件好事！淑贞笑着对会计说，你先坐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咱俩一起走。会计坐在炕沿边上嬉皮笑脸的说，收拾啥呀，谁看你呀！淑贞转过脸对会计说，去你的吧！你懂啥呀！你啥时候看见我披头散发的走出家门过？说着，淑贞拿起木梳就梳几下头发，又换上两根绿色头绳扎在辫子梢上，又擦上点雪花膏，使劲在脸上拍了几下，然后，围起蓝色的头巾大声地说，走吧，你等急了吧？

    淑贞家离生产大队部不太远，大队部前不久搬一次办公室，搬到原来村学的后院一座茅草屋，跟原来的村政府没离多远，淑贞和会计走十几分钟就走进生产大队的办公室。生产大队长看到淑贞进屋，忙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前站起来。笑哈哈地说，淑贞呀，家里活儿忙吧？我看你一天到晚的没个闲着的时候，淑贞忙说，可不是咋地，也没看到干出什么活，反到弄得屁股不沾炕，一天瞎忙活呗！生产大队长点燃一支烟问，妇女主任的工作还顺手吧？淑贞忙回答：还行吧。这几天，我去三队和四队两趟，有人说，那两个屯有个别妇女在晚间去赌博，跳大神，搞封建迷信。我去那两个屯了解一下，找两个屯的妇女队长一问，也不是什么赌博，就是晚饭后，没啥事干，几个人凑到一起看几把纸牌，还是赢玉米粒的，至于跳大神是真有那么回事，三队董家有个孩子患病，也不知从哪儿找来那么两个巫婆，跳一晚上大神，孩子的病也没治好，那两个巫婆也就鸦雀无声的走啦！后来，听说被别的生产大队把那两个巫婆抓到后送到公社去了，接着，我就给那两个生产队开个会，讲讲封建迷信活动的坏处，然后，又组织社员学习一下公社发下来的有关大跃进的文件。那些社员对发下来的有关大跃进的文件，还真挺认真看的，男男女女晚饭后都抱着孩子到生产队队部坐在一起听会学文件，一直学的挺晚的还不愿意散去。我都感到太晚了，让他们散会，别影响明天的农活，时间长了，社员们也不凑到一起看纸牌啦，形成一种好的风气，那些歪风邪气自然就没啦！生产大队长听着淑贞这段讲话后很高兴，他知道，淑贞这是在向他汇报工作呢，他从屋里端出一杯凉开水，端到淑贞面前说，给你，喝口水吧，解口渴，淑贞也没客气，双手接过那杯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水杯，喘口粗气说，大队长，您找我有啥事？没有事您也不会派会计去找我的。生产大队长掐灭手中那支烟，郑重其事地说，淑贞呀，有这么件事儿找你商量一下，昨天，公社召开各生产大队负责人参加的一个会议，传达了县里对当前大跃进开展情况的通报和对新形势下一些工作的安排，最后，提出，要求每个生产大队在最近办起一个服装厂，这服装厂是专门为生产大队的社员服务。马上就要开始秋收后深翻土地啦，社员们到深翻的前线参加战斗，不能让社员们冻手冻脚的去深翻呀！淑贞听到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生产大队长忙认真地说，你别笑，真是战斗哇，这次搞深翻，上面要求必须是军事化。淑贞忙说，我头一回听说干农活还是战斗，觉得很新鲜的，生产大队长又接着说，这没啥，我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也觉得挺新鲜的。他又点燃一支烟继续说，还得说正事儿，昨晚，我们生产大队的几个领导开个会，研究一下组建服装厂的事情，决定明天就开始组建服装厂，不过建厂好说，厂长可难寻呀！说到这里，生产大队长双眼直勾勾的瞅着淑贞，又继续说，这个厂长嘛，最后我们决定就由你来当啦，怎么样？你看，能行吗？