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当满级大佬拿到炮灰剧本》
第1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一)
“啪!”
还没清醒过来的姽婳,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掀到了地上,眼前一片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是谁?姽婳怒极!自她成为长思门的镇派弟子之后,便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了。她一剑荡九洲的名号,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不对!
姽婳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死了。
堂堂长思门的第一镇派弟子,修真界年轻一代的第一剑修,死在了一次普通的历练中。
杀死她的,不是敌人、不是妖修,而是自己人。
是她一直当弟弟一般疼爱,手把手教习剑法的嫡亲师弟,简旭。
至于杀她的理由,那就更搞笑了。
因为她的存在,挡住了他心上人,也是天华派掌门之女水玲珑的光辉。
“师姐,只要有你在,玲珑永远做不了第一。你一个农户出身,为何要和那些天之骄子去争第一呢?出身是逾越不了的天堑。别怪我心狠,你挡了别人的路,就该知道今日的后果。”
师弟平时温和的脸庞,此刻满是狰狞。
姽婳想说什么,一开口却只有鲜血不断从口中冒出。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谓的第一,是自己日复一日苦修练就的,未偷未抢。
他人口中的赞誉,是自己数十年逢乱必出,血海中死过多少个来回,靠手中的剑赢来的。
难道就因为出身,所以就错了么?
意识消散之际,一道声音出现在她的识海中。
“你想改变这一切么?帮我一个忙,你帮我完成任务,我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答不答应。”
“好。”虽然不知道这道声音是善是恶,但是姽婳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赌一把。
眼前的黑色终于消失,姽婳也能看清楚面前的情况了。
床榻上,一个异族打扮的英俊男子正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他的面色潮红,显然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药。
这是,什么情况?一向淡定的姽婳也有些懵圈了。
识海中那道声音突然响起,“面前的是漠北大单于布日固德,他被下了药,怀疑是你做的,你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剩下的等这个危机解决,我会详细告诉你。”
下药?
姽婳看向那位大单于,布日固德的眼神中满是怒火,正准备开口说什么。
不能让他开口,姽婳立刻做出了决定。
人都是要面子的,一旦罪名从他口中说出,想要翻转可就难了。
姽婳撑起身子,只说了一句,“我没做过,愿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完便快速朝一旁的铜柱撞了过去。
伴随一声巨响,姽婳的身子软软倒了下来。
鲜血很快在身下聚成一滩,可见撞得力度之重。
布日固德愣在了当场,接着,他大声喊来了侍从,“来人,找大夫来!快!”
大夫很快来到了王帐,他一看床上女子的伤势,惊道,“这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差点就没命了。”
说完,连忙上药包扎,好一通忙活后,才终于将女子救了回来。
布日固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身旁的侍从也不敢打搅,直到大夫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她怎么样了?”布日固德沉声问道。
大夫恭敬地回道,“回大单于,这位姑娘受的伤极重,怕是要在床上养上两个月了。哎,这么大的力道,她还吸入了苦情花粉,内外双重折磨,这姑娘能活下来也是运气好了。”
“苦情花粉?”布日古德眉头一皱。
“是,这是大启的一种秘药,极为珍贵,服下后可让人情动不能自抑,对男子倒还好,只发泄出来便能解除药性。但对女子而言,对身体伤害极大。”
这话一出,空气更沉寂了几分,大夫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一些。
良久后,布日固德出声道,“布恩,去昭告各王帐,封姽婳为小阏氏,在西帐给她收拾一间屋子,再拨两个手脚利落的婢女,让她好好养伤。”
“是!”一旁的侍从布恩弯腰领命。
他出了王帐后,遥看了一眼大阏氏的主帐,大单于纳了大阏氏的婢女,这漠北,怕是要不平静了。
帐内,布日固德来到床前,瞧了瞧脸色苍白的女子,她的呼吸很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而此刻,姽婳正在识海中和那道声音交流。
“所以,你是一个炮灰逆袭系统,你的原本宿主因为时空乱流被抹杀了,你只能找到我来顶上这个位置是么?”姽婳的逻辑极强,几句交谈的功夫,便已经捋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你也别觉得吃亏,你帮我完成任务,等我升到满级之后,我可以帮你逆转时空,让你回到死之前,你难道不想改变自己死亡的命运吗?】
不得不说,这个系统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让姽婳心动。
但是,“怎样才算满级?还有,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自己的师弟都能朝自己捅刀子,姽婳怎么还会相信一个陌生的系统呢。
【我可以和你签订契约,至于满级,只要任务完成度够高,差不多十几个世界,我就能满级,到时候有契约限制,我一定会送你回去。】
“好。”有了契约在手,姽婳终于答应了系统绑定的要求。
伴随契约一起到来的,还有来自这个世界的意识。
姽婳现在用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姽婳,她也是此次的任务人。
姽婳是大启和亲公主莅阳的贴身婢女,跟着公主来到了漠北草原,莅阳的丈夫,便是漠北大单于布日固德,也就是刚睁眼时见到的男人。
本来莅阳很是满意这桩婚事,丈夫年轻英俊,又是漠北的主人,位高权重。
但是天不遂愿,莅阳嫁来三年却一直未有喜讯,于是,心急的她想了一个主意,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也就是姽婳去侍奉布日固德,到时候去母留子。
没想到,姽婳却不愿意,她有喜欢的人,不想做小,哪怕那个人是大单于。
可惜,莅阳决定的事哪有那么轻易变更的,她给布日固德下了药,又骗姽婳去了王帐。成了好事之后,又煽风点火说是姽婳自己错了主意,下药邀宠,成功让姽婳被厌弃。
于是,姽婳就这样被逐出王帐,而她腹中意外怀上的孩子,则被莅阳一番设计,成了莅阳所生。
最后,姽婳惨死在了漠北的冬日里,而那一天,是她儿子的周岁宴。
而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一眼。
强烈的恨意,让她召来了这个系统。
【难道就因为我出身卑微,我就该命如草芥么?莅阳她随意主宰我的婚事、我的生死、我的孩子,既然她自恃高贵,那我便要将她踩在脚底,让她尝尝命如草芥、被人主宰的滋味!】
系统最后传输来的,便是婢女姽婳最后的怨念凝成的遗言。
“好,我接了这个任务。”姽婳接了这个任务,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莅阳,是么?
巧了,我就讨厌这种自恃高贵的人。
我会让你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怎样的感觉。
第2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二)
布日固德还没离开,和睁开眼的姽婳对视了个正着。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突然,姽婳强撑着从床榻上爬起来,跪在布日固德面前,求道,“请大单于赐奴婢一死!”
布日固德看向面前跪着的女子,开口问道,“是莅阳让你来的么?”
姽婳却不答话,只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请大单于赐死奴婢!”
沉默了良久,布日固德将虚弱得几乎趴在地上的女人一把抱起,然后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吧,还有,以后不要再称呼自己奴婢了,以后就是我的小阏氏。”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王帐。
【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被骗来的?】识海里,系统有些疑惑。
总算解决了眼前这一桩危机,姽婳有些疲累得躺在床上,“自己说出来终究落了下乘,我先是自绝于他面前,被救醒后又一心求死,以命作赌,可见我的清白和无辜,而我至死不愿说主子的一句不是,可见我的忠。既然布日固德信了我,那么此刻,该急的,也不是我了。”
这是姽婳给莅阳的局,现在,就看莅阳怎么破局了。
系统也不再言语,它突然觉得,自己随便抓的这个宿主,好像不是个善茬。刚刚那一撞,可真的是拿自己的命在赌,这样的心性,有些可怕了。
“啪!”
大阏氏账内,一位宫装的美貌女子正在发火。价值千金的瓷器被摔了个粉碎,却仍难化解女子心头的怒火。
“贱人,那个贱人!”发火的女子正是莅阳。
如今,姽婳被封为小阏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莅阳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被身边的侍婢钻了空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给我备笔墨,我要写信给母妃,让她处置了姽婳全家。敢做出不忠我的事,我要让她付出惨烈代价!”莅阳已经全然忘了姽婳是被自己骗去了王帐,一心只想着给她教训。
一旁的婢女玉致跪倒在地上,瑟缩着说,“公主,姽婳是孤儿,并无兄族亲长。”
莅阳一愣,她一向对侍婢情况并不关心,此刻姽婳孤家寡人的情况,倒真让她有些束手无策了。
不过,莅阳细眉一挑,怒道,“那就找人弄死她!我不允许她还在我面前晃悠!”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弄死谁?”
莅阳和身边的侍女都是一惊,匆忙转身,是布日古德!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听了多少?
布日古德面带寒霜,他一直知道莅阳的娇纵任性,不过他会迎娶莅阳,也是为了和大启的邦交,即使莅阳再任性,只要不犯大错,她大阏氏的位子都是牢不可破的。
可是,没想到,她把手伸到了自己身上。
“大单于。”莅阳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转念一想,他纳了自己的婢女,自己才是受害的一方,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嗔怒道,“大单于还有空来见我,我还以为您的心已经被那些小妖精勾走了。”
莅阳相貌很是出众,此刻美人娇嗔,自是别有闺房情致。
但是布日古德却毫无所动,只冷声道,“勾走了?那些莺莺燕燕哪及大阏氏的苦情花粉。大阏氏多来几次,怕是整个漠北都要为你所控了!”
苦情花粉!
莅阳瞬间睁大的眼,他怎么会知道?
苦情花粉是莅阳出嫁前,她的母亲安妃私下给她的,这是大启的秘药,很少有人见过,所以莅阳才会放心用上,她自信漠北荒远之地,不会有人见过。
怎么会?
虽然心头惊涛骇浪,但是莅阳面上反应极快,她立刻做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哭道,“什么苦情花粉?我根本不知道!是姽婳跟你说的么,她自己手段不干净给大单于下药,怎么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这番哭诉,怕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软一软,然而布日古德却不为所动,只冷漠得看着莅阳。
在这样的眼神下,莅阳也有些哭不动了,只好悻悻放下了手中的锦帕。
良久后,布日古德冷声开口了。“姽婳以死明志,她宁愿死,也没说你这个旧日主子一句不是。反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将罪名安在了她的头上。大阏氏,以后你就安分做你的大阏氏,我会给你留一份尊荣,若你仍然拎不清楚,那么。”
布日古德定定地看向莅阳惶恐的脸庞,“我会亲自上书给大启皇帝,将你送还大启!”
送还?!
莅阳腿软地跌坐在地。
历朝和亲公主从未有过被送还的先例,如果自己被送还,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莅阳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她想反驳布日古德,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知道,布日古德绝对做的出送还这种事,他这个漠北大单于权势滔天,和大启联姻也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战事,但要说他多么敬重大启,那是没有的。
不过一个公主,即使他真的送了自己回去,怕是大启也会立刻送上一位新公主。
不再看莅阳,布日古德转身离开,临走只留下了一声,“好自为之吧。”
那边闹得正热,姽婳却正在调动自己的灵力。
她惊喜的发现,原主姽婳这幅身子极适合修炼,便立刻运转起长思心法,为这具身体修补损伤。
今日那一撞,她是使了真力气的,虽然是为了自证清白,但是到底对身体会造成一些亏损,再加上原主经年累日的伺候公主,身体早已虚空,怪不得生产的时候那般惨痛,直接去了半条命去。
【你可以用积分兑换系统商城里的药,只要莅阳越凄惨,你获得的积分就越高。】系统想显示自己的价值,忙提醒道。
“算了,这些积分我要攒着。”姽婳心中自有打算,她如果回到死前,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也很难报复加害自己的人。
师弟是修真世家简家的继承人,水玲珑背后更是有天华派,自己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缘,如果不趁机多积攒一些资本,怕也对不起上天对自己的这番垂怜。
系统不再作声,这个宿主过于靠谱,显得自己都有些没有价值了。
“对了,我此刻是已经怀上了身孕么?”根据原剧情,原主就是此时有孕的。
【对!你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此刻用着的也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就当是一场梦。】系统想起之前很多宿主不能接受自己在任务世界里替别人怀孕,忙开解道。
姽婳很疑惑,“这有什么?就是用我自己的身体也没关系,只要能完成任务便好。”
姽婳从不介意这些,虽然自己云英未嫁,但是只要能对任务有利,她从不觉得怀孕或者侍奉男人是一件多么难接受的事情。
系统默默闭上了嘴,宿主太省心了,弄得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突然,系统高兴地说,“莅阳的凄惨度10了,看来你的设计管用了,这下一下子到账100积分。”
姽婳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说道,“这才哪到哪儿?她现在还是公主,还是大阏氏,既然她设计我,让我得了这个孩子,那我就用这个孩子,来给这位公主唱一出好戏!”
第3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三)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姽婳就安安静静地在帐内养病,布日古德政事繁忙,中间只来瞧了她一次。
姽婳也不着急,毕竟自己从奴婢成了小阏氏,若是现在就献媚于布日古德,反倒落了下乘。
在长思心法的帮助下,姽婳的伤势好的极快,而最明显的,是她外貌气质的变化。
原主能被莅阳选中伺候布日古德,本身相貌就是极为出众的,但是毕竟是侍婢,身上的小家子气是改不掉的。
而姽婳十六岁便成了长思门的镇派弟子,十年间,压得年轻一代都要仰视其锋芒,如今她进入了这具身体,自身气质的加持再加上长思心法对凡人身体的洗精伐髓之效,短短一月间,姽婳这具身体越发气度高华,令人不敢直视。
就连侍奉的吉雅和乌兰都偷偷议论过几次,怎么自己伺候的这位小阏氏,看起来倒更有公主气度呢。
终于,大夫宣告姽婳的伤势痊愈了。
这一天,风和日清,姽婳在婢女的陪同下,去拜访了莅阳。而与此同时,布日古德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犹豫过后,他还是去了莅阳的王帐。
“小阏氏来我的王帐做什么,向我彰显王上对你的宠爱么?!”莅阳看着下首的女子,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恨意,不过她也知道现在王上对她的信任已经没了,自己此刻绝不能出手,只能强行压下动手的欲望。
姽婳抬首看向莅阳,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莅阳的体态愈发丰腴,倒是有一些杨妃之美。
而此刻,姽婳只做出一副默然垂泪的模样,并不回莅阳的话。
莅阳最看不惯她这幅娇娇怯怯的模样,怒道,“本宫在问你的话,你是哑巴了么?还是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公主殿下,这是奴婢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姽婳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把莅阳气了个半死,“奴婢虽然出身卑贱,却并无攀龙附凤之意,只想将来嫁个普通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夫妻携手,恩爱并肩。而您的一个念头,我就永远失去了做人妻子的机会,就算是小阏氏又如何?难道公主您就可以如此轻易摆弄别人的命运么?”
“你!”莅阳气得腾一下站了起来,“你是在怨我么?!你一个卑贱之躯,哪”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莅阳的话,“什么卑贱之躯,她是我的小阏氏,漠北又有几个人高贵得过她?”
是布日古德!
莅阳忙起身行礼,但是布日古德并没看她,只看向一旁低头行礼的姽婳,“起来,我在这里,你不用畏惧!”
布日古德明晃晃地对姽婳的偏向,让莅阳本就不多的理智岌岌可危,“王上,您要为了这么一个低贱的奴婢,伤了大启的心么?就算她是小阏氏,那也不过是个妾室,宠妾灭妻可是大忌!”
宠妾灭妻?
这句话让布日固德的怒气更盛!他直视着莅阳,“公主也不过妃嫔所生,非皇后嫡出,不也是妾室所出么?”
莅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身旁的婢女更是吓得头深深埋在地上。
大单于这话,也太过惊骇了!
这是把公主的面子扔在地上踩啊!
还没等莅阳反应过来,布日固德已经拉着姽婳离开了王帐篷,临走之时,只留下了一句话,”大阏氏身体有恙,这段时间不要出王帐了!“
竟然是禁足了莅阳!
不理会身后的哭叫,布日固德一路牵着姽婳的手,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帐内。
看了看帐内的布置,布日固德低头对姽婳嘱咐道,”你既然已经是我的小阏氏,那么和大阏氏便不再有那层主仆关系,你只管直起腰杆来,只要你不犯错,我自会护着你。“
姽婳低头称是。
端详了下姽婳的脸色,布日固德说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我来你帐内。“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作为漠北的大单于,他还有许多政务等着处理。
【他为什么那么照顾你?是喜欢上你了么?】识海中,系统发出了疑问。
姽婳卸去了刚刚在布日固德面前的柔顺,她斜倚在披着虎皮的塌上,漠然道,”怎么可能,布日固德又不是什么恋爱脑。他此刻对我好几分,一是为了给莅阳下脸子,也是为了告诫大启,不要过度插手他的家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的出身。“
【出身?奥!你是说他的母亲?】系统反应也极快,立刻想起了布日固德的出身。
布日固德现在虽然是漠北之主,但是他的母亲却是一个卑贱的女奴出身。
因为长相出众,她被先大阏氏选中,下了药送到了先王的床榻上,怀有身孕后得了小阏氏的名位。
简直和今日的姽婳一模一样。
因为生产时大出血,布日固德从一出生便被抱到了大阏氏帐内,直到布日固德10岁那年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对于这个无缘奉养的母亲,布日固德一直抱有深深的亏欠之意,而母亲被他人主宰,沦为妾室的命运,更是他一生的伤痛。
莅阳一口一个卑贱、妾室,可不正好犯了布日固德的忌讳?
莅阳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出身,占了正室的名位。
姽婳要做的,就是让莅阳一步步把布日固德的雷点踩个遍,让布日固德对她的那几分夫妻之情,全部烟消云散。
这是,侍女吉雅进来帐内,高兴地说,“小阏氏,刚刚大单于让人送了些上好的皮毛,奴婢到时候给您做成披风,又好看又保暖!”
姽婳点了点头,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什么兴趣,接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咱们去大启交换物资的勇士们回来了么?”
因为草原上缺乏米面油盐等物资,所以每年的四、八、十二月,漠北都会派一支队伍去大启边关,和那里的人们交换物资,用皮毛和马匹换来所需的东西。
今年,带队的是漠北的二等台吉图景,而他,也是原主的恋人。
姽婳等图景回来可不是为了和他重燃旧情。而是想要借他的手,为自己和布日固德之间的关系加把火。
吉雅不知道姽婳心中的盘算,只单纯笑道,“快啦,我听阿兄说最晚还有三四天就能到了,说不定明日就到了呢。到时候,奴婢给您烙油酥饼吃!新鲜的面粉烙出来可香了。”
姽婳只笑了笑,不过,吉雅这句话倒提醒了她,给了她一个想法。
用好这一招,或许,孩子出生前,自己这个小阏氏就能变大阏氏了。
第4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四)
在众人的期待中,漠北的交换队伍回来了。
领头骑着骏马的,正是图景。
他是漠北阿布达郡王的小儿子,漠北出了名的勇士,年仅双十就获封二等台吉,是布日固德重点培养的人才。
此刻,这位勇士在跟布日固德回禀完事务后,拿着一个精美的匣子兴冲冲地往婢女们居住的南帐走去。
“你能给我叫一下姽婳么?我有事找她!”图景有些羞涩地叫住了一位过往的婢女。
岂料那位婢女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下他,而后低声道,“回台吉,她不在这儿。”
“她是在大阏氏身边伺候么?那她什么时候下值?”图景还没察觉到不对,只一心欢喜将要见到心上人。
直到那个婢女跪下,小声说道,“小阏氏的踪迹,奴婢们不敢过问!”
小阏氏?图景吃惊地睁大了眼,怎么会是小阏氏呢?
“你弄错了吧,我问的是大阏氏身边的婢女,那个叫姽婳的女孩子,不是什么小阏氏。”图景仍不愿意相信。
婢女更不敢抬头了,“台吉大人,小阏氏是一个月前受封的,奴婢不敢说谎。”
图景转身就走,他要去找姽婳问个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只是去了趟大启,回来后她就变成了小阏氏。
然而,才走了几步路,图景颓然地停下了脚步。
他是外男,根本连见她的理由和资格都没有。
手中的匣子无力地跌在了地上,摔出了一支响铃簪,做工精美,巧夺天工。
那是图景为姽婳带回来的礼物,如今,却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晚上,布日固德举办了隆重的宴席,为回来的勇士们接风。
姽婳作为新受封的小阏氏,自然不能缺席这次宴席。而莅阳虽然被禁足,但是出于脸面,也被允许出席。
于是,宴席上,莅阳和姽婳分坐在布日固德两侧,莅阳坐于左首,彰显其大阏氏的地位,姽婳坐于右首,是为新人的宠爱。
众人的眼神不自觉朝姽婳望去,见她容貌出众,气度高华,高坐于上首,倒是比一旁脸色黯然的莅阳瞧着更像一位公主,底下顿时窃窃一片。
“听说是那位的婢子出身,瞧那位的脸色,她也有今日。”
“听说王上给了她好大的脸色,她这大阏氏不知还能安稳做几日?”
“瞧瞧这位新阏氏长得多美,她除了一个公主的身份,拿什么和人争。”
莅阳平日里素来骄傲,对于漠北的臣民部下从来没什么好脸色,认为他们是未开化之民,不愿与之结交。自然,漠北人对这位大阏氏也没什么好印象,眼下见她吃瘪,一个个乐得看笑话。
宴席中唯一兴致不高的,怕只有图景了。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姽婳成了小阏氏,但是此刻真的亲眼得见她坐在大单于身边,心中还是难忍的绞痛。
“图景。”上首突然传来布日固德的声音,“你这几年差事办得很利落,很有些你父亲当年的风范了。不过有一点你不如你的父亲,他在你这个年纪,你都三岁了,你却还未娶亲。这样,我给你一个特权,漠北的亲贵女子,只要你开口,我都替你做主娶回家,你看怎么样?”
这可谓是极大的恩典了,就连图景的父亲阿布达亲王都连忙跪下谢恩,但是图景心中却是一片酸涩,如果再早一个月,这道恩旨将是他最想要的,如今,想要的人已经永远得不到了,要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图景起身跪在布日固德面前,恭敬道,“谢大单于恩典,臣一心只想先建功,后立业,所以,只能辜负大单于这份美意了。”
姽婳看向图景,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微妙交错了一瞬,而后迅速移开。
布日固德倒没生气,只是笑道,“哈哈,有志气!那这份奖励给你留着,哪日你有了立业的心意,便再来找我。”
一番觥筹交错后,姽婳借口身体不适,便先离开了宴席。
在王帐外的树林内,姽婳在侍女们的陪同下漫步看景,吉雅还在劝道,“阏氏,我们回去吧,现下风有些凉了,要是染了风寒,大单于定要处罚奴婢们了。”
姽婳正想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拜见小阏氏。”
是图景!
姽婳回过神,看向身后的男子,而后跟身旁的侍女们说道,“你们上一旁等着吧,我和图景台吉是故人,有几句话要说。”
侍女们顺从退下,顿时,只剩下了图景和姽婳二人。
“你,还好么?”一片沉寂后,还是图景先开了口。
姽婳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好,怎么不好?我一个婢女,能坐上小阏氏的位置,王帐内不知多少人都在眼红我。”
“婳婳!”图景打断了姽婳的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若是真的喜欢荣华富贵,两年前我向你示爱之时,你便会接受我,而不是为了昔日的主仆情谊,在大阏氏身边继续为奴为仆的伺候。”
姽婳眼中漾起一片水雾,但死咬着牙没让它落下,“那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你就当我贪慕荣华,把我忘了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好呀,孤男寡女,月下私会!跟我去见大单于,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是莅阳!
她没带侍女,只单独一人,气势汹汹地抓住了姽婳地手腕。
莅阳心中满是狂喜,一心只想把两个人带到布日固德面前,定死了他们私通的罪名!
姽婳的面上却没有被撞破的惊慌,仔细看,她的嘴角甚至有一道诡异的笑。
“啊!”突然一道极重的力道打在了莅阳的后背,她猛扑向前,将姽婳死死压在了身下。
还没等莅阳反应过来,身旁传来了图景惊恐的声音,“婳婳!”
莅阳忙朝身下看去,只见姽婳脸色惨白,身下是一滩鲜血。
这是,流产了?
这副场景,吓得莅阳忙爬起身,“我没推她,我没推她!是有人推了我,我才摔在了她的身上!”
远处姽婳的两个侍女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忙朝这里奔来。
图景凶狠得看向莅阳,“大阏氏的这番狡辩,还是留着在王上跟前解释吧!”
莅阳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
第5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五)
王帐内,布日固德冷着脸坐在一旁,图景和莅阳坐于下首。
帐内,是刺鼻的血腥气,来来回回进出的大夫更让帐内的气氛紧张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大夫终于出来了,跪在下方回话。
“回大单于,小阏氏已身怀一个多月的身孕,经过施针,腹中的孩子是保住了。只是小阏氏月前头部撞柱受过重伤,再加上体内还有药物残留,身子算不得康健,这次这重重一摔,怕是临产时要受大罪了。”
布日固德刚听到孩子保住而松下的眉头,又因为大夫后半句话皱了起来。
“小阏氏直到生产前的脉象,都由你来看顾,不管什么名贵药材,都只管用,一定要保他们母子均安,听到了么?!”布日固德冷声吩咐道。
“是!”大夫重重叩首。
如今布日固德膝下无子,若是姽婳的孩子生下来,那便是漠北的第一位小王子,身份贵重,可见一斑。
大夫退下后,布日固德看向下首的两人,问道,“图景,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问莅阳,反而先问图景,这摆明了有所偏向。
图景恭敬地将事实经过如实说来。
当然,将他和姽婳二人地交谈详情省略了。
毕竟就算莅阳,也只是看到二人在一旁聊天,具体内容并未听真切。
“王上,我冤枉!我看到他们二人私相授受,想向您检举,谁知姽婳自己就倒在了地上,我什么都没做呀!”莅阳知道不能让布日固德信了图景的话,立刻哭诉道。
“大阏氏真是好口才,到底是大启皇宫出来的贵人,能说会道。上下嘴皮一碰,臣和小阏氏就成了罪人,您反倒成了检举有功?既然您说我们二位有染,那么请问证据在哪里?有证人么?”
图景也不是善茬,立刻回怼了过去。
“你!”莅阳果不其然受不住气,立刻朝布日固德道,“王上,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可以对他们二人用重刑!他们必定招认!”
图景冷笑一声,“大阏氏好主意,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将如今王帐内唯一有孕的阏氏牵涉其中,搅动漠北前朝后宫大乱,大阏氏真不愧是大启的公主,真是一箭双雕啊!”
这时,屋内姽婳的婢女吉雅走了出来。“你不在里面伺候主子,出来做什么?”
布日固德皱眉问道。
吉雅向上首行了个礼,“回大单于,小阏氏刚刚醒了过来,听到了外面的争执,她让奴婢向大阏氏问一个问题。”
吉雅从怀中取出一条手钏,问道,“请问大阏氏,既然您说您未曾推过我家主子,请问您今日带的碧玺手钏怎么会挂在了主子的衣襟上?难不成还是这手钏自己跑过去的不成?”
布日固德瞧了眼手钏,的确正是莅阳今日所带的。
莅阳无法辩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钏怎么会跑到姽婳身上。
她只觉得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道,“定是你们几个合伙来陷害我!我要告诉父皇,治你们的罪!”
帐内,姽婳听到莅阳这句话,满意地勾唇一笑。这位公主还真是专在雷点乱跳啊!
果不其然,布日固德大怒,“够了!”“莅阳,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先是动用禁药,又谋害王嗣,构陷臣属。从今日起,你不得出你的王帐半步,你不用急着喊冤,我会修书给大启皇帝要个说法。看看你这番举动,到底是你莅阳个人所为,还是代表了大启皇室!”
布日固德话说的极重,话里话外已有了大启不满的意味。
莅阳吓得噤声不敢再闹。她知道,再闹下去,自己的大阏氏位子怕是也坐不稳了。
皇帝虽然是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并不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自己如今的荣光,一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和亲漠北所带来的,如果自己和亲没起到该有的作用,怕是他也不会轻饶了自己。
莅阳被侍女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布日固德和图景。
布日固德直视着图景,直接开口问道,“我相信你和小阏氏并无私情,但,你说实话,你是否对她有觊觎之心?”
布日固德敏锐地察觉到了图景对姽婳的情谊并不一般。
只是,一来他信任图景的人品,二来图景毕竟是贵族出身,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怀疑而伤了臣属的忠心,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图景恭敬地跪下,“臣早年间得过小阏氏的恩情,所以对她照顾了一些,但是臣对她并不敢有男女之情,从前没有,今后也不敢有。”
良久后,布日固德沉声道,“记住你今日的话,退下吧。”
图景恭顺地退下,只留布日固德独坐在榻上。
刚刚图景说的话,他五分信,五分不信,信的是两人之间的清白,不信的是图景对姽婳的从无男女之情。
他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不过既然图景这么表态了,看来姽婳对他是并无什么异样情愫。
起身进入内室,姽婳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由吉雅喂药。
布日固德接过了药碗,而后挥退了侍女,而后亲自喂起了药来。
“你恨我么?”布日固德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不是我,你可能现在已经是台吉夫人了,好过在这里做个妾室,还三番五次受罪。”
出乎意料,姽婳摇了摇头,“不恨。”
“真心话?”布日固德有些不信。
“王上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恨您。”姽婳还是那般柔柔弱弱,此刻却给了布日固德莫大的力量,“我恨的,是那些肆意践踏我命运的人。王上您是么?”
布日固德摇了摇头。
姽婳缓缓抬身抱住了他,“您不是。您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是我们的保护神。”
姽婳的声音给了布日固德莫大的力量,他在这几十年间,无数次想过,母亲临死前,会恨父亲么?会恨他么?
是父亲的荒唐一夜,改变了母亲的一生,而自己的出生,更是要了她的性命。
现在,姽婳在几十年后,给了他答案。
他抬手回拥了姽婳,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抱入骨血中,“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孩子,我向长生天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姽婳柔顺地将脸埋在他的臂膀间,也掩盖住了自己的笑意。
与其自己费力和莅阳较劲,不如让布日古德成为自己的刀。
和图景的见面,和莅阳的冲突,一切的一切,都为了激化布日古德的情绪,最后,让他对母亲的歉疚,移情到自己身上。
爱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她心存愧疚,那么,你就只能为她拿捏了。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
莅阳,失去丈夫只是第一步,你的身份、尊荣、家人,所有你在乎的一切,你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失去的。
第6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六)
“哐!”
莅阳重重地将桌上的瓷瓶摔碎,发泄了半响后,无力地瘫坐在了贵妃榻上。
身边的侍女玉致忙上来收拾碎片。
“玉致,我该怎么办?”
突然,上首传来了莅阳的哭腔。
莅阳是真的慌了。
她一向自持身份高贵,平日里做事毫无顾忌惯了,但是如今遇事了才发现,她连一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
漠北的亲贵女眷她素日里冷淡惯了,也不认识几个,自己的几个闺阁手帕交都远在大启,此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之前遇事身边还有姽婳这个机灵的侍婢给她拿拿主意,如今,只剩下玉致这个心腹。
“公主,您和姽婳一个妾室置什么气,她现在凭借肚子里那块肉,在大单于跟前自然是要贵重些的,可是一旦孩子生下来了,大单于还能再垂爱于她么?女子生育是道生死坎,她能不能跨过去还两说呢。”
玉致很是不赞同莅阳这几日的疯狂举动。
在她看来,姽婳再怎么得宠,也根本越不过莅阳去,只要稳如泰山,大单于还能不看几分大启的面子。
这个时候,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莅阳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无为,怕是已经寒了布日固德的心。
但是。
“我一想到她有可能生下王上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恨!”
莅阳对布日固德是有真感情在的,所以才对姽婳的存在反应如此之大。
玉致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翻了个白眼。
这侍寝也是你强行安排的,现在又来这后悔的模样,丢不丢人。
不过莅阳是她的主子,临和亲之前,宫里的安妃娘娘更是叮嘱过她,只要公主过得好,她的父母和弟弟就会生活优渥,如果公主出事,那么玉致全族都得赔上去。
为了全族人的性命,她也不能让莅阳出事。
“公主,今天姽婳和图景台吉的事,您确定是真的么?”玉致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莅阳大怒,“你也觉得我在构陷他们二人么?我真的看到了他们二人私下共处!”
玉致忙跪下,恭敬地回道,“公主,奴婢不是在怀疑您的话,只是漠北一向民风开放,男女私下共处并不像大启那般介意,今日姽婳又差点流产,大单于怎么有心思在这件事上细究呢。”
莅阳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今日发难却是选错了时机。
只是。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么?”
莅阳心有不甘,她笃定这两个人绝对有猫腻!
“公主,底牌,要留到最后出才最见效!”玉致抬头看向莅阳。
“现在姽婳有了身孕,正得盛宠,我们不急。”
莅阳平静下来,她认为玉致说的不无道理,若是他们两个人早有私情,那么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慢慢收集证据,待时机合适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这样,莅阳沉寂了下来,成日里只在王帐内吃斋念佛,更是让玉致送来了好几次人参鹿茸等上好的养身药材,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
姽婳自然不信莅阳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过,她此时也没空去关注莅阳了。
因为,她正在钻研一个事关漠北的大问题。
漠北不缺物资,这儿有牛羊肉,还有各种名贵的动物皮毛和罕见的药材。
漠北缺的,是粮食。
漠北的天气并不适合农作物生存,布日固德和他的父亲尝试过很多次在漠北种植小麦,均以失败告终。
而如今漠北所食的青稞,虽然耐寒性强,生长期短,但是对于年幼的孩童和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却极难下咽,甚至出现过很多次因为不克化而大病甚至虚弱死亡的情况。
直到今日,漠北还是依赖于和大启互换物资,用昂贵的皮毛和药材,从大启手中换来足够的米面来维持漠北的日常供给。
而布日固德当年会接受大启的和亲,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姽婳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历史后,惊喜地发现,因为不知道如何食用,所以这个世界的地瓜和土豆目前是无人大规模种植的。
这可正遂了姽婳的心意。
她上次故意和图景见面,便是想和图景搭上线,以便借他的手从大启寻找地瓜和土豆的踪迹。
小产事件后,姽婳私下又见了图景几次。
那天,莅阳和布日固德对话间透露出的信息,也让图景猜到了姽婳成为小阏氏的来龙去脉,更知道了姽婳的无辜。
旧情难忘的他,更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王帐内波诡云谲,自己定要护好单纯的昔日恋人。
如今,姽婳只是让他寻找一些普通植物,他自然是尽心尽力办好。
终于,在姽婳腹中孩子四个月之时,东西到了。
而姽婳特意让吉雅去请来了布日固德。
布日固德倒是很惊喜,姽婳性子极柔,这些日子里很少主动去邀他,只静静呆在王帐内养胎。
现下难得主动请他,布日固德连政务都放下了,忙不迭地来了。
刚进入帐内,却闻到一股酸爽开胃的奇香。
“婳婳,是什么这么香?”布日固德熟练地将姽婳揽入怀中。
这段时间,他简直像一只大型犬一般,一到帐内,便黏着姽婳不放手。
姽婳好笑地拍了拍布日固德的手臂,“王上别急着抱我,看看今日我准备的吃食。”
桌上是七八样碗碟,里面装的全是用土豆和红薯做成的主食及菜样。
土豆炖牛肉、烤红薯、酸辣土豆丝,红薯丸子……
姽婳的祖上曾做过厨子,她未踏入修真一途时也曾跟随家中学过不少,此时做出的几道菜虽不说是珍馐佳肴,但也是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什么?从未见过。”
布日固德果然对桌上这几盘食物极感兴趣。
姽婳拿起筷子,为布日固德布了几道菜,笑道,“王上尝尝,这些菜都是用土豆和地瓜两物,又加上了一些牛羊肉等烹调成的。”
布日固德尝了几口,不住点头,“的确美味,可是大启那边的新鲜事物?”
