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路,娘俩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路边一颗颗嫩绿的垂扬柳,昂首挺胸,不知是谁把斜枝曲叉修得干干净净,棵棵绿柳随风摇摆,路边田野里的向日葵顶着金黄色头花向着太阳微笑,有意向淑贞和李扬娘俩致意,路边溪流水哗哗作响,散发出美丽动人的曲,美丽动听,触动心弦。李扬拉着妈妈的手,一字一句的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李扬十一岁了,他像一颗扬树一样,被母亲侍|弄|得枝繁叶茂,他比起同龄孩子个子高一头。学习成绩又让淑贞很满意,总是班里的前几名,每天放学回家,淑贞看到儿子胸前的红领巾,胳膊上的“三道杠”(少年先锋队大队长)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和高兴。
就在这年,李家的日子出现裂痕,开始,这个家还能和睦相处,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可是,到后来,李扬的二婶娘逐渐地表现出对这家有些厌烦,看得出来她有分家过的想法,她刚结婚那两年,这一家人的一天三顿饭都是嫂子淑贞亲手做完,尤其是早晨这顿饭,都是淑贞早早起床,烧好洗脸水,才能做饭。几乎天天是二叔子生洗完脸后才能看到子生媳妇淑兰起床来到厨房给淑贞打个下手,往灶门里添添柴禾,倒个洗脸水什么的,看到这些,淑贞总和蔼可亲的像婆婆一样笑着说,淑兰呀,不用起这么早,我自己做这点儿饭,能忙活过来的,你们年轻人觉不够睡呀。尽管如此,淑兰还是在淑贞身前身后跟着忙活,干点灵活,涮涮碗,洗洗菜,妯娌两个相处得还挺好的,天长日久,淑兰可有点儿变样,她真的听嫂子淑贞的话,干脆不到厨房帮嫂子忙活了。到后来,一直等嫂子把饭桌放在炕上,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她倒象一个婆婆似的坐在饭桌前盘上腿稳稳当当的吃起饭来,这一切,子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就用眼睛使劲的瞪淑兰,尽管这样,也无济于事。淑贞看到这些,也没往心里去,她对子生说,年轻人觉大,白天忙活一天,多睡会就多睡会儿吧,一天就这么三顿饭,我自己还能忙活过来的,你别放在心上啦!
可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子生吃完晚饭后,叼着一支烟卷儿,红着脸来到淑贞的西屋,慢慢悠悠的坐在炕沿边上,挠着脑袋,憋好半天才说,嫂子,有件事,我实在不好张嘴,不过,还得跟你说呀!淑贞笑着说,子生,有啥大不了的事呀?你就说呗!我能担当过去的。子生把手中的烟卷掐掉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儿的踩几下,红着脸说,嫂子,你看,咱家这么多口在一起过,就我一个劳动力在生产队里干活儿,一年拼死拼活的挣那么一点工分钱,到年末连口粮都领不回来,我们是不是……?他不好意思说,是不是分开过,脸红脖子粗的停了好半天功夫没说出来,淑贞在旁边看到子生这个样子,猜到子生想要说的话了,可是,她没有说破,就等着子生说出来。子生憋半天还是红红的脸没有说,淑贞此时哈哈大笑说,二弟呀,别抹不开说啦,你是不是说咱家该分开过啦?二弟呀,没啥不好意思张口的,咱这家呀,早分开比晚分开好。树大分枝这是必然的,咱家分开另过,你我不还是咱家的人吗?李扬不还是你大侄子吗?你说呢?子生此时心里扑通扑通的猛跳着,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他站起来红着脸低着头两步跨出屋门,不心撞到门框上,双手捂着脑袋离开了淑贞的西屋,一溜烟的跑出院外。
家是按人口分的,别看这家很穷,破盆乱缸的家具还不少,这都是淑贞的公婆在世时口饿肚攒的积累下来的,婆婆说,平常过日子,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财产,户人家有户人家使用的家物。既然分家,就得认认真真的分,这是子生媳妇提出来的,淑贞不这么想,她对子生说,二弟呀,咱爹妈都不在世啦,这些破缸烂盆的都是爹妈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你们两口子随便挑,给我们娘俩留下几双筷子几个饭碗,一口锅就行啦!我们分家挣挣讲讲的,让阴间的爹妈知道多伤心呀!最后,决定三间破草房,各住一间半,暂时两家走一个堂屋门。吃饭用的碗筷,淑贞要了四双碗筷,四个饭碗,淑贞说,我多要两个人的碗筷,一旦来个亲戚朋友的好急用,子生听到这话,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转过头抹一把眼泪。淑贞此时也眼泪汪汪的,她就是没让泪水淌出来,她大声说,哭什么呀?早晚得分开过的,哭有什么用啊!淑贞就是没有哭,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她就是这么个女人,她能装进村外河水,能让船在河水中畅游的女人。
奶奶说,人一生有很多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有些事情,你不想去做,也不想那样活着,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这是你个人的意志,很多事情是不以你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是个常理呀!