淑贞听到这话后，她放下手中的水杯，往大队长的办公桌前挪一下椅子，心情有些激动的说，大队长，这能行吗？我是懂点服装裁剪和缝制的，平时给乡亲们缝制几件随身穿的衣服还凑合，可是，让我当服装厂的厂长，领着一帮人，管那么多的事能行吗？生产大队长听此言笑着站起身来对淑贞说，淑贞呀，你就别推辞啦，让你当厂长是经过生产大队领导班子认真讨论研究后才定下来的，之所以决定让你当服装厂的厂长，领导们考虑到你各方面的优越条件后认为你能行，明天你就走马上任。服装厂暂时定九个人，一个男人做保管员，一个厂长是你，另外七个是女同志，具体人选问题由你自己去定，生产大队不插手。这些人的待遇嘛，生产大队长吸一口烟沉思一会儿接着说，这待遇就同男社员一样，每天挣十二分，年终由生产大队结算付报酬，至于服装厂的设备，由生产大队出钱购买，你去挑选，布料和其它用品也由你去选购，生产大队报销。这么安排是不是可以啦？生产大队长说完后坐下来喝口水，忽然又急忙说，对啦，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服装厂单独核算，报账制，就不设会计啦！这个你懂吧？我就不细说啦。淑贞听完大队长的一番话，觉得这个厂长的职务她是推辞不掉的，生产大队长这么说是拍桌定妥啦。我何不送个人情呢，她立马爽快地站起来说，那我就干吧！试试看呗！我努力去干好就行吧。生产大队长紧接着说，试试干可不行！干，就得干出个样来！就得干好！淑贞听后，大声说，您放心吧，我王淑贞干工作啥时候拖泥带水过？这些年，您不是不了解我的。她这时站起来离开椅子，笑着说，大队长，没别的事我就回去啦？李扬快放学了，得给孩子做午饭，生产大队长急忙招手说，你先别走还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就是你现在担当的妇女主任的角色，生产大队研究决定由你二妹王淑芝担任，你不能兼职啦，你看行吗？淑贞刚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还没等走出生产大队长办公室的屋门急忙又站住脚，回头问生产大队长，你说啥呀？让淑芝当妇女主任？她提高嗓门问，不让我当妇女主任可以，让我二妹淑芝当妇女主任能行吗？她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天像个假子似的，办起事来没个稳当劲儿，我看可不行！淑贞又回到屋里，坐在那张椅子上继续说，淑芝的婆婆整天病病殃殃的，她家的一切家务都得淑芝照料的，淑芝不伸手连饭都吃不到嘴的，再说，这个妇女主任的差事看起来没啥大事，哪天不得抽半天时间到各屯跑东窜西的同那些老娘们大姑娘唠扯唠扯呀，大队长你们可考虑好，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你们看着定吧。说完，淑贞又转身要走，生产大队长急忙拦住她说，淑贞，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他离开办公桌，走到屋地中央，语重心长的说，淑贞呀，做妇女主任已经十来年了吧？淑贞仰头一算说，九年啦，生产大队长接着说，这九年来，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你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共|产|党员的妇女主任，在咱们公社十几个生产大队中就有两名，我们领导也舍不得呀！不过，让你当服装厂的厂长就不能让你兼职妇女主任啦，这两幅重担不能让你一个人挑哇！所以生产大队几位领导最后决定，妇女主任这个职务让你二妹淑芝担任。