姽婳摇了摇头,而后跪在了布日固德面前,“王上,妾身有一件大事禀告!”
布日固德一惊,忙将姽婳抱了起身,“有什么事要你跪下说,别伤了身子。”
姽婳语气柔柔地开口道,“妾身发现王上今日在为漠北过冬的粮食烦心,想起当年公主带来的陪嫁中,有两物或许可解王上的烦忧。”
哦?
姽婳的这番话吊起了布日古德的兴趣。
第7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七)
布日古德极聪明,他看向饭桌上的佳肴,“就是这地瓜和土豆?”
姽婳点点头,“正是,这两物,适应力强,无地不宜,产量也高,既可作主食也可做蔬菜食用,一亩胜过种谷二十倍,若在漠北种植,不出半年,便可解大多数人的日常口粮。”
适应力强!无地不宜!这不是漠北梦寐以求的粮食么?!
布日固德站起身,将餐桌上的菜色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正色问道,“你所说的可属实,为何这几次漠北去大启交换物资,都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布日古德的怀疑也并不无道理,漠北为寻找小麦的替代物已经耗费了两代人的心血,若大启真有这种东西,怎么会从未听闻过。
姽婳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言明这两物乃是海航带来的供品,只在皇宫大内才有,不过大启一来不缺粮食,二来也是没研究明白这两物如何烹饪,对于物产丰饶的大启,这两样东西用处并不大,因此并未推广,只封存在了皇宫之中。
不过对于漠北而言,这就是天赐甘霖了。
布日古德兴奋地将姽婳一把抱起,大笑道,“婳婳,你真是长生天赐给我,也赐给漠北的奇迹,若是你说的这两物在漠北真能种植成功,那么你将是漠北所有人的恩人!”
布日古德忙让内侍召集各位臣属,种植工作要尽快推进,若是动作快的话,入冬之前,他们就能收获第一批粮食了。
姽婳也从内室拿出一沓绢纸,柔声道,“王上,妾身这几个月研究了下这两种作物的烹饪做法,既可新鲜食用,也可长期保存,全部在这儿,望能为王上解忧。”
见绢纸上秀丽的字迹,布日古德将姽婳一把搂入怀中,心中感慨万千。
同样是自己的女人,莅阳是为了拉近两族情谊才嫁到了漠北,却从不将漠北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这两样作物明明是莅阳陪嫁中的东西,她在漠北生活了三年,却从未想过将它们拿出来,只眼睁睁看着每年那么多孩子和老人因为没有粮食而受苦。
而姽婳,她因为一场意外成为了自己的女人,却从未怨天尤人,反而怀着身孕为了漠北而忙前忙后,更是献上了或许能够改变漠北命运的“神物”。
两者一相较,布日古德心中本就偏向姽婳的天平,不自觉又倾斜了一些。
而莅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背了一顶黑锅。若是莅阳知道,怕是要大喊三声冤枉,她虽然爱使小性子,但是也不会故意去害漠北。但是如今的她早已失去了布日古德的信任,这顶黑锅只能牢牢扣在她头上了。
系统倒是有些郁闷【你可以用积分兑换这两样作物的,也不贵,几个积分就可以,干嘛还要冒着被人检举的危险去找图景呢?】
姽婳笑了笑,没说话。
系统虽好,但是自己终究会有结束任务的那一天,若是依赖上了系统,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靠自己。
自己当年能从外门弟子爬到镇派弟子的座位上,不也是靠自己么?
既然过去自己能做到,那么今日、未来,都一样能做到!
土豆和地瓜的种植阵仗闹得很大,连禁足的莅阳都听到了。
“外面这几日在闹些什么?天天乌嚷嚷一群人,闹的人不得安宁。”莅阳问向刚走进帐内的玉致。
玉致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瞬。
“是不是姽婳那个小贱人?说!”一看玉致的表情,莅阳还有什么不明白。
玉致忙上前安抚,“公主,不过是姽婳为了讨大单于欢心,弄了一些新作物在张罗种植,没什么的。”
莅阳也没放在心上,又继续百无聊赖地拨弄起了自己的首饰,“她惯会献媚,到底是低贱坯子,懂得讨人喜欢。”
莅阳这话极刺耳,连玉致心中都有些不快,这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么?而且姽婳所献上的作物一旦种植成功,那可真是保了她一世的荣华了,公主居然还在那里低瞧了人家。
不过,玉致想起刚刚收到的口信,还是打起笑颜,“公主,有一桩天大的好消息呢,您的禁足怕是很快就会解除了。”
“王上回心转意了?”莅阳听到这里来了精神,从榻上正起了身子。
“不是,是三皇子,他下个月将到漠北和大单于洽谈通商事宜,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玉致很是高兴,主子好过,底下的奴才日子也会好过一些,这段日子,莅阳没少折腾身边的人,如今三皇子来了,大单于为了面子,也会解了公主的禁足吧。
莅阳脸上的笑意却突然凝滞,心情也不好起来,只挥手让玉致退下了。
姽婳也接到了这道消息,是图景传给她的。
图景的意思,是让姽婳早做防备,毕竟那是莅阳的哥哥,若是他以通商为条件,让大单于惩戒姽婳,姽婳的处境怕是会很尴尬。
姽婳看到来的人选却笑了笑,若是其他人还好,这位来,担心的怕是莅阳了。
玉致和姽婳不同,她是临出宫的时候才被拨到了莅阳身边伺候的,而姽婳伺候莅阳得有个小十个年头,自然对她的一些过往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三皇子宫应甫乃是贵妃所出之子,他年幼时,贵妃不得恩宠,仅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小才人,三皇子在后宫里没少受这些妃嫔磋磨,莅阳十岁那年更是让内侍将宫应甫恶意推入到水中,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而这一切只因皇帝在莅阳面前提过一句让她多向自己三哥学学。
直到三皇子及冠后入朝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得了皇上的青睐,后宫里他的母妃也提了位份,这才没人敢欺辱到他的头上了。
不过,姽婳站起身,端详了下镜子中自己五个多月高高隆起的腹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启需要的,是漠北大阏氏的位子上坐着自己人,至于是不是莅阳,那不重要。
自己和这位三皇子,或许,可以谈一笔生意。
第8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八)
一个月后,三皇子一行人抵达了漠北。
为了迎接这位大启的得宠皇子,布日固德安排了一场盛大的宴席。
而这场宴席的操办人,是姽婳。
土豆和地瓜的种植已经小见成效,如今的姽婳在漠北的威信,早已经超过了莅阳,如今王帐内的一切事宜,布日固德都交托给了姽婳主理,而姽婳也打理得极为妥帖。
譬如今天这顿宴席,上到桌椅座次的排布,下到宴席菜色的选择,都是精挑细选。连三皇子宫应甫都赞了一句,”这宴极有巧思,既有漠北浩然之气,又有大启的精致讲究。“
布日固德自是极有面子,他牵住右侧席位上姽婳的柔荑,笑道,”都是我的小阏氏一手操办的,她心细,将我这王帐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皇子眼中精光一闪,看向上首姿容出众的女子,就连见惯宫中美色的他,都不由得暗赞一声真乃神妃仙子是也。
这样美丽且知情识趣的女子,怕是世上所有男人的梦,但同时,怕也是很多女人的噩梦。
三皇子瞧向左侧形容枯槁的莅阳,笑道,”莅阳妹妹,怎么瞧着你兴致不高呢?是不欢迎三哥么?“
莅阳怎么可能高兴,她直到今日才被布日固德放出来,瞧着如今满王帐的人都只听姽婳一人的,自己这个大阏氏倒像是一个摆设。布日固德更是毫不掩饰对姽婳的偏爱,就连自己的三哥也面露对姽婳的欣赏。
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不去死了算了!
心中这样想,莅阳的眼中也带出了三分狠戾,看得三皇子不由有些厌烦。身为公主,又是正室,就这么容不得人么?
虽然自己和莅阳关系不好,但是毕竟她代表大启,自己来之前,也听说了漠北的大小阏氏之争,婢女出身的小阏氏正当盛宠,还怀上了漠北大单于的第一个孩子,而公主虽然是正室则备受冷落。
本来还想借机和布日固德提一下这件事,再宠爱妾室,也不能不顾大启的颜面。
没想到,三年没见,莅阳还是这般没长进。
三皇子暂时歇了为莅阳说话的心,只一心和布日固德交谈起来。一番觥筹交错后,众人尽兴而归。
因席间多喝了几杯酒,三皇子回到王帐后倒是有些失眠,突然,帐外传来了几声猫叫。
漠北怎会有猫?
三皇子警觉了起来。
他倒不担心在漠北出现什么意外,毕竟布日固德可不是吃素的,自己在他境内出事,他便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但是,能在防卫严密的王帐做这种举动,此人在漠北的地位可不会低。
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倩影。
会是她么?
在猫叫和周边侍卫似有若无的指引下,三皇子来到了一处僻静地。
果然,那里等待着的,是姽婳!
三皇子笑道,”小阏氏深夜相邀,不知是有何重要事宜呢?“
三皇子其实对这位小阏氏印象不错,有相貌、有手段,能上位也是必然。最重要的是,她出身大启,即便她的得宠压制了莅阳,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大启得利。
姽婳笑了笑,她抚摸着自己已经六个多月的腹部,”妾身贸然相邀,为的自然是大事,此事事关大启和漠北的安稳,所以自然要防着些旁人。“
三皇子的表情也正经起来,”你说。“
”三皇子此次前来,为的是和漠北洽谈通商事宜,不过,您此时怕是也不轻快吧。“姽婳突然转了个话题,说起了通商事宜。
这倒是说到了三皇子的心坎上,他此次前来本以为十拿九稳,毕竟大启拿捏着漠北最重要的粮草一脉,在通商事宜上,布日固德少不得要让步几分。
结果今晚的宴席上,自己几番试探,布日固德的态度都很是强硬。
这无疑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父皇很是看重此次通商事宜,若是没能谈下,自己那些哥哥弟弟们少不得要添油加醋攻歼自己。
”小阏氏有何妙招呢?“
姽婳压低了声音,”妾身在漠北生活了三年,了解这里的人,更了解大单于的心思。妾身愿在此次通商事宜上为大启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尽心力?是往好了尽,还是往坏了尽?这两者差别可大了。
三皇子也听出了姽婳画中的双重意思,挑眉道,”小阏氏身在漠北,心念大启,应甫着实敬佩,不知可为小阏氏做些什么?以尽绵薄之力?“
是个聪明人。
姽婳笑了笑,”大单于垂爱,妾身有幸身怀有孕,只是婢女出身难免惹人诟病,只可惜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跟着妾身受了这么多非议。“
三皇弟顿时明白了,姽婳这是在向大启要一个出身。
不过,想起布日固德对姽婳的宠爱,以及姽婳肚子里这个漠北如今唯一的血脉,还有自己那不争气的妹妹,三皇子眸光加深了些许,沉声道,”小阏氏肚中有着漠北的小王子,自是最尊贵的,大启也盼望着这个身怀两族血脉的孩子尽快降生,他一定是漠北最尊贵的小王子。“
话中的暗示意味已经很强了。
姽婳服了服身子,”有三皇子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三皇子早些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会帮你么?】
系统有些疑惑,宿主不是容易相信人的性格,怎么会寄希望于三皇子身上呢。
”你知道最牢固的关系是什么么?“姽婳慢悠悠地走回了王帐,今日布日固德喝的有些醉,怕影响到姽婳休息,便独自宿在了自己的王帐。
”是利益关系。我不是信任三皇子,我是信任他对权力的渴望。他为我谋划身份,我帮他稳定漠北,他只要对那个位置有渴望,就该知道我的作用。“姽婳挑了挑红烛,让火光更明亮了些许。
【可莅阳才是他的妹妹,他会舍弃妹妹选你么?】系统不明白,亲情不应该是很牢靠的关系么。
姽婳躺下身,闭目道,”妹妹可以有无数个,可那个位子只有一个。“
亲情?那种一戳就破的东西,在皇家根本不可能存在。
第9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九)
谈判一开始并不顺利。
大启想让漠北开放战马资源,与之交换的是每年固定的粮食及茶盐等漠北所需的物资。
但布日固德深知若真放开了战马,大启日益强大起来后,与之通商的漠北或许会被随时一脚踢开。
双方互不相让,已经僵持了近三天。
姽婳觉得,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精心熬煮了一盏滋补的汤,姽婳来到了布日固德的王帐前。
王帐前,图景正在外等候,见姽婳过来,他点头行礼,然后小声说道,”大阏氏刚刚进去了。“
因着三皇子的到来,所以这段时间莅阳被解了禁足,现下看来也是不安分起来了。
没一会儿,王帐内传来布日固德的怒声,”给我滚回你的帐内!谁给你的胆子,来做我的主!“
很快,莅阳狼狈地出了王帐,看见姽婳和图景二人,脸色一冷,话也没说一句便拂袖离去。
图景低头说道,”你先进去吧,我再等等。“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姽婳进入王帐,布日固德正半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姽婳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笑道,”怎么来了?今日风有些大,孩子今天有没有闹你?“
姽婳从食盒中拿出汤盏,哭笑不得地嗔道,”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看王上这几日睡眠不太好,今日煲了一盏安神汤,还热着,快尝尝。“
布日固德抓住姽婳的手,感叹道,”婳婳,如今也只有你,能让我稍放松一些。“
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如今大启和漠北通商一事你也应该知道一二,你觉得,漠北该答应大启的要求么?”
这是一句试探!
姽婳几乎在瞬间便察觉到了话中暗藏的锋芒。
对于布日固德来说,即使再宠爱自己,也会记得自己大启人的身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布日古德身为一族首领,自然有他的考量,而不是一味靠感情行事。
笑了笑,姽婳柔柔地靠在了布日固德身上,“妾身觉得,该答应。”
“哦?”布日固德声调未变,神色却在姽婳看不到的地方冷了三分。
“虽然如今漠北有了土豆和地瓜等作物,但是如今尚在试验阶段,大规模推广种植还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让大启知道了我们有了小麦的替代品,对漠北的提防必会提到一个新的程度。倒不如先应下这次通商,一方面是安抚大启,表达漠北的友好之意,另一方面,也可为漠北留出韬光养晦的时间,以便,留待来日。”
姽婳靠在布日固德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极为骇人。
布日固德有些诧异地看向姽婳,“你竟然不向着你的母国?”
姽婳这番话说的极为直白大胆,对大启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
刚刚莅阳进来又哭又闹,就是想让自己答应通商的请求。也是,毕竟她来自大启,哪怕嫁到了漠北,终究也没把自己当成是漠北人。
布日古德本以为姽婳也是如此,没想到。
姽婳摇了摇头,目光澄澈,“妾身父母亲族皆已去世,妾的母国,便是漠北,妾的一切皆为了自己的夫君和孩子!”
王帐内沉默了许久。
“若有那日,我绝不负你!”布日固德直视着面前人的娇颜,“我会让你成为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布日古德的承诺。
他不是随意许诺的人,但是既然给出了诺言,就一定会践行。
姽婳回握住布日固德的手,“王上在,姽婳便在!”
图景在帐外等了许久,突然帐内传来了布日固德的声音,“来人,传王帐旨意,小阏氏姽婳赐封号苏布达,与大阏氏同受王帐内外跪拜,掌四方王帐内宫事宜,日后四方王帐,只认苏布达阏氏金印。”
苏布达!
图景吃惊地抬起头,这是漠北第一任大阏氏的封号,意为漠北珍珠,她是和第一任单于打拼天下的奇女子,后面的历任阏氏都只以姓氏称呼,不再单独赐予封号,如今大单于重启这个封号,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宠。
而且最重要的是,姽婳虽是小阏氏,但顶着这样一个尊荣的封号,更有大单于亲赐的四方王帐之权,这根本是将大阏氏踩在了脚下了。
如今大启的商谈队伍还在漠北,大单于便这般下大阏氏的脸,可见两人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何种境地。
回到王帐,系统已经迫不及待发问了
【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不是刚和三皇子达成合作么?但你在布日固德面前又对大启那么不友好。】
姽婳端详着自己面前那尊象征王帐内宫最高权力的金印,笑道,“我怎么可能真心和三皇子合作?即使三皇子肯为我谋求一个高贵出身,也不会高过莅阳,大启皇帝不会允许的,所以,我终究是要矮她一头。”
【那你的真正目的是?】系统已经彻底懵了
“和三皇子合作,是让莅阳尝一尝,被亲人放弃和背叛的滋味。至于日后?”
姽婳端起那方金印,“她不是自恃公主身份么?若是没了大启,她还算什么?”
到这里,姽婳才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正目的。
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大阏氏的位子,而是灭掉大启,让莅阳成为亡国公主,从心理上彻底将她的骄傲碾碎。
“没了丈夫的信任,没了家人的支持,更没了故国的依仗。”姽婳挑了挑眉,娇笑道,“你说,这样的结局,精不精彩?她依仗这些强逼原主,那等她失去这一切后,她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
系统已经吓到了噤声,它从没想过这个宿主的野心这么大。
【你有想过多少百姓会被牵扯进去么?王朝更迭,必定血流成河】良久后,系统发出了这么一问。
姽婳不屑地一笑,“王朝更迭,不是我能主宰的,我不过是加快了它的进程而已。况且,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没有一个王朝能够亘古长存。”
系统不再说话了,它有些害怕了,自己随手绑定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三皇子处也很快得到了这一消息,他有些震惊,布日固德不是耽于女色之人,却能为了姽婳这个婢子如此“色令智昏”,不过,倒也不是坏事。
她需要大启为她提供支持,大启需要一个大单于身边亲近得信任得自己人。各取所需罢了。
“来人,为我准备纸笔。”三皇子挽起宽袖。
既然姽婳已经主动表现出了自己的价值,那么自己也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了。
第10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
接下来的通商谈判出乎意料的顺利,布日固德接受了姽婳的建议,同意开放战马资源,但是相应的,在粮草数量和种类上提出了加码,大启一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半个多月的反复沟通后,终于达成了共识。
而这段时间里,三皇子也充分认识到了姽婳在漠北的受宠程度。各种宴席场合,莅阳虽然也会出席,但是布日固德所亲近和信重的,只有姽婳。
至于四方王帐,更是只臣服于姽婳,连莅阳的日常份例都是从姽婳手里拨出来的。
莅阳也私下找过自己一次,言语中满是抱怨,说布日固德已经被姽婳迷得丧失了心智,让他代表大启为自己撑腰。
可惜。
“莅阳,你是大阏氏,就该明白大阏氏的责任。布日固德的宠爱不是最重要的,你只要坐稳了漠北大阏氏这个位置,便够了!”三皇子的回答,冰冷而又现实。
对于大启而言,只要莅阳仍是大阏氏,得不得宠又有什么重要?就像宫里的皇后娘娘,已经数载不得皇帝垂怜,但是任谁敢轻瞧了她。
认准自己的身份,找准自己的职责,方能过得长久。
三皇子虽然不喜莅阳,但是站在皇兄这个身份上,他这句劝告却是发自真心的。
可惜,莅阳没能明白。
她就是那么贪心,不光要地位,更想要宠爱。
这样的人,到最后往往是所求皆不得。
三皇子不愿再劝,只任由莅阳自己折腾去了。
他已经和姽婳达成了合作,即使莅阳真的失了地位宠爱,大启仍有姽婳这把温柔刀在,和漠北的关系便不会淡。
莅阳在失去了皇兄的支持后,只能寄希望于图景和姽婳的私情之事。
她坚信自己那晚所见的并非误会,只要能够给他俩定罪,如今姽婳所得的这些恩宠,反而会成为她的索命刀。
姽婳知道么?她当然知道。
而且,她想给莅阳这个机会。
通商洽谈完的第三天,三皇子离开了漠北。
而姽婳也开始了安稳的养胎生活,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在长思门心法的滋养下茁壮成长着,而姽婳虽然依旧是那副柔弱的样子,但是身体内里的旧伤早已调理妥当,称得上是康健十足。
不过,柔弱的外表总能给人以迷惑感,至少在莅阳看来,姽婳这副娇弱的身子,能不能顺利撑过生产,都是两说。
莅阳在三皇子离开后,再次沉寂了下来。
终于,到了冬日,而姽婳此时也已经怀胎八月。
“你确定?”王帐内,莅阳兴奋地站起身来。
玉致恭敬地跪伏在地,“千真万确,有个侍女说图景台吉从大启回来后特意去侍女居所找过姽婳,还带着一只响铃簪。公主,之前姽婳不是说过自己有心上人么,如今想来,怕就是图景。”
“好啊!真是好!”莅阳在帐内来回踱了几圈,“把那个侍女给我扣住,另外找人去外面打听打听,既然他俩过去有过一段,那么肯定就会有知情人,若是没有,那就造几个出来,一定把他们的奸情给我做死了!”
“是,奴婢立刻去做。”玉致说完便准备起身去安排。
“等下!”莅阳突然喊住了她。
“给姽婳安胎的那个大夫,找人去问候下他的家人,让他懂懂规矩。”莅阳的声音极冷,传递出的意思更是让玉致不寒而栗。
”是!“玉致的头埋得更深,身体弯得更低了。
几日后。
莅阳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召了大夫前来把脉。
老大夫已经年近六十,名叫阿古拉,是王帐内的老人了,也是看着布日固德长大的,极得其信任。
”大阏氏身体无恙,头昏或许是夜晚没休息好,不必服药,多多休息一下就好。“阿古拉仔细把完脉后恭敬回道,丝毫没有因为莅阳的不得宠而有所敷衍。
”是么?“莅阳挑了挑眉,”我倒觉得,我这是心病呢。“
阿古拉垂着头,不敢搭腔。
莅阳也没想等他的回答,只自顾自说了下去,”这心病,自然是因为这王帐内有人要兴风作浪,混淆漠北王室血脉!“
莅阳从袖中取出一只漂亮的松石手串,扔在了阿古拉面前。
阿古拉猛地抓过手串,那是他五岁小孙女的爱物,平日从不离身。
他战栗着抬头看向上首的女人,莅阳坐在软榻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大夫的小孙女真是可爱,一口一个额布格,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可一定得安安稳稳长大呢。”
阿古拉的身子已经抖得不像样子了。漠北人素来直爽,何曾见过大启皇宫这种阴损的手段呢。
”明白我的意思了么?”莅阳低声道。
良久后,下首传来一声沧桑的回答,“明白了。”
“好!”莅阳满意地点了点头,“姽婳现在的身子如何,我听人说,怀着身孕的人,最是讲究七活八不活。”
话里面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浓了。
阿古拉重重地磕下了头,“苏布达阏氏体质素来孱弱,胎像一直不算安稳,若是受了惊吓刺激,怕是会,母子皆损!”
听到这句话,莅阳满意地勾起了红唇。
很快,到了漠北一年一度的燃灯节。
这一天,王帐内会点起昼夜不灭的酥油灯,王亲贵族们会聚在一起,在大单于的带领下共度这一盛大的节日。
姽婳此刻已经有些不方便行走了,布日固德特意让人在他的座椅旁边又给姽婳加了一个柔软的靠榻,以便姽婳能坐的舒适一些。
对于布日固德如此明显的偏心,莅阳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闹起来,只安静坐在那边。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醺,布日固德见姽婳面有疲倦之色,便吩咐道,“吉雅,扶你家阏氏回去歇息吧。”
又摸了摸姽婳的手,嘱咐道。“夜里风凉,你身子重,别在这里陪我了”
姽婳点了点头,刚准备起身,一旁却传来了莅阳尖利的声音。
“小阏氏先别急着走啊,怎么?是怕再呆下去,你和图景台吉那些见不得人的感情会暴露于人前么?”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空气顿时凝滞了。
第11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一)
莅阳站起身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姽婳。
玉致从一旁呈上了一只响铃簪,莅阳将簪子举起,厉声质问道,“图景台吉,你可还记得这只响铃簪。从大启千里迢迢带回来,就为了送给自己的心上人,这是一片痴心,可惜,这支簪子永远送不出去了,因为你的心上人,已经成了大单于的小阏氏!”
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莅阳疯了不成?
她话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单于的心腹重臣,一个是正当宠爱的苏布达阏氏,且肚子里还有如今唯一的王室血脉,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搭腔。
莅阳也没指望他们搭腔,她想要的,就是在众人面前揭穿此事,让布日固德无法袒护他们二人。
看着布日固德铁青的面色,莅阳得意一笑,她就不信,这次姽婳还能那么幸运逃脱过去。
图景跪在地上,沉声道,“回禀大单于,臣与苏布达阏氏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处。”
姽婳也柔柔地服了服身子,“妾身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阏氏,竟要给妾身安上这样的罪名。”
美人垂泪,自是惹人怜爱。
何况布日固德早就知道图景倾慕姽婳一事,不过是郎有情、妾无意的一段过往,二人也从未瞒着他。
对于他而言,姽婳这般姿容出众的女子,有倾慕者自是正常不过,二人若真有私情,不得瞒得密不透风,怎会在他面前坦白呢?
布日固德伸手将姽婳扶起,安慰道,“我信你,你也别太伤神,免得动了胎气。”
见二人如此亲密,莅阳的脸扭曲了一瞬,接着高声道,“大单于,我知道你宠爱姽婳,但是难道你连他们二人私通,混淆漠北王族血脉的事都可以放过不追究么?”
这话,是直指姽婳肚子中的孩子血脉存疑了!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莅阳拍了拍手,阿古拉颤颤巍巍地从王帐外走了进来。
“大单于被这个女人蒙蔽,不信我的话,那么阿古拉的话你总该信几分了吧?阿古拉,你来说。”莅阳的眸光暗暗撇了一眼阿古拉,老头子那佝偻的身躯更加沧桑了几分。
“回,回大单于……”阿古拉声音颤抖,仿佛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般,“苏布达阏氏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已经不止八个月了,和承宠的日子对,对不太上,大了一个月。”
什么?
王帐内顿时嘈杂了起来。
说起来,众人对姽婳这位苏布达阏氏的印象极好,她虽是侍女出身,但漠北也不在意这些,不少王族家里的阏氏都是平民甚至贱民出身,重要的是,她为漠北带来了土豆和地瓜这两种“神物”,让漠北的老人和孩子可以有了更加适口美味的口粮,而且她还怀上了大单于的第一个孩子,带来了下一代的希望。
可如今,这个血脉居然有可能是假的?
莅阳见众人的表情各异,适时开口道,”如果不信阿古拉的话,王帐内其他大夫,皆可前来验证,妇人的肚子可说不了谎。“
布日固德的叔叔,漠北的一等台吉柴达木立刻站起身来,行礼道,“大单于,事关漠北血脉传承,不管大阏氏所说是真是假,都要严查,不能让血脉有所混淆。”
其他王族也陆续站起身表示赞同。
莅阳眼看众人施压给布日固德,嘴角兴奋地勾起,她扬声道,“大单于若还心存疑虑,我还有一个人证。乌兰,把你当初跟我说的事,现下再重复一遍!”
乌兰?这可是姽婳的贴身婢女!
就连姽婳都面露吃惊之色。
只见身后低着头的乌兰上前几步,磕头道,“苏布达阏氏是我的主子,但是大单于是漠北的天,我不能偏袒主子,主子确实和图景台吉有私!”
说完,她从袖袍中取出一根腕带,黛青色,一看便是男人的东西。
“这是阏氏偷藏的一根腕带,偷偷背着人,也不让我们知道,奴婢那日打扫时不小心发现,阏氏还发了好大的火。这针法绣工一看便是阏氏的手笔,奴婢实在不敢隐瞒!”乌兰这一通话,直接咬死了图景和姽婳的私情。
“图景台吉好像是有这么一根腕带。”
“是么?那岂不是真有私情?”
底下的嘈杂声更大了一些。
布日固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莅阳见机又火上浇油道,“大单于对你们两个人如此信重,没想到你们却背着他做出如此令人不齿的事,来人,拿下他们!”
“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布日固德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莅阳脸上,直接打得莅阳踉跄着摔倒在地。
“大单于?”莅阳捂着脸摔倒在地,她从小金枝玉叶般长大,从未被人动过一根手指,现下布日固德这一巴掌直接把她打懵了。
姽婳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布日固德的手,“王上,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平息了下心绪,布日固德看向莅阳,厌恶道,“你手里这根腕带,是婳婳送给我的,不过是因为试戴时略有些长,所以婳婳拿回去说要调整一下,你若仔细看过这根腕带,就该知道它的右下角有一个鹰的图腾,正是我的名讳。”
莅阳吃惊地抬起头,她从未仔细看过那根腕带,玉致将人和证据带到她面前时,她只粗略看了一眼,便让人拿下去了,哪里会知道什么鹰的图腾。
“就算腕带不是两人的定情信物,那孕期总做不得假,她已经9个多月的身孕,王上宠幸她不过8个多月前的事,根本对不上!王上难道连这个都要包庇么!”莅阳声嘶力竭的吼道,她知道布日固德已经厌弃了自己,既然如此,那更不能放过姽婳。
只要能扳倒姽婳,自己这局就不算输!
可惜,姽婳怎会如她所愿。
姽婳眉头一蹙,更添几分风情,可她说出的话却让莅阳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莅阳公主殿下,您的表哥,云麾将军沈斌沈大人,今日下午刚派人给妾身诊完脉,为何他的结果和您的截然不同呢”
表哥?他怎么会在漠北!莅阳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第12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二)
三皇子送回大启的那封书信,回信来得很快。
在三皇子回程的路上,一支大启派出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昨天,他们抵达了漠北。
不过因为四方王帐如今的内务都掌握在姽婳手中,而姽婳,对莅阳封锁了消息。
领队人是沈斌,从三品云麾将军,出自莅阳母妃的母族沈家,是有名的少年将军。
他带来的,除了大启皇帝的圣旨,还有一名精于安胎之道的嬷嬷和一名杏林圣手。而姽婳在昨日,已经当着沈斌的面,让那位杏林圣手诊过脉,在场除了布日固德之外,更有大启数位使团大臣。
所以,如今阿古拉诊出的9月脉象,就完全是一个笑话了。
你母族的亲表哥都已经验过了,你如今却跳出来说胎像有异?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莅阳怔愣地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精心策划得这一场局,居然是败在了表哥的身上。
“去请大启的云麾将军来王帐!”布日固德对侍从吩咐道。
本来今日应该设宴款待他们,但是恰逢燃灯节,而这个节日是漠北的举族狂欢,外人实在不宜出现。沈斌很自觉的主动提出迟一日再设宴也可,于是一行人如今正在帐内休息,毕竟从大启一路长途跋涉,也难免劳累。
不一会儿,一身白衣的沈斌便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帐内。
见到沈斌,坐在地上发怔的莅阳如大梦初醒一般慌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归拢散乱的发丝。
姽婳一直注意着莅阳,见状她眉头一皱,在识海中说道,“莅阳喜欢沈斌!”
【啊?】系统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宿主的思维跳这么快,不过。
【不可能啊,原世界里莅阳一直很在乎布日固德的,没有见她和沈斌之间有什么牵扯啊?】
姽婳没有回答系统,但是她确信,莅阳绝对对自己的表哥有情,女为悦己者容,莅阳的动作和眼神骗不了人。
沈斌进入帐内,潇洒地行了一礼,紧接着便注意到帐内莅阳的狼狈样子,瞬间意识到出了事,他斟酌了下语言,恭敬道,“不知大单于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昨日帐内,云麾将军带来的大夫为本汗的苏布达阏氏诊过脉象,劳烦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将脉象再说一遍。”布日固德开门见山,直接向沈斌提出了要求。
沈斌目光一变,看向一旁形容狼狈的莅阳,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个表妹怕是在姽婳的肚子上闹出了幺蛾子。
帮,还是不帮?
沈斌冷下了神色。
如今,自己什么都不了解,若是贸然插手,怕是直接得罪了漠北的大单于,那么,就只能对不起表妹了。
“昨日,陈大夫为苏布达阏氏把过脉,说是脉象平和,只待两个月后,王子出生,为漠北添喜了。”
“这么说,本汗的阏氏确是有八月身孕是吧?”
“陈大夫乃大启有名的杏林圣手,不会出错!”沈斌垂下了头,掩下了眸光中那几分微薄的不忍之色。
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莅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这局棋,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表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一旁跪着的阿古拉突然哭求道,“大单于饶命,是大阏氏,她绑了我的家人,让我谎报苏布达阏氏的脉案,我实在没有办法,请大单于饶命!”
一句话,直接将事情真相摆在了众人面前。
另一旁,主动检举姽婳的侍女乌兰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见这架势,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刚刚主动出头的一等台吉柴达木忙站起身来,先是向姽婳一拱手以示歉意,”苏布达阏氏,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姽婳浅笑一下,示意自己并没放在心上。
接着,柴达木又向布日固德行礼道,“大单于,这么狠辣的手段,又直指王室血脉,意图动乱漠北,我觉得不能轻饶!”
听到这里,莅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之色,她怒道,“姽婳和图景二人有私,此事绝不会假,我愿对天发誓!”
“誓言若是有用的话,这世上就没那么多受冤之人了。”姽婳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将莅阳的挣扎按了回去。
这时,莅阳身后一直沉默不言的玉致突然跪下,哭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
莅阳不可置信地看向玉致,她在做什么?
还没等莅阳做出反应,玉致已经像连珠炮一样说了个清清楚楚。
“公主殿下因为嫉妒苏布达阏氏得宠,所以便让奴婢去寻了几个所谓的证人,或威逼,或利诱,总之让他们一根舌头,一张嘴,奴婢实在害怕,苏布达阏氏无辜,她肚子里的小王子更是无辜,若是真的害了人性命,奴婢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心安了。”
接着,玉致扑过去抱着莅阳的双腿,哭求道,“公主殿下,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步,云麾将军如今也在这里,大单于总会网开一面的,您别在错路上走到黑呀!”
话语中满是为主子着想的急切。
图景在一旁冷声道,“大阏氏愚钝,可这婢女还有几分忠心。大单于,如今人证物证皆证实为大阏氏虚构,苏布达阏氏和臣也能得个清白了!”
沈斌已经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这个表妹,怎么这么糊涂,这种私密之事,居然闹到漠北众臣的面前。如今事情败局已定,就连想为她求情都无法开口。
帐内一片哭求混乱,苏日固德看向身旁的姽婳,“婳婳,你说该怎么处置她,今日你是苦主,自然听你的。”
竟是将莅阳的处置权交到了姽婳手上。
沈斌有些诧异地看向姽婳,姽婳之前在莅阳身边伺候时,自己也曾见过她几次,印象中不过是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对自己这个表妹倒很是忠心,姿色确实出众,不过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之中也算不得多么出挑。
如今再见,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不仅出落得如同神妃仙子一般,瞧漠北大单于对她的看重,怕是心机手段也不在话下。
突然,沈斌想到,昨天把脉的要求,是姽婳主动提出来的。
虽然带着大夫和嬷嬷前来,但是皇上却不会让大夫当着众人给大单于的妻妾把脉,是姽婳主动说,让大夫把一把脉象,好将这份好消息带回大启。
沈斌当时只以为姽婳想让大夫把一把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还暗自嗤笑过这位到底小家子出身,要靠孩子来稳固地位,没想到,她的真正目的原来是留下证据,好在今日用自己的手,来定表妹的罪。
此女,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沈斌全然忘了,若不是莅阳存了害人之心,哪会有今日的局面。
沈斌暗恨之时,姽婳的声音响起。
“妾身毕竟是大阏氏的婢女出身,不好说曾经主子的不是。听说云麾将军此次前来,是带来了皇帝陛下的一道旨意,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是漠北燃灯节,群臣王眷都在,不如请云麾将军宣读旨意吧。”
沈斌的脸一僵,此刻?!当着莅阳的面?!