细想起来,很多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也真是这样的,就说奶奶吧,她从心里不愿意和爷爷结婚,可是,她一直也没挣脱出那圈儿,还是同爷爷结婚了,入了洞房,还生出个儿子,后来,她想通了,下决心要同李子发天长日久的过日子,可是,李子发却非去参军当兵不可,后来,李子发参军当兵了,到如今还落个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下场,后来,多亏有公婆在她身边,有个依靠,过几年消停日子,穷富不算啥,舒心就心满意足啦!可是,事情就是不随人意,公婆早早地离开人间。淑贞任命啦。她仍然没灰心,领着二叔子和二姑子继续一心扑实的过日子,她省吃俭用,给子生张罗娶媳妇成家,李家的日子又火红起来了。谁知,没过几天好日子,又把家分开了,淑贞想来想去,她自言自语的说,这不就是命吗?这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淑贞,想到这里,她使劲儿地咬紧牙关,她横下一条心要与命运抗争,她要抗争到底。
淑贞没什么文化,仅仅认识一些眼前的汉字,这还是解放初期村里办农民夜校时她贪黑起早学来的,她心灵手巧,想学什么,搭眼一看就能看懂七八分,回到家比划一阵子就能照葫芦画瓢的做成了,自从分家另过后,她整天在琢磨,自己今后领着儿子怎么过呢,不想个办法是难活下去的。前几天,她到镇里的集市上溜达一圈儿,看见路边有一间门市房,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裁缝店几个字,她走进屋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脚蹬着一台缝纫机,低头在那里缝衣服,她进去看看,那个女人脚不停地踏动着那台缝纫机,只听到啪嗒啪嗒一阵响声过去,一条裤子很快就缝成了。淑贞看得入迷,心想,这玩意可真好哇,我在家用手针缝一条裤子,最快也得一整天功夫,人家这机器转眼之间就缝完。她真羡慕呀!她站在旁边看老半天,那个女人也没理睬她。淑贞厚着脸皮硬跟那个女人搭话说,大姐,这机器可真快呀!那个女人听到话音,这时才发现进屋一个人。她头也没抬地说,这是机器,能不快吗!!淑贞往前走近一步说,大姐,我能帮您干点儿零活儿,我白帮干活,不要工钱,行吗?那女人这时才抬头看看淑贞,心想,这年头啥事都能遇到,还有白干活不要工钱的,她一边蹬着机器一边说,我这里还真缺个人手,我不白使唤人,你在我这里干活,我不给工钱,供你吃饭行吧?淑贞急忙笑着说,行,行!太行啦!就这样,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达成协议,淑贞每天来这里干零活儿,学手艺,女老板供她饭吃,其实就是午间一顿饭。
淑贞学缝纫机的镇离她住地少说也有七八里远,为了学手艺,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儿子做好早饭,母子俩吃完后,把剩下的饭菜放在锅里,儿子中午回来吃点剩菜剩饭,刚好是春天,天气还不热,剩菜剩饭还不能坏的。开始,她自己用毛巾包两个玉米大饼子夹几块咸菜条,预备午间吃,没吃几天,缝纫店女老板是个好心人,说啥也不让她带饭,她对淑贞说,大妹子,这可不行!你如果再自己带饭,我可不用你了。淑贞觉得那女人是真心实意的,也就不自带午饭了。日久天长,淑贞得到店主人的认可,就实心实意的教给淑贞很多手艺活,尤其是裁缝衣服这门手艺,可不是长手就能干的,得用心去学。这是女主人对淑贞说的。淑贞一丝不苟地学,女主人毫无保留的教,没有用很长时间,淑贞基本能自己单独蹬着缝纫机做简单的衣服,女主人高兴地对淑贞说,大妹子,你学得挺快,一般的衣服都能裁能做啦,我看你差不多能自己开店了,咱俩是有缘分的,你这个人是个能干点儿事业的人,回家后开个店吧,过后,遇到什么难活,你就来找我,我会尽心尽力的帮你的。淑贞听到女主人这样说,感到十分感动,她抱住女主人流下热泪说,大姐,您如果不嫌弃我,我就认您为干姐姐吧?女主人拍着淑贞的肩膀说,好哇!好哇!,我就认你为干妹妹啦!说完,两个女人都哈哈大笑,都笑得双眼流出喜悦的泪花。