    淑贞的二妹妹淑芝在当年李家村选举妇女主任时，跟姐姐淑贞没差几票，她给全村的乡亲们的印象也是相当的不错的。生产大队长诚恳的对淑贞说，你二妹淑芝群众基础也比较好，刚解放时比你还能干呢，你去村里夜校学文化，没有淑芝鼓捣你，你自己能去吗？淑贞心想，大队长说的在理，解放初期，思想没解放，我跟妹妹淑芝比差远啦，想到这里，淑贞也不辩解，只好答应下来，她顺水推舟的说，你们领导都定下来了，我只好服从就是啦！说完，她快步走出办公室高声说，大队长，这回没事了吧？大队长笑着说，没事啦，明天你就招手去组件服装厂，我让会计通知你二妹妹淑芝来生产大队接任妇女主任工作。

    大队服装厂建在山东店屯后山根底下，是李家生产大队新盖的三间茅草房。服装厂的牌匾是一块长方形的红松木板做成的，白底黑字：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

    服装厂其他八名人员都是由淑贞自己到各屯选拔的，保管员宋是名年轻残疾青年，只是走路时有些踮脚，不影响干任何活，他学五年级没念完就回家劳动了，此人脑袋够用，又挺勤快，选他担当保管员，是宋那个生产队队长推荐的，他说，王厂长，这个青年准成，你就用他吧。给你们服装厂当个保管员还是胜任的。其他那七名全是女社员，她们都是农村中家庭妇女里面针线活比较好的女人，不过都得经过认真培训和传教。这是后事，淑贞本屯有一位姓刘的妇女，是淑贞第一个选中的，她比淑贞大两岁，平时淑贞称她刘姐，两个女人相处的挺好，刘姐针线活强过淑贞，就是不会蹬缝纫机，刘姐在本屯人们给她起个外号叫刘着急，刘姐的性格还挺符合“着急”这个外号的，她干活干净利索，不论是庄稼地里的农活还是农村屋里的家务活，她说干就干，是急性人。其他几名里面还有三名是没结婚的大姑娘，一个个被淑贞选拔到服装厂都高兴极了，她们都异口同声地说，王厂长，我们大家跟您好好干，一定把服装厂干出个样子来。

    服装厂的设备很简单，生产大队出钱买的两台缝纫机，都是上海产的，其它一些工具用不太多钱，没用两天的功夫都置办齐了，淑贞自家有一台旧缝纫机，是她在镇里学会缝纫活后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淑贞让人们把自家的那台缝纫机抬到服装厂。她说，生产大队没多少钱，把我家这台缝纫机也抬来用吧，办服装厂是为咱们老百姓好，跟共|产|党分什么你的我的。就这样，生产大队长非常高兴，他对淑贞说，你这个人，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正好，服装厂现在买的两台缝纫机不太够用，就把你家的那台缝纫机抬来吧！到秋多给你点工分，淑贞笑着说，大队长，多给工分就不用啦！我也不是为了那点工钱。机器这东西放在家里不使用，不让她转动会上锈，会锈死的。一番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同时也都流露出赞叹的表情，人们由衷的感激她的。

    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的组建工作基本就序，淑贞来到生产大队的办公室，对生产大队长说，大队长，服装厂的组建工作已全部就序，什么时候开业你们决定吧。生产大队长听到她的汇报后，喜笑颜开的表态：服装厂开业典礼的日子你去选定，到时候提前一天告诉我们几个领导，大队部全体人员都去参加服装厂开业典礼，帮你们助助威！

    李家生产大队的服装厂开业典礼日期是淑贞自己选定的，不过，可不是找那些“能掐会算”的阴阳先生给定的，淑贞根本不信那些歪门邪道的，使她不信那些歪门邪道的原因有许多，而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从她妈妈的身上得来的：淑贞妈妈一辈子是“吃主素”的，一点肉星都不沾嘴，就是鸡下的鸡蛋都一口不吃，可是，她的命运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没躲过“闹防疫”那场灾祸吗？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死就双眼一闭死去啦！所以，淑贞认为，人生，好命坏命都靠自己去把握，主宰人生命运的靠自己。

    服装厂开业典礼日期定下的前一天午后，淑贞来到生产大队办公室，高高兴兴地告诉大队长和其他几位领导：各位领导正好你们都在，咱们生产大队服装厂定下明天举行开业典礼。敬请各位都去参加呀！定下明天上午九点钟。生产大队长急忙站起来说，服装厂开业典礼，是咱生产大队今年一件大事，大家都得去参加，不管手中有什么事情，都放一下，参加完开业典礼再去办！其实，生产大队长不强调此事，各位领导知道后都得去参加的，那个大跃进年代，从生产队到生产大队，一直到人民公社，全是半军事化，一切行动听指挥，谁敢不参加，何况，生产大队服装厂开业典礼是件新鲜事，凑热闹也得去。