第13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三)
沈斌最终还是让身旁的人回帐内取来了圣旨。
虽然并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莅阳刚刚犯了大错的现下去宣读这道旨意,但沈斌极会审时度势,他已经明确判断出,莅阳已经彻底失势。
姽婳如今正当盛宠,且圣旨不管今日宣与不宣,事情都已成定局,犯不着在这时候去得罪漠北如今最得宠的阏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漠北阏氏姽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雍和粹纯,于社稷有功,着即册封为明阳郡主,享一等固伦长公主例。”
郡主?父皇封了那个贱婢做公主?
莅阳不敢置信得抬起头。
她从未如此愤怒过,一时间,竟连所有的礼仪和规矩都忘记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了圣旨,一字一字的看了一遍,“不可能!不可能!父皇怎么会封她做郡主?!我不相信!表哥,你是不是在骗我?”
莅阳美目含泪,看向自己的表哥。
沈斌无奈地摇了摇头,“圣旨乃皇帝亲口所下,臣不敢假传圣旨。”
莅阳一瞬间只感觉自己被全天下抛弃了。她是父皇的女儿啊!
莅阳尖叫道,“父皇怎么能这么对我!当初漠北求娶,朝内无人愿嫁,是我为了漠北和大启的和平,远嫁漠北,在这里受尽白眼和冷落,你们都忘记了么?这个贱人抢走了我的丈夫和地位,如今父皇却要给她郡主的名分!她配么!”
莅阳的口不择言,让在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就连姽婳都不由感叹一句,这位莅阳公主还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怨怼皇帝的决定、讥讽漠北的求娶、叱骂得宠的阏氏。
这些话,简直处处是雷点,她这几句话一出,彻底将众人心中的偏向推向了姽婳。
沈斌冷下了脸色,蠢妇,这些话是能说出口的么?!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旁的布日古德已经发火了,“好!很好!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漠北,还做什么漠北的大阏氏。不如将你这位尊贵的公主送还大启,我们漠北没这个福气。”
这话一出,不光莅阳变了脸色,沈斌也惊了,忙说道,“大单于莫要生气,莅阳公主一时痰气上涌,被迷了心窍,方才说出这等疯话。大启与漠北世代交好,公主嫁到漠北,是结两族之好,从未有过看轻之心。”
三皇子好不容易谈下了和漠北的通商之路,皇帝陛下正高兴着,若是闹得这一出让通商之事搁置,怕是皇帝会直接要了自己的脑袋。
沈斌这时也顾不上和莅阳的表兄妹情了,只恨不得掐死这个没长脑子的蠢材。
那些话,是能随随便便说的么?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留在大启,只能嫁个普通世家,哪及如今的尊贵,竟然如此拎不清!
布日古德冷笑了一声,“我的苏布达阏氏。肚子里怀着的,是我漠北下一任大单于,在她嘴里却成了低贱之人,我倒想知道,莅阳公主到底是觉得我的阏氏低贱,还是我漠北血脉低贱?”
这话越说越严重,莅阳已经彻底吓傻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她的母妃安妃娘娘将她保护得很好,却也养成了她毫无城府的性情,她一贯嘴巴比脑子动得快,以往旁人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总会礼让三分,如今,却惹出了大祸。
姽婳这时候却出来打了圆场,“大阏氏得了疯病,说的话自然是不算数的,大单于也莫要放在心上,不过,既然病了就该好好静养,不然这病是越发好不了了。”
一句话,给莅阳安上了疯病的由头。
布日古德点了点头,“既如此,将大阏氏送回王帐,无令不得出,让她好好养病吧。”
略一沉吟,又开口说道,“这四方王帐不可无人掌管,我听说中原有平夫人一说,既然苏布达阏氏如今已获封明阳郡主,那么本单于也效仿大启,将其立为苏布达大阏氏,与莅阳大阏氏平起平坐,同受四方王帐跪拜!”
竟然是将姽婳提为了平妻!
沈斌心中不是滋味,但是权衡利弊之后,只能拱手说道,“恭喜苏布达大阏氏,这是我大启和漠北的喜事。”
一旁的莅阳已经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自己的父皇封了姽婳做郡主,为这个贱婢撑腰;心爱的表哥,不管自己的死活,向姽婳送上恭喜,莅阳眼前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见乱哄哄的现场,布日古德吩咐道,“来人,把大阏氏送回王帐,另外将这几个不忠心的人给我拉下去,等苏布达大阏氏发落。”
姽婳笑着接过了布日古德给过的这份权力。
看着被拉下去的身影,姽婳微微偏头,眼神和玉致在空气中微妙交错了一瞬。
王帐内。
莅阳狼狈地呆坐在地上。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公主的体面了,这一晚,她失去了母国的支持,失去了大阏氏的体面,有像她这么失败的公主么?
忽然,帷帐被撩开,进来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是姽婳。
“怎么?新上任的苏布达大阏氏要来朝我这个公主耍耍威风么?你别忘了,就算你今时今日地位再高,不过也是我的婢女出身,这是你一辈子抹不掉的耻辱!”莅阳撑起身子,不愿在姽婳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姽婳却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她找了张软凳坐了上去,一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一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
“婢女出身又如何,你如今被禁足不得出,一步步走下坡路,而我从婢女到阏氏,再到如今执掌漠北的大阏氏,即使旁人再看不起我,不也得跪在我面前磕头?我有什么可气的呢。”
姽婳见过太多这种场景了,当年她从农户出身,一路当上首席镇派弟子,多少人嘲讽过她的出身,但是那又如何,最后,他们只能匍匐在自己的剑下,尊称自己一句首席。
今日,亦是如此。
出身只是一个人的第一张牌,若是只抓着这一张牌,那么很快就会无牌可出。
“瞧瞧这封你母妃寄来的家书吧。”姽婳将手中的信递出,“你不是很想她么?”
母妃?莅阳怔愣了片刻,手指微颤,从姽婳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不一会儿,帐内传来了莅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母妃!”
第14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四)
莅阳手中的那封信,是安妃临终前写下的。
这位大启的皇妃娘娘,出身世家沈氏,入宫后虽不是宠冠后宫,却也一直稳居高位。
她唯有莅阳这一个女儿,当初皇帝决定让莅阳远嫁漠北,可谓是剜了她的心肝。
莅阳从小被她娇养长大,不通管家之事,本想着在京里找个靠谱好拿捏的人家,没想到却去了漠北。
莅阳手中的那些秘药和手段,全是安妃临走前囫囵吞枣般塞给女儿的。她一心只想着教女儿几招本事,好别受了欺负,却全然忘记了,莅阳是嫁娶漠北做妻,而不是像她一般的妾室。
为妾之时的那些阴私手段,放到正妻身上,就全然失了体面与身份。
三皇子回京之时,自然将漠北的情况详细说给了宫中。
听到莅阳因为下药被大单于禁足,身边的婢女却一跃成为了最受宠的阏氏,尤其是当得知莅阳犯下了给夫君下药的混账错误时,安妃这次猛然察觉,是自己当年的错误教导,让莅阳逐渐走上了歧途。
心里的自责与内疚,加上宫中其他嫔妃的讥讽与嘲笑,或许还有旁人顺水推舟下的手,总之安妃没几日便缠绵病榻,起不来身了。
她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年了,所以得知沈斌出使漠北之时,便让人带来了这封信件。
信件进入王帐,如今自然要过姽婳的手,于是,这封信便由姽婳亲自送来了。
姽婳瞧过那封信,不过是让莅阳韬光养晦,留待来日之类的话。
【你为什么要让莅阳看到这封信?】系统有些不解,莅阳本身颓势已显,如今这封信反而会激起她的恨意,到时候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姽婳却毫不在意,“人得有念头,才能活下去。我还等着莅阳见证我踏入大启皇宫的那一日呢,怎么能让她现在就颓然死去,那不是太便宜她了?”
姽婳从没想过让莅阳这么轻易地颓败下去,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有希望,就会被打破。姽婳想要看的,就是被打破的那一瞬。
果然,莅阳眼神满是恨意地瞧向姽婳。
”你以为我母妃去了,我就可以任你欺凌了么?姽婳,你记住,即使你现在也成了大阏氏,你依旧没法和我相较!我的父亲是大启的乾元帝,我的母亲,是世族沈家的嫡长女,大启的正二品安妃娘娘,而我,是超品固伦长公主,食亲王俸,享皇贵妃仪仗!你即使凭借一时荣宠封了郡主又如何?只要大启还在,我永远高你一头!我的孩子,也会比你肚子里那块肉高一头!“
姽婳站起身,瞧了瞧这富丽堂皇的王帐,叹了口气,”那公主殿下就继续高贵着吧,玉致我已经做主遣返回了大启,新的婢女很快会来伺候,只是这婢女粗手笨脚,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金枝玉叶的您了。“
玉致!
听到这个名字,莅阳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猛扑上前,想要抓住姽婳,却被看似柔弱的姽婳“轻轻”一推,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是你!是你勾结了玉致!故意让我以为你和图景有染,你好毒的心!”
莅阳此刻瞬间明白了,自己是被下套了!
怪不得玉致一直在暗示让自己关键时刻爆出这桩丑闻。
怪不得所有证据都是由玉致之手交给了自己。
怪不得玉致会让自己拿姽婳的孕期去做文章。 原来,她早就和姽婳有了勾结。
故意在燃灯节上,让自己当众爆出这桩“丑闻”,尘埃落定后,哪怕为了面子,布日固德都不会轻饶了自己。
莅阳的眼中泛起了猩红,她没想到,自己所看轻的两个低贱奴婢,居然最后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因为过度用力,她精心保养的指甲齐根而断了好几根,掉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映衬出一股不祥的意味。
见莅阳已经猜出了真相,姽婳微挑唇角,笑出了声,“公主殿下高高在上,一句话就拿住了玉致的家人,可惜,靠强权拿捏住的人心,终究靠不住!她的父母族人皆被你的母族扣押,身家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而你,又表现得如此疯癫,你说,玉致会不会怕?”
玉致当然会怕!她怕得要死!
她怕莅阳刚愎自用出了问题,但是大启的安妃娘娘却会把罪加到她和她的家人头上。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为了多赚些钱才入了宫,如今跟着到了漠北,再也见不到父母亲族不说,脑袋还能随时不保。
谁会甘心?谁能甘心?
这时,姽婳恰如其分地递出了橄榄枝,并且表示事成之后会将她送回大启,并保证,漠北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传到大启去。
玉致赌了这一把,她成功了。
莅阳呆坐在地上,半晌过后,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这局,我败了。但是姽婳,你不会一直赢,我也不会一直输!“
莅阳想起信中母妃写的话:莅阳,只要你还是大阏氏,事情就没到绝地,你要学会等待,学会忍耐。
母妃,我会做到的!一定会!莅阳在心中暗暗起誓。
姽婳笑了笑,”那我就等着了。对了,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你的好表哥,沈斌沈将军,在出使之前刚刚娶了王尚书家的千金,那可是位才情出众的美人,听说沈将军爱得不行,日日都要为夫人画眉,公主有了这样一位表嫂,真是好福气了。“
杀人,诛心!
莅阳一直强忍着没掉下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掉落,却不敢哭出声,她在哭什么?
是自己如今糟糕的境地?还是那段无缘的少女往事?还是都有?
莅阳既然吃过这份苦,就更该明白两情相悦相守的难得,然而她却能如此无情地践踏姽婳的情意,报应不爽,这是她应该的!
姽婳没再看她,转身离开,一道帷帐,将两人的身影,彻底隔开。
两个月后,姽婳在王帐内诞下了漠北的第一位小王子。
小王子出生之时,天光破晓,隐有紫光降世,布日固德为这个孩子取名为桑吉,意为佛、清醒之意,代表了这位漠北大单于对这第一个儿子的重视。
而姽婳则为他起了一个大启的名字,启明!
望这个孩子能成为漠北的启明星,带领漠北,走向更为光明远大的未来!
第15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五)
十二年后。
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是却没有在姽婳那如画一般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由于灵气受限,姽婳无法将长思心法修炼到筑基以上的境界,但是这十余年的修炼,足以让她获得驻颜之效。
年近三十的她,如今瞧着依旧是少女模样。
这让盼望着她色衰而爱弛的莅阳咬碎了牙齿。
莅阳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过。
她起初还想挽回布日固德的心,后来发现布日固德对姽婳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对普通妻妾的宠爱后,她又将目标降到了有个孩子。
只要有个孩子,她就还有指望。
为此,她不光自己各种偏方秘药吃了不少,更铤而走险又想给布日固德再下一次苦情花粉,好趁机怀上孩子。
可惜,姽婳没给她这个机会。
赤身裸体被布日固德从王帐扔出来的那一瞬,是莅阳一辈子最耻辱的时刻。
从那之后,她窝在自己的帐内,十年未曾踏出过一步。
十数年的时光,启明已经从襁褓中的婴孩成长为了漠北新一代的领头人。
他在骑射一道上,堪称漠北最强的勇士,即使连他的父亲布日固德都略逊于这位不过十二岁的小少年,这还得益于他在姽婳肚子里之时受到的心法滋养,他的根骨远胜常人,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既已有了逐鹿之心,布日固德自然也不会还让启明拘泥于漠北之地。
他无疑是一位好父亲,在启明六岁那年,他不远万里,亲自去大启请来了早已归隐的顾相为启明来启蒙。
这位顾相曾连中三元,世间贤才他可独占八斗,一生更是教导出两位帝王,堪称帝师!
可惜如今大启官场混乱,他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挂印辞官,隐居乡野了。
布日固德在顾相所居的茅屋外苦等了三月有余,最后,为启明请回了这位大启帝师。
至此,他的野心,也愈发明显。
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这位帝师所教导的第三位帝王。
启明很得这位顾相的喜爱。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顾相本来对漠北抱有很大的偏见,之所以答应教导,是因为这位漠北小王子的身上,有着一半大启的血统。
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他发现,启明是他教导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位漠北传奇大阏氏的存在,启明对于汉学、对于大启的百姓,是心存仁善的。
王朝更迭,本就是世间进程的必然,顾相放下了心中的那些芥蒂,只一心一意地好好教导起了这个关门弟子。
终于,在启明十三岁那年,漠北的铁骑朝大启出发了。
经过十数年的发展,漠北如今早已粮草充沛,兵马强健,相对于数十年不闻兵戈之声的大启军队,漠北铁骑这几年间游击灭掉了不少周边部落,在战争中充分成长了起来,他们不怕鲜血,更不怕牺牲。
就这样,一城一城,漠北铁骑势如破竹地朝着大启的皇都攻了过去,不过半年光景,已经打到了皇都脚下。
因着姽婳的嘱咐,布日固德这一路打过来,对于攻陷城池里的百姓倒都不错,因此,虽然面临王朝更迭的战火,但是百姓们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只要能吃饱饭,能过上好日子,谁又在乎那张龙椅上坐的究竟是谁呢?
在最后一战的前夕,布日固德派启明回到了漠北,将姽婳接到了军营内。
他想让姽婳同自己一起,见证这份荣光,正如自己当年承诺的那样,自己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为此,他甚至暂停了攻打皇都,让军队将皇都围得死死的后,只一心等着姽婳的到来。
半个月后,启明将姽婳接来了,与之一起到达的,还有莅阳。
这是姽婳的意思,”毕竟是她母国覆灭的时刻,尊贵的固伦莅阳公主,怎么能不亲眼瞧一瞧呢?“
【心太黑了你!】这么多年了,系统还是对这位宿主又敬又怕,这么多年,她一直吊着莅阳那口气,一边给她希望,一边将其打破。
如今的莅阳,早已不复当年的高傲,她日日听着布日固德对姽婳的宠爱,听着他又为姽婳带来了什么珍稀的宝石,听着他们的儿子多么聪慧出众,听着漠北的铁骑踏平了整个北方。
直到,今日。
姽婳说要带她回到大启时,莅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后,立刻嗤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大启百万兵马,数百年来多少强敌来犯,都是折戟而归,小小一个漠北居然妄图染指?“
莅阳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姽婳还是那么柔柔弱弱地笑着,像一株铃兰,皎洁而美丽,却毒性极强,顷刻间便要人性命。
”是不是开玩笑,公主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十多年未曾踏足的故土,你,难道不想念么?“
于是,莅阳来了。不过她本身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见到驻扎在皇都脚下的军营,莅阳才终于相信,大启,真的到了亡国的边缘。
她在帐内又哭又叫,甚至是以死相逼,终于,成功见到了布日固德。
这是他们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布日固德越发成熟了,数载征战,他的身上,已经有了天下共主的霸气和血性,不再是之前的随性。
莅阳已经有些不敢站在布日古德的身边了。
这些年的煎熬,让她不复昔日的华贵与雍容,臃肿的身体,蜡黄的脸庞,站在布日古德的身旁,竟像是两辈人一般。
不过,莅阳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她上前想要抓住布日古德的衣袖,却被他巧妙地回避了过去。
“布日古德,你怎么能攻打大启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莅阳一开口,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作风,“大启为漠北提供了那么多年的粮草,说是漠北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呢!”
再生父母?忘恩负义!
姽婳垂目喝了一口清茶,不去看莅阳脸上的狰狞。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好好说,或许还能唤起布日古德心中那几分昔日的微薄夫妻情分,她却非要闹得这般难堪。
果然,布日古德冷声道,“你那好父皇,从漠北这里得了足够的战马供应后就卸磨杀驴,断掉了对漠北的粮草交换,要不是婳婳发现的新作物,整个漠北不知要死多少人,你居然还敢跟我说忘恩负义!”
乾元帝果然是一个精明且冷血的人,在和漠北通商不到五年后,大启的战马资源已经饱和,他便单方面断掉了和漠北的通商之路,让漠北自生自灭。
可惜,他惹上的,不是一群没有食物便会饿死的绵羊,而是全天下最凶猛的狼群!
突然,军帐外传来图景的声音,“大单于,前方来报,乾元帝开城求降了!”
什么?
莅阳怔楞地转过头,大启,求降了?!
第16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十六)
乾元帝是个聪明人。
他或许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但是绝对是个好商人,而且是最会权衡利弊的那种。
大军围城这半个月里,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他没再挣扎,也没有殉国,而是在寻欢作乐了半个月后,穿上自己登基那日的龙袍,手捧象征皇权的九龙玉玺,打开城门,迎接这个帝国新的主人。
一场王朝的更迭,最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布日古德从乾元帝的手中,接过了那枚九龙玉玺,白玉镶金,华贵非常。
这就是所有人为之争夺的东西,那么小的一方,却又那么沉重,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布日古德并未将玉玺收起,而是转身看向姽婳,“婳婳,来!”
姽婳今日穿了一身红,在日光的照耀下,映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应声走上前去,在布日古德的示意下,将手放在了九龙玉玺之上,同布日古德一起,举起了这枚至高无上皇权的象征。
“苏布达大阏氏,是长生天赐给我漠北的奇迹,她为漠北带来了温暖的冬日,不再为饥饿所困扰的生活,还有人人皆可识文读字的未来,以及一位聪慧睿智的王子,今日我在此起誓,长生天为证,我布日古德将这天下共主的位子,与苏布达大阏氏共享,改皇后之位为天后,同治天下!”
布日古德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以往世人对于宠爱的最高想象,不过是一席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荣耀。
而如今,布日古德却愿意将帝王之位同姽婳共享!
一旁的乾元帝面色铁青,他想说一介妇人,怎可予其如此殊荣?!
但是见周边众人都未做声,想起自己亡国之帝的身份,只默默咽下了这句话。
启明极机灵,他带头跪下,“父皇万岁、母后万岁!”
身后的漠北众勇士也纷纷跪下,右拳抵在心口,高呼,“皇帝陛下万岁,天后娘娘万岁!”
漠北人最是直心眼,谁对她们好,他们就认谁。
姽婳在漠北的这十几年间,不仅为漠北带来了能够填饱肚子的作物,还带领漠北人一起研究发明了各色织物,用于同诸部通商,为漠北带来了一笔不菲的财富,后来,更是在漠北设立学舍,让数万漠北的孩童能够识文读字。
如今的一切,是大单于带他们真刀真枪打下来的,也是苏布达大阏氏带领族人在后方一点一点积攒而来的!
他们记得这份恩情!
看着底下跪伏的众人,姽婳扬起了嘴角,她从未笑的如此灿烂,以至于连布日古德都被这份笑惑得有些失神。
一旁的乾元帝也有些失神,他记得,这位大阏氏一开始只是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若知她如此绝色,他一定,一定会将其纳为妃嫔,好生宠爱。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谁能想到一个小小婢女竟能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
没人在意这位亡国之帝的颓然。
王朝更迭伴随着许多琐事,不光布日古德忙得飞起,姽婳同样也是半刻不得闲。
皇都原本的各个世家都要一一了解安抚,哪些是能够重用的,哪些是心怀不轨的,一桩桩事情处理下来,竟是耗了小半个月的时光。
而新的国号也定了,建元。
布日古德是为永兴大帝,姽婳为明鸾天后。
忙活了半个月,姽婳好不容易处理完诸多事宜,得了半晌空闲,身边的宫女来报,说沈家的家主夫人求见。
想了半天,姽婳终于想起了这位沈夫人是谁,原来是沈斌的妻子,莅阳的表嫂。
微微一挑眉,姽婳想,她知道来人的目的了。
沈夫人出身官宦世家,规矩极好,进来后极恭敬得向姽婳行了礼,寒暄了半晌后,终于说出了来意。
“天后娘娘,皇帝陛下已经发了明旨,后宫中不会再进新人,要与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妇也极羡慕娘娘和陛下的鹣鲽情深。只是,臣妇受家族所托,想来问问娘娘,若是此后后宫妃嫔空置,不知原本的大阏氏莅阳是怎么个章程呢?”
沈夫人极不愿来这一趟,娘娘和陛下摆明了不愿搭理莅阳,她何苦来趟这趟浑水呢,可莅阳毕竟身上有沈家的血脉,族中长辈威压下,不得已还是来了。
一提醒,姽婳这才想起莅阳来。
在系统的监测下,大启国破那一日,莅阳的凄惨程度直接飙升到了90,按照任务要求,达成80以上便算合格,姽婳便也没再管她,随意在宫中安排了个地方让她住进去了。
如今,沈家找上门来,倒是给了姽婳一个好想法。
“她是前朝的公主,如今留在宫中,也是尴尬,既如此,不如沈夫人便将其接回家中吧,本宫会下旨封她一个县君,日后也可自行嫁娶。”
说完又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彩金凤簪递给沈夫人,“本宫便将这支陛下御赐的彩金凤簪赠与莅阳县君,也可作为添妆增彩。”
姽婳这话说的极圆滑漂亮,点明了莅阳前朝公主的身份,暗示其可能有不臣之心,顺理成章地将其送还沈家。
若说凉薄,却又给了她一个县君的封赏,更是御赐了凤簪作为添妆,满皇都谁能有这般的体面,任谁都不能说一句皇家的不是。
言外之意却很明显,莅阳从此和皇家无关,以后好自为之吧,
沈夫人瞬间明白了姽婳的话外之音,暗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膝行向前接过了凤簪,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恭声道,“天后娘娘大恩,沈家上下铭记于心!”
半盏茶后,沈夫人端着锦盒走出姽婳的坤德宫。
看着面前的宫墙,沈夫人却莫名地有些羡慕。
都说宫闱深似海,但这位天后娘娘,活得却真是潇洒肆意。
即使出身名门的自己,也要被夫君族老逼迫,去给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求情,而天后娘娘却能肆心而为,天下间也无人敢质酌分毫。
如今满皇城里,谁不羡慕天后娘娘,出身不高贵又如何,现如今,全皇都的名门千金摞起来,怕也不及这位娘娘的一半。
“走吧,去接县君回家。”深吸一口气,沈夫人重新打起了精神,她今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在侍女的搀扶下,沈夫人来到了莅阳如今居住的静心苑门外。
第17章 和亲公主的陪嫁婢女(完)
莅阳这段时间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大启亡国了,她一直最自傲的公主身份成了一个笑话。
布日固德称帝,姽婳为后,她这个曾经的大阏氏成了一个笑话,漠北可以有两个大阏氏,但是新朝绝不会有两个后位。
更何况,她亡国公主的身份在这里,布日固德只要没昏了头,就不会让她为后。
所以,莅阳其实想得很务实。
只要给她一个妃位就好,她已经没了曾经的雄心壮志,有一个妃位,她就可以在后宫中苟延残生,或许将来还能收养一位低位嫔妃所出的皇子或者公主,好歹也算有个指望。
可惜,姽婳没打算给她留这个指望。
“不可能!”莅阳睁大了双眼,瞧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嫂,“我是漠北的大阏氏,即使不给我后位,一个妃位总是能得的,怎么会将我逐出宫?姽婳她不怕天下人的议论么!”
姽婳怎么敢这么做?她不怕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淹死么?国君无过休妻,这是大罪!
“我要去见陛下!”莅阳向门外冲去,“我与陛下十几年夫妻恩情,岂能如此待我,陛下定是被姽婳蒙蔽,我要去见陛下!”
沈夫人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女忙上前死死拉住了莅阳。
沈夫人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出新帝的态度,那摆明了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架势,连天下都和天后娘娘分享了,莅阳留在这里,只能给两人添堵,倒不如趁现在捞一个县主的名头,日后好自生活也就是了。
“这是天后娘娘的旨意,便也是陛下的旨意,县主若是再闹,怕是只能出家去做姑子了!”说完,便让身边的侍女将莅阳绑了起来,用一顶小轿抬回了沈家。
轿子上,莅阳发丝散乱,口中被塞着锦帕,是沈夫人怕她半路口出不敬之言,为沈家招致祸患。
良久后,莅阳落下了两行眼泪。
她年幼时是公主,受举国之供养,出嫁后漠北的大阏氏,受漠北全族敬重,即使后来被禁足,姽婳也从未在礼节上亏待过她,她依旧锦衣华服。
如今,这一切都没了。她日后,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君,满皇都一张牌匾砸下来不知能砸到多少个县君,而她还是前朝之后,风华不再,容貌凋零,再不负当年的荣光。
日后,怕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在这一刻,莅阳终于明白了姽婳当年的感受。
原来,命运被别人随意践踏安排,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当初她自恃公主的身份,不顾姽婳的哭求将她算计上了布日固德的床榻,如今,身份颠倒,风水轮流转,姽婳位居高位,轻轻一道旨意,便将自己的所有身份剥夺,偏偏自己还只能叩头谢恩,跪谢天后娘娘的大恩。
莅阳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可惜,如今已经没人在意她的感受了。
【100了,为什么,你不是放了莅阳一马么?】宫墙内的系统十分不解,在姽婳将莅阳放出宫时,它还以为这个女人大发善心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
姽婳端详了下自己精美的护甲,讥讽地笑道,“对于莅阳这种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失去一切,比让她死更加折磨。她怕是宁愿死在宫墙内,也不愿出宫去做一个小小的县君,你等着吧,怕是没多久,就会传来这位县君的死讯了。”
对于沈家而言,莅阳已经失去了价值,接回家给她一口饭,已经是仁至义尽,但莅阳那般高傲,怎能接受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的日子呢。
果然,半个月后,沈家上报了莅阳县君的丧讯,称其染了怪病,不治而亡。
结束了任务后,姽婳也不愿再在这个世界久留,虽然布日固德待她如珠如宝,启明这个孩子也是聪明懂事,但是,姽婳并未被眼前的温情而绊住脚步。
她从未忘记过和系统结盟的目的,报仇!
她替原主报了仇,自然也不会忘了自己的仇。
建元二年,明鸾天后因病,逝于坤德宫,帝甚悲,辍朝七日,亲自扶棺,为妻服丧三年,
建元十年,突厥、波斯、吐蕃等诸国来朝,恭贺永兴大帝生辰,十年间,建元皇朝强盛得如同太阳一般,高傲地悬挂于苍穹之上。
布日固德高坐于龙椅之上,接受众属国的朝拜,一位位王低下了他们的头颅,匍匐在这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君主脚下。
九州一统,他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布日固德看着眼前的盛景,下意识的朝身旁伸手,结果,抓了一个空!
瞬间,所有的豪情壮志都烟消云散,
他站在万人之上,身边,却少了那个陪着自己的人。
从此,万人之巅,只余无边孤寂。
建元十四年春,布日固德身染重病,命太子启明监国。
弥留之际,他的床榻边跪满了这个皇朝最有权势的人们,他们或真或假的哭泣着,生怕有一点不尽心,而布日固德的眼神却穿过他们,看向了远处的虚空,他仿佛看到了姽婳一身素衣,站在杏花树下,正朝他微笑。
“婳婳!”布日固德向着虚空伸出了手,脸上带着微笑,结束了他传奇戎马的一生。
启明满脸泪水,他知道,父皇此刻一定很开心,他终于能去寻自己的挚爱了!
建元十四年,永兴大帝崩逝,与明鸾天后同葬帝陵,受万世供奉。
而姽婳并不知道这些。
在脱离世界后,她的意识穿过了一片漫长的混沌。
良久后,眼前刚一清晰,耳边便传来一道女声,“姜三小姐不要担心,奴婢带您去客舍换一下衣裳,您和我们夫人身量相近,正好夫人有几套新衣未曾穿过,吩咐奴婢拿给您呢。”
意识回笼后,姽婳发现自己正跟在一个仆人打扮的妇人身后,穿过花园长廊,不知朝什么地方去。
“系统,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姽婳在脑海中呼唤起了系统。
【你是尚书府姜家的庶出三小姐,这里是保宁侯府,她口中的夫人,是保宁侯夫人孙氏,也是相府孙家的大小姐,其余的等以后我再跟你说,孙氏设计了今天这一局,准备趁你换衣之时,让保宁侯进入房间,她正好抓你一个私相授受,好拿捏着你做侯府妾,记住,绝不能让她得逞!】
说完,系统便匿声了。
看着眼前这个壮实的嬷嬷,又瞧了瞧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姽婳有些头痛。
系统这个不靠谱的,话只说半截。
不过,自己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个局面呢?
第1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一)
和系统在识海中交流的一小段时间,前面的孙嬷嬷已经停住了脚步。
“姜三小姐,前面就是客舍了,已经有人将衣服拿进去了,老奴还有差事,就不送您进去了。”说完,笑着看着姽婳。
姽婳刚刚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那件藕粉色的烟水霞罗裙裙摆处被水渍晕出了一大块污渍,若是继续穿着难免失了礼仪。
姽婳眉头微蹙,如明月清辉般动人,“替我多谢夫人,嬷嬷自去忙吧,我自己进去便是。”
说完,转身袅袅地朝客舍走去。
那般仪态风姿,连一旁的孙嬷嬷都有些痴迷,这位姜三小姐,真不愧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惜了,今日怕是这花朵一般的姑娘也要凋零在这里了。
叹了口气,孙嬷嬷默默离去。
进入客舍后,桌上果然摆着几件绣工精美的罗裙衣衫,然而姽婳却只看了一眼,便坐在了绣凳上,好似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一见屋子内居然还有一个妙龄少女,顿时一怔。
这时,屋外已经传来了几个女子的说话声。
姽婳不急不忙福了一个身,柔声道,“侯爷,此刻事情紧急,还请您,配合一二。”
说完,便起身走上前去。
院外,保宁侯夫人孙若青在仆妇的搀扶下,移步进入了这座客舍的院子,她的身旁跟着一位姿容出众的少女和几位贵妇打扮的中年女子。
“侯夫人真是好脾气,这姜三不过是个庶女,哪里配您亲自移步来接她呢?”开口的是礼部侍郎夫人,她话里话外,一副瞧不上姽婳这幅身体原主的样子。
孙若青只端庄大气地笑了笑,“今日到底是小妹不小心才弄脏了姜三小姐的衣裙,小姑娘家爱俏,生气也是正常的,我带着小妹一起来赔罪,姜三小姐身体不好,别真气出了毛病来,也不好跟那位交代。”
她口中的小妹,正是一旁容貌出众的少女,名唤孙若微。
只见她一身浅紫色云烟衫,眼神顾盼生辉,自有一股动人之姿,更难得是比寻常少女多了几分稳重之感,十分难得。
见阿姐提到自己,她抿唇一笑,也没做声。
很快到了客舍门口,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这时,一旁的孙嬷嬷突然叫了一声,“哎呀!莫不是昏过去了!我送姜三小姐来时,见她面色苍白,好似不太舒服呢。”
孙氏姐妹两个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孙若青忙说道,“那我们快进去看看,别真出了事情!”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上前几步,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推门那一瞬间,孙若青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只待开门那一瞬间便能施展开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屋内,姽婳正安安静静坐在桌旁,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沾了水渍的衣裙。
人呢?
看着空荡荡,除了姽婳之外再无旁人的屋内。
孙氏姐妹瞬间不知该作何表情,空气仿佛都凝结了一瞬。
一旁的礼部侍郎夫人倒是开口了,“怎么?姜三小姐就这么娇贵,保宁侯夫人的衣服都配不上你了么?”
话中显然在阴阳怪气姽婳半天不换衣服,让人空等的行为。
孙若青也回过神来,忙笑道,“是衣衫有什么不喜欢的么?我让人再送来。”话里话外,一副端庄大气,十分包容的模样。
姽婳只柔柔笑了笑,没说话,纤手将其中一件衣衫拿起,上面赫然是几个不清晰的鞋印。
居然,是一件不干净的衣衫。
这可是大大的失礼,连一旁看不惯姽婳的礼部侍郎夫人也不再说什么,只暗暗嘀咕,这保宁侯的夫人,怎么管家这么无能,居然还能出现这样的纰漏。
孙若青也是面色一变,接着忙打起笑脸赔罪道,“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这样,我让人再送一件衣衫来。”
话到了这份上,几人也该出去了。
只是,孙若微却状似无意地往室内瞥了好几眼,好似在找什么似的。
“孙小姐在找什么呢?”姽婳突然问道。
没料到姽婳的突然发问,孙若微只好迅速收回眼神,搪塞道,“没什么,只是,怕有不该来这里的人,冲撞到了姜三小姐。”
说完,暗暗地观察着姽婳脸上的表情。
姽婳只面色如常,回了一句,“孙小姐这话,可是在质疑令姐的管家之能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这屋内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那么,就是你姐姐的管家无能了。
孙若微讪讪一笑,只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听到几人的脚步慢慢走远。
突然,姽婳眼前一闪,一道人影从横梁上跳了下来。
正是保宁侯李铎。
刚刚姽婳见到李铎之后,没多说废话,只说两人怕是遭了算计,求侯爷稍稍隐藏踪迹,不然,怕是两人都会掉入他人的陷阱当中,保宁侯府百年的清誉怕是也要不保。
尽管心存疑虑,但是她说的那般严重,犹豫片刻,李铎还是施展轻功,跳上了横梁。
结果,就见这位姜三小姐将桌上的几件衣衫扔到地上,用绣鞋踩了几下,接着又迅速装回了托盘,自己则是坐在桌前。
而不过几个呼吸间,自己那位端庄得体的好夫人便带人闯了进来。
李铎瞬间便明白了她们的算计。
若是自己当时在屋内被她们看到,姜三小姐又正好在换衣裙,那么两个人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偏偏同行的还有好几位世家夫人,事情绝对瞒不住,到那时,姜三小姐的名声尽毁,怕是只能由她拿捏了。
她居然如此狠毒!