淑贞学会缝纫手艺的事,很快就在山东店屯传开,屯里的老少亲朋左邻右舍都为淑贞高兴。张家缝条裤子,刘家裁件上衣,他们都高高兴兴的到淑贞家来,说是求淑贞,谁能让一个寡妇女人给自己白做活呢,手头有零钱的就给淑贞扔下点儿零钱,手中钱不够的人,过后打发孩子给淑贞送几个鸡蛋鸭蛋,反正,谁都不会白使唤人的,淑贞是一个长着一脸抹不开肉的女人,她抹不开向乡亲们要手工钱。乡亲们都感激地说,淑贞呀,你领着孩子过日子不容易,求你干点儿活留下手工钱是应该的,这点钱也就够孩子买个本,买几支铅笔而已。久而久之,淑贞这里自然形成一个没有牌匾的服装店了。挣点儿手工钱填补在娘俩平时的生活费还是够用的,一年以后,淑贞的服装店在东西两屯传开,到她这里做衣服的可不单单是本屯的乡亲了,淑贞接的活也逐渐增多,她开始贪黑起早的忙活着,用自己的双手编织的日子开始红火起来。逐渐好转的日子使淑贞特别欣慰,她夜间躺在被窝里暗自高兴,心说这才是开始。
淑贞母子两住的一间半茅草房的前面有一个长条菜园,总共也就有二十几步那么长。这菜园解决了娘俩一年四季的吃菜问题,从夏天到秋天吃的鲜菜,冬天吃的酸菜,全是这个菜园长出来的。
每到春天,随着阵阵春风刮到山东店屯,一冬的树叶随着融化的冰雪哗哗的流水淌进屯前的雾开河,干巴一冬的扬柳枝上冒出点绿苞芽,没几天,浇上一场春雨,这些绿苞芽都吐出嫩绿的树枝。庄稼人深知,这是真正的春天来了。淑贞站在自家菜园里起早贪黑的翻地,打垄,撒籽,栽苗,全屯早早打开风门的几乎天天是淑贞家,饮烟早早地一缕一缕吐出烟筒的也是淑贞家,随着树林里野鸟的鸣叫声,看着从自家烟筒爬出来缕缕的炊烟,淑贞欣慰地笑着,她深深的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自言自语地说,新的一天开始啦!
淑贞家门前的菜园,被淑贞侍|弄|得有条有理,垄直苗旺,黄瓜、茄子、西红柿哪样都不缺,土豆、豆角、向日葵样样齐全,这一切可苦了一个人,那就是淑贞。头几年,是她自己挑水浇地,后来,儿子李扬长大一些,她就和儿子一起抬水浇地,每天傍晚,屯里唯一的一口井台上,总能看到淑贞摇着笨重的轱辘,一圈一圈儿的缠绕的长长井绳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提上来的一柳罐水,她用力地倒进自家的破水桶,大喊一声:扬儿,水桶满水啦!跟妈抬走。就这样,淑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同儿子抬水浇菜园,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着菜园里各种秧棵茁壮成长。每年娘俩都能比别人家早吃上好几天的青秧棵,娘俩在黄瓜架下,豆角秧中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快。淑贞摘下红红的西红柿用衣襟擦一下递给旁边的儿子说,扬儿,这是头茬红的柿子可甜啦!尝个鲜吧!咱娘俩没白费力气!她双手举起西红柿走到儿子面前高高举过去,大声说,哎呀,我都摸不到你的嘴巴啦!儿子,你这半年长得好快呀!李扬,没有吃头一口西红柿,而是双手接过西红柿送到母亲嘴边憨厚地说,妈,您先尝尝头一口,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吃的,淑贞乐啦,她心里热乎乎的咬一口西红柿,高兴地说,儿子,你长大啦,你懂事啦!妈有盼头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也没错。淑贞的儿子李扬的个头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头,也比同龄的孩子早懂事,他每次同母亲抬水,都先把木棍穿过水桶的木梁,把穿过去的木棍短的一头留给自己这边,长的那头留给母亲那边,其实,他这个举动早就被母亲发现了,淑贞看见儿子站在水桶旁边低头不瞅她,笑着说,傻儿子,你还,虽然长得个头高些,可是,你的身子骨还没长成。淑贞又把木棍串过儿子那边,接着说,你现在能帮妈妈抬水,妈妈就心满意足啦!妈怎么能让你抬重的那头呢!母子俩你推我让的,抬水浇菜园,一直坚持到李扬上中学时才停下来,李扬遗憾地对妈妈说,妈,我去上中学,不能在家跟您抬水浇菜园了,您又得挨累啦!
春夏好过,寒冬难熬哇!西北风捲着鹅毛大雪,整天整夜的呼呼嚎叫,刺骨的寒风刮在人的脸上像锥子扎一下那样疼,男孩去外面撒完尿,裤子提的慢点真能冻个冰溜子,屯里高高的井台上结满厚厚的冰有如四面围上一个冰山。人们去井台提水得加倍心,就是男人提水时不心还时常摔个跟头,何况又是女人提水,尽管如此,淑贞每冬天都得天天去冻满厚冰的井台提水挑水。往井台下拎下一桶水费很大的力气,不心就能把一桶水扣倒在冰上,撒满裤腿,还得重新绕着辘轳再提一桶水,尽管是寒冬腊月,淑贞每次提水挑水都累得满头大汗,真是身边寒水凛冽,身内汗气潮湿,娘娘俩这种苦日子,就提水绕辘轳提水时绕着的井绳一样一圈儿一圈儿的缠着,一年一年的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