    上午九点钟，只有三件茅草房的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开业典礼仪式在一阵鞭炮震荡声中，由李家生产大队长宣布：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开业典礼仪式现在开始！首先，由李家生产大队长和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厂长王淑贞同志共同挂上“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牌匾，由王淑贞厂长揭开牌匾上的红色彩绸！淑贞在一片热烈地掌声中，轻轻地揭开蒙在牌匾上的大红彩绸，人们又是一阵掌声。然后，生产大队长高喊：乐队奏乐！所谓的乐队就是村里的学，派来十几名学生，吹起铜号，打着锣鼓而已，生产大队长继续高喊：燃放第二挂鞭炮，预祝服装厂前程似锦！鞭炮声过后，生产大队长宣布；现在我宣布服装厂的领导机构名单：厂长王淑贞，保管员宋长华，会计由生产大队会计兼任。生产大队长的话音刚落，院里又响起一片掌声，而且是此起彼伏的掌声，生产大队长喊着，大家都静一静！现在请服装厂厂长王淑贞同志讲话！

    王淑贞快步走向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的木桌前，站稳后，向台下群众鞠躬敬礼，礼毕，她高声说，各位领导，各位乡亲，今天是我们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成立的大喜日子，让我们共同以掌声欢庆！只见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同台下群众一起响起雷鸣般掌声，掌声过后，她大声说，建立服装厂是咱生产大队解放以来第二件大事，那第一件大事，大家都知道是建立学校，建立服装厂，是在当前大跃进的新形势下产生的新生事物，既然是新生事物，我们就得在实际工作中边干边学，我们就得看护它，培植它，我作为服装厂的厂长，更得信心十足，管理好服装厂，把服装厂办得蒸蒸日上，硕果累累，我没什么文化，不会咬文嚼字的讲大道理，我就知道把服装厂办好，为广大社员服务好！我就讲这些吧，说完，她向台下深深的鞠躬，扭身大步流星的走下|主|席台，紧接着是生产大队长讲话，只见生产大队长稳稳当当的站在主|席|台上木桌前，清一下嗓子，高声说，我先声明一点，我们生产大队办这个服装厂并不是咱们生产大队独出新彩，这是县里和公社指示办的，是大跃进带来的新精神，在这里，我也给乡亲们下个毛毛雨，大跃进刚刚开始，人民公社也刚刚成立，以后还说不定会有什么新鲜事出现呢，大家都要有个思想准备，认清形势，别事到临头去扯后腿，说到这儿，他停顿一下，语气加重的说，尤其是我们全大队的共|产|党|员和大队干部，可别走到群众的后面呀！下面说说服装厂，这个服装厂嘛，是专门为咱们大队广大社员群众服务的，这是个新生事物，有什么不足之处，大家就直接向生产大队提出意见。但是，也别挑毛求刺的，服装厂办得好与坏，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坏了谁也不光彩，办好了有大家一份光。我就说这些吧！祝服装厂越办越好，日益兴旺！

    两年以后，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突然接到公社重要的通知：凡是在大跃进建立起来的服装厂，铁匠炉，兽医站等一些部门和单位，接到此通知后，立即解散，所招用的人员由本生产大队自行劝退，各部门的财物由各生产大队验收保存，同时，还强调，这些部门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请各生产大队做好这些人的劝退工作。

    淑贞是在接到公社通知那天的上午，生产大队长派大队会计把她找去的，其实，淑贞没去生产大队之前就风言风语的听到解散服装厂的消息了。只是，她没有亲耳听到生产大队的领导的面谈。她走进生产大队办公室，笑着说，大队长，你不用说，我就猜到你要对我说什么啦！生产大队长面色有些沉重的说，淑贞呀，你猜到的是你猜到的，我得亲自通知你的：生产大队昨天接到公社通知，要求各生产大队在一九五八年建立起来的各种服装厂、铁匠炉、兽医站等部门全部解散，所用人员都哪来的回哪去，物资由生产大队验收保存，就这么简单。淑贞坐下来说，大队长，现在国家形势一时一个变法，谁也说不准呐！别说解散个服装厂，就是解散一个生产队，你不也得照章执行吗？再说，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一个生产大队，一个公社说了算的，这是国家的新形势呀！我明天就回服装厂开个会，跟大家讲明道理，处理好缮后不就完事啦！