李铎一向不问内帷之事,孙若青出自相府,知书达理,又同他门当户对,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虽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是有几分敬重在的,不想内里竟是如此不堪。
向姽婳拱手赔罪,李铎低声说道,“今日的事,是我对府内管理不周,姜三小姐,对不住,改日我自当备上厚礼致歉。”
说完,便悄悄从一旁的窗外离开。
看着李铎离去的身影,姽婳微微皱眉,原主的出身并不高,怎么众人都一副颇有忌惮的模样。
不过眼下确实不是思考的时候,很快,嬷嬷送来了新的衣裙,匆匆换好之后,姽婳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保宁侯府。
在回尚书府的马车上,失踪半天的系统终于出现了,姗姗来迟地将相关信息传递给了姽婳。
良久后,姽婳睁开了双眼,双眸中饶有兴致,喃喃道,“有意思,原来竟然是一桩重生的机缘。”
第2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
这个世界,准确来说已经是第三次重启了。
也就是世俗意义上的,有人重生了。
而那个人,正是孙若微。
姽婳这具身体是尚书府姜家的庶出三小姐,世人皆称呼一声姜三小姐,而姽婳所诧异的众人对姜三的忌惮,则是来源于太子对其的看重。
是的,姜三作为以美貌名满京都的第一美人,早就入了太子的眼,太子不止一次公开表示过对其的欣赏,众人皆知,只等今年的选秀过后,这位娇滴滴的美人便会顺理成章地被抬入太子府。
上一世也确实如此,姜三入了太子府,成了太子昭训,后又一路升到了太子良娣,后来太子登基,她成了宠冠后宫的昭德夫人,一辈子荣光无限。
本来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这一世,姜三依旧会入太子府。
可是,孙若薇重生了。
孙若微是相府的二小姐,长姐是保宁侯夫人,兄长是新科状元郎,她拥有着京城中最顶尖的出身。
但是,上一世的她在婚事上挑花了眼,最后选择了当今贵妃所出的瑞王,谁料却吃了大亏。
瑞王表面文质彬彬,实则内心扭曲,谁能想到,他居然对太子妃温氏有所觊觎,想要的女人得不到,得到的女人不喜欢,最后瑞王生生找了一堆替身在府上,而孙若微最后就是死于其中一个侧妃的手上。
重生回来的孙若微为了改变这一切,早早盯上了太子,这一世,她决定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前世的太子宠妃姽婳和太子妃温氏,便成了她急于拔掉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不能让姽婳和温氏入太子府。
原世界里,她也的确成功了。
她的长姐孙若青因为产下长子时落下了病根,身子已经到了极限,便想着先寻一个好拿捏的继室,提前定下,免得入府的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到时候她留下的那两个孩儿身份尴尬。
孙若微见状便向她的长姐推荐了姽婳。
出身相府,却是庶女,身份不高不低正合适。
至于过度出众的长相,可能会使侯爷色令智昏,冷落了两个孩子?
不要紧,只要让她身上留个把柄就行,也好隔阂他们日后的情分,于是,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出戏。
她们姐妹二人成功了,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让姽婳丢尽了脸面。
而孙若青在此事后没几天便去世,姽婳便莫名其妙背了一个偷情气死侯夫人的罪名,名声尽毁,最后为了平息风波,被一台小轿抬入了保宁侯府,做了继室。
保宁侯因为她得罪了太子,名声上也有了瑕疵,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夫妻两人勉强过了几年,姽婳便因为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去了。
倒是孙若微,因为重生的原因,总是能先知于人前,一路顺风顺水坐上了太子妃的位子,原本的太子府温氏则是莫名其妙病逝了,最后,孙若微更是成了皇后娘娘,完成了她重生后立下的宏愿。
【我的一生,从来由不得自己。太子喜欢我,我便被送入了太子府,旁人眼中我是莫大的荣宠,却从未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孙小姐不喜欢我,我便被她们姐妹二人设计失了清白,去给别人做继室。我不甘心,我循规蹈矩从未犯过错,凭什么谁都可以肆意去主宰我的命运。再有机会,我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嫁给心仪之人,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这是姜三小姐最后留下的愿望。
接受完信息后,姽婳难得叹了口气。
这位姜三小姐还真是,一辈子被推着随波逐流,虽有一张芙蓉面,一生却未展颜笑过几次。
谁都不知道,她的心中其实早有意中人,那日金陵城下打马而过救起她的少年郎,成了她以后无数个日夜里的辗转反侧。
监察使傅昀晟,也是日后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她就是姜三小姐两辈子都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不过姜三小姐自卑于二人身份的差距,一直未曾表露半分,将这个秘密生生藏了两世。
既然自己接了这个任务,自然要尽力帮她这一遭。
另一边,孙氏姐妹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原本精心设计的局居然没奏效,孙若微心中略有些不好的预感,倒是她姐姐在安慰她,“她一个庶女,想拿捏她,手段有的是,这次不成就下次,犯不着劳神。”
想了想,觉得姐姐说的有理,孙若微便也放下心中的担忧,姽婳的事再谋划也不迟,倒是温氏的事,该早些提上日程了。
姐妹俩正聊着天,突然,保宁侯李铎便气势汹汹地进了主房。
见孙若微在屋内,李铎略收敛了神色,只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晚了相爷和夫人怕是也会担心,来人,护送若微小姐回府。”
孙若微和孙若青二人神色一变,侯爷这架势,怕是有事。
暗中交换了下眼神,孙若微还是无奈地起身离开了,主家都这么说了,难道自己还能强留下来不成。
屋内顿时只剩下夫妻二人。
见李铎神色冷淡,孙若青强掩下心中的苦涩,起身烹茶倒茶,“侯爷可是公务上有不顺心的地方?这是若微今日带来的六安瓜片,是父亲的门生送来的,我喝着极鲜醇,侯爷也尝尝。”
看着面前忙活的美妇人,李铎突然开口道。
“我们李家对你可有亏待之处?”
手指一颤,茶水溅在了桌上,孙若青此刻却顾不得这些,李铎这句话让她心思大乱,只强笑道,“侯爷怎么突然这么问?侯府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我那几个闺中密友,哪个不羡慕我嫁了个好人家呢,婆母慈爱,相公有为,子女孝顺,是再好也不过了。”
听到这番回答,李铎冷笑一声,“既如此,你为何今日故意设局害我名声?你是觉得侯府由你当家了是么!我这个侯爷挡着了你的路了是么!”
这话说的极重,孙若青立刻跪下,抓住李铎的袍摆,解释道,“侯爷何故这么说?是不是有奸人挑唆我们的夫妻感情?侯爷是我的丈夫,我的依靠,我怎么会故意设局去害您呢!”
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侯爷知道了今日的事?!???
孙若青垂下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若让她发现了,必定要了这起子贱人的性命!
李铎蹲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孙若青,直盯得她心中寒栗。
“孙氏,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命不久矣这件事?!”
李铎一句话,让孙若青面上血色尽褪。
第3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三)
关于自己病重这件事,孙若青和孙家一直瞒得非常紧。
他们担心事情一旦传出去,侯府为了日后考量,会立刻相看侯府继夫人的人选,孙若青决不允许一个品貌家世出众的女子来坐侯府夫人这个位子,她要在自己去之前,把所有事都安排好。
身子日渐虚弱的这半年里,孙若青一直把消息瞒得极死,即使侯府老妇人略有怀疑,也被她用生下幼子后产后失调给搪塞了过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没想到,侯爷居然早就知道了?!
“娘老早就怀疑你的身子有问题,我找人审过你的脉案大夫,他早就交代得一清二楚,你和孙家瞒着这一切究竟想谋算什么,我也一清二楚。”李铎长相极为出众,此刻冷起脸来,仿若一把锋利的刀,刺得孙若青遍体鳞伤。
“侯爷既然都知道,那也应该知道,我的所有谋算,不过出于一片爱子之心!”
孙若青瘫坐在地上,没了往日的端庄稳重,两道泪痕挂在脸颊上,“安哥儿不过七岁,齐哥儿才两岁,他们还那么小,就要没了娘亲,我不得不多为他们打算一些,是,我或许算计,或许狠毒,但是我已经没了几日活头,我总得为自己的孩子挣一条出路吧!”
这些话,掺杂了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孙若青直到此刻还在算计,希望能挽回那么一两分侯爷的心。
可惜。
李铎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了孙若青的脸上,直接将人打趴在了地上。
“你那叫算计么!你那叫害人!姜三小姐不无辜么,你拿一个弱女子的清白做局,你不怕遭报应么!还有,姜三小姐是太子殿下定下的人,满京都谁不知道,你让我跟太子抢女人,你是要拿保宁侯府上下几百口的人命给你们孙家铺路啊!”
李铎从来不屑于打女人,认为那是无能者的行径。但是此刻他心头的愤怒已经冲昏了头脑,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风了。
当自己不知道么?她的妹妹,孙家的二小姐孙若微,这段时间可没少和太子私下接触,又是诗会偶遇,又是同游灯节的,稍微长点眼的,都能知道孙家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太子身边尚悬而未定的太子妃之位么!
若是姜三小姐入了太子府,必定分得太子的大半宠爱,所以她们姐妹俩谋划着把姜三设计到侯府做继室,一箭双雕,可真是好算计。???
李铎的思虑是正确的,上一世的保宁侯,就是因为娶了姜三,得罪狠了太子,在太子登基之后,迅速没落成了个二流世家。
“你们孙家想要太子妃位,还不想失了保宁侯这个亲家,算盘打得这么响。”李铎一把捏起孙若青的下颌,仔细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了近十年的女人,最后,他森然一笑,“放心吧,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不!
孙若青爬起身,想要抓住些什么,李铎却已经快步踏出了屋子,“夫人生了大病,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来人,封了夫人的院落。任何人不得进出!”
伴随着一声砰的关门声,孙若青的哭求与喊叫,全被关在了这重重院落之中,再无见得天日的那一天。
回到姜府的姽婳,也摸了摸府上众人的底。
出乎意料的,这一家子,倒都是老实人。
姜尚书是个清流读书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办差熬上的尚书位子,大夫人刘氏是名门出身,却是个直爽性子,对待妾室和庶出子女也从无苛待,上面的哥哥姐姐也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府里只剩下姽婳这一个未婚配的孩子。
至于姽婳的生母,是乐伎出身,是姜尚书之前的上峰赏赐给他的,因生得貌美,多得了几夕恩宠,可惜福薄,在生产时去了。
姽婳便由另一个姨娘张氏养着,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如今。
太子瞧上姽婳这件事,他们也都知道,对于满脑子忠君思想的姜尚书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而几个嫡姐嫡兄,也盼着姽婳一朝得宠,能余荫家中。
所以,指望他们帮自己接近傅昀晟,那是不可能的了。
傅昀晟如今担任监察使一职,不过双十年华,就已经位列正三品,最重要的是,当今圣上对他极为信任,他所统领的典狱司可谓令人闻风丧胆。
自然,这位能止小儿夜啼的傅大人,也极不入姜尚书这类清流官员的眼,他们觉得傅昀晟为官不正,行事过于阴鸷。
如今,傅昀晟刚办完了军马案,再有几日便会回京述职,而选秀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摆在姽婳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主动惹太子厌弃,选秀过后自行婚配。二是在选秀前便让傅昀晟对自己情根深种,让他去向皇帝请一道求婚圣旨。
太子权势再大,终究也只是太子,压不过皇帝的意愿。
不过这就相当于得罪上了太子,皇帝还能再活几年?一旦太子继位,是否会报复傅昀晟呢?
原本的两次世界线中,傅昀晟最后都稳坐摄政王之位,成为了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太子登基后对他忌惮非常,但是直到姜三两次离世之时,傅昀晟依旧大权在握,毫无势弱之象。
仔细盘算了下近期将会发生的几件事,姽婳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操劳了一日也有些疲倦,便在侍女的服侍下上榻入睡了。
而另一边的孙府,却没这么平静了。
孙若青的心腹嬷嬷偷偷回了孙府,把孙若青如今被软禁的事报给了府中,现下府里一片大乱。
“我要去找李铎!他们保宁侯府还讲不讲理,知道青儿身体已经弥留,居然还把她软禁了起来!这是要让我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么!”正哭闹着的,是孙夫人,她只得了这两个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如今得知这个消息,自然心神大乱。
孙相一拍桌子,怒道,“好了!闹什么闹!你们几个妇人瞒着我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如今还有脸闹!保宁侯那是给咱们面子,才封锁了消息。不然今日若青犯的事,他就算休妻也不为过!”
休妻?!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一旁的孙若微攥紧了手帕,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第4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四)
孙家那里还没折腾出个办法,不过两日后,保宁侯府便报了侯夫人去世的消息。
孙夫人在家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昏厥了过去,就连孙相也是瞬间苍老了许多,虽然嘴上说着弥天大祸,休妻也不为过,但是人真去了,孙相怎能不心痛。
孙若微更是大悲,上一世,姐姐明明还多活了半个月,怎么如今这么快就去了呢!
姽婳在姜府也接到了这个消息,保宁侯在京都地位超群,他的夫人去世,姜府于情于理都该去吊唁一番。
不过,这么快就去了么?
看来,这位保宁侯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姽婳重新调整了对这位侯爷的认知。
保宁侯府。
侯府一夕之间没了女主人,老夫人又身体不好,如今操持丧事的是府上的柳夫人,是当年老保宁侯的贵妾。
瞧着柳氏在那里迎来送往,招呼前来吊唁的人,孙若微的心中极不是滋味。
姐姐是侯府正夫人,为保宁侯诞育了两个儿子,操持侯府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疏漏之事,怎么如今去了,连份体面都不给她,怎么能让妾室来主持她的丧仪?老夫人呢?侯府其他长辈呢?
怀揣着这样一股子怨气,孙若微说话间便也没那么客气了。因着她和孙夫人是娘家人,柳氏特意将他们迎到了内院,和老夫人说说话。
看着上首威严的老夫人,孙若微开口便是一股子质问的语气,“老夫人,我长姐的丧仪怎么是柳夫人前来主理?这让安哥儿和齐哥儿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冷了几分,瞧着一旁柳氏尴尬的模样,她招了招手,将柳氏唤到身前,拉住她的手,正色道,“孙小姐注意一下言辞,若青是我们保宁侯府的人,自然是按我们保宁侯府的规矩来,我保宁侯府世代忠烈,只剩下铎儿这一支,没什么亲族长辈能帮忙的,老婆子我身子不行了,柳氏是长辈,也是目前府中身份最高的人了,为你姐姐置办丧仪还辱没了她不成。”
一旁的孙夫人见老夫人脸色不好,忙找补解释道,“若微小孩子脾气,她和若青两个人感情最深,姐姐去了,难免伤心糊涂了,老夫人别和她计较。”
计较?
老夫人眼中寒光一闪,这一家子,只有孙相脑子还正常些,女眷是一个赛一个的糊涂,尤其是这个孙若微,小小年纪,满肚子拙劣的心机,还自以为多高明,早晚有一天得摔个狠的。
见老夫人不搭话,现场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这时,门外的嬷嬷进来了,悄悄跟老夫人说了句什么。
老夫人点了点头,“请她们进来坐坐吧,和我老婆子说说话。”
一会儿,两个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姽婳和她的嫡母刘氏。
瞧着姽婳夺目的风姿,孙若微悄悄攥紧了手帕。还有三个月就是选秀了,必须要尽快将姽婳的名声坏掉,想到上辈子太子对她的盛宠,心中的危机感越发重了。
若她真入了太子府,哪里还有其他人的活路。
坐下后不过是一些普通的寒暄。
因着李铎将前几日事情的始末同老夫人讲过,所以老夫人很是欣赏姽婳的果断和机智,拉着她的手端详了好半晌。
“好相貌、好气度,姜府真是得了个好姑娘,让我这老婆子都爱得不行。”老夫人也知道太子和姽婳的事,此时只能暗暗叹息,可惜了,若是没定人家,这么好的姑娘,配给铎儿多好。
至于姽婳庶女的身份,老夫人倒没在意,孙若青倒是出身高贵的嫡长女,做出的事简直让人没眼看。只要人好,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关系。
瞧着刚刚对她们还一副冷脸的老夫人,此刻慈爱地拉着姽婳的手,孙若微心中是七分气,三分妒,没忍住开了口。
“老夫人既然这么喜欢姜三小姐,不如做主将她纳给侯爷,我姐姐留下两个孩子正好也需要人照顾,姜三小姐这么温柔贤淑,正合适呀!”孙若微自以为这话说的极好,却不想现场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孙小姐真是好家教,没出阁的姑娘一口一个嫁娶的,莫不是恨嫁了?”开口的是姽婳的嫡母刘氏,她最是护犊子,姽婳虽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出门都是代表姜家的脸面,她岂能容忍一个小辈在这里叫嚣。
“若微!”孙夫人也是大骇,这个孩子昏头了么,那些话是她该说的么?即使心里是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
上首的老夫人脸已经铁青一片。
见状,姽婳回握住她的手,这老夫人身体瞧着不怎么样,别气出个好歹来。
而后,姽婳回头望向孙若微,见她还是一副不服的样子,浅笑道,“我的婚事自有父母来定夺,多谢孙小姐为我考量了。不过,若是孙小姐真担心侯夫人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何必拜托别人呢。”
话说到这里,有些话就不该是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说的了。
老夫人瞬间明白了姽婳话中未尽之意,冷笑道,“不错,且不说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还在,而且还有我这个祖母在,难道能亏待了他们不成,你若真这么担心,不如我做主,聘了你给铎儿做继室,历来世家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姐姐去了,妹妹再嫁进来,我们两家还是亲家。”
这话一出,孙若微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她怎么可以嫁给李铎!
即使李铎位高权重,世家楷模,但是他已近而立之年,还有了好几个孩子,自己一嫁进去就要给人做后娘。
她想要的是那顶最至高无上的位子,区区一个保宁侯的继室位子,怎么配得上她。
老夫人高坐在上,看着面色惨白的孙若微,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心里谋划着什么,在场众人都清楚,你若光明正大去争取,我们李家自然祝你马到功成,若你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们李家在圣上面前也是有几分薄面的,我亲自入宫去向皇帝陛下求旨,成不成两说,怕是孙小姐的宏愿就要就此幻灭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这是要彻底和孙家撕破脸么?
第5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五)
那日的闹剧,最后以孙相亲自赔礼画上了句点。
不过,借由这件事,姽婳对孙若微这个重生之人也有了更加全面的一个认识。
她过分依赖重生的先知之能,对人和事物缺乏应有的敬畏,更失去了原本的谨慎之心,这点倒是值得好好利用。
经过这一遭,孙若微也老实了不少,选秀在即,她可不想出了什么岔子影响她嫁入太子府。
没了孙若微的干扰,姽婳也仔细盘算起和傅昀晟之间的事。
算起来,两人之间也是有过救命之恩的,当年姜三小姐回金陵祖宅探亲,路上马车被惊,是路过办案的傅昀晟跳上马车,安抚住了惊马。
自此,姜三小姐便将他挂在了心上。
如今傅昀晟即将回京,必须在选秀前和他见上几面,不然一旦进了太子府,事情怕又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想到原剧情线中孙若微为了接近太子所办的那几件事,姽婳有了一个主意。
三日后,姜府女眷集体来到了城郊的大慈寺上香。
因为地处偏远,所以大慈寺在京都中名声不显,不过刘氏愿意带姽婳来上香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姽婳跟她说,这座寺庙里的签很准,听说求子嗣特别灵验。
刘氏的女儿,姜府的大小姐出嫁后一直未有所出,这也成了刘氏的一桩心病,平日里没少求神拜佛,这下听到有灵验的,岂有不去的道理。
姜府的一行人很快到了大慈寺的门口,见门口有好几辆马车,刘氏还高兴地拍了拍手,”瞧着是真挺灵验的,这几辆马车都十分讲究,看来是京里来的人家。若不是灵验,怎么会长途跋涉来此呢。“
姽婳差点笑出声,自己这位嫡母倒真是个有趣性子。
那里停着的几辆马车,一辆是太子的,一辆是孙若薇的。
这大慈寺,今日可有一出好戏了。
寺内,孙若微正一脸惊喜地看向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太子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身着月白色常服,玉冠高束,气质斐然,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翁如斐。
太子微微一笑,“孙小姐不是也在此么。”
孙若微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前世偶然得知的一桩秘闻。
她在做瑞王妃时,一次机缘巧合,从贵妃那里偷听到,太子的生母当年去世后,牌位就被供奉在了大慈寺。
原来,有传言说太子并非皇后所出,而是狸猫换太子,把一个婢女得幸后怀上的孩子掉包而来的。皇后当年以将养身体为由头,在行宫中产下了太子,从怀孕到生产,后宫中诸位妃嫔皆未曾见过,因此也为这份传言增加了一些扑朔迷离。
而太子后来登基以后,和太后关系并不亲厚,反而下旨大修大慈寺,也让这个传言更具可信度了。而每年的三月初七,他更是会亲往大慈寺,民间因此也是流言纷纷。
而孙若微此行的最大目的,便是借这个机会,和太子进一步拉近关系。
见太子态度温和,孙若微娇羞道,“我姐姐刚去了,我想来寺里为她请一炷香,太子爷也是来请香的么?”
这话是明知故问呢。
只见太子眼神朦胧了一瞬,紧接着怅然道,“是,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见话题已经到了自己想要的部分,孙若微正打算开口,突然,院外传来了几道声音。
“婳婳,快一些,这香要赶早不能忘的,不然不灵验了!”说话的是一道爽利的女声。
“是,娘亲。”回答的女声却让正在交谈的两人都纷纷侧目。
是姽婳。
太子的眸中一亮,向外走去。
孙若微则暗暗咬碎银牙,又是姽婳。
太子对她的兴趣实在太深了,必须要除掉她!
院外的果然是姽婳,她今日一身水绿色的烟雨纱罗裙,眉目清丽如画,比这山间的诗意还要动人几分,恍若倾城,似是飘然如仙。
而孙若微的脸色却一下子就黑了,因为今日她们两人居然是撞了衣衫颜色。孙若微虽也是长相出众,但是她是端庄沉稳的相貌,稳妥却很难出彩,碰上姽婳这种绝色,直接被压得可以说是黯淡无光。
姽婳倒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随意挑选的衣衫,居然能有这样的效果。
不过,想起今日的谋划,姽婳微微一笑,此刻孙若微的情绪越是激动,一会儿的戏码就会越好看。
“姜三小姐!”太子满是欣赏的看向姽婳。
姽婳柔柔一拜,“太子殿下金安。”
其实,说出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
姜三小姐嫁入太子府那一世,她和太子之间其实并无太多男女之情。太子喜欢她,更多的是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与追寻,太子身边需要一位冠绝天下的美人,来点缀他的江山,不是姜三,是沈三、周三也可以。
而原主对太子,则是对上级的敬畏与兢兢业业,她既然已经嫁不成所爱之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
两个人心知肚明对方不爱自己,却又成了世人眼中的皇家真爱,倒真是讽刺。
此刻,见到太子这番充满欣赏的眼神,姽婳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意,只按照太子所盼望的那样,扮演着一位娴静美好的佳人。
见太子的注意力全被抢走,孙若微有些不甘地向前几步,“京都佛寺这么多,姜三小姐还真是够巧,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出现。”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姽婳暗中打听太子行踪。
还没等太子作出反应,一旁的刘氏可不愿意了。在她看来,太子迎娶姜三,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能诞下一子半女,姜家的百年荣宠就有着落了,她岂能让孙若微坏了这桩事。
“孙小姐能巧遇,我家婳婳就不能了么。要我说,还是孙小姐命好,这婚事眼看就有着落了。”话中的暗示,让孙若微又想起了那日保宁侯府老夫人的话,连脸色都白了三分。
太子的眉头也一皱,他自然早就发现了孙若微的小心思,不过一个家世出众的美人对自己明里暗里示好,虽不及姽婳那般惹自己喜欢,但是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如今听刘氏这么一说,这孙若微居然有可能是广撒网,顿时沉下了脸色。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兵戈之声。
“有刺客,护驾!”伴随着太子近侍的一声高喊,在场众人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
第6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六)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
看着冲进来的蒙面刺客,孙若微瞳孔微缩,脑中一片空白。
自己上一世从未听过太子遇刺过的消息啊。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
面色一冷,孙若微看向太子身旁那个弱质纤纤的女子。
若是,她不慎死在了刺客手中,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太子身旁的暗卫功夫都不弱,却和对面的刺客打得不分上下,内侍忙护卫着太子和众人往庙内走,孙若微一边装着受到惊吓的模样,一边悄悄往姽婳身旁靠近。
姽婳自然也发现了孙若微的那点小心思,不过这正中她的下怀,她甚至自己主动往身旁靠了靠,为一会儿孙若微下手提供充分的条件。
快要到屋门时,突然从屋檐上飞身下来三个刺客,这几个刺客的身手明显比刚刚那波强了许多,不过几个照面,太子身边的几个近侍已经死伤惨重。
见太子这边已经快抵挡不住,领头的刺客直接将手中的剑空掷出去,伴随着破空之声,闪着寒芒的宝剑朝着太子的心口而来。
孙若微本打算趁机将姽婳推出去,但是电光火石之际,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上一世,太子根本没有传出过被刺消息,这代表此次行刺事件并未对太子造成过损伤。既然如此,何不赌一把,自己替太子挡这一下,有了救命之恩这层关系,自己太子妃的位子就板上钉钉了。
心一狠,孙若微闭着眼睛便挡在了太子身前。
她没看到身后太子突然厌恶的眼神,也没看到身后姽婳那玩味的眼神。
”啊!“伴随凛冽的剑风,孙若微感觉自己的脸颊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便狼狈得摔倒在地。
睁开眼一瞧,她的身前站着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手持宝剑,正和那群刺客打得不可开交。
”我的脸!“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痛意,孙若微瞬间崩溃了。
她没想到那把剑会落到自己的脸上,若是自己毁了相貌,那一切筹谋就都成了幻影。
一旁的太子和姽婳看得很清楚,那把剑来的时候,孙若微正好冲了上去,虽然被人把飞剑挑开,救了她一条命,但是剑风依旧扫到了脸上,将右边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划出了好大一条伤口。
此刻,那道伤口血肉狰狞得外翻着,显然是必定会留疤了。
不过此刻众人也无暇顾及孙若微了,玄衣男子剑法出众,将三个刺客的攻势压得死死的,两方的缠斗很快便已有高下之分。
见刺杀行动已然失败,其中领头的那个刺客在其他人的掩护下翻身飞离,而剩下的几个人很快被暗卫制服。
这时,玄衣男子方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
他的五官精致得有些过分,如霜似雪,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矜贵傲然,偏偏一身玄色衣衫,手中的长剑上还挂着敌人的鲜血,眼中仿佛有一捧冷色的火焰,倒让人忽视了他的外貌,只觉得害怕。
这人,正是傅昀晟。
傅昀晟从孙若微身边走过,丝毫不在意地下坐着的美人的哭闹,冷着脸向太子拱手请安,”微臣监察使傅昀晟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
虽是请罪,但是却毫无请罪的姿态,仿佛只是按流程走这么一遭而已。
太子面色如常,温和道,”傅监察使救驾有功,何来有罪一说。不过,傅监察使不是还有五日才会返京么?怎么这么巧,就出现在了这寺庙中呢?“
话语中,却是暗藏机锋。
”差事办完,赶着回来复命。不过,太子殿下怎会在此,此处地处偏僻,且刺客显然在此埋伏已久,不是久留之地,太子殿下若无其他事,还是尽快回京为好。“傅昀晟轻飘飘地将话题转移回了太子身上。
太子眸光一深,也不再聊,吩咐内侍将孙若微扶起,送回孙府。
熟悉太子的姽婳从他那不自觉摩梭的两根手指,看出来了他此刻的情绪不高。
也是,本来是想设局试探傅昀晟,结果却被孙若微那一扑给搅了局,太子此刻心中怕是满肚子火气。
是的,今天的刺客,不过是太子的自导自演。
为的,是试探傅昀晟对他这个太子到底有几分忠心。
太子的身世是皇室隐秘,但是近几个月却有传言,说有清流之臣因太子出身卑贱,且无治世才干,上书要求废黜太子。
空穴不来风,既有传言,说明太子身世已经不再是秘密。
虽然思念亡母,但是太子也知道,皇后嫡出的身份更有利于他坐稳太子之位。
前些日子,宫中暗桩来报,说傅昀晟领旨负责调查此事,对外只说是去查军马案,内里却是令人暗查太子身世。
傅昀晟是谁,那是只听命于皇帝的监察使,是众臣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他出手,死人嘴里都能撬出东西来。
陛下让他来调查这件事,足可见对这件事必查的决心。
太子没有办法阻止傅昀晟去调查这件事,他只能在傅昀晟回命之前,和他谈一谈。
这次刺杀便是一次试探,看傅昀晟对自己这个太子如今的态度。
而傅昀晟虽然态度冷淡,却仍出手相救,可见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子身世,但是却是持中立态度。
不然,今日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今日,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大慈寺。
虽然被孙若微差点搅局,但是好歹结果还是差强人意。
太子也不再纠结此刻傅昀晟的态度,既然身世注定要被父皇知道,那么他也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阻拦。
他稳居太子十多年,靠的除了皇后嫡子的名头,还有自己。
他要让父皇知道,即使自己不是嫡出,却仍旧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地上被压住的一个刺客突然暴起,手中的暗器向太子直直射了过去。
傅昀晟第一时间发现,但是暗器速度实在太快,已经来不住拦了。
太子不能死在这里!傅昀晟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飞身到太子身前,打算用自己的身躯挡住这只暗器。
不料他却看见太子身旁那个姿容出众的姑娘,见他扑来之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接着没命般地朝自己跑来。
眼前一闪而过一道身影,接着,伴随一声闷声的痛呼,一道柔软的身躯倒在了傅昀晟的怀里。
“婳婳!”耳边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女声。
第7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七)
抱着怀中娇小的女子,一向杀伐果断的傅昀晟第一次有些怔楞。
他没看错的话,刚刚,这个叫婳婳的女子为自己挡了暗器。
他低头看去,只见怀中的女子腰腹处已是一片血色,水绿色的罗裙没了最初的雅致,大片的红色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女子还没失去意识,那张举世无双的雪颜上已经一片惨白,只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在呢喃着什么。
傅昀晟武艺超群,听力自然也远超旁人,此刻他听得一清二楚,她在说:终于,我也救了你一次。
他们,见过么?
一旁的刘氏已经冲上来了,她哭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没有大夫!”
刘氏只是一个寻常妇道人家,何曾见过如此刀光剑影,而如今姽婳更身受重伤,她简直吓得六魂无主。
见美人垂危,太子也忙跟内侍吩咐道,“快去叫大夫!”
周边的人顿时忙活起来。
傅昀晟却置若罔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掰开了姽婳的嘴塞了进去。接着起身,将姽婳一把抱起,向外走去。
“傅监察使,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太子的问询。
傅昀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几近于无的女子,低声回道,“那一镖伤得极深,我给她服了一颗定坤丹,可以暂时护住她一口气,但是大慈寺如此偏远,且不说有没有大夫,就算找到怕也是乡野郎中,她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我带她快马回京都,只要找到沈岸,她就还有救。”
说完,便抱着人快步离开,连回头望太子一眼都没有。
太子也没发火,姽婳此刻的情形在场众人都瞧得清楚,说是命悬一丝也不为过。
傅昀晟口中的沈岸是太医署的太医,也是满京都最出色的大夫,而他给姽婳服的那颗定坤丹,是皇帝御赐的宫廷秘药,满京都不过三颗,只要再重的伤,一颗下去都能保住最后一口气。
两颗在皇帝处,而剩下那一颗则被赐给了傅昀晟,就连太子都没有。
由此,也可见皇帝对他的信重。
父皇,为何这么信任傅昀晟一个外人呢?!
太子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刘氏,“夫人,姜三小姐今日为救孤方才受此重伤,我知您心下焦急,我让侍卫立刻护送您回京都,姜三小姐的伤情有任何需要,都从孤的内库中取用即可。”
刚刚事发突然,众人皆以为姽婳冲出去是为了给太子挡灾,就连太子都是这么以为的。
一番话说得刘氏心中极为妥帖,“谢太子恩赏,妾身在这里代小女谢过太子了。”
太子点了点头,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抛下了一记炸弹,“孤倾慕姜三小姐,愿许太子良娣之位,不知夫人可愿将爱女托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姽婳不过是一个庶女,太子良娣,何等高位,历来都是世家嫡女所坐,太子殿下居然就这样许了出去。
地上坐着的孙若微只觉脑子一片空白,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自己机关算尽,却误损了自己的容貌,而姽婳什么都没做,太子却直接许了良娣之位,甚至比上一世入太子府的位份还高了两阶。
难道,自己就注定输给她么?!
刘氏也是被这份意外惊喜砸昏了头,不过她也知道此刻若直接答应下来反倒显得心急失了体面,只恭敬道,“太子垂爱,是小女的福分。不过如今小女尚未脱离危险,待小女伤好之后,姜府扫榻相迎。”
太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态度,也没再细聊,只点了点头,便让侍卫护送刘氏下山了。
至于孙若微,虽然心中对她已起了厌烦,但是毕竟孙家的权势在这里,倒也不好过分冷落她,太子只好礼貌地问询了几句伤势,便让内侍护送孙若微尽快回孙府了。
虽然孙若微脸上的伤口不像姽婳的伤势那般严重,但是女子爱俏,伤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若是不及时医治,留了疤也是不好的。
不过,太子悄悄皱起了眉头,今日这一件事,可以看出这位孙小姐心性脾气都过于急躁,实在不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
于是,在孙若微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太子从太子妃候选名单上划掉了。
京都,姜府。
傅昀晟带着姽婳一路快马赶回了京都,他本打算将姽婳带回自己的府上,那里离着沈岸的住所极近。
但是想到大慈寺里那个妇人对她的称呼,婳婳。傅昀晟瞬间明白了怀中女子的身份。
姜尚书府的庶出三小姐,京都第一美人,也是太子早就看上的美人。
不知是出于那一丝莫名的怜爱,还是烦心和太子再起什么龌龊,最后,傅昀晟将姽婳送回了姜府。
毕竟姽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只身入了自己的府上,怕是明天满京都都是她的风言风语了。
当然,傅昀晟一入京都之时,便已经让城门的守卫去通知了沈岸。
沈岸脚程极快,几乎和傅昀晟同时到了姜府门口。
姜府的仆人看到自家三小姐一身是血的被陌生男人抱回来,吓得魂都没了,好在姜尚书今日休沐在家,见到傅昀晟他也是一愣,不过反应极快,立刻将众人迎进府,让沈岸尽快为姽婳医治。
沈岸把了一下姽婳的脉搏,眉头紧皱,“这姑娘先天体弱,怕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今日这一伤,直接要了她大半条命,若不是你那颗定坤丹,她怕是当场就去了。”
一旁的姜尚书一听姽婳伤势如此重,吓得忙求道,“沈太医,您救救小女。”
傅昀晟也皱起了眉头,开门见山问道,“能救么?”
见傅昀晟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别的神色,沈岸也不兜圈子了,“能救!”
说完,便忙活开来。
大半个时辰后,沈岸略一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
“这条命可算救回来了,不过,她这一镖伤的极深,日后,怕是子嗣上有所妨碍!”
救回一条命本是喜事,但是沈岸的这句话,却让在场众人同时变了脸色。
若是子嗣有碍,姽婳,还进得了太子府么?
第8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八)
皇家娶妻纳妾,第一要务,自然是为了绵延子嗣。
而如今,姽婳这一伤却直接于子嗣有碍。若是传扬出去,莫说进太子府,便是许配个普通权贵,怕是都难了。
怎么会这样呢。
姜尚书愁容满面,刚刚沈岸为姽婳医治的时间里,傅昀晟已经大致将今日所发生之事说给了姜尚书。
不过,为了女儿家的名声着想,再加上姽婳当时的举动十分突然,许多人并未看清,只以为她是为了太子才受的伤,所以傅昀晟也隐瞒了这一点,只说被现场刺客牵连,方才受了重伤。
为救太子受伤本是好事,但是如今却伤在了子嗣之上,若是姜府挟恩图报,将姽婳送入太子府,怕也只能得罪了太子。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向沈岸一拱手,”沈太医,今日多谢您救治小女,不过,关于小女的情况,还请您不要说出去,女儿家闺名重要,还挺您体谅一二。“
沈岸本就不是多嘴之人,何况这位姜三小姐长得实在惹人怜爱,此刻躺在床上,一张苍白的小脸着实可怜。
”尚书大人放心,沈岸明白。不过大人也不必过于伤心,姜三小姐日后好生调理,或许能养回来。“沈岸刚刚把脉之时,觉得这位姜三小姐的经脉中,有一股生机涌动,或许,日后真的会有转机。
不过姜尚书只以为沈岸是安慰之语,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傅昀晟站在窗畔,看着锦被中那张惨白的脸,心中,莫名有一丝烦躁。
她为什么要以命相救?
那一镖,即使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过是养几个月的伤而已,但是落在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却能直接要了她的半条命。
自己最不喜欢欠人什么,如今,却欠了她一条命。
不过,这些都要待日后解决了。既然回了京都,那么傅昀晟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去向皇帝复命了。
傅昀晟离开后,沈岸开好了日后几日的药,便也告辞离开了,姜尚书也急着去和刚回府的夫人了解今日的事,两人去了书房相谈。
不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了姽婳,以及在外间伺候的侍女。
见屋内没了人,姽婳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是想借救命之恩让傅昀晟娶你么?】系统十分不解,傅昀晟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人,即使真靠救命之恩嫁了进去,傅昀晟怕也不会和她交心,这样原主的委托照样也没办法完成啊。
姽婳正努力运转着长思心法修复伤势。
她这苦肉计为了演得逼真,在飞镖飞来之时,强迫自己卸去了所有抵抗,结结实实挨了那一镖,只有这样,方才能瞒过去傅昀晟的眼睛。
“现在娶不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选秀在即,我绝不能入太子府。”
姽婳这次的目标很明确,和傅昀晟搭上线,然后,为自己不能入太子府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因着原主第一世记忆的原因,姽婳早已得知今日太子会在大慈寺遇刺,这是太子对傅昀晟的一次试探,而第一世的时候,同样出现了纰漏,那群伪装的刺客中,有一个人是真刺客,他混入其中,在最后暴起一击,差点要了太子的性命。
幸亏傅昀晟以命相救,他因此重伤躺了近一个月,但这份救命恩情也没换回什么,太子依旧对傅昀晟忌惮重重,登基后更是数次想设计铲除掉傅昀晟一党,不过都没有成功。
直到原主去世之时,两人依旧是水火之势。
【你是故意受伤,好不入太子府?可是这样你自己的名声也坏掉了啊?】系统闹不懂这个宿主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招她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几个周天运转完,伤口那剧烈的疼痛终于减缓了许多。
姽婳长吐一口气,解释道,“太子不会让我子嗣有碍这件事传出去的,如果真传出去,他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纳我进府,那我就只是一个摆设,既无雄厚家世,也无法诞育皇嗣,还必须宠爱着我以表重视。但若是不纳我进府,旁人只会说太子忘恩负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弃之不顾。”
太子对自己只是欣赏加占有欲,真要说有多喜爱那是没有的。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太子最有可能做的,便是毁掉这门亲事,而后为自己做主,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而姜尚书若是个聪明人,便会主动去给太子递这个台阶。
书房里,听完刘氏对今日情况的复述,姜尚书长叹了一口气。
太子亲口许诺的良娣之位,若是在今天之前,得知这样的天大喜事,那真的是姜府百年修来的福分。
但是如今,这喜事不喜,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
见姜尚书脸上愁云密布,刘氏不解地问道,“老爷,为何烦忧?太子相中咱家婳婳不是件好事么?”
回府后得知姽婳伤势平稳了,刘氏这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救命之恩加上太子本就中意,日后婳婳入了这太子府,那还不是集宠爱于一身,到时候再诞下个一儿半女,这姜府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姜尚书摇了摇头,”是好事?现在怕是催命符了。“
说完,将沈岸的诊脉结果告诉了刘氏。
刘氏手中的团扇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那把团扇了,惨白着脸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子嗣艰难了呢!”
刘氏是女人,想得比姜尚书更细一些,姜尚书只想到了和太子的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那刘氏则担忧得更多,日后婳婳要怎么办呢?
无子,为其绝世也。这是女子七出之状中的一条,即使姜府将姽婳下嫁给了普通人家,夫家日后照样可以用这条来拿捏住她。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落到了这样为难的地步呢!刘氏难受地有些想抹泪,一旁的姜尚书斥责道,“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夫妻两人静默对坐了半晌,最后,姜尚书沙哑着嗓子道,“罢了,是我们姜家没这个福气,我过几日去拜见太子,把事情说清楚。你把好家里下人的嘴,别有什么不该说的流传出去。”
只是,姜尚书心痛地锤了下桌子,这好好的姻缘,怎么就毁了呢!
第9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九)
姜府的的气氛一片低沉,孙府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的一个姑娘出了门,回来的时候竟然伤到了脸,这可是要了孙夫人半条命去。
“大夫,如何了?不管用什么好药,我家都是舍得的,千万别留了疤痕。”孙夫人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孙若微脸上的伤口实在太过骇人,此刻鲜血干涸在脸上,没了半分往日的秀丽。
半晌后,大夫叹了口气,朝孙夫人一拱手,“恕老夫无能无力,孙小姐脸上的伤痕过深,且这刀上被掺了防止伤口愈合的药,这,唉!”
大夫的未尽之言,孙夫人听的很明白,孙若微也很明白。
因为刚刚上药时过于疼痛,怕她抓伤了自己,孙夫人让婢女们用软绢将她的手腕绑住,此刻她的双眼无神,鬓发散乱,毫无早上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娘,我是毁容了么?”孙若微的这一句话,让孙夫人的泪立马落了下来。
她忙上前将孙若微揽入怀中,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若微,天底下大夫这么多,肯定有能治好你的,不行我让你父亲进宫去请御医,总归是有办法的!”
不料听到御医两个词,孙若微的反应却极为激烈,“不能请御医,不能让宫里知道!”
一旦宫里面知道自己毁容了,并且还治不好了,自己还如何嫁给太子。
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皇帝陛下绝不允许一个容貌有瑕疵的人来做太子妃。不能让宫里知道,只要瞒得够牢,就还有可能会有转机。
孙夫人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她转头看向请来的大夫。大夫也极有眼色,马上弯腰行礼,“今日老夫只是为孙小姐请了个平安脉,孙小姐一切安好,并无什么不妥。”
孙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让大夫下去开药了。
窝在孙夫人怀中,孙若微的泪水止不住得落了下来,突然,她满是恨意地坐直了身子,“娘,是姜姽婳,今天若不是她,我不会成为这个样子。”
毁容的刺激加上太子许诺给姽婳的良娣之位,彻底让孙若微丧失了理智,她把自己主动扑出去想抢功的行为,说成了是被人推了一把,又将姽婳后来的挡剑,描述成别有用心之举,几番添油加醋下来,彻底将自己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她笃定了此事不能对峙,姽婳也无法自证清白,硬生生将一口黑锅扣到了她的头上。
孙夫人果然气得不轻,“姜家那个小贱人把你害成这样,她还想嫁进太子府,她做梦!”
孙夫人未出嫁前是承恩公的嫡女,和宫里正得宠的贵妃娘娘算得上表亲关系,这几年来也一直走动维持着关系,如今,就到了起作用的时候了。
慈爱地摸了摸孙若微的秀发,孙夫人冷下了神色,”若微,你就安心养伤,我让你父亲悄悄从各地给你找去疤的良药,你放心,太子妃这个位置,娘一定替你筹谋到。”
孙若微心满意足地扑到了孙夫人的怀中,嘴边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
半月后。
姽婳的身子好了许多,有长思心法的辅助,伤势的恢复速度,就连沈岸都感叹过好几次。
姜尚书也过来瞧过好几次,他把自己的打算跟姽婳如实说了出来,末了,不善言辞的他还笨拙地安慰道,“你也别沮丧,我好歹也是个尚书,今岁科考,为父为你榜下捉婿,也是一桩美谈。”
姜尚书虽然有些贪恋权势,但是对子女的爱护之心,却是做不得假的。
这一切本就是姽婳设局的目的,自然是柔顺地应承了下来。
但是,傅昀晟自那日送姽婳回府以后,便再未出现过。
【他不会就这么把你的救命之恩给忘了吧?】系统有些按耐不住,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人呢。
姽婳倒是不紧不慢,傅昀晟这个人,绝不是会被救命之恩就轻易打动的人,恐怕他现下正找人严查着自己呢。
而姽婳要的,就是他主动去查。
年少时的救命恩情,多年后以命相报,就是要让他自己查出来才更打动人,自己说出来,反倒是落了下乘。
夜里。
姽婳半坐在床榻上,贴身侍女月影把温着的汤药端了过来。
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色,以及不过几日便消瘦了许多的身子,月影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给那太子挡什么,他不是未来皇帝么,身边那么多侍卫,哪里用你去给她挡,你身子本就不好,这下还。”
说到这里,月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和原主一起长大,说句没规矩的话,虽然主仆有别,但是她心里,一直是把姽婳当妹妹看待的。
姽婳这具身体本就先天体弱,一年里三灾六病的就没断过,月影日日守着,好不容易才把身体养的好了一些,结果这一受伤,不仅身子比之前更弱了,更可怕的是,太医说子嗣有碍。
小姐她以后可怎么办呀!
自从姽婳出事以后,月影偷偷哭了不知多少回了,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在姽婳跟前哭了出来。
看着眼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姽婳刚准备安慰她,却突然敏锐地察觉到窗外有人。
终于来了!
姽婳虚弱地笑了笑,“傻月影,我哪里是去给太子挡灾的,你家小姐我惜命的很。”
见月影抬起一张疑惑的小脸,姽婳眼神朦胧,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月影,你还记得当年金陵救我们的那个人么?我又见到他了!”
月影立刻反应了过来,她迅速回想了姽婳受伤那日的情形,而后错愕地抬头,“是傅监察使?”
小姐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是以冷血无情闻名京都的活阎王。
姽婳点了点头,“是他,所以月影,我真的很高兴,我也能够救他一次了。”
月影拧紧了眉头,在她心中,自然是小姐最重要,如今为了那个人搭上了自己,实在是让她对这个傅监察使没什么好印象。
看月影皱巴巴的小脸,姽婳也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安慰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体弱的身子,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与其拖着这样一副身子嫁人,到时候连累了别人,不如就这样也好,等事情风头过了,我打算去清修做姑子去,这样也能为家里赚一分名声,免得弟妹被我牵连。”
“小姐!”月影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愈发难受了,自家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突然,门被推开,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娶你。”
第10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
进来的那人,正是傅昀晟。
即使深夜潜入尚书府,他依旧是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倒是把月影吓了个不轻快。
“你怎么可以深夜进入我家小姐闺房!”月影挡在姽婳的窗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月影。”姽婳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而后摇了摇头示意她让开。
“傅监察使,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姽婳吃力地坐起身来,一旁的月影也顾不上瞪傅昀晟了,忙跑去拿了一件披风给自己小姐披上。
傅昀晟盯着眼前这张玉石一般温润白皙的脸庞。
她瘦了许多。
昨日,他去见过沈岸,问过姽婳的恢复情况。沈岸摇了摇头,叹气道,“虽说恢复比常人快了许多,但是到底伤到了根基,姜三小姐本身就有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日后,怕是只能汤药为伴了。”
沈岸这几日去姜府看诊,和姽婳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他很是欣赏这位姜三小姐,柔而不弱,自有傲骨,且才情出众,若不是他早有妻室,怕也是会心动。
如今看到佳人如此境况,也是难免唏嘘。
派去调查的人已经回来了,傅昀晟终于知道了自己和姽婳的交集。
就因为年少时救过她一次,就值得她搭上后半生来以命相救么?
傅昀晟不理解这种行为,当日他决定替太子挡剑,并不是他多么忠君爱国,而是不得不挡。
他在场的情况下,若是太子出了事,他根本脱不了干系,哪怕太子如今陷入身世疑云,储君位子不稳,但是到底是皇族血脉,不容有失。
他挡那一下,为的是自己。
但是姜三呢?她是为了谁?
她是名满京都的美人,只等选秀过后便会入太子府,等着她的,是许多女子羡慕的康庄大道。
而她却抛下那一切,替自己挡了那一飞镖。
傅昀晟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君子,他从典狱司那种脏地方爬上来,手上早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良知那种东西早就被他扔掉了。
他本以为姽婳会以这件事来和他交易些什么,结果几天过去了,姽婳苏醒了过来,却从未提过这件事。
傅昀晟问过沈岸,沈岸也表示姜三小姐并未和他提起过什么。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烦躁,总之,傅昀晟干了一件极不规矩的事,深夜潜入了姜府。
结果,他就听到了姽婳的一番话。
”我说,我娶你!“看着眼前的女子,傅昀晟觉得似乎把她娶回来倒也不错,”还有两个月就是选秀,我会跟陛下求旨,将你赐婚予我,我上无父母亲长,下无兄弟姐妹,你不用伺候公婆,教养弟妹,只金尊玉贵地做你的监察使夫人即可。“
姽婳的脸上一片迷茫,她眉头微蹙,”傅监察使,你该知道的,我可能并不能生育,而且我自幼体弱,可能根本担不起管家主母的职责。“
”我知道。“傅昀晟从一旁扯过一张绣凳,坐在了姽婳的对面,”我本就不喜欢孩子,不能生也没关系,若你嫁我,我傅昀晟只你一个夫人,绝不纳妾。至于管家之责,我府上的管家跟了我十余年,平日里的事让他去做就可,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坦白来说,这个条件真的很诱人,连一旁一直狠盯着傅昀晟的月影都有些缓下了脸色。
但是,姽婳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了。
”我不能答应。“这话虽然柔弱却十分坚定,”傅大人是因为什么娶我?同情么?还是一时的怜悯?觉得我这么可怜,没了前程,没了姻缘,没了指望。可我不需要,我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已经考虑到了后果,既然会去挡那一下,说明我已经明白可能发生的后果,我接受,并且绝不后悔。大人这番举动,却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傅昀晟越是求娶,自己就越不能答应。
姽婳很清楚,傅昀晟本身是一个冷血冷情的人,不然也不会连续两世都是自己孤身一人,从未有女子走近过他身侧。
一次救命之恩,在旁人眼中或许是大恩情,在傅昀晟的眼中,却是麻烦,是不得不去回应的羁绊。
傅昀晟今日会求娶,是因为他把这当作了一场等价的交易。
你救了我,那我将你娶回家,绝不纳妾,唯你一人,给你一个丈夫能给妻子的一切荣耀。
“我不能嫁给你,傅大人。”姽婳看向傅昀晟的眼神,坚定非常。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傅昀晟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姜三小姐,我今日的承诺,永远有效。“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姽婳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床榻上。月影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口。
忙活了好半天,重新为姽婳上好药之后,月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好奇地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答应傅大人呀?他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是听说京都里好多人喜欢他,就连贵妃娘娘所出的六公主,听说都很中意他呢。”
姽婳陷在锦被中,看着床帏上精致的祥云样式,喃喃道,“是呀,他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又何必去耽误他呢。”
说完,闭上了眼睛,“月影,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免得坏了傅大人的官声。傅大人前途正好,我这个有今日没明日的颓败之人,又何必凑上前呢。”
听到自家小姐这般沮丧之言,月影的眼底又浮上来一层朦胧,不过她怕小姐伤心,只连忙憋了回去,又服侍着姽婳睡下,不再提这桩事了。
终于,屋内暗了下来,那道身影也离开了屋外,姽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傅昀晟会去而复返,又在屋外听了半天墙角。
这次的这位攻略对象,可真不是个善茬。
宫中。
听完了孙夫人的话,贵妃一扬红唇,笑道,“本宫也算是太子的长辈,在婚事上也是能说上几句的。孙夫人放心,这种无德之人,本宫断不会让她有个好前程。”
说完,眸光一闪,看似无意地问道,“不知孙小姐怎么样了,改日进宫来给本宫瞧瞧。可怜个小姑娘,吓得不轻吧。”
孙夫人立刻警觉起来,面上却还是端庄的笑意,回道,“若微那妮子,脸上破了点皮,吓得不行,她父亲还说呢,那点小伤怕是不等大夫来自己就好了。贵妃娘娘看重她,是她的福气,等过几日就让她进宫来拜见娘娘。”
暗里,宽袖下的手却掐紧了锦帕。
第11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一)
“啪!”
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院内洒扫的下人都缩紧了脖子,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到时候被牵连到。
屋内。
地上,孙若微的贴身婢女佩儿跪在地上,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孙若微则散乱着头发,手拿镜子坐在床边,全然没了曾经风华秀丽的模样。
孙夫人一进门看到这幅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挥了挥手,让佩儿下去了,自己则坐在了孙若微的秀榻上。
看着母亲慈爱的目光,孙若微痛苦地垂下了眼眸,“娘亲,我的脸,是不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孙家都饱受折磨。
为了医治孙若微脸上的这道伤口,孙府重金买了不少玉容膏、玉肌散之类的祛疤良药,其中不乏一些秘药。但是不知是过于心急还是体质不合,这么多药用下去,伤疤依旧横亘在那里,就像一幅好画被人泼上了墨汁,瞧着人心头难受。
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幻灭后,孙若微的性情都有些扭曲了,她变得易怒暴躁,甚至好几次下重手打了身旁的侍女,惹得府内怨声载道。
想到宫中贵妃的话,看着这些时日被伤疤折磨得愈发疯魔的女儿。孙夫人犹豫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瓷瓶。
“若微,你的疤痕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能去掉。但是此法利弊都极为明显,你自己斟酌下是否要用此法。”
听到还有办法,孙若微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又熄灭掉,“娘,别哄我了。”
“不,若微,是真的有办法。”孙夫人打开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这药叫焕颜丹,是前朝玉容夫人所用之药,玉容夫人当年被猫抓伤了脸,便是靠此药恢复了容貌。而且此药不仅能祛除疤痕,更能让肌肤焕颜新生,因此别名叫美人药。“
“那我吃!”孙若微急忙要去抓那药,却被孙夫人拦住。
“万事有利皆有弊,这药吃下去,相当于重新换一张新皮,整整七日,你将忍受无边的痛苦,而且,这药会让人体寒,玉容夫人服下此药后,终生再得宠爱,也没有个一子半女,若微,你可想好了?”孙夫人脸上满是纠结之色,她怎能不心疼女儿,但是这药的副作用实在太大,她不得不犹豫。
孙若微没有丝毫犹豫,从孙夫人手中拿过药丸,干脆地吞了下去。
“只是体寒,不一定就真不能生。就算不能生,我做了太子妃以后,随便哪个妾室生下的孩子抱养来就是了。”孙若微倒是看得很开,她上一世不也没孩子,只要有了地位,孩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见孙若微如此果决,孙夫人心中倒有一丝安慰,看来若微确实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如此也好,太子妃这个位子也不是光靠家世就能坐稳的。
两个月后,选秀的日子慢慢接近,各府的夫人小姐也纷纷走动了起来。
京都里的各式花宴也是层出不穷,而在这花宴中,一个名字格外惹人瞩目,孙若微。
有人说她容貌比之前更出众了,怕是比那所谓的京都第一美人姜三还要美。
又有人说姜三乃是庶出,哪及孙若微那是孙相的嫡女,出身高贵,妇容颜功无一不是京都里的闺秀之首。
孙若微上辈子毕竟曾做过瑞王妃,在礼仪待物方面,不是这些还未出阁的姑娘所能相比的。除此之外,她接连被宫里的贵妃娘娘两次召见,也为她的名声增色不少。
当然,孙若微也并不是一枝独秀,温太傅的女儿温柔,可谓与她平分春色。
温柔出自清流温家,家中自建朝以来出过三任状元、十六位进士,七位大学士,可谓是顶尖清流。温柔是温太傅的幼女,她的长姐嫁入了琅琊王家,长兄是岐山书院的院长,温柔自幼便在岐山书院的女院读书,是出了名的才女,月前才刚刚回京,皇后召过两次,对她可是赞不绝口。
与之相对的,是姽婳的沉寂。
姽婳伤好一些后,姜尚书去了一趟太子府,同太子在书房内谈了一炷香的时间,姜尚书回府之后,疲倦了许多,只让刘氏给姽婳掌眼找一些家世简单的闲散官宦人家。
而太子也停了对姜府每日送药膳的举动,和姜府也不再复往日亲密。
难道,姽婳入太子府的事情出了什么差池?
京都里关于这件事的传闻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出了姽婳怕是妇德有亏,被太子瞧不上之类的谣言。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连姜家也没办法完全将其压下去。
傅府。
今日是每月一次,沈岸上门为傅昀晟诊脉的日子,两人算是至交好友,傅昀晟过得又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担心他身子有什么病根,沈岸每月都会来为他把把脉。
“没什么问题,壮得像头牛一样。”沈岸白了傅昀晟一眼,开始收拾起了药箱。
突然,傅昀晟开口问道,“姜三如何了?”
沈岸有些好奇,这可是傅昀晟第二次跟自己打听姜三小姐的事了,这可是少见,难道是铁树开花了?
不过,沈岸的脸色突然正经了起来,“不太好。京里最近的传言你应该有听过,虽然姜尚书和夫人将府里下人管教得极好,但是还是难免传进姜三小姐的耳朵里。那些话说的那般难听,虽然姜三小姐表面上没什么,但是谁又能真放下呢。”
傅昀晟沉默了半晌,他不是不知道京里的谣言纷纷,姜府又没办法出来解释,倒让谣言喧嚣日上了,但是即使如此,姽婳却也从未找过自己,仿佛真的将救了自己这件事翻篇了一般。
”我听府里下人说,姜尚书打算为姜三小姐找一桩远一些的亲事,嫁的远些或许就没这么多事端了。“难得见傅昀晟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沈岸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也是他心中着实欣赏姽婳,觉得若是能真成一门亲事倒也不错。
半晌后,傅昀晟突然开口,”你觉得十月如何?“
啊?这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沈岸有些摸不着头脑。
傅昀晟难得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十月,天气不冷不热,你说,我和姜三的婚事定在那时如何?“
什么?沈岸睁大了双眼。
第12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二)
宣政殿。
显文帝看完手中的奏章,满意地点了点头,”元衡,盐城走私案这桩差事,你办的极漂亮,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元衡是傅昀晟的表字,皇帝唤傅昀晟的字,且言语间满是亲昵之感,可见二人的关系亲厚。
傅昀晟站在堂下,身姿欣长挺拔,即使在皇帝面前,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陛下,这是臣的应尽之责,不敢讨赏。只是,作为小辈,臣有一事想要拜托陛下。“
说完,竟然十分罕见地有些羞涩的神情。
这可让显文帝提起了兴趣,他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说道,”你说。“
傅昀晟拱手行礼恭敬道,”臣想请陛下为臣赐一桩婚事。“
嚯!显文帝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连一旁站着的内侍都忍不住抬头偷瞧了两眼。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大的本事,让我们傅监察使都动了凡心。“显文帝打趣道。
这也难怪,对傅昀晟芳心暗动的京都闺秀可不少,就连贵妃所出的六公主,之前在一次阖宫夜宴上,对傅昀晟一见钟情,吵着闹着要让自己的父皇给赐婚。
公主身份高贵,贵妃的母家也实力强劲,更难得的是,六公主出落得一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
这样一桩婚事,搁在谁头上都是难得的好事,但是傅昀晟却拒绝了,惹得满京都惊掉了下巴。
不过显文帝本身也不想促成这门婚事,此事也就过去了。
如今,这冷心冷情的傅监察使居然主动求赐婚。
傅昀晟垂下头,回道,”是姜尚书的爱女,姜三小姐。“
姜三?显文帝略一回想,有了些许印象,”是那位京都第一美人?不过朕记得,她应该并不是嫡出吧。“
一旁的内侍忙小声道,”陛下,没错,姜三小姐是姜尚书的三女,是府上的姨娘所出。“
一听这话,显文帝皱起了眉头,这出身,略有些低了。
傅昀晟的出身显贵,虽然近几年人们多只记得他活阎罗的名声,但是他毕竟也是世家出身,他的父亲乃世袭伯爵,傅昀晟的娘亲,是曾经由太后教养长大的柔嘉郡主,虽然如今傅昀晟的父母二人皆已离世,但是到底家世底蕴在这里。
略一思索,显文帝沉声道,”你难得有个喜欢的人,朕也不能驳了你的意,但是这姜三出身的确差了些,这样吧,朕把她赐给你做如夫人,到时候再给她个诰命封赏,如何?“
显文帝觉得自己这主意极好,既全了傅昀晟的心意,也给了姜家脸面。
但是傅昀晟却突然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臣是真心爱慕姜三小姐,且姜三小姐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不愿以妾室之位辱没了她,因此,求陛下赐婚,臣诚心求娶姜三小姐为妻,此生唯她一人,绝不二娶。“
这话驳了皇帝的面子,原是大不敬,但是显文帝却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你这犟脾气,像你母亲。罢了,朕准了。她也不必选秀了,朕直接下旨,为你两人赐婚,不过,一个尚书庶女的名头,实在是有些不像话,朕就给她一个静和县君的封号,给她抬抬脸面。另外你的伯爵位子一直没继承,这样,趁这个机会,朕也给你晋一阶,便封为冠军侯。“
显文帝这般用心思虑,早已超过了一个帝王对臣子的关怀,傅昀晟垂下眼眸,磕头谢恩。
看着下方疏朗俊逸的青年,显文帝有些五味杂陈,最后只说了一句,”有空,带她去瞧瞧你母亲吧,柔嘉知道你要成婚了,一定很欢喜。“
听到皇帝提起自己的母亲,傅昀晟眼中寒光一闪,接着迅速掩下,抬首应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一刻,竟是有些惊人的相似。
姜府。
”朕绍膺骏命,姜氏女姽婳,柔懿为德,幽闲在性,兰仪载美,蕙问增芳,今册封为静和县君,可加实封五百户!赐婚于冠军侯傅昀晟,十月初五完婚,钦此!“
宫里的内侍笑眯眯地看向下方柔顺跪着的美人,笑道,”静和县君,接旨吧!“
姜府众人脸色或惊或喜,这,皇帝陛下为何会突然封赏姽婳?
姽婳上前,双手接过圣旨,低头柔声道,”蒙陛下殊恩,不胜荣欣!“
姜尚书上前一步,悄悄往内侍手中塞了个荷包,小声说道,”一点子心意,请公公喝茶。不知陛下为何突然会赐给小女如此殊荣?“
捏了捏荷包的厚度,内侍太监满意地笑了笑,”大人好福气,冠军侯对县君一见钟情,特意跟陛下请的赐婚旨意,而且,还许诺此生唯县君一人,陛下看重冠军侯,自然是要体体面面地办这桩婚事了。“
姜尚书闻言连连点头,而后恭敬地将内侍送出了府。
府内,众人皆是吃惊地看向姽婳。
一夕之间,三小姐就成了县君了?不,是马上就要成冠军侯夫人了!
”好,太好了!“刘氏终于回过神来,兴奋地脸色都有些泛红,”我家婳婳果真是天生好命,这可是侯府的正头娘子,比太子……“
听到这儿,姜尚书瞪了刘氏一眼,刘氏也发现自己差点在众人面前说漏嘴,忙找补,”总之是天大的好事,张妈妈,去让厨房今日加几道菜,咱们一家子一起乐一乐!“
接着,便风风火火地和姜家的几个妾室一起去忙了。婚期只有不到半年了,这些嫁妆什么的都得赶紧操办,姽婳虽然是庶女,但是得了县君的名位,又是嫁去侯府做正室,嫁妆上可不能失了姜府的面子。
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姜尚书和姽婳两人。
看着女儿虽然已经康复但是仍难掩苍白的脸庞,姜尚书摸了摸姽婳的头,”既来之则安之,他傅昀晟既然愿意亲自去向圣上请婚,想来对你也是动了真情,你别怕,姜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桩婚事,实在太好了,好得让姜尚书都有些心慌。
不过,看了眼姽婳那摄人心魄的面庞,姜尚书心想,这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满京都人人惧怕的活阎罗,最后还不是拜倒在了他姜某人女儿的石榴裙下。
实在快哉,值得喝一杯!
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都。
此时,宫内。
一个宫装的美人蓦地站起,看向自己的婢女,”你说什么,傅昀晟要娶亲了?
第13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三)
这位宫装美人,正是贵妃所出的六公主翁臻宜。
她恋慕傅昀晟,早就是宫闱内外众人皆知的“秘密”了,虽然傅昀晟曾经拒婚过一次,但是六公主并不以为然,她年纪还小,贵妃还能留她个一两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归傅昀晟身边也没有旁的女人。
没想到,傅昀晟居然要娶亲了。
“是谁!”翁臻宜紧紧地攥着手指,漂亮的配甲划破了她的手心,她却毫不在意。???
婢女颤巍巍地回道,“是尚书府姜家的三小姐。陛下亲封了静和县君,又擢升了傅大人为冠军侯,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五。”
是姜三!翁臻宜脱口而出,“她不是太子哥哥看上的人么?!”
这话说的极不妥,底下的婢女根本不敢接话,只深深埋下了头。
在屋内来回踱步,翁臻宜的怒气越来越高,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了,“父皇糊涂了么,竟然将这么一个女人赐给昀晟哥哥,一个庶女,还曾经和太子哥哥有过牵扯,她……”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臻宜!”
是贵妃。
贵妃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嬷嬷立马将地上跪伏着的侍女带出了屋子,又让人把门看住。
看着一脸严肃的贵妃,翁臻宜瘪了瘪嘴,有些委屈,“母妃。”
“越长大这性子越发放纵了,刚刚那些话是你该说的么?”贵妃坐在了翁臻宜面前,训斥道。
赐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京都,贵妃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知不好,她这个小女儿,对傅昀晟的痴恋可谓人人皆知,本以为她年岁还小,自己多在陛下面前说和几句,这门亲事也总归早晚能成,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一道岔子。
“母妃,我不甘心,姜三那个庶女,她凭什么嫁给昀晟哥哥!”翁臻宜漂亮的脸蛋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她实在是不甘心。
贵妃也有些心疼,软下了语气,“你再不甘心,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更何况,这门婚事是傅昀晟亲自去向陛下求的,臻宜,放手吧,天下好男儿这么多,母妃定为你找一个比他更好的驸马。”
翁臻宜哭了半晌,最后,只啜泣着应承了下来。
只是,贵妃刚一走,她的神色便阴沉了下来。
她才不会放手,既然圣意不能违,那若是这新娘子在成婚前去了,也是姜三她自己无福了。
将婢女喊了进来,翁臻宜吩咐道,”帮我给一个人传个信。“
孙府。
知道了姽婳被许配给傅昀晟后,孙若微也是吃了老大一筐子醋。
她难道就这么好命么?
上一世是宠冠后宫的昭德夫人,这一世就做了冠军侯夫人。
孙若微可是知道,日后这位冠军侯还会一路高升,最后成了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到时候,姽婳岂不就是摄政王妃。
拧紧了绣帕,孙若微的心中憋闷得慌。
虽然姽婳被赐给了傅昀晟,不会再入太子府,对她而言是好事。但是她就是忍不住的嫉妒,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突然,婢女佩儿小心走了进来,将一封花筏呈了上来。
”小姐,这是宫里六公主派人递来的信,说是给您的。“
六公主?孙若微有些厌恶得撇了撇嘴。
对于上辈子的这位小姑子,孙若微可真没什么好印象,嚣张跋扈,帮亲不帮理,自己当年在瑞王府那般被磋磨的时候,想求她为自己说说话,她那时候轻蔑的样子,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
展开信,看完上面的字,孙若微却有些改变了主意。
翁臻宜居然邀请自己,一起联手对付姽婳。
不过,想到上辈子翁臻宜对傅昀晟的痴恋,闹得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双十年华还没嫁出去,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孙若微突然又有些理解了。
姽婳呀姽婳,你这个冠军侯夫人的位子,怕是没那么好坐了。
第二日,孙若微应约入宫,在先拜见了贵妃娘娘后,来到了六公主的住所。
看着眼前面容有些憔悴的女子,孙若微心中有些暗暗的爽快,这位公主不是一向自恃身份么,如今,不也是求不得。
“臣女拜见六公主。”孙若微是有些傲气在的,何况如今是六公主有求自己,主动权在自己这一方。
六公主也不想绕弯子了,她之所以会找孙若微,是因为从贵妃那里知道了孙若微和姽婳之间的那些龃龉。
害得自己差点毁容的人,如今要风风光光嫁到侯府去了,想来这孙若微心里也定不会舒服。
“孙小姐,咱们两人开门见山。我在宫闱之中不便出去,姜三又被父皇亲免了选秀,怕是婚前我都见不到她,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翁臻宜自然是想亲手断送掉姽婳,不过选秀一免,自己在宫内的那些手段就都使不上力,只能和人联合。
孙若微笑了笑,“六公主金枝玉叶,臣女哪里能有帮得上的地方呢。”
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帮忙了。
翁臻宜冷笑了下,“孙小姐会答应的,因为,本殿下可以帮你得到太子妃的位置。”
孙若微神色一变,但还是平静回道,“太子妃乃是一国重事,自有陛下定夺,臣女不敢妄想。”
呵,矫情?翁臻宜突然凑近,小声说道,“那即使父皇和太子哥哥已经定了温家女为太子妃,你也觉得极好是么?”
怎么会?孙若微瞳孔蓦地放大。怎么会还是温柔?
这一世,自己明明早早和太子有了交集,而且自己的名声家世都丝毫不逊色于温柔,怎么会还未选秀,就已定下了温柔呢?
翁臻宜站起身来,挑起了孙若微的下巴,轻声道,“前几日,母妃去为父皇送补汤之时,偶然听到了此事,温家世代清流,温氏的二哥刚中了探花,皇后娘娘和太子都极为中意,只等选秀一过便会下明旨了。到时候,孙小姐这娇滴滴的美人,是给太子做良娣?还是另择人家呢?”
良久后,孙若微沙哑着嗓子开口,“怎么合作?”
满意地笑了笑,翁臻宜从袖口中拿出一包药粉,“此药名为如梦,服下后人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任何太医来把脉都瞧不出异常,姜三不是出了名的体弱么,睡梦中去了也是正常。只要你办好此事,选秀之时,本殿下自然会帮你除去温氏。”
孙若微接过那包药粉,坚定了神色,“好,一言为定!”
第14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四)
“孙府的邀请?”