    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的上空乌云一片。十来名工人没有一个露出笑脸，人们都在没开会之前就知道要解散服装厂一事。淑贞把大家召集到大车间里面，她高声说，都到齐了吧？大家别站着，找把椅子坐下来。她环顾四周，沉思片刻，语气沉重地说，今天召开这个会，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差不多啦！现在，我正式宣布：李家生产大队服装厂从今天起正式解散。解散后，服装厂所有人员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生产队，服装厂现有的设备物资都由生产大队验收封存。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淑贞的嗓音有些沙哑，她还想说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怎么也说不出来，在坐的所有人员都低头不语，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还抽泣起来。保管员宋，低一脚高一脚的走到屋中央，磨磨唧唧的说，这是怎么回事呀，建服装厂是他们说办的，解散服装厂也是他们说了算呐？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说解散就解散啦！刘姐，刘着急，自从进服装厂后她的脾气改多啦，不像在家里那火急火燎的。这回她实在憋不住，她真着急啦，她站起来，往地上吐一口涶沫，大声说，这个服装厂说解散就解散，说撵回家就撵回家，我们回家对大人孩子说个啥呀？可急死我啦！淑贞走到她跟前，拽着她的双手慢吞吞地说，刘姐，别着急，服装厂解散啦，咱们还能干别的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着急什么呀？这不是你说的吗？刘姐刘着急看着淑贞，低头不语，站了好一会，慢慢地松开手，一步一步地走出屋。

    生产大队长也赶到服装厂，他心里更不好受。走进屋，就慢声慢气的说，解散服装厂的事王厂长都跟大家说了吧？我就不多说啦。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是散的太突然，大家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当前就是这么个形势，谁也阻挡不住呀！他抬起头，把在场的十来个人挨个打量一遍，然后，又继续说，不管如何，大家还都是咱们一个生产大队的社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山不转水转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来日方长啊！在场的十来个人都嗔嗔不语，只有刘着急凑几步红着脸说，我这个人就是个急性子人，有啥话都不能在肚子里面装一分钟，大队长，你说说，这么好的服装厂说解散就解散了，别的不说，我们回家咋向家里的孩子大人说呀！生产大队长笑着说，刘姐呀，这事情来的突然，别说是你呀，我昨晚回家我老伴听说后就问我，听说你们鼓捣起来的那个服装厂要解散啦？这可是件热闹的事情，说成立服装厂，火急火燎的就成立起来，刚办两年，这又像泼凉水似的把火浇灭。我不是党员，你们党员办事可真雷厉风行啊！她这么一说把我也弄没词啦！大家不要想不通，慢慢儿过一段就把火都压下去啦！说完他指着刘着急说，刘姐，别上火，别上火。清点服装厂物资是生产大队会计和服装厂保管员宋两个人负责进行的。三间厂房翻腾得乱马起糟的。这一堆布料，那儿一推鞋帮鞋底，并排的三台缝纫机都擦的油光锃亮的，停放在那里，真好像几个退伍兵一样站在那里等待分配，看到缝纫机，生产大队长走过去大声说，王厂长的那台缝纫机别入库，咱生产大队服装厂白白使用两年，一个工分都没给王厂长，说不过去呀！你们验收，帮王厂长把那台缝纫机抬回她家去。这是她对咱生产大队的一份贡献呀！

    各生产大队的那些在一九五八年组建起来的服装厂、铁匠炉、兽医站都一个一个的解散了。这些产物建立的快，解散的也快。那个年头的形势所迫，组建时热火朝天，人欢马叫，解散时冷冷清清，劳民伤财，这就是历史，是不可泯灭的新中国历史的一页。

    奶奶说，那年解散服装厂时，她心里比谁都难受，像刀绞一样难受，干得好好的一个服装厂说解散就解散了，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从那时起，她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我非自己建起个服装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