看着手中这封精致的花筏,姽婳瞬间明白了孙若微的盘算。
自己的婚事,怕是挡了不少人的路啊。
“帮我回复孙小姐,就说三日后我一定前往。”姽婳不担心这些阴谋诡计,所谓阴谋,是得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才有用,一旦被人知晓,便是可能伤己的利器了。
而另一旁,傅昀晟也从典狱司的手下那里得到了一条密报。
自从婚事一定,傅昀晟便暗暗派人盯紧了宫内,尤其是六公主处。
他手底下的典狱司本就是探听情报的一把好手,干起这些事来简直易如反掌。
看着密报上翁臻宜和孙若微两人的谋划,傅昀晟冷笑一声。
算计到了自己的头上,胆子不小。
六公主对他的痴恋早已到了让人厌烦的程度,这些年来,翁臻宜没少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给自己施压,若不是典狱司本就是直属皇帝的部门,与六部皆无瓜葛,怕是连贵妃的母家都会掺和进来。
至于孙若微,对太子妃位子的野心,早已是压都压不住了,若是她自己谋划也就算了,偏偏几次三番设计到旁人头上,手段阴狠毫无底线。
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事一起解决掉。
“大人,您之前从不涉及这些,一直中立,如今要为了姜三小姐以身涉局么?”手下有些费解,自家大人一向不掺和朝廷党争,怎么如今为了这位姜三小姐,竟然亲自出手了?
虽说面上是女人之间的事,但是背后可是孙家所代表的老牌权贵和六公主所代表的贵妃一党,大人这一出手,若是不小心,等于把这朝廷半拉人得罪了个干净。
傅昀晟只摇了摇头,没说话。
既然手下们都误会自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便将错就错吧。
实际上,他对姽婳,如今只能算是感兴趣。不过此时,自己迎娶她,能够打破如今的朝堂格局,更能引得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出洞,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姽婳对自己也算有救命之恩,自己也对她有几分兴趣,她如今境况尴尬,自己迎娶她之后,可以说除了爱之外,可以给她一个丈夫能给的一切,也算是回了那份救命之恩。
傅昀晟从来不是容易被感情冲昏头之人,他从决意迎娶姽婳,到之后到御前求赐婚旨意,为姽婳抬身份,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早有谋划。
为的,就是搅乱如今的局面。
三日后。
孙府此次举办的百花宴,特意请来了南安老太妃做主办人,遍邀京都未出阁的名门闺秀,一时间,孙府可谓百花争芳,群美斗艳。
姽婳到来时,现场已经到了不少闺秀,见到姽婳进门,一时间,堂内的声音都嘈杂了几分。
京都里,如今谁不对这位姜三小姐好奇呢?连公主都不娶的冠军侯,居然圣上面前亲求了赐婚的旨意,只为迎她入门,这得是多出挑的人,才能让见遍美人的冠军侯,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姽婳虽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但那多是人家看在之前太子瞧中她的份上给的,京都里真见过姽婳的人倒还是不多。
如今一看,倒真是不负盛名。
姽婳一进这厅堂,便娇生生的将这满堂艳色压得死死的,成了这众花之中最出众的那一朵。
南安老太妃上了年纪,就喜欢看这些花骨朵一样有生机的姑娘们。此刻,她将姽婳唤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不住赞道,“好好好,老婆子我半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今天见到你,方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怨不得元衡相中了你。”
元衡?
见姽婳露出疑惑的神情,南安老太妃拍了拍腿,“瞧我,糊涂了,你还未嫁过去,自然不知道,元衡是你那未来夫君的字。”
听到未来夫君,姽婳只羞怯地低下了头,倒惹得南安老太妃止不住的怜爱。
不过,姽婳暗自思索,这傅昀晟,为何会同老太妃如此熟悉呢。
一旁的孙若微攥紧了手帕,刚刚自己百般讨好这位老太妃,她都只是面色平平,不见亲昵之色,如今姜姽婳以来,她倒是平易近人起来了。
不过,看着眼前的两人,孙若微内心冷笑一声,姜姽婳,你的得意也就到今日了,谁让你是无福之人,配不上这样的婚事呢。
宴席很快便开始了,众人或对诗,或吟词,倒也好不热闹。
直到,孙府的丫鬟们为每桌的闺秀呈上了一道汤羹。
众人打开,碗中是清透好看的绿色。
孙若微站起身来,朗声道,&ot;此汤名为青绿意,是前朝青绿先生所创的养身之汤,若微偶然得知,深觉不应私藏,今日拿出同诸位共享。宴后,若微会将该汤的制法送予各位,希望青绿意能够再次名传天下。”
这话说得极漂亮,连一旁的南安老太妃都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众人也都纷纷拿起汤匙,品尝起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汤羹。
唯有姽婳未曾行动。
“姜三小姐,是这青绿意不合您的胃口么?”孙若微见状,忙询问道。
姽婳摇了摇头,浅笑道,“我身子不太好,大夫叮嘱不能服寒凉之物,怕是要辜负孙小姐的美意了。”
这汤羹里,极有可能下了不合适的东西,自己自然是要能躲则躲。
一旁的温家大小姐温柔,也是目前的准太子妃热门人选,闻言侧头问道,“这汤羹里有加寒凉之物么?”
姽婳点了点头,为在场众人解释道,“青绿先生是男儿身,他所创的一些配方其实并不完全适配女子的体质,我翻阅古籍之时,曾见过青绿意的配方,其中加了一道寒创子,极为寒凉,长期服用可能会致女子体寒。”
此话一出,在场的闺秀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汤匙。
“孙小姐,你这是何意,将如此寒凉之物拿给我们用?”
“是呀,你有此物的配方,自然知道里面有寒创子,这不是害人么!”
底下的议论和争讨声让孙若微顿时变了脸色,这个姽婳!
她忙堆起笑脸,解释道,“各位放心,已经去掉了那一味药,自然是无碍的。”
她哪里看过青绿意的配方,不过是随手找了个借口而已,谁知姽婳不仅没吃,竟然还闹出了这一桩让自己没脸面的事。
还没等孙若微再过多解释,厅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没有寒创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小姐在其中加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啊!”
什么?!众人手中的碗碟纷纷跌落在地。
怎么会有毒药?!
第15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五)
进来的那人,正是傅昀晟。
他今日依旧一身玄色长袍,不过是监察使的官袍,腰佩宝剑,就这样随意地站在厅堂门口,瞬间便将整间屋子的气压降到了最低。
孙若微只感觉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握。
她强撑着笑道,“冠军侯在开玩笑么?”
虽说面上撑着笑意,但是孙若微的指尖却在不受控制的轻颤。旁人的汤羹里自然无毒,但是姽婳面前那一碗却是有问题的。
眼下,只能相信六公主的话了,这药无色无味,想来太医们应该也验不出来。
傅昀晟冷着脸,一抬手,身后的典狱司众人冲上前去,将各位闺秀桌前的汤羹放入了证物盒内。
“孙小姐,执行公务期间,请称呼我一声监察使。典狱司收到密报,今日宴席上有人妄图毒杀诸位闺秀,所以,只能得罪了。”
傅昀晟这话一出,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宴席上居然会有人下毒?
南安老太妃也皱起了眉头,“元衡,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昀晟给老太妃行了个晚辈礼,解释道,“太妃,有人检举此次宴席上会发生投毒事件,元衡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只能先将现场食物封存起来,让大夫查验。”
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了一位老者,老太妃惊呼道,“岑夫子?”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太妃娘娘好久不见了。”
这位老者正是曾经的太医院院正岑夫子,一手医术可医白骨,与天争命,二十多年前,他主动辞官不做,去游离名川去了,不想今日却会出现在这里。
岑夫子也不啰嗦叙旧,只拿出药箱便开始查验起现场的吃食。
傅昀晟则走到姽婳身边,悄悄问了句,“没事吧?”
姽婳摇了摇头,不过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傅昀晟居然能够知道孙若微的算计,而且,直接将这份算计给闹大了。
若说是为了自己,姽婳倒是有些不信了。
傅昀晟,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岑夫子突然拧紧了眉头,怒道,“好恶毒的心肠!”
孙若微的心砰得一下,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傅昀晟看向岑夫子,岑夫子忙说道,“这汤羹中,这一份中加了如梦。这种药乃是前朝的宫廷秘药,十分罕见,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而且除了如梦之外,其余小姐的汤羹中加了极重的寒创子,若是将汤羹全部服下去,怕是此生都子嗣无望了。”
话音一落,全场顿时炸锅了。
孙若微也白了脸色,怎么会有寒创子呢?是谁干的?
岑夫子单独拿出来的那一碗,自然是姽婳桌上的汤羹,不过众人此刻关注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寒创子上。
沈将军家的小姐一马当先站了起来,质问道,“孙府是要做什么?为何汤羹里加了如此阴毒的东西?孙小姐刚刚不是说已经去掉了寒创子么?你是何居心!”
对于这些未出阁的名门闺秀来说,若真的子嗣有碍,可真是绝了前路了。
南安老太妃也变了神色,她厉声质问道,“孙夫人,你们孙家借着我的名头把京里的名门千金邀了过来,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么?你是当我死了不成,竟敢借我的手去害人!”
孙夫人也是一脸懵,她忙跪下来请罪道,“老太妃,孙家绝无此心。这这,这些闺秀们若是在宴会上出了事,孙家定逃不脱干系,这定是有人陷害啊!”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此招未免有些太过直白了。
这时,傅昀晟开口了,“陷害?这正是孙夫人的手段高明之处了。这两种药都不是会当即发作的,如梦顾名思义,是让人在睡梦中逝去,这药正好下给了臣的未婚妻。臣的未婚妻自幼便体弱一些,到时即使出了事,怕是也只会以为是体弱所致,又有几人会去查呢?”
傅昀晟三言两语,便将翁臻宜和孙若微的算计说的一清二楚,孙若微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傅监察使说的倒没错,如梦本身无色无味,而且伴随人离世,药物毒性会慢慢消失,到时候即便是我来查,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而寒创子的作用,并不是立刻发作的,到时候谁又能将其同今日宴席上的汤羹联系起来呢?”
岑夫子将两味药的作用娓娓道来,吓得现场的闺秀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莫怕莫怕,各位小姐们都还未曾服完,我开几贴药,回去按时服用,不过两月便可祛除体内的寒气。”岑夫子自然不会看着这么多名门闺秀好端端地遭此大难,忙解释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好端端地被人下了药,在场的众人个个出身名门,哪能咽下这口气。
“孙夫人,此事你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父兄皆在朝为官,兢兢业业,我平日里规行矩步,不知哪里得罪了孙府,竟要遭此毒手?”
“没错,我姑姑是德妃娘娘,若是孙府今日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那就别怪我进宫去找娘娘为我做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将孙夫人挤兑得无话可说。
孙夫人也很冤枉,自己又没疯,怎么会丧心病狂对这么多大家闺秀一起下手呢。
直到。
傅昀晟出声打断了乱象。
“孙夫人或许是无辜的,就不知孙小姐是否无辜了。”
这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孙若微。
姽婳这时也适时开口,“能给我下如梦这等秘药的,必定是和我有深仇大恨,同时也得是高门显贵之人,在场众人中,除了孙小姐,我实在想不出和谁还有过节了。”
孙若微腿都在打颤了。
她本就不是多么精于算计之人,若真聪明,上辈子也不会被妾室磋磨至死,这一世不过是占了一个先知的优势,才能塑造起端庄毓秀的人设。
今日她所做的局,一旦用心去查,自然一查便知。
孙夫人最是了解孙若微,一看自家女儿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傅昀晟今日敢带着人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必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和证据。
孙家逃不过了,她此刻心里已有了清楚的认知。
片刻后,孙夫人决绝地喊道,“是我,今日一切,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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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六)
孙夫人的认罪声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孙若微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她顿时明白了,母亲是在替自己顶罪,她知道今日的事是自己做的了。
可是,自己明明只是想害姜姽婳而已,并没有给那些闺秀们下寒创子,娘亲这一认罪,不是将全部的罪名都认了么?!
孙若微想张口喊出来,她想说是自己做的,和娘亲无关。
但是,她退缩了。
她害怕自己被提进典狱司,听说骨头再硬的人进了那里,都会服服帖帖的。她如果进了那种地方,别说太子妃了,怕是京都都呆不下去了。
“孙夫人可真是一片慈母心肠,您和我们又有什么过节呢?”姽婳倒是挺震惊于孙夫人的主动顶罪,不过,难道她以为这样就保得住她的女儿么?
在场的闺秀们也都是各大家族精心教养长大的,对这些内宅手段,自然也不算陌生,今日这盘局如果是孙夫人做的,她为了什么?将满京都的世家得罪干净,为了给她女儿铺路?
可刚刚岑夫子也说了,这寒创子并不是即刻就会发作的,选秀马上开始,一道寒创子根本拦不住各家闺秀进皇宫王府的脚步。这种举动,更像是小女儿家泄私恨的举动。
想到孙若微在这桩宴会上上跳下窜的表现,众人心里都有了猜想。
孙若微自然也明白了姽婳的言外之意,她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姽婳一眼。而这一眼,也被傅昀晟瞧了个正着。
傅昀晟还是那一副冷面阎王的模样,他淡声道,”孙夫人自然承认了这罪责,那傅某也得跟您说清楚这罪名的后果。今日,乃是杀人之罪,虽然未酿成大错,但是罪名已成,依照律例,当受黥面之刑,发配岭南徒三千里。“
黥面就是在人脸上刺字,此刑罚虽然不会对肉体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对精神的折磨却是永久的。
孙夫人系出名门,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而后又嫁给了当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孙相,可谓半点苦楚也未曾尝过。若真的受了黥面之刑,这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孙夫人也惊在了当场,她以为褫夺诰命封号,幽居家庙已经够了,毕竟此次并未出人命,不想居然要受这么侮辱人的刑罚,还要流放岭南。
岭南环境恶劣,可谓不毛之地,而且流放之人除非圣上大赦天下,否则自己哪还能有命活着回京。
孙夫人发现,自己被架上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认罪,就要担了这些刑罚,若是不认,典狱司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真查到了孙若微头上,照样是整个孙家都要倒霉。
”孙夫人金尊玉贵了一辈子,临了要给自己讨这样一个结局么?可惜了孙小姐了,从此以后娘亲就不能陪伴在身边了。“姽婳这句话一出,傅昀晟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姽婳这话说的极有意思,一方面在心理上给孙夫人施压,另一方面,则是在刺激孙若微,你娘亲可是被你害成了这个模样,你难道就不愧疚不心疼么?
此刻孙若微的内心怕是如同惊弓之鸟,随便一点刺激就能让她失守了。
看来自己这个未婚妻,虽然娇弱,却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呢。
孙若微果然眼神一动,向前了一步,想说些什么,但是孙夫人反应极快,拉住了她的手,接着挤出一点笑意看向傅昀晟,”监察使大人,我此刻还不是罪身,能否容我同女儿私下里说几句话,说完这几句话我就跟您回去,提审关押什么的,我都没有二话。“
沉吟了片刻,傅昀晟点了点头。
孙夫人向傅昀晟行了个礼,便拉着孙若微去了后院的厢房。
其余闺秀们也不愿留在这儿了,纷纷告辞离开,南安老太妃也在傅昀晟的劝说下先回了自己的府邸。
不一会儿,整个厅堂便只剩下了傅昀晟和姽婳。
”身子如何了?“傅昀晟开口问道。
”劳监察使挂心,已经大好了。“姽婳回得极为客气。
识海中,系统恨铁不成钢【你俩都定亲了,你主动些呀,不然任务怎么完成】
姽婳却不曾理会,到最后直接识海屏蔽掉了系统的声音。
”我们两人既然已经是未婚夫妻,你也无需如此客气。“傅昀晟倒有些不习惯姽婳如今的态度,不管是从调查的资料,还是那日听到她们二人的主仆谈话,姽婳显然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如今得了赐婚旨意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一副模样。
姽婳却冷笑了一声,”监察使大人求来这道旨意,到底为的是什么呢?我是不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听话乖巧,还体弱命短,傅大人可以借着我搅乱这京都的风云,安稳地做这幕后钓鱼人。“
姽婳寥寥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却很重要。
她,知道傅昀晟娶她的目的,也知道傅昀晟可能暗地里别有用心。
傅昀晟有些吃惊,面上的神色却不曾有变,只低声说道,”不论如何,我对你,并无恶意。“
姽婳未曾答话,良久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是我逾矩了。我一个有今日没明日的人,还敢奢求什么呢?傅大人在圣上面前求娶我,又给了我县君的体面,是我和姜家的福气。今后,大人若是有需要我去做的,便只管说就是,就当我对大人的回报吧。“
说完,向傅昀晟服了服身,便到厅堂另一侧坐下了。
她涉及孙氏投毒案,且被下的又是致人死地的毒药,自然不能随意离开。
傅昀晟垂下的眸子中神光莫测,良久后,他摩梭了下手指,在厅堂中也坐了下来。
两人沉寂无言。
后院厢房内。
仆妇刚关上门,孙夫人一记重重的耳光便打了过来。
”蠢!你做事之前怎么不能和我商量一下,这么拙劣的手段,居然就想害人性命!“孙夫人简直要被自己这个蠢女儿气死。
但凡她事前和自己通通气,今天就绝不会是这般死局。
看着面前痛哭的女儿,孙夫人最后还是软下了心肠,她将孙若微一把拉入怀中,低声道,”今日之事,并非没有解决之法,只是,若微,我要你发誓,以后做事若无万全把握,绝不可轻举妄动!听见了没有!“
孙若微忙点头发誓,并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说给了孙夫人。
孙夫人听完皱紧了眉头,“你这孩子,被六公主利用了个干干净净!”
第17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七)
孙若微虽说重生一世,但是她的宅斗手段说实话,实在是拙劣得可以。
这也难怪,上一世瑞王府虽说妻妾众多,但是真台面下的算计倒也不多,何况若是她真有那心机手段,又怎么会落得上一世那样凄惨的结局。
重生只是给人一个重来的机会,又不会将人变得聪明。
所以即使孙若微这一世努力筹划,她也依旧是那个蠢笨好利用的孙二小姐。
“你说这药是六公主给你的,你有证据么?即使将来对簿公堂,她也能把自己摘出来,更何况她是公主,你若没有证据,构陷公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孙夫人简直要被自己的女儿气死,这么简单的套,怎么她就上钩了。
孙若微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会的,母亲,我和她是合作的,她说只要我除去了姜姽婳,她就会帮我除掉温柔,帮我坐上太子妃的位子。”
孙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蠢!实在是蠢!一旦你真动手害了人,她就拿捏住了你的把柄。日后,你就是她的牵线木偶,她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至于许诺你的,先不说她会不会去做,即使是真,她一个公主,有什么能力去左右太子妃人选,就是她的母妃都做不到,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听信了她的话呢!”
六公主若真有左右太子妃人选的能力,早就将傅昀晟招为驸马了,何苦还要合作。
她算计孙若微这一招,若是成功了,不仅除去了情敌,更能把一个名门贵女拿捏在手心。若是失败了,那也只是孙若微的过错,她完全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孙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一切都是命,今日孙家到了如今的局面,有六公主算计的原因,但何尝不是自己的女儿目光短浅,手段阴狠呢。枉自己还多番跟贵妃投诚,不想最后却为全家招了如此祸患。
孙夫人将跪在地上哭泣的孙若微揽入怀中,低声嘱咐道,“娘以前总觉得时间还多,骄纵你一些也无妨,如今却悔不当初。日后,你要走一步看三步,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有些人面甜心苦,你不要被他们诓了去。府里还有几个你的庶妹,你不要总是磋磨瞧不起她们,在外人看来,你们都是孙家人,要懂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23sk
孙夫人像是怕来不及一般,急着把自己的嘱托全说给女儿听。
孙若微的心间浮现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娘,我都记住了,你日后监督着我,好不好。”
满含留恋的看了孙若微一眼,孙夫人将女儿用力一把推了出去。
孙若微被这股力推得踉跄摔倒在地。待她爬起来时,看到了让她不敢置信的一幕。
孙夫人从发间拔出一根金簪,直直地刺入喉间,鲜血顿时飙出,溅了孙若微一脸。
“娘亲!”孙若微踉跄着跑上前去,抱住了孙夫人倒下的身子,“娘亲,怎么办!怎么办!”
孙夫人一张嘴,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她努力抓着孙若微的手,强撑着说道,“今日娘一死,这件事就不会闹大,就还只是宅院之事。若真进了典狱司,你的婚事,你爹的前途就都没了。若微,乖,以后好好长大,找个好人家,幸福,幸福平安地过一生!”
最后几个字,已经是一个字一口血地往外涌了,说完最后一个字,孙夫人不甘地闭上了眼。
她还想看着女儿嫁人,看着她生子,抱一抱自己的小外孙,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姽婳和傅昀晟在厅里也听见了后院的尖叫声,纷纷站起身来,姽婳此刻已经大概猜出了孙夫人可能的举动,她特意求了一段独处的时间,必定不会只是叮嘱几句孙若微。
果不其然,一会儿,傅昀晟的手下跑进来,低声说道,“头儿,孙夫人自戕了。”
傅昀晟点了点头,朝后堂走去,姽婳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屋内,孙若微抱着孙夫人的尸身,呆呆地不做声。
傅昀晟一踏入屋内,便瞧见了满屋的血腥,他将姽婳拦在了屋外,低声道,“屋里血腥气太大,你在廊下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姽婳也不想进去再刺激孙若微了,点了点头,到廊下安静等待了。
傅昀晟重新返回屋内,看孙夫人死状惨烈,也知她是抱着多大的决心,他看向地上失魂落魄的孙若微,冷声道,“人死罪消,典狱司不会再追查投毒一事,孙夫人的死因,就由孙府自行决定吧。”
孙若微知道,这是给母亲保了最后一份体面,母亲仍是相府夫人,不是罪身,孙府和自己也可保全名誉,不影响日后婚嫁升迁。
若是以往,见到傅昀晟这个带头来查自己家的人,孙若微必定要同他闹个没完,人死了,给个死后体面就能把逼死人的事情一笔勾销了么。
但是如今,孙若微却像一瞬间长大了一样,她向傅昀晟行了一个大礼,低声道,“多谢傅大人,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
傅昀晟冷淡地点了点头,“你问。”
“今日之事,大人说是收到了检举,才会来孙府调查。若微敢问,是谁检举的孙府?”孙若微执拗地看向傅昀晟,她不能恨律法,不能恨典狱司,总得为自己找一个能恨的对象吧。
傅昀晟沉默了半响,突然回答了一句无关的话,“天丝绢今夏仅仅上供了两匹,听说因为颜色娇艳,都被陛下赏赐给了公主们。”
孙若微痛苦地一闭眼,她知道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掉入了翁臻宜的陷阱。
孙府的事既已告一段落,傅昀晟也不便在此久留,便带着典狱司的人告辞了。在廊下,他瞧着姽婳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道,“一会儿恐要下雨,我送你回尚书府吧。”
姽婳应了下来。
路上,姽婳坐在轿内,突然说道,“孙夫人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一旁的月影有些疑惑,姽婳却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她只是突然有些羡慕,她本就是被父母抛弃,机缘巧合下才进了相思门,在她的印象中,对于母亲的印象永远是缺失的。孙若微虽然愚蠢,孙夫人待她却是十足真心。
而轿外,将姽婳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傅昀晟,却显得更沉默了些。
第18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八)
回到尚书府后,姜尚书将姽婳叫到了书房,仔细询问了今日的情况。
孙府的百花宴上,典狱司带人闯了进去,而后各家闺秀怒气冲冲地离开,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京都里谁不感兴趣。
姽婳将今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到下毒一事的时候,姜尚书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都已经和太子没有瓜葛了,孙府那群人还打量着算计你,蛇蝎妇人!”
但是等听到孙夫人自戕保全了孙府名节之时,姜尚书也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让姽婳早点回房歇息吧,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让膳房去熬一盏安神汤来服下。
姜尚书心中略有些不安。
孙氏的死,不止是孙家的事,这一场投毒事件,将京都名门贵族乃至官府皇家都卷了进去。孙氏的死,只是将明面上的风波止住了,暗里的波谲云诡,怕是才刚刚开始。
京都,要变天了。
回到房中,月影端来了安神汤给姽婳服下,接着又伺候姽婳睡下。
“对了,小姐,刚刚大夫人使嬷嬷来传话,说明日巳时让小姐去正堂一趟,大夫人请了京里明善堂的绣娘来做嫁衣呢。”月影说起这话来,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在她看来,自家小姐的婚事是顶顶好的,再也不会有人拿小姐庶出这件事来讥讽嘲笑她了。
姽婳好笑地让月影退下了,她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床幔上精美的绣样,却始终没有什么睡意。
傅昀晟,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前两世,他最后坐拥摄政之权,所有旨意皆从他手中所出,将皇家的面子可谓贱踏在了脚底。是他和皇家有什么过节么?可看当今圣上对他的信任程度,却也不像啊。
姽婳觉得,傅昀晟身上,一定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自己能否攻略成功。
傅昀晟处理完公务后,也回了自己的府邸,这个老宅是柔嘉郡主留下来的,傅昀晟做了冠军侯后,便将这里改成了侯府,府里伺候的,也是当年柔嘉郡主留下来的老人们。
侯府如今的管家,是当年柔嘉郡主奶嬷嬷的儿子,从了傅家的姓氏,傅昀晟称呼他一声傅伯。
回府之后,傅昀晟沐浴更衣,来了祠堂。
傅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傅昀晟来了,他推开祠堂的门,而后退后几步,在门外等候。
这个祠堂是傅昀晟建府之后自己建的,里面供奉的,除了柔嘉郡主和傅伯爷,还有傅昀晟的两位姑姑,一位表哥,一位表姐。
按旧俗来说,女子死后不入祠堂,更何况外嫁女,但是傅昀晟却不在乎这些,他为自己死去的亲人们立了祠堂,让他们享烟火供奉,更亲眼见证着自己报仇那一日。
将燃着的香插入香炉,傅昀晟低声道,“父亲,母亲,还有姑姑,表哥表姐,我已经开始收网了,你们再等一段时间,马上,我就会让罪人下来给你们赔罪了。”
说完,重重地磕了下去。
傅伯在门口泪流满面,这么多年了,傅家的人,还没忘了这笔债,那些欠债的人,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祭奠完亲人后,傅昀晟平复了心绪,走出了祠堂。
傅伯依旧在那里等候着,这么多年来,不管旁人如何质疑傅昀晟的行事狠辣,傅伯始终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郡主府上肆意张扬的小公子。
“小公子,孙府那边已经对外报信了,说孙夫人突发急病,被孙相送往了宥阳老家静养,如今马车已经出了京都了。”傅伯将最新的消息报给傅昀晟。
孙相倒是老谋深算,选秀前夕家中出了丧事,孙若微按例是要守孝的,那就等于放弃了此次的太子妃之争。
孙府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此次太子妃的位置,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所以,即使是多年恩爱的发妻,孙相也能狠下心来,密不发丧,将尸首运回老家,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免得耽误了孙若微的选秀。
“对了,刚刚,孙府上派人给小公子送来了一封信件。”傅伯拿出一封封着蜜蜡的信。
傅昀晟打开,不屑地笑了笑,“孙相可真是大手笔,愿意在如今进行中的官员评比中,对典狱司所属官员手下留情,孙相这番好意,我自然就收下了。只是不知那位有凌云志的孙小姐,最后能不能如愿以偿了。”
这是孙相为了堵自家小公子的口,割了一大块肥肉啊。
以往孙相最瞧不上典狱司所属的官员,认为他们都是走狗之徒,不配在朝为官,历年的官员评比,都只给丙等,若不是傅昀晟是圣上面前行走的,不在评比之列,怕是也要得一个丙等。
两人边聊边走,突然,傅昀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傅伯,府里是不是在苏州有织造生意。”
傅伯点了点头,回道,“是,小公子。苏州最有名的落云锦,便是傅府的生意,咱们店里更是有号称天下第一针的宋娘子坐镇。”
傅昀晟向前快走了几步,只留下一句,“那明日便让宋娘子上京吧,到了之后给姜府递帖子,去给姜三小姐量体裁嫁衣去。另外府库里取一些精致的钗环首饰,明日给姜三小姐送去。”
傅伯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公子的背影,倒是难得有些意外。
对这位未婚妻,小公子看来倒是真上了心,这也是好事,郡主知道了定也高兴得很。
思绪略一收,傅伯便忙去库房里整理明日送往姜府的东西去了,姜三小姐还有弟弟和妹妹在府中,还有抚养她长大的姨娘以及大夫人刘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人情世故马虎不得。
宫中。 六公主得知姜姽婳安稳回了府中,气得摔碎了手中的玉簪。
“孙府那边还有什么动静?”下毒这种手段,只有第一次才是最管用的,后面有了警惕,就只能是一招废招了。
“孙夫人替孙小姐顶了罪,孙相对外说她发了急症,回宥阳老家养病去了。”孙府的消息还是瞒得很严实的,外面最多也只以为孙夫人是因为犯了错事被打发回了宥阳老家静思,并不知道孙夫人已经逝去的消息。
翁臻宜也略放下了心,下毒不成,以后再找其他招式便罢了,可别把自己牵扯了进去。
此刻的翁臻宜还不知道,因为孙夫人的死,孙若微已经彻底疯魔,她正在暗处慢慢积攒着力量,只等着时机,好将翁臻宜一举撕碎。
第19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十九)
时间很快到了选秀的日子。
姽婳因为亲事已定,被免了选秀,但是姜府还是有其他女儿要参加选秀的,一个是张姨娘的女儿姜芸娇,另一个则是刘氏的小女儿姜荣荣。
不过她俩进去也只是走个过场,府里已经给她们定好了亲事,圣上那边也已经通过气,只等着最后殿选之时刷下,这样既可以得了名声,也不用去九重宫阙里争什么富贵荣华。
两个姑娘排行四五,是姽婳名义上的妹妹,都是天真活泼的性子,对姽婳这个身体娇弱的姐姐也很是照顾。姽婳思虑过后,还是在入宫前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条手钏。
这手钏上被她加了一个避灾符,能够保佑佩戴之人躲避灾祸。这个世界中灵气匮乏,姽婳几个月来每日修行,也只能勉强画出一些灵符,至于修为,是几乎没什么变化的。
手钏是傅昀晟送来的那一堆首饰中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款式,且价值不菲,两个姑娘拿到后自然喜欢的紧,连连答应下来说绝不会随便摘下。
看着两个妹妹上马车的背影,姽婳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的选秀,绝对不会太平。
孙府的马车上,孙若微正端坐在其中,她的面上无悲无喜,仿佛已经失去了情绪一般。
身旁的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自从夫人出事以后,小姐的性情就变得十分古怪,虽然她不会发火什么的,只是有时候的眼神,却骇人的很。
孙若微的左手在袖中轻抚着一个玉制的瓶子,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翁臻宜,你敢如此胆大妄为,不就是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和你的好哥哥翁如奕么。你觉得自己的好哥哥或许会有登位大统那一日,所以便敢如此肆意妄为。
这一次,我豁上一切不要,也要将你们兄妹二人拖下马。
按照规矩,入宫选秀的各位小姐们在经过面容、仪态、贞洁三轮甄选后,要在储秀宫学习一个月的宫中礼仪,最后由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进行最后一轮大选。选中者或是进入深宫内院,或是赐予皇子功臣为妻,至于落选者,则可回家自行进行婚配。
忙碌的一日过后,通过前三轮甄选的秀女们统一入住了储秀宫。
各宫的娘娘小主们也已经快速得知了此次秀女中有哪些出挑的人选。
翊坤宫中,贵妃正斜靠在榻上看书,六公主坐在一旁正在用凤仙花染指甲,一派安静祥乐的画面。
突然,翊坤宫的掌事太监弓着身走了进来,跪在下首朝主子们回话,“娘娘,各位秀女小主们已经入住储秀宫了,温氏女住在了序柒室,孙氏女住在了序玖室,对了,姜氏也有两个女儿,同住在了序拾柒室。”
“嗯。”贵妃放下了手中的书,有些头疼的模样,“这一届中,除了温氏和孙氏外,剩下的家世都略差了些,太子和你哥哥都到了大婚之年,可我瞧上的温氏女,皇上和皇后有意许婚给太子。孙氏到底差了温氏些许,我心里总有不甘。”
因为六公主已到及笄之年,所以贵妃也会把一些宫中事讲给她听,也是让她慢慢开始接触一些管家之事。只是,贵妃娘娘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女儿早已经对这些无师自通学了个遍,更是惹下了弥天大祸来。23sk
听到贵妃这般说,六公主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就选温氏女,我看那个孙家的孙若微也不是个聪明的,我才不想让她当我嫂嫂。”
“臻宜!”贵妃呵斥道,“这两位都是名门贵女,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翁臻宜无畏地直视着贵妃,“母妃,她们再出身名门又如何,我是公主,是她们的主子。至于哥哥王妃的事,我之所以建议母亲选温氏女,并不是我多么喜欢她,而是父皇和皇后喜欢她,那说明他们觉得这届秀女中,她是最出色的一位,凭什么哥哥就要捡太子不要的女人,如今婚事是这样,难道日后那个位子也要是这样么?”
“放肆!”贵妃怒极,将茶盏掷到了地上,殿内的侍从婢女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你一个女儿家,哪来的胆子妄议朝政!”说完犀利的眼神瞥了一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们,“都出去吧,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今日所有人的舌头,就都不用要了!”
下人们自然跪称不敢,然后小心翼翼地撤出殿外。
翁臻宜却毫无惧色,下人出去后,她上前几步,坐在贵妃身侧,抱住了贵妃的手臂,撒娇道。
“母妃,我敢那么说,自然是相信母妃的驭下手段。太子为何能当太子,是因为他才干出众么?不过是他占了一个嫡出的名头而已,但是前段时间关于太子身世的传闻,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无风不起浪,会有这样的传闻,说明太子的身世本就存疑。既然他也不是什么嫡出,那凭什么那个位子要给他?哥哥四岁进学,十多年来从无一日懈怠,难道母妃想他将来给别人磕头行礼么?”
贵妃沉默不语,她心中不是没有这个野心,只是这种事一旦不慎,是掉脑袋的,而且皇帝这么多年来对太子的看重,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母妃,温家的清流势力不容小觑,若她真的嫁给了太子,那太子的地位只会越发稳固,届时哥哥就真没机会了!”见自己的母亲有了意动之色,翁臻宜不停地煽风点火,动摇贵妃那本就不坚定的意志。
终于。
“你以为我没有这个心思么?可皇帝和皇后已经商量过定下了温氏,我若此时去求温氏,只会显得我们母子狼子野心,对储君之位有所图谋。”贵妃也曾动过这个心思,只是皇后已经召了温氏女好几次,表现出的喜爱之意已经极为明显,自己此时再去求娶,怕是只能吃个暗亏。
翁臻宜闻言,眸中暗光一闪,她亲密地凑到了母妃身旁,小声道,“那,若是温氏女和哥哥生米煮成了熟饭呢?”
贵妃大惊,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女儿!
第20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
贵妃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女儿,她沙哑着嗓子问答,“臻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婚前失贞,这是女子大忌,若是一个家风严谨古板的家族,直接将女子一根白绫勒死都是有可能的。
翁臻宜扬起唇角,那么天真,却又那么残忍。
“母妃,这些秀女们会在宫里呆上一个月,若是有人嫉妒温小姐得皇后器重,偷偷给她下了那么一点禁药,不也是情理中事么。而哥哥只是恰好路过,救了温小姐,两人之前毫无交集,哥哥也不过是好心,结果就和温小姐有了夫妻之实。这桩事,温小姐和哥哥可都是无辜的,但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即使再不甘愿,温小姐也只能是哥哥的王妃了。”
翁臻宜说的这一招,极狠毒,但是成功机率却极大。
即使一时丢了面子,却也不是大事,只要能将温氏娶回家,得到温家清流的支持,那一点半点的面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贵妃怔愣了好半晌,最后只问了一句,“谁去做那个下药人呢?”
显然,贵妃已经心动了。
“孙若微!”翁臻宜悄声说道,“她是这届中唯一家世和温氏相当的人,可以说,太子妃只会在她们二人中产生。那么孙小姐因妒生恨,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自从给姽婳的下毒失败后,翁臻宜就没打算让孙若微活下来,这一次,正好是一个机会。
贵妃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只让翁臻宜回自己寝殿去了。
不过,翁臻宜在窗边拨弄着内务府新送来的杜鹃,心里十分笃定,母妃最后一定会同意。
毕竟,温家的势力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宫外,夜色。
姽婳在吃完药后,闲坐在廊下赏月。
因着不喜吵闹,月影在花园外等候。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春日虽天气渐暖,但夜里风还是冷的,以后让婢女多给你加件披风。”
姽婳头也没回,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傅大人真是心细如丝,臣女知道了,日后定会多添衣。”
傅昀晟沉默了些许,坐在了姽婳对面,有些无奈地说道,“如今我们两人已是未婚夫妻,你非要这么客气么?”
他今日并未着素日里常穿的玄色衣袍,而是一身青色长衫,衬着他那张面如冠玉,雅致之极的面庞,倒是有了些公子世无双的滋味。
姽婳却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只向后倚在了柱子上,“未婚夫妻?大人,不论你是报恩还是有别的谋划,我们二人心知肚明,这桩婚事不过是一个借口,一桩由头。我的身子就这副样子,怕也没有好起来那日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直说便是,倒也不必对我如此温情。反倒,反倒给了我一些妄想的可能。”
姽婳就是要让傅昀晟清楚地知道,她,姜姽婳,知道这桩婚事目的不纯,知道他内有盘算,但是她心甘情愿被算计,被利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中意于他。
因怜生爱,是此次姽婳打算走的路线。
傅昀晟明显藏着一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没解决之前,他不会有男女情长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就成为这个秘密中的一份子,用这一具残破的身躯,去做一把帮他斩尽前方迷障的刀。
傅昀晟静默不言了,他本就不是会和女子打交道的性子,姽婳这一番话,倒是难得激起了他的一些愧疚。
她,到底是无辜的。
“你是想对付皇室么?”看着沉默的傅昀晟,姽婳突然语出惊人。
这一句话,让傅昀晟瞬间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向姽婳。
“不是么?和孙若微合谋对我下手的,应该是宫里的那位六公主吧?我听月影说过,这位六公主痴恋你多年,如今被我这个病秧子摘了果实,她岂能不恨。你一直派人盯着她,最后又将投毒这件事闹大,是想挑起朝臣对贵妃一脉的不满?如今瑞王殿下正得盛宠,太子殿下怕是坐立难安,如今拿住了贵妃一脉的错漏,太子怎能不在其中掺上一脚。到时候,兄弟相争,朝臣们各自站队,最愁的怕就是当今陛下了。”
这一长串话,姽婳歇了好几口气才说完,更深层的一些推断她也没说,但是,却已经足够让傅昀晟震惊。
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却将自己的局看了个七七八八。
“你很聪明。”傅昀晟最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这个未婚妻。
只凭头脑,她便能盖过京都里这些自诩才华的大臣们许多。
姽婳站起身,拢了拢外衣,“夜色深了,我该回房了。大人日后若要见我,还是走正门为好。今日所说之事,大人便只当是我一个小女子的胡说吧。”
说完,便转身准备回屋。
身后,傅昀晟突然开口,“七日后,你陪我入宫去拜见一下陛下吧。他一直很想见见你。”
姽婳敏锐地察觉到,在提起陛下两字时,傅昀晟的声音中有着极难察觉的一丝厌恶。
他和皇帝的仇,到底来自哪里呢?
不过,姽婳还是很高兴傅昀晟会说这句话,这是傅昀晟第一次主动提起带自己去见皇帝。
不管是觉得自己的头脑有利用价值,还是对自己敞开了一点心扉,这都是一个好兆头,代表傅昀晟开始让自己参与到他的局中了。
“好。”姽婳留下这句话后,袅袅地离开了。
身后,傅昀晟看着她的背景,许久后,方才飞身离开。
七日后。
今日,天气大晴。
一大早,姽婳便被刘氏折腾起来,各种衣服钗环的打扮了起来。
“你如今是县君的身份,第一次入宫觐见,可不能失了礼数。”刘氏今日让嬷嬷抱了五六个首饰匣子来,里头全是精美至极的钗环簪饰。
这些是当年刘氏的陪嫁,全是京里难见的好物,如今她也舍得拿出来,可见对此次入宫的重视。
经过刘氏快两个时辰的打扮后,从屏风后走出的女子,宛若神仙妃子,让傅昀晟都有些惊艳地怔愣住。
见傅昀晟这般眼神,姽婳略有些羞涩,只低声道,“走吧,傅大人,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傅昀晟这才回过神来,向刘氏拱手行礼,“夫人,那我先带婳婳进宫了。”
刘氏哪有不允的,只笑着让他们早点回来。
而此刻的宫内,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也拉开了帷幕。
第21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一)
今日,宫中也是十分热闹。
贵妃娘娘前几日去拜见太后时,特意提了一嘴,这些入宫来的秀女,一个个品行相貌家世,无一不是出挑的。就算不入宫闱内苑,将来也是要嫁入贵胄人家的。太后何不召她们来瞧瞧,若是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太后指婚,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太后被这么一鼓捣,倒也有些心动。
她岁数大了,平日里就爱瞧些漂亮年轻的姑娘,这次秀女入宫,她也本想见一见的。只是身边的嬷嬷劝说,说这次是要选定太子妃的,若是您召见了哪位姑娘,让前朝产生了些莫须有的猜想,那不是坏了么。
太后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贵妃这次这么一提,倒是让太后茅塞顿开,既然邀请一个会引起揣度,那不如开个群芳宴,让皇后贵妃等高位嫔妃作陪,邀请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那一批人一起来,一起热闹热闹。自己也正好看看这些秀女的言行品貌。
于是,今天孙若微、温柔等六位秀女便早早来到了慈宁宫。
请过安后,太后将温柔和孙若微叫上前来仔细瞧了几眼,她虽在后宫,却也耳目通明,知道若不出大意外,太子妃和瑞王妃就该是面前这两位姑娘了。如今一看,孙氏端庄、温氏雅静,太后自然是没什么不满意的,还让嬷嬷取来了自己年轻时的一对玉镯,送给二人一人一只,可见看重。
众人或真心,或假意,这场群芳宴就这么开始了。
宫外。
因着轿撵非圣上亲允不可入宫,所以姽婳在宫门口下了轿子,跟随傅昀晟,一起去拜见圣上。
宫里宫规森严,姽婳也没作声,只悄声跟在傅昀晟身后,走过甬道时,傅昀晟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抬手将它插在了姽婳的鬓间。
姽婳一惊,“双凤图样,乃贵妃品阶之上方可用,这实在太逾矩了。”
傅昀晟却难得地笑了笑,“没关系,这根步摇是当年我娘亲的,在宫里过了明路,你是她未来的儿媳,带着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宫里贵人多,事情也多,我也不一定能时时跟着你。你带上这根步摇,旁人也不敢轻瞧了你去。”
姽婳眉眼一松,柔声道了句谢,她知道,这是傅昀晟在为自己着想。
不过,姽婳心中的疑问也更深了,傅昀晟的母亲,那位早逝的柔嘉郡主,为什么会得如此殊荣,听说当年她芳年早逝,葬礼之上,皇上太后居然亲自前来送行,后面傅昀晟更是算皇帝一手带大的,说是半个养子也不过分。
只不过一个郡主,为何皇家会如此看重呢?
还有傅昀晟,他对皇室中人的恨意,又来源于哪里?
养心殿外,傅昀晟和姽婳二人正站着等候内侍通传,很快,内侍便将二人请了进去。
按照教习嬷嬷教导的礼仪,姽婳跪在傅昀晟身旁,向上首的陛下行了大礼。
“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上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男声。
姽婳顺从地抬起头。
皇帝在端详她,而她也在观察皇帝。
姽婳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位皇帝陛下,居然和傅昀晟有四五分相像。
他们两人的像并不是五官的像,而是骨相的相似。旁人可能瞧不出来,因为皇帝养尊处优,整个人较为富态,而傅昀晟却清瘦高挑。两人骨相上的那些相似,就被皮相的差别给掩盖了。
姽婳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而皇帝则看着姽婳鬓边那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开口道,“元衡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唯二两次求朕,一次是求了典狱司的差事,一次便是求了你。朕不管你过往的身份,以后,你便是朕亲封的静和县君,是一品冠军侯府的夫人,莫要堕了侯府的威名,也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皇帝之前其实并不满姽婳,庶女出身,而且之前还和太子有过牵扯。不过是因着对傅昀晟的内疚,才允了这桩婚事。只是,他心中还是想着日后要多赐几位名门贵女给傅昀晟,免得旁人瞧轻了他。
但今日,他却释然了。
若是柔嘉还在,她一定会很喜欢元衡的这位未婚妻吧。
罢了,孩子大了,还能强求不成。况且只要自己看重他们二人,旁人还敢和自己过不去不成。
“来人,将朕内库中乌岩国进贡的红玉头面取出来,给静和县君。另外,把车曙所新做的那顶金丝香木肩舆也一并给静和县君,日后县君进出宫闱,直接肩舆即可,也免了步行之苦。”
这是表明对姽婳的看重了。
那红玉头面乃是贡品,价值连城。而赏赐肩舆,则代表皇家的重视,日后女眷之间的来往,旁人也不敢轻看了她。
姽婳自然恭顺谢恩。只是,她敏感地察觉到,傅昀晟似乎兴致没那么高。
“你们既然入宫了,也去拜见下太后吧。”皇帝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便也没多留他们。
两人刚退下没多久,突然,一个内侍匆匆跑了进来,在内侍总管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总管的脸色突然就煞白了。
皇帝自然也注意到了,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经事的东西,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总管白着脸,跪在了地上。
“陛下,刚刚慈宁宫来传话。瑞王殿下和六公主被人在床榻之上撞了个正着。这,这贵妃娘娘已经气昏了过去,太后娘娘不敢定夺,让人来请您过去!”
什么?!
皇帝手中的狼毫跌落在了奏折上。
而此刻,慈宁宫内。
瑞王和六公主狼狈地跪在地上,六公主翁臻宜的发饰凌乱,目光呆滞。太后和皇后端坐在上首,不管心里如何,面上都是一片愁色。
因着这桩荒唐事被几位秀女也看到了,此刻她们也不好回去,被安置在了偏殿,等待一会儿皇帝来定夺。
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突然,殿外的使唤婢女走进殿内,小声道,“太后娘娘,冠军侯和静和县君奉圣上命,前来给您请安。”
听到这一声通传,一直怔愣着的翁臻宜突然尖叫起来,“不要让他们进来,不要!”
第22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二)
皇后一个眼神,底下的嬷嬷立刻上去,用细绢堵住了六公主的嘴。
见皇后如此果决,太后也略带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想到殿外的冠军侯二人,太后也是头疼。
“皇后,你说怎么弄。冠军侯他们奉旨前来拜见,不见也不是个事情,传出去,前朝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了。”太后今日本来心情很好,现下出了这桩子糟心事,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皇后略一沉吟,建议道,“母后,此时若避而不见反倒惹人非议,不如将瑞王和六公主暂时挪入偏殿,我们在正殿接见就是。”
太后想了想,也允了。于是皇后便让人将瑞王和六公主带入偏殿,分别看管。
一切吩咐妥当后,便传傅昀晟二人入殿了。
姽婳刚一踏入慈宁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今日太后不是在慈宁宫设宴,邀请了几位秀女么?怎么如今殿内如此安静?还有两边站立的婢女侍从,仔细瞧也能瞧出脸上的心惊之色。
慈宁宫出事了!姽婳立刻下了判断。
她看向身前傅昀晟俊挺的背影,想着要不要跟他说一下,但是傅昀晟悄悄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姽婳瞬间明白了过来,柔顺地低下了头。
上首的太后看在眼里,还只以为是两人之间的小缱绻,还笑着跟皇后打趣,“元衡这孩子,素日里冷冰冰的,这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化成绕指柔了。”
皇后只笑着点头应和。
其实对于皇后而言,她是乐于见到这桩婚事的,反正只要傅昀晟不娶六公主,不被贵妃那一脉拉拢去,随便娶谁她都是双手赞同的。
她也听过姽婳和太子的一些传闻,不过她也查过,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下往来,而且太子也跟自己坦言,姜三小姐救过自己的命,因此日后可能子嗣艰难。如今她被许婚给了傅昀晟,皇后也不介意给她多些体面。
太后叫起之后,皇后笑意盈盈地开口了,“早就听闻静和县君姿容出众,今日一见果真是标致,满京都里都挑不出第二个的好相貌。冠军侯,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县君,不然我可不答应。”
傅昀晟自然点头应是,“静和县君对臣而言,如天上明月,明月垂怜,落入臣怀,臣自当万分珍视,视若珍宝。”
太后听着也是连连点头,她如今年岁大了,看着小辈们和乐美满自然是高兴的。
这时,皇帝也来了,他一进殿见到傅昀晟二人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怒色也稍稍遮掩了几下,正准备开口,突然,偏殿传来了一声尖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小婢女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报,“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贵妃醒来后仿佛失了心智一般,说要打死六公主,六公主被瓷器砸到了头,留了好多血。”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皇帝也顾不得皇家秘闻不容外传了,事情已经到了这步,再强行遮掩反倒更惹人争议,而且在他心里,傅昀晟也算不得上什么外人了。
“元衡,今日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外人,跟朕一同前去吧。”皇帝这话一出,太后和皇后也不好反对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偏殿去了。
偏殿内,六公主半躺在地上,已近乎昏迷,头上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侍女半抱着她的身子,惶恐地用手捂着伤口。
几个婢女拉着贵妃,却又碍于主仆身份差别不敢用力,只能由着贵妃打砸。
几位今日被邀请而来的贵女则惶恐地躲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放肆!贵妃!你在做什么?这后宫由着你做主了是么?”见贵妃这幅疯魔样子,皇帝怒极,上前一脚踹中了贵妃。
贵妃自小娇生惯养,哪经得起这么一踹,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竟然吐了血。
揉了揉额角,皇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扶着太后坐到了上首的座位上,而皇后则站在了太后身侧。
“说吧,今天这出闹剧到底怎么回事?皇后,你来说。”皇帝阴沉着脸色问道。
皇后看到自己死对头贵妃的惨状,正开心着,突然皇帝问话,忙收拾好心情,努力组织着语言。
毕竟今日她也在场,可别把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回陛下,今日母后设宴邀请诸位秀女,臣妾和贵妃是来作陪的,因着贵妃说都是长辈,怕秀女们席上不自在,便让人请来了六公主。本来宴席上一切都好,后来母后饮了几杯酒,有些头晕,臣妾便陪着母后去后殿略醒醒酒,宴席由贵妃先来主持。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臣妾确实不清楚,只知道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吧,偏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臣妾以为出了事,便让贴身侍女去瞧一瞧,结果,结果却发现是瑞王和六公主。”
皇后这番话简洁明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说完后,皇后又跪下,懊恼道,“是臣妾掌管后宫不力,出了这等丑事,请陛下降罪于臣妾!”
见皇后如此,皇帝也暂时放下了怒气,亲手将皇后扶起,“是他们两个不知羞耻,同你有何干系。来人,给皇后搬一个秀凳。”
这便是相信自己的意思了。皇后暂时松了一口气。
重新坐下的皇帝眼神锐利地扫过下首这些人,最后,点了点贵妃的贴身侍女春喜,“你来说。”
皇后眉头一皱,皇帝这是要包庇贵妃的意思么?不然怎会让贵妃的心腹来回话。
不料,事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春喜跪下,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离开后,六公主便给在场的诸位秀女敬酒,尤其是温小姐,被灌了好几杯,还不慎被六公主脏污了衣裙,贵妃便让奴婢陪着温小姐去换身衣裙。在去偏殿的途中,遇见了殿外透气的孙小姐,两位小姐浅谈了几句,而后奴婢便继续陪着温小姐往偏殿走去。谁知道,还没进房间,便听到了一些声响,温小姐害怕,便让奴婢找人来瞧瞧,来了几个仆妇一起打开了门,谁知,里头是六公主和瑞王殿下,两人衣衫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春喜话中竟然毫无偏向贵妃之意?!
她是皇帝的暗桩!皇后突然明白了过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23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三)
贵妃虽然被皇帝那一脚踹得不轻,但是却也意外恢复了些许理智。
此刻听到春喜的回答,她还有什么不清楚,陛下居然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如此深的一个暗桩。
不过,幸亏当初设计这件事的时候,春喜并不在场,如今,此事也并非不能转圜。
贵妃心思转得极快,立刻哭泣着爬起身,“陛下,如奕和臻宜两人是兄妹,他们肯定不会做出如此之事,而且这是在太后宫中,他们两个人怎会昏了头在这里犯错,定是有人陷害,陛下!”
贵妃不愧是宫中纵横几十年的宠妃,她这几句话,直中问题要害,即使真有苟且之事,又怎会如此心切呢?
“传沈岸。”皇帝开口,让内侍去太医署请来了沈岸。
沈岸得诏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赶来,在简单给六公主止血包扎后,他按圣意为瑞王和六公主诊了脉,又带着药童去出事的房间里检查了一遍。
瑞王此刻如丧考妣,他清楚地知道,不论查出来真相如何,自己都没有登上大位那一日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沈岸回到殿内,跪下回话道,“回陛下,瑞王殿下和六公主脉搏极快,气血上涌,像是药物催动的作用。臣检查了内室,应当是屋内摆放的乌遮草的缘故,这草素日里有一股奇香,也无毒,只是若人饮葡萄酒之后,两物便会中合成催情之物,六公主和瑞王殿下应当便是被此物迷了心智。”
怎么会?贵妃吃惊地抬起头。
明明自己和臻宜所设的局,是在屋内的香炉中加入苏合香,这香乃是禁物,点燃之后有使人情动之效,而储秀宫内的暗桩早就将相关的线索证据偷藏进了孙若微房内,到时候,孙若微便是最好的顶罪羊。
怎么如今却没了苏合香,反而成了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乌遮草。
贵妃攥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陷入肉中,她需要靠这种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现在情形已经很清楚了,他们被人将计就计做局害了,这个人是谁,为何居然能瞒过自己?是孙若微?还是温柔?
“屋里的乌遮草是谁摆的?”听完事情缘由后,皇帝脸色更沉了几分,是谁,居然这么大胆敢向皇子公主动手。
慈宁宫的婢女小声道,“是皇后娘娘献上的,说这乌遮草是花草房新培育的作物,特献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也喜欢这味道,便在各个房内都摆满了此物。”
皇后一惊,怎么把自己又牵扯进去了,忙解释道,“陛下,臣妾怎知此物会和葡萄酒中和成其他药物,这是花草房月前献上的,臣妾想着母后不喜焚香,而此物香气幽然,有凝神之效,便献给了母后,臣妾绝无其他企图啊!”
贵妃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膝行向前抓住了皇帝的衣服下摆,哭道,“陛下,您要为臣妾母子三人做主啊!皇后娘娘一句绝无其他企图,难道就想把这件事草草揭过么?臻宜还未出阁,她日后怎么做人?如奕也没娶妻,两个孩子的前途就全毁在皇后娘娘一句不知情里了!”
说完哭得是肝肠寸断,贵妃虽上了年纪,但是保养的极好,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此刻梨花带雨,倒也让皇帝有了些心疼。
敏锐地看见了皇帝眼中的疼惜之色,皇后暗道不好,这屎盆子别真扣自己身上,到时候再牵连到太子。
皇后也顾不得面子了,忙跪下哭诉道,“陛下,臣妾主理后宫几十年,何时不尽心过。今日宴席是贵妃提议的,臣妾只是作陪,半分也没掺手。宴席上的一应酒水菜肴,也都是贵妃一手操持的,臣妾如何能让那葡萄酒恰如其时的出现。”
皇帝听完皇后这番陈情,倒也发现了许多疑惑之处,他看着地下狼狈的一双儿女,“瑞王,你为何会出现在慈宁宫?”
此事中的最大疑点,莫过于瑞王的出现。女眷的宴席,瑞王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偏殿。
瑞王倒也不意外皇帝会有这一问,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说因为今日得了一件上好的狐裘,想着献给太后,没想到在偏殿见到屋内有异动,前去查看,结果出了这等事。
皇帝点了点头,也没说信不信,又转头看向六公主,“你又为何会在偏殿?”
六公主额头伤的不轻,强撑着回话道,“父皇,因着我弄脏了温小姐的衣物,心下有些愧疚,想私下同她道歉,便去了偏殿。”
这完全是胡说了,其实局布好以后,她完全不用去,但是因着宴席上孙若微提了几句傅昀晟的婚事,她实在心情不好,便出去透了透气,又想着去偏殿瞧一眼,没想到出了这等意外。
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良久以后,皇帝只嗤笑了一声,说道,“作茧自缚,害人反害己,你说是不是,贵妃?”
贵妃惊恐地跪伏在地,陛下,知道了!
她努力想要辩解一二,却发现身上冷汗直流,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日的局,破绽太多,若是成事,那就是小节,如今失败,却成了致命的地方。
众人皆不敢做声,还是太后开口了,“皇帝,今日这事,你看如何收尾,事情看到的人太多,想要完全封口怕是难了。”
是啊,这么多闺秀在此,还有冠军侯夫妇二人,难道还能都杀了灭口不成。
片刻沉默后,皇帝出声了,“瑞王现已成年,不宜住在宫中,着内务府督办瑞王开府事宜,七日后出宫。另瑞王身体不佳,暂不宜婚配,三年后再行议婚之事。”
出宫开府却又不成婚,这不就是发配么!这瑞王,是彻底和皇位无缘了啊。
“陛下!”贵妃凄厉地哭求着,可惜也没能扭转皇帝的决定。
最后,瑞王还是失魂落魄地被带了下去。
至于六公主,皇帝看了眼这个平时也颇为疼爱的女儿,刚准备下旨让她宫中带发静修,不料翁臻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父皇,女儿请旨,愿入冠军侯府为妾,请父皇允准!”
第24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四)
六公主这话,可谓石破天惊,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翁臻宜,你有没有把皇室脸面放在眼里!“太后怒极,捂着胸口叱骂道。
一个公主,居然自愿嫁予臣子做妾,这是要把皇室所有的脸放在地上踩啊。那些已嫁的公主如何在夫家作人?那些未嫁的公主如何再议婚?
皇帝的脸色也阴沉到了极点,不停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翁臻宜知道,自己这句话一出,怕是把宫里有地位的人得罪了个干净,但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不想就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父皇,您让哥哥出宫开府,前朝定会猜疑无数,到时候反而惹人非议。不如用儿臣的婚事,去盖过这场风波。儿臣一直倾慕冠军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冠军侯正妻之位已定,儿臣自小骄纵,自甘做妾的行径旁人或许会议论一二,但也不会过于吃惊。若是担心牵连其他姐妹,儿臣自请降位为郡主,如此便当父皇母妃皆对儿臣失望至极,也不会有损皇家名声。”
这番话,倒让皇帝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女儿一般,若不是她和元衡是……这桩婚事倒真有可行的余地。
姽婳心里对傅昀晟的身世已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也知道,若皇帝没疯,就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但是六公主这一次又一次的针对自己,如今还一副笃定能嫁进来的模样,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陛下,臣女以为此举万万不妥!”姽婳跪下身,柔声说道,“并非臣女私心之举,而是公主下降冠军侯府,实在弊大于利。公主乃千金之躯,就算降位为郡主,但是皇室血脉不可改,在旁人眼中,或许就会以为陛下和娘娘为儿女婚事,威逼臣下,毕竟冠军侯和公主之间的事坊间早有耳闻,且冠军侯和臣女婚约在前,公主紧接着入府,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朝臣又会如何争论?”
还能如何,姽婳这话,就差把皇家威逼臣下,强嫁女儿,羞辱正妻这几个字直白说出来了。
皇帝和太后的脸色果然都变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不过有时太过高高在上,而忽略了底下平民的所想所思,但是忽略不等于不介意,若臣民百姓都以为皇家是以威势强逼臣子之人,那百姓还如何信服皇家,臣子还如何效忠?
“此为其一,而其二,正是如公主所说,瑞王已经出宫开府,他的同母妹妹又嫁做他人妾。臣女以为,这并不会压下瑞王的风波,反而会让臣民更加好奇,瑞王殿下究竟是犯了何种大错,让自己的妹妹沦落到做妾的地步。臣民揣测,恐生大变啊。”
傅昀晟此时也跪了下来,“臣以为静和县君说的极是。瑞王殿下既然已经出宫开府,那么六公主的婚事就应当风风光光的大办。如此,才是真正盖过此事。”
皇帝听到这里,也明白傅昀晟这是在向着自己的未婚妻说话,他也没拆穿,只问道,“那你觉得如何才是风风光光,公主如此境况,嫁给京都中哪户名门望族合适?”
名门望族最是在乎女子贞洁,公主失贞,赐婚就不是恩赏,而是羞辱了。
如此境况下,傅昀晟竟笑了笑,“陛下,您忘了前日朝堂之上,乞颜部落向我朝提出联姻之举,乞颜部乃是北方新兴崛起的部落,与恩南部如今分庭抗礼,陛下的姐姐慧禧长公主殿下便是嫁到了恩南部,如今乞颜部求娶,自然也是要许嫁一位公主,方能彰显我朝的重视。臣认为,六公主便是这个最合适的人选。”
傅昀晟开口,便是要把翁臻宜送去和亲。
“父皇,我不要!”翁臻宜没想到傅昀晟竟然会让自己去和亲,她的眼泪如断线一般落下,抓着皇帝的龙袍,苦苦哀求。
她忘不了自己十岁那年,慧禧姑姑回朝省亲时的模样,姑姑明明才三十多岁,却如同一个老妪,再也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她后来听母妃说,惠禧姑姑嫁到恩南后,丈夫没两年便去世了,她又嫁给了继位的新首领,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儿子,更是从曾经的王妃之尊沦为妾室。
堂堂一个公主,却过得如此屈辱。自己怎么能去过这样的日子呢?
可上首的皇帝却陷入了沉默,和亲,这是目前来看最佳的解决方法。而且外族人并不在乎女子贞洁,六公主嫁过去后也不会有后续风险。
看着不断哭求的六公主,姽婳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这位金尊玉贵的六公主,怕是还没明白,上首的那位,不光是她的父皇,更是天朝的主人,莫说今日是她犯下大错,即使是此事未曾发生,若是天朝需要,六公主一样会被派往乞颜和亲。
这是她这个受万民供养长大的公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责任。
最关键的是,乞颜部落的首领已经年近不惑,膝下长子都已经成婚,公主嫁过去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傅昀晟这招倒是狠辣,不仅断了六公主对他的绮念,更断了六公主日后所有起复的可能。
“来人,宣旨,着礼部为六公主操持婚事,三月后,和亲乞颜部落。”皇帝简短的一句话,定下了六公主的终身。
角落中,孙若微强忍着的泪水悄然滑落。
母亲,您看到了么?女儿为您报仇了,即使拼上了婚事,女儿也为您报仇了。
孙若微清楚地知道,她们这批秀女今日目睹了皇家丑事,皇帝绝不会允许她们嫁入皇室了,皇帝陛下宁愿为太子选一位家世略差的太子妃,也不会想让她们其中任何一人入主东宫。
身旁的温柔向她投来担心的一瞥,孙若微忙悄悄擦去泪水,不让上首的贵人们瞧出异样。
重生回来这么久,第一次,孙若微体会到了重生的意义。
重生,是让她回来弥补遗憾,而不是靠着先知的优势,去抢夺他人的机缘和命运。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母亲为了自己的任性搭上了性命。
而姽婳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角落里孙若微和温柔之间的动作。
哦?这两位曾经的死对头,这一世居然和解了?
第25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五)
这场闹剧,最后以瑞王出宫开府,退出权力中心,六公主和亲乞颜收尾。
而今日被邀请前来的秀女们,则是被送回了储秀宫。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批家世容貌无一不出色的秀女,将会在最后的殿选中,全部落选。
出了慈宁宫后,有些闺秀已经忍不住落泪了。是啊,家族培养她们十余年,就是指望她们能够在选秀中被指婚望族,得一个好前程。
如今,一切都毁了。
孙若微和温柔倒是很淡定,两人相视一笑,默默离开。
姽婳在身后将这一切收入眼帘,却没做声。
直到她和傅昀晟出了皇宫,姽婳开口了,“宝兴斋新出了一些琴,傅大人可愿意陪我去瞧一瞧。”
宝兴斋是傅昀晟的产业,姽婳也是知道的。听到这句话,傅昀晟眼中暗光一闪,点了点头。
宝兴斋内,掌柜为二人收拾出一间安静隐秘的琴房。
看着眼前依旧那么淡定的男子,姽婳开门见山问道,“今日这一局,是你给孙若微和温柔行的方便?”
傅昀晟也不意外姽婳会看出其中端倪,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体弱的未婚妻到底有多聪明。
点了点头,傅昀晟解释道,“温氏想落选,孙若微想为母报仇,两人一拍即合。而贵妃想要温氏女做瑞王妃,于是决定生米煮成熟饭,让孙若微来顶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女儿当初的行径,早已让孙若微对他们恨之入骨了。孙若微此次入宫,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来的。”
孙若微本打算用催情香铒,让端王当众出丑,失了圣心。但当她发现翁臻宜出现在宴席上之时,她改变了主意。
她要让这两人彻底堕入深渊。
于是,她联合温柔,两个弱女子,冒着极大的风险,做了一个局。
她故意激怒翁臻宜,而后在交谈之时悄悄将香饵放入翁臻宜的衣服间,亲眼看着她走入了那间屋子。
其实,若不是傅昀晟为她们二人收尾,扫除了痕迹。又让沈岸隐瞒了翁臻宜体内有药物这件事。她们所做的这一个局,很容易被拆穿。
孙若微和温柔,这两人,上一世,一个是瑞王妃,一个是太子妃,天生就是敌对立场。再加上瑞王对温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更让曾经的孙若微对她添了几分厌恶之心。
而如今,两个人,一个为了给母亲报仇,一个为了不嫁入皇室,去追寻自己的读书育人的理想,竟然放下隔阂,用女子之身去挑战皇权。
而结果也如她们所愿。
姽婳有些佩服她们二人。
尤其是孙若微,她们二人之前有过数次交锋,姽婳对她印象并不好。
骄傲,自大,无知。
然而这么一个满身缺点的人,却愿意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太子妃的追求,去用命为母报仇。
收拢了下思绪,姽婳将话题拉回到了这次事上,“你故意让皇后涉身其中,即使她并未设计过什么。但此事过后,太子是最大赢家,贵妃和端王一脉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拿什么做文章?太子的身世?”
傅昀晟越来越欣赏自己这个未婚妻了,她总能从最复杂的局面中抽丝剥茧,找出脉络。
这样一个妙人,世人为何却只传扬她的美貌呢。
“对。这件事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端王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他会像一只疯狗一样,拼命撕扯太子的肉,直到咬住他的喉咙!”
争吧,抢吧,把这摊水搅得更浑一些。
傅昀晟的坦白让姽婳沉默了片刻,而后她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问。
“你和皇帝有血缘关系是么?”
傅昀晟脸色骤变,他一把掐住了姽婳纤细的脖颈,将她抵在了墙上,恶狠狠地问道,“是谁跟你说的?”
姽婳努力挣扎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不是么?别人或许无法察觉,你素日里衣着打扮应当也在努力掩盖你们二人长相上的相似。但是我会相骨,你们二人的骨相绝对是血缘才有的相似。还有皇帝陛下对你的放纵,那绝不是对一个普通臣子会有的态度。”
她太聪明了,傅昀晟的手指更用力了几分,直到姽婳呼吸有些微弱了,他才松开了手。
姽婳无力地滑跌在地上,她的颈间是难以忽视的疼痛,想来应该是伤到了喉咙。
“没错,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傅昀晟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他有些狼狈地用手支着额头,十分疲累的样子。
在他的讲述中,姽婳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柔嘉郡主,傅昀晟的母亲,曾经的京都第一美人,她温柔美丽,是京都所有男儿魂牵梦萦的所在,而这,也包括尊贵的皇帝陛下。
于是,在一年除夕夜宴的晚上,她被一直视若兄长的皇帝,玷污了。
而这件事,虽然太后,皇后,贵妃她们都有所猜测,却纷纷选择了默不作声。即使柔嘉郡主往日待她们那般好,在皇权面前,她们却都退缩了。
从他的叙述中,姽婳仿佛感受到了当年的柔嘉郡主,那个柔弱而美丽的女人,她有多么的彷徨而无助。
撑起身子,姽婳来到了傅昀晟的身旁,她坐在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后来呢?我记得柔嘉郡主是在你五岁时去世的是吧?”
感受到肩膀上那片温热,傅昀晟有些僵硬,但还是放松下了身体,接受姽婳的这份安慰。
“母亲当时已经和父亲定亲,她不愿牵连父亲,私下同父亲提出了退亲,却被父亲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最终,母亲坦白了一切。父亲却说,他不介意,他甚至愿意放弃伯爷的身份,带母亲假死远走天涯。”
傅昀晟还是把伯爷称作自己的父亲,可见对这个养父的感情之深。
但是,傅昀晟的眼眶一红,声音也变得嘶哑而哽咽,“母亲却在临出嫁时,怀上了我,皇帝不允许她打掉,她没办法,就只能怀着我,嫁给了父亲。虽然我不是父亲亲生,他却极疼爱我。为了我的安全,父亲和母亲决定生下我后,再一家人设局假死逃离。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不想,却出现了叛徒!”
最后的叛徒二字,傅昀晟用尽全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姽婳明白了,柔嘉郡主二人的死,怕就是因为这个叛徒了。
第26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六)
柔嘉郡主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尽管她遭遇过那么多的不幸,却从未自怨自艾,而是积极努力地去生活。
她曾经收养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家里闹饥荒,全家都死绝了,他来京都投奔亲戚,却被亲戚拒之门外,只好靠乞讨为生。
是柔嘉郡主看他可怜,收他为义弟,教他读书写字,最后还为他谋了个京官的职位。
可就是柔嘉郡主如此真心相待的弟弟,最后却反水了,他偷偷向陛下告密了柔嘉郡主一家准备假死一事。
皇帝陛下大怒,要赐死伯爷,柔嘉郡主最后以命相保,伯爷虽然被救下了性命,但是却被发配岭南为官,夫妻二人从此不得见。
傅昀晟五岁那年,柔嘉郡主终于受不了这份折磨了,她在自己的房间内,吞金自杀了。
傅昀晟的养父在岭南得知这个消息后,跟着殉情去了。
一家子,一夕之间只剩下了傅昀晟这个五岁的孩童。
而后,皇帝便将傅昀晟接入了皇宫,亲自教养长大。
“他们都只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的事,其实,母亲在去世前,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过。她或许也不指望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记下来一切,只是想倾诉下,但是谁又能想到,我不仅记下来了,而且十多年过去了,亦不曾忘。”
温柔的母亲,儒雅的父亲,傅昀晟原本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却全毁在了掌权者的私欲和背叛者的算计中。
宫中长成这十几年间,他伪装成听话顺从的模样,把自己变成皇帝最听话的一把刀。
暗地里,却在积蓄着属于自己的力量,他要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要让这些无耻龌龊的掌权者付出代价。
那个告密的叛徒,这么多年间作奸犯科的事没少干,早已经被他收集了罪证,死于车裂之刑。
至于皇帝、太后、皇后、贵妃,还有太子和瑞王,他们一个个都不无辜,或是参与了当年之事,或是成为了当年之事的既得利者。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前世的傅昀晟也的确做成了这一切。
皇帝马上风崩逝,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太后和皇后婆媳二人反目成仇,太后最后晚景凄凉,而皇后更是当上太后没几天就死于心疾。贵妃则是为瑞王和瑞王府的事忧心,最后更是被牵连到瑞王杀妻一事中,和瑞王一起被囚禁于皇陵,终生不得出。
太子虽最后登上了皇位,却终生郁郁不得志,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傅昀晟以自己的方式,为自己的父母报了仇,虽然自己最后背上了狼子野心的骂名,成了写入史书中的佞臣。
“我可以帮你,傅昀晟。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哪怕最后失败了,我们也一起承担!”
即使在此刻,姽婳依旧冷静地可怕,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叩开傅昀晟心门最好的机会。
傅昀晟不是软弱之人,相反,他心性坚定,不然也不能靠自己一个人把皇室这么多人拉下马。
但他也是孤独的,十多年来,一个人小心谨慎地在皇室的监视下过活,将自己变成皇帝的鹰犬以博得信任。
他也是人,也会有觉得前路渺茫,心生倦意的时刻。
而此时,姜姽婳,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却愿意站出来,说愿同他一起走下去。
而在不久前,这个女人刚刚拼了性命救了他。
傅昀晟常常不理解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感情,生死相随,那该是怎样一种深情与信任。但是,如今,他却有些明白了。
原来有一个人愿意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身旁,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瑞王和太子之争,日后只会愈发激烈,皇后和贵妃难免会牵涉其中,元衡,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你。”这是姽婳第一次叫傅昀晟的字。
傅昀晟的眼底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他看向姽婳,问道,“是谁?”
“太子殿下的生母,在入宫前有一小妹,如今双十年华一直未嫁,正是京都最富盛名的琵琶手-月姬娘子。”姽婳能知道这桩事,还多亏上一世瑞王的荒唐。
瑞王素爱美人,月姬娘子便是曾经因美貌入了府,她相貌皎皎,性情温柔和顺,最难得的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曲动京都。
可惜,这位美人最后在夜宴之上行刺皇后,被凌迟处死了。
而她如此做的理由,正是为了自己的姐姐,太子的生母,那位在深宫中可怜死去的女人。
这件事牵扯太子身世,被皇帝压了下来,姽婳也是偶然才从醉酒后的太子口中得知。
傅昀晟有些意外,“太子生母?她想为她姐姐报仇?”
姽婳点了点头,“上位者一句话便可定底下人生死,但是再底层的人,也有父母亲族。而就是这些上位者眼中的蝼蚁,有时候或许就会掀翻一艘大船。”
傅昀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去安排这件事。
情绪发泄完了,事情也商量完了,傅昀晟看着姽婳脖颈上的伤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责。
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刚刚那一掐,是奔着要姽婳的性命去的。
苍劲有力的手指慢慢触碰上姽婳白皙的脖颈,感受着手指下规律的跳动,傅昀晟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差一点,她就不会再那么鲜妍明媚的对自己笑了。
“抱歉。”傅昀晟将姽婳揽入怀中,低声说道。
“不,没关系。元衡,我很高兴你今日愿意把这些事说给我听,以后不管前路再难,只要我尚有余息,就一定会陪伴在你左右。”姽婳抱住傅昀晟的腰,将头埋入了他的胸膛间。
姽婳知道,傅昀晟此刻并没有爱上自己,他只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太久,需要一个人陪伴在她的身侧。不过没关系,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终有一天,他会彻彻底底地信任自己,爱上自己。
而此刻,瑞王被责令出宫开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各位王公大臣都有些措手不及,这是发生了什么?
太子此刻却无暇关注这件事。
太子府内,太子正死盯着殿下一个仆妇打扮的妇人,“你再说一遍!”
仆妇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太子殿下,当年那位姑娘生产之时奴婢便是产婆,孩子降生之时姑娘还十分康健,哭求着说想瞧一眼孩子,奴婢于心不忍,本想把孩子抱过去让她瞧一眼,不料屋内的两位女婢却突然拿出白绫,活活绞死了那位姑娘!”
第27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七)
太子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毕竟皇后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态度,看似亲近而又有着藏不住的厌恶,实在不像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感情。
后来,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宫婢所生,被皇后借腹生子,一出生就抱到了身边,对外只说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去查当年的真相,只敢偷偷给自己的生母在大慈寺供奉了一个牌位,连正大光明地拜祭都不敢。
而如今,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生母的死因,居然是在生产过后,被人用白绫活活绞死。 “那,她的尸身呢?葬在了何地?”太子还抱有一丝妄想,可惜,那仆妇的话打破了这最后一丝幻想。
“那位姑娘死了后,直接被他们丢在了郊外的乱葬岗。那地方常有野狗出没,怕是连一具完整骸骨都保存不下来。”
这话一说完,殿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让人连喘息都不敢。
平复了下心绪,太子使了个眼神,一旁的侍从心领神会,上前将仆妇堵住了嘴拖了下去。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熟练得很。
顿时,殿内只剩下了太子一人,良久后,太子疯狂地笑了起来,他轻声呢喃道,“母亲,您莫要着急,孩儿定会为您报仇的。”
瑞王出宫开府和六公主和亲的消息并没有在京里议论太久,很快,大家的视线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选秀结束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温氏和孙氏的两家女儿都没有入选,最后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是川陕总督胡家的小女儿。
胡家虽然也手握兵权,但毕竟远离京都,对于太子来说,算不上多么了不得的助力。
皇帝的这桩赐婚旨意,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以为瑞王被厌弃,太子成了最大赢家,怎么瞧着这皇帝也不是很看重太子的样子?
这么一桩使不上力的岳家,要了有什么用呢?
另一桩奇事,则是孙若微的婚事了。
虽然在选秀中落选,但是孙家的家世,足以让孙若微在这些世家才俊中挑一位如意郎君了。
但是孙若微在回府之后,和孙相二人在书房密谈了一夜。第二日,孙相亲上保宁侯府,同保宁侯李铎促膝长谈了一番。
几日后,保宁侯老夫人亲自上门,向孙相下聘,聘孙若微为保宁侯继室。
在旁人眼中,孙若微和孙家或许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婚事不要,去给自己的姐夫做了继室。但对于孙若微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的身子因为焕颜丹的缘故,早已无福生养,如今她大仇已报,不如就用这残生,帮姐姐好好教养她留下来的孩子。岁月静好,安稳度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选秀的余波持续了好几个月,伴随着京都终于恢复了平静,姽婳的出阁之日到了。
喜庆而喧闹的唢呐声,在那刚迎来凌晨的天际跃动起来。
远远地,有一队繁复华丽的红衣队伍踏着鞭炮的轰鸣,缓缓的涌入沸腾的街道。
傅昀晟今日身着一身绣满金纹的红色喜袍,旁人穿起来稍显艳俗的颜色在他身上更衬出了清俊之意,出众的相貌,让路边围观的姑娘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抬二十四人的大轿,轿子四角镶嵌满了合浦明珠,轿身雕满了龙凤呈祥的图样,一派吉祥如意的象征。
这是当年柔嘉郡主出嫁之时的喜轿,是傅昀晟的父亲请了天下第一巧匠耗时三年制作而成,当年伯爷用这顶轿子将柔嘉郡主这位京都第一美人儿娶回了伯爵府,而如今,傅昀晟将用这顶轿子,接回属于冠军侯府的女主人。
“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玉帛笺笺。
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伴随主婚之人的贺词,傅昀晟从姜尚书的手中接过了他的未来夫人。
姽婳今日所穿的嫁衣,是傅昀晟送来的绣娘们夜以继日绣出的。行走之间,红色的嫁衣上金色的凤凰图案波光粼粼得浮动,整个人仿若神仙妃子一般。
姜尚书眼眶也略有些红,他哑着嗓子叮嘱道,“往后,要互敬互爱,延嗣繁茂,濡沫白首。”
傅昀晟郑重承诺道,“岳丈大人请放心,吾必用尽余生,珍视婳婳,此生绝不纳妾,唯婳婳一人。”
这份承诺,让姜尚书彻底放下了心,他笑中含泪道,“好!好!上轿吧,别误了时辰。”
喜乐响起,喜轿抬起,带着姽婳走向一段新的人生。
此刻,皇宫内。
皇帝正一杯接一杯地自饮自酌。
今日,是他和柔嘉的儿子的大婚之日,他作为父亲,却连露面都不能。
前几日,他不过流露出一丝想要做此次婚事主宾的意思,太后、皇后、贵妃是轮流上阵,一个个拿着不合规矩的高帽子来压他。
不合规矩?先帝当年为他的亲信扶棺送行,满朝上下不也没一个人敢质疑半分。
皇帝心里清楚,他们怕的不是自己宠爱元衡,而是担心自己有一日,将元衡认回皇室。到时候,元衡的存在,会威胁到多少人?
但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即使对元衡再疼爱,再愧疚,他都不会这么做。自己当年对柔嘉的感情,是有悖人伦的,若是认回了元衡,那么他和柔嘉的往事也会被扒出,晾晒在日光底下。
他不允许自己的千秋功业之上,出现一个强占臣妻的污点。
所以,傅昀晟只能是傅家的孩子,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长叹一口气,皇帝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即使心里再清楚明白,这个日子里,他还是难免有些心中萧瑟。
一旁的内侍官见皇帝心情不好,悄声道,“陛下,最近司乐署新来了一批乐伶,不如请她们来弹弹琴,唱唱曲,解解闷。”
皇帝不置可否,内侍官就忙去传唤人去了。
很快,司乐署的乐伶们便到了。
只是,还没等演奏,皇帝却突然站了起来,连酒水洒了一身都顾不得,他几步冲上前去,将一位行礼的乐伶拉起,不可思议地唤道,“柔嘉?”
第28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八)
眼前的女子一身藕荷色的乐伶服制,长着一张素净的脸,看上去温柔而又美丽,鬓边的芙蓉衬得她容色更温婉妍丽了三分。
此刻,这位女子正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皇帝刚刚的举动让底下的伶人们都很是惊惶。
片刻后,皇帝恢复了冷静,内侍们围上前为他整理衣着,他却直勾勾地盯着底下的女子,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有些害怕,却仍是恭敬地行礼回道,”奴名唤月姬,是乐署新来的琵琶手。“
皇帝点点头,“你弹一首安静些的曲子吧。”
月姬应是,而后袅袅琵琶音在殿内幽幽响起。
第二日,整个京都都被一则消息给震惊了。
皇帝陛下昨日封了司乐署的一位琵琶娘子为昭仪,并亲赐“明珠”二字为封号,如今,宫内皆称呼其为明珠娘子。
陛下宠幸宫女乐人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大多也只是封为荣华宝林一类的低位品阶,如今这位乐伶初封即为正二品昭仪,此品阶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皇帝的这番操作,倒让前朝后宫都陷入了猜疑中。???
冠军侯府。
因着新婚的缘故,傅昀晟有了三日的假期,如今府上没有亲族长辈,因此两人倒是难得的闲散。
姽婳穿着一袭月色薄衫,正在窗边修剪花房新送来的花束。门轻轻响了一下,不一会儿,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背后环上了姽婳的腰。
傅昀晟将头埋在了姽婳的颈间,轻声道,“皇帝封她为昭仪了。”
姽婳依旧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花枝,直到傅昀晟不满地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姽婳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转身看向身后的新婚丈夫。
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位以冷面无情闻名官场的傅大人,居然是一个这么黏人的性格。
“你在不舒服什么呢?元衡?月姬得宠不是你我都期盼看到的画面么?”姽婳将傅昀晟的脸从自己颈间拉起,抵着他的额头问道。
叹了口气,傅昀晟将自己的纠结说了出来,“我也知道,这本就是我们想要的,不然找人训练月姬那几个月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她顶着我娘的影子去博得那个皇帝的宠爱,总让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娘亲。”
月姬入宫前的那几个月,是当年柔嘉郡主身边的婢女亲自教导的,郡主的素日喜好,穿着打扮,都让月姬仔细学习钻研。
其实月姬的容貌和柔嘉郡主并不像,只是两人眼梢的那颗痣却是惊人的相似,再经过一番悉心调教,一眼看去竟也有了些神似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月姬这份似像非像,才能让皇帝更加放心的宠爱。
不然后宫中出现一位和柔嘉郡主太过相像的女子,定会引起前朝非议,这是皇帝不想看到的局面。
姽婳明白傅昀晟的纠结。她环住傅昀晟的脖颈,直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眸,”元衡,母亲不会怪你的。她此刻,定和父亲开开心心地去过他们的日子了,况且,你觉得皇帝老儿如此宠爱月姬,真的是因为她和母亲的相似么?不,他只是通过喜欢母亲,去怀念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罢了。他喜欢的,终究只有自己。”
姽婳十分不屑皇帝自以为是的情深。
他若真喜欢柔嘉郡主,大可为柔嘉郡主退了婚事,将她纳入后宫,正大光明地宠爱。而不是让柔嘉郡主陷入那般尴尬的境地,最后在孤寂和无助中死去。
他若真疼爱傅昀晟,也不会让傅昀晟小小年纪就去了典狱司那样的地方,顶着佞臣、鹰犬的名头。
因为柔嘉郡主死了,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他已经老了,早已力不从心,他对柔嘉郡主的爱,更像是对曾经有壮志雄心的自己的缅怀。
果然,就像老房子着火一般,皇帝陛下对这位明珠娘子的宠爱简直让所有人都有些心惊。
短短一个月后,皇帝便晋封这位明珠娘子为正一品贤妃,位同贵妃,就连霸占皇帝宠爱几十年的贵妃娘娘都不得避其锋芒。
时间很快便到了入冬。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宫宴,是由太子妃操持的,朝臣和家眷们悉数出席,给足了脸面。
太子妃胡氏虽家世不算顶尖,但也是簪缨世家,名门贵女,操持的现场井井有条。唯一的意外,出现在了宫妃的坐席上。
按照旧例,贵妃应坐于宫妃之首,以彰显她众妃之首的尊贵。虽说如今瑞王遭弃,但是贵妃身份还在,理应位次不变。
但今年偏偏多了一位明珠娘子,她虽位份低于贵妃,但是圣上特允她份例仪仗皆等同于贵妃。
胡氏纠结了半天,最后还特意去请教了皇后,最终将明珠娘子的座次排在了贵妃下首。
谁料皇帝一瞧见这个安排,竟沉了脸色。他吩咐内侍官在自己身旁添了一副桌椅,然后招了招手,“太子妃到底年轻,办事不妥帖。月姬,你到这边来。”
竟是要让明珠娘子坐在自己身旁,这不是明晃晃打贵妃的脸么?
贵妃的面色铁青,皇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帝这个意思,是明珠娘子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么?而且圣上一句太子妃年轻不妥帖,不知又要让底下人生出多少非议。
仿佛根本没看到在场众妃嫔的表情,皇帝只管将月姬唤到了身旁,还不时地将御席上的菜样夹给她,竟仿若民间夫妇一般亲昵。
姽婳遥看了上首那位女子一眼,悄声对身旁的傅昀晟说道,“月姬怕是有身孕了。”
傅昀晟微微一挑眉,也没问自家夫人是如何看出来的,只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放到了姽婳的碟中,淡声道,“见惯了繁花迷人眼,心和胃口,自然也会变大了。”
月姬入宫这些时日以来,和宫外可是保持着联络的,但是却从未透露过怀孕的消息。
姽婳也笑了笑,是呀,上辈子她能孤注一掷为姐姐报仇,自然是因为姐妹情深。但是这一世,曾经的琵琶乐伶,成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娘子,她还能那么坚定地豁出一切去报仇么?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皇帝趁着兴致,公布了他心爱的明珠娘子已有孕一月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殿内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变了。
第29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二十九)
皇帝宠爱谁,那不过是后宫之事,但是若这位娘娘有孕,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尤其从这些时日的表现来看,皇帝对这位明珠娘子简直是一副遇到真爱的模样,那若是她生下皇子,皇帝又会不会动了易储之念呢?
要知道前朝文帝,可就是在晚年之时废了太子,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六岁的幼子。
果然,不光后妃朝臣们变了脸,太子和瑞王的脸色也都不好看,他们二人已经成年,这是好事,代表他们可以参与政事,培养自己的力量,但同时这也是坏事,代表他们会日渐受自己父皇的猜忌。
宴会就在这若有若无的尴尬中结束了。
一出大殿的门,外面竟落起了雪花,傅昀晟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大氅,将姽婳围了个密不透风,又担心积雪沾湿了她的鞋袜,竟然直接将人抱起,朝一旁的轿辇处走去。
这轿辇还是姽婳第一次入宫时皇帝赏她的,在这雪天倒真是体现出了作用来。
身后一些官员家眷也不免投来羡慕的目光。
都说冠军侯是个冷面阎王,可对这夫人不也是化成绕指柔了么。
从殿内出来的太子也见到了这一幕,他心中莫名有些怅然。
这原本应是他的太子良娣,可惜,造化弄人,最后还是让傅昀晟抱得美人归了。
罢了,前尘往事,多想无益。太子收敛好情绪,此刻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解决。
“姨母,为何你有孕这件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皇宫内的一处僻静书苑内,太子看向眼前的宫装丽人,眼神中是隐隐的压迫感。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如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娘子,她有些尴尬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也是前几日刚知道,陛下看得紧,我一直没法子给你传信。如斐,你放心,不管我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会让他全力辅佐你的。”
在月姬进宫后没几天,她便没忍住找机会同太子相认了。入宫前那位培养她的贵人也说过,太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入宫后可多多借太子之力,以谋而后动。
相认是相认了,可这相处起来,却是尴尬得很。
月姬虽然得了贵人相助,也苦读了几个月的诗书礼仪,但毕竟市井里长大,相较于那些十几年世家风范养大的名门闺秀,还是差距甚远。
太子之前身边出现的,要么是高门显贵,要么是诗书世家,月姬实在是显得有些粗鄙了。
太子原本对于生身母亲的那些美好想象,在月姬出现后,逐渐有些幻灭了。
而月姬流落乐坊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出来太子对自己这位姨母那若有若无的厌烦。
两人因血缘相认,却又因各自的差距,维持着不尴不尬的往来。
见月姬这样说,太子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那就祝姨母顺利产育了,只是,今日贵妃娘娘的脸色可是极差,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姨母的肚子,小心为上。”
月姬听着这话也是心头一颤,她知道,自己的身孕一定会招致所有人的目光,但是她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计,既然阿姐的孩子能当上太子,为何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呢?若是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那自己就是太后,将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场各怀鬼胎的谈话悄然结束了。
离开书阁后,太子召来身边的内侍官,吩咐道,“盯紧了贵妃那边,若是他们要对那位下手,不妨帮他们两分。”
内侍官点头应是,而后便退下去安排人手了。
殿内晃动的烛火照着太子的面庞有些阴晴不定,良久后,太子喃喃道,“姨母,既然你已经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冠军侯府内。
刚缠着姽婳折腾了半天,傅昀晟此刻将姽婳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秀发之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元衡,你有想过之后的日子么?为父亲母亲报完仇之后,我们要做些什么呢?”姽婳说话时的呼吸打在傅昀晟的喉咙处,让男人抱她的力气又更大了一分。
“等报完仇之后,我安排好部下们的前程,我们就去江南吧,傅家在江南有一些铺子,我们可以买一处湖边的宅子,白日湖上泛舟,晚上庭间赏月,还可以在院子里小酌两杯,听说江南的酒清香又不醉人。”傅昀晟抱着怀中的人,第一次觉着活着这件事是有意义的,他开始对日子有了憧憬,有了计划。???
姽婳点了点头,她的心间第一次有些微微的刺痛。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傅昀晟的这个愿望怕是达成不了了。
早在她嫁入冠军侯府那一日,她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毕竟原主的愿望很简单,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嫁给心仪之人。
姽婳早已实现了这个愿望。
之所以一直未曾脱离,不过是想多陪陪傅昀晟,最起码,陪他报完这场仇。
他们两个终究不是同路人,她有自己的仇要报,注定只能辜负。
腊八那一天,明珠娘子小产了。
明珠娘子的小产明晃晃地发生在宫宴上,她刚刚喝下了席上的腊八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腹痛如绞,豆大的汗水直往下流。
还没等太医赶到,明珠娘子身下的鲜血就已经染红了整个座椅。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么多的血,这个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沈岸最终也只是保住了明珠娘子的性命。
而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是一个男胎,明珠娘子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了。
离开皇宫之时,姽婳掀开轿帘,看了眼身后依旧灯火通明的皇宫,她小声对身旁的傅昀晟说道,“元衡,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可怕么?”
傅昀晟手上还为她剥着金桔,因着宫宴上的小产事件,所有人的饭菜都没用好,傅昀晟担心她饿伤了脾胃,特意在轿撵上让人备了几个金桔,提前用热水烫过,吃着不凉牙也不伤胃。
听到姽婳的询问,他抬眼望来,柔声道,“是什么?”
姽婳笑眯眯地接过了金桔,笑道,“一个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失去前程的野心家。宫里的线人可以动一动了,这位明珠娘子,要为我们收网了。”
第30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三十)
明珠娘子自小产之后,皇帝约莫是觉着愧疚,对她更是宠爱有加,甚至亲赐了一顶皇后制式的凤冠给她,各种逾制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而明珠娘子似乎也不复往日的温和谦逊,数次顶撞皇后不说,更是在长街上掌掴了贵妃娘娘。
这可真是让朝野震惊,若只是娇纵些也就罢了,如今竟越发有妖妃之像了。
可不论朝堂之上弹劾明珠娘子的奏折像雪花一般堆叠起来,皇帝仍不改对明珠娘子的宠爱,不少人都私下讨论过,莫不是这位娘子会巫蛊之术,怎么能让皇帝如此不辨是非呢?
只有姽婳和傅昀晟才知道,皇帝并不是中了什么巫蛊之术,也并不是对明珠娘子有多么情根深种,而是被她手中的五石散勾了心智。
五石散乃是曾经为祸前朝的一种康养药散,前朝名士为求长生,多服食此散,成为风行一时的时髦之举,食用过五石散的一段时间之内,精神会变得亢奋,容光焕发,然而此散毒性甚强,服用后会使人愈发上瘾,最后甚至于神志失常,疯癫死去。
傅昀晟的线人,将查到的小产事件的真相以及五石散交给了宫里的明珠娘子,而从如今的情况看,她将这方药用得极好。
朝臣的劝谏、后妃的怨妒,都没能改变皇帝的宠爱。
时间很快来到了三月。
三月素有春猎习俗,再加上月前太子妃刚刚诊出了喜脉,于是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和众妃嫔们,一起来到了西山行宫,开始三月春猎。
白日,众人猎场驰骋,好不快意,就连被冷落多日的瑞王都得了皇帝几句夸赞。
当然,皇帝也没忘了借傅昀晟敲打太子,当众夸道,“元衡肖朕,若是朕子,定是承继社稷之才。”
这话让太子的脸色更阴沉了下去。
傅昀晟只觉得厌烦极了皇帝这幅模样,他和姽婳,此刻都在等着夜晚的到来。
这么多年的隐忍和等待,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刻了。
夜里,行宫内设宴,群臣和众妃嫔皆数出席。
今日的宴席,是明珠娘子全权操持的,伴随皇帝对她的越发无底线宠爱,她甚至已经从皇后处拿到了中宫筏表,代替皇后执掌内宫之事。
这也让皇后和太子的境况愈发的尴尬。
伴随着歌舞声响起,各色美食佳肴一一奉上,瞧着现场井井有条的样子,皇帝面色泛红,拉着身旁明珠娘子的手不住夸赞,“朕就知道,你万事皆能办好,比这后宫中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更懂朕的心意。”
明珠娘子悄悄抽出手,娇羞地笑道,“臣妾哪有那么好,不过是陛下抬爱而已。”说着举起酒杯,面向皇帝道,“臣妾敬陛下一杯,如今天下海清河晏,气象清明,太子妃又有了喜讯,这真是天佑我朝呢。”
皇帝畅快地笑出了声,没有一个帝王不喜欢得到这样的称赞,他举起酒杯,向群臣示意,“诸君与我满饮此杯。”
底下众人称是,不管是官员臣属还是王孙贵眷,纷纷满饮下杯中酒。
喝完酒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底下的人一个接一个瘫软倒地,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他也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不过片刻便摔靠在了龙椅上。
身旁,一直温柔小意为他布菜斟酒的明珠娘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此刻,场内居然只剩下她能站起身来。
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怒吼道,“贱人,你这个贱人,你要做什么?!你要谋反么?”
明珠娘子,不,或许现在应该叫她月姬更合适。
她转过身来低头瞧了一眼正无能狂怒的皇帝,而后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女子力气不大,但对于皇帝这种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人来说,也足够让他痛到半天喘不上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一旁的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努力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月姬顺手一个巴掌打在了皇后的脸上,只打的皇后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
“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我用圣上的旨意,让御林军从外头将宫室团团围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今日谁都不会进来。说来这还要感谢皇帝陛下呢,若不是您对我如此宠爱,御林军统领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我调动呢?”
月姬这话倒是唬人的了,其实今日她能如此顺利将局面控制住,还是傅昀晟在暗处为她摆平了御林军,不然即使她再受宠爱,今日这局也不会如此顺利。
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傅昀晟,正在底下装昏倒,并偷偷将肩膀垫在姽婳身下,以求让自己一起装昏倒的夫人能更舒服一些。
月姬此刻眸光大盛,她抓起下方昏倒的太子,厉声质问道,“这么多年,你认贼作母,你可曾有过一点不安啊?太子殿下?你明明知道你的生母,我的姐姐是如何死的,她被皇后活活绞死,死后连一具完整尸骨都没留下,你却能心安理得地叫那个女人母后,你的血是冷的么?还有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我是你的亲姨母啊!”
说完,月姬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疯狂地朝太子脸上划去。
“啊!”伴随着太子的惨叫,月姬将太子丢在了地上。
此刻的太子满脸是血,显然是已经毁容了!
众人刚刚还在震惊太子身世之事,现在却被月姬的疯狂之举吓了个半死。
那可是一国储君啊,也是她的亲外甥啊!她就这么下手毁了其容貌。
拎着匕首,月姬走到了贵妃身边,她没废话,干脆利落地将其抹了脖子,鲜血顿时飙出一米多高。
“我小产的事,你也有参与其中吧?既然如此,你就下去陪我那可怜的孩儿吧。”
干脆利落地踢开了贵妃的尸体,月姬又冷漠地朝下一个人走去。
连傅昀晟都有些心惊,月姬那样柔弱胆小的一个人,居然会变成如今这样骇人的模样,他不禁想起了那晚姽婳说的话。
果然,像月姬这样心智并不坚定之人,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前途,又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后,她成功把自己逼疯了,狰狞着,要将所有人一起拖下深渊。
而一边的姽婳趴在傅昀晟肩膀上,浅浅笑了下,果然,还是直接动手这种风格,更合她的心意。
第31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三十一)
下一个人,自然是皇后。
皇后面色惨白,看着提刀朝自己走来的月姬,冷汗划过额角,落于了那一袭华丽的凤袍内。
“你以为是我害的你姐姐么?哈哈哈哈哈哈,明珠娘子,那你可恨错人了!”或许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皇后竟然笑了起来。
月姬脸色难看,用刀抵住了皇后的喉咙,厉声喊道,“不是你还会是谁!我姐姐明明还有半年就要满二十五,她就可以出宫了,我们马上就要一家子团圆了,她却活生生死在了你的手上,最后更是连一具尸身都没留下!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激动间,刀子在皇后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顿时涌出。
皇后忍着疼痛,看向一旁正冷眼旁观的皇帝,讥讽道,“陛下,当年你让臣妾借腹生子,谎做中宫嫡出,如今报应来了,您还能稳如泰山么?”
天爷呀!底下的大臣们冷汗直流,他们今日听到了这等皇室秘密,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皇帝看向自己相伴二十余年的发妻,只冷淡道,“你自己做下如此错事,怎么如今还不知悔改?依朕看,当初立你为皇后,真是做错了。”
一句话,否定了皇后二十余年来兢兢业业打理后宫,操持内务的所有功劳与苦劳。
皇后终于死心了,她流着眼泪看向月姬,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我是杀了你姐姐,但事情的起因,并不是因为我想借腹生子,即使我一辈子无子,我依旧是皇后,来日不管哪个皇子登记,都要奉我为太后,我犯不着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做这样的事。你姐姐,和你一样,长得很漂亮,很温柔和顺,也很像那个人。”
底下的傅昀晟蓦地抬起头,他瞬间明白了皇后话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整个人的身子都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姽婳抓住了他的手,安抚一般地紧紧握住,她也没想到,皇帝居然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身旁女子的温热,让傅昀晟勉强恢复了理智,这才没有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当然,这些动作,上首的那些“贵人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皇后或许也是背黑锅背了太久,此刻说出来后,整个人也轻松了很多,“陛下在行宫强幸了她,你姐姐虽柔弱,性情却极为执拗,因此只得了一夕之幸便遭了厌弃,可她却有了身孕,陛下或许是想看看生下的孩子同那个人会不会有几分相像,于是便让我谎称有孕,将孩子抱养到了身边。也是我一时糊涂,觉得能有个一儿半女傍身,也是好事,便做了这个帮凶。” 姽婳瞧向一旁满脸鲜血的太子,傅昀晟五官似母,只骨相上同皇帝有几分相像,但太子长得却同皇帝极像,显然,皇帝的期盼没能成功。
说出了这一切,皇后昂起脖颈,“动手吧。这些年,我手上沾满了鲜血,早就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如今死在这里,于我而言,也是解脱!”
伴随一道血光,皇后的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一国之母,竟然就这么死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月姬已经提着刀来到了皇帝身旁。
皇帝虽然紧张,却仍维持着镇定,他冷声道,“你就算今日杀了在场所有人,也没办法活着走出去,你和你的家族,会成为这天下的罪人。”
月姬此刻已经形容疯癫,听到皇帝这么说,她一个耳光甩在了皇帝脸上。
“家族?我全家人都死光了!我母亲思念女儿过度病死了,父亲为了给母亲打一口棺材,去林里砍树,遇上了狼群,连具尸骸都没留下。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流落乐坊,卖笑度日。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月姬蹲下身子,瞧向此刻仍高高在上的皇帝,质问道,“其实我想过放弃报仇的,我入宫以来,你对我那般好,好到让我忘记了血海深仇。可是,你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孩子呢?我的小产,满皇宫数得着的嫔妃都有参与,这些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呢?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真正逼疯月姬的,是小产事件皇帝的参与。
在皇宫之中,皇帝对一切事物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如果他真的想保月姬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即使所有嫔妃联手,照样无计可施。
可他没有。
那晚的宫宴上,掺了红花的腊八粥,抹了麝香的酒杯……这一桩桩算计,都是在皇帝的默许下进行的。
月姬的出身太低贱了,这让皇帝可以安心地宠爱她。但同样,因为出身低贱,所以他不允许月姬诞下皇嗣。
他可以宠爱低贱出身的妃嫔,却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这样一个低贱出身的母亲。皇帝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且专断的人。
面对月姬的质问,皇帝沉默了些许,最后只平淡地回道,“朕已经给了你天下女子都艳羡不已的宠爱,你还有什么不满。”
直到此刻,皇帝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月姬露出一抹疯狂的笑意,然后,手起刀落!
“啊!贱人!”伴随一阵剧痛,皇帝只感觉自己身下一痛,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差点昏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皇帝嘶吼着,第一次失了他的胸有成竹,他简直不敢置信,这个女人居然割掉了自己那处,而且是在满朝文武和亲贵王族眼前。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成了太监。
月姬满脸血,疯狂大笑,“哈哈哈,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我不杀了你,你该感谢我才是呀。你靠着那根脏东西,糟蹋了多少无辜姑娘,你以为你是皇帝就人人都巴不得爬上你的龙榻么?我呸!你连畜生都不如!”
事情闹到这一步,皇后和贵妃已经丢了性命,太子毁容,皇帝受伤,一旁的太后早已吓得半疯了。
傅昀晟知道,也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暗暗使了个眼神,门口处瘫倒在地的小内侍悄悄爬了出去。
不一会儿,殿门被人撞开,御林军统领带人闯了进来,高呼着,“臣被奸妃蒙蔽,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御林军轻而易举掌控了局势,而手持刀刃的月姬被制服在地,她也不挣扎,只痴痴笑着,看着御林军上前救人。
半晌后,她的嘴角流下鲜血,竟然,是服毒自尽了。
第32章 摄政王的庶女王妃(完)
行宫内。
傅昀晟将姽婳送回住处后,此刻正和众大臣等候皇帝的寝殿外。
今日的事,发生得又急又荒唐,因着受伤的贵人们太多,行宫内随行的太医都有些不够用了,好在沈岸也在行宫,他配出了解药,总算让这些瘫软在地的王孙大臣们恢复了行动能力。
皇后和贵妃是死得透透的了,这两个女人在后宫中斗了一辈子,最后竟然是在同一天死去,怕是到了下面也得继续斗了。
太后本就年岁大了,今晚又被吓得不轻快,有些疯癫不说,整个人也发起热来,太医们纷纷摇头,觉得太后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太子受的伤倒是不重,但是那伤口的位置太过尴尬,直接从嘴角划到了眼角,长长的伤口,连血肉都翻腾出来,这种程度的伤是铁定会留疤了。身有残缺,太子的这个储君之位怕也是坐不了太久了。
至于最严重的,当然还是皇帝。
四五个太医围在龙床前,皇帝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厥了过去,整个屋子内都是难闻的血腥气。
因着后宫妃嫔们此刻或死或伤,此刻等在殿外的,是傅昀晟等一众皇帝心腹。
片刻后,沈岸白着脸出来了,他隐秘地和傅昀晟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叹道,“陛下失血过多,已服药睡下了。”
至于皇帝的伤处,他是一字未提,而在场的众位大臣们也瞬间明白了。
看来,陛下是确实子嗣无望了。
这,这太监能做皇帝么?!
第二日,皇帝陛下醒来了。
他醒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将明珠娘子贬为庶人,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撒到长街之上,受万民踩踏。
但是再严苛的刑罚,也改变不了皇帝已经子嗣无望的现实。
在将自己关入寝殿后的第七日,皇帝先后召见了诸位大臣,最后发了明旨,六皇子翁如郅人品贵重,可堪大任,着令其承继大统。
居然是四皇子。
四皇子的生母也是宫婢出身,从小便不得皇帝宠爱,不过他自己倒很争气,诗书骑射都学得有模有样。
傅昀晟倒不意外,太子和瑞王已经废了,三皇子更是个酒色饭桶,唯有四皇子倒还算个出息的。
六月初六,四皇子正式登基了。他和上一任皇帝不同,他尝过落魄的日子,受过别人的白眼,因此也更沉稳踏实。
他或许不会是一位开创盛世的明君,但一定是一位体贴臣民的仁君。
皇帝则成了太上皇,退位后居于西山行宫,终日沉迷于修仙问道,妄图仙家能够恢复他的身体残缺。
最后不过半年光景,就因大量服用丹药,死于丹毒了。
太上皇死讯传来那一刻,傅昀晟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顿时卸去了。
十几年间,他一直谋划着为父母报仇,如今所有和当年事件有关的人,全都已经自作自受地得了报应,傅昀晟想,他和姽婳的江南之约,终于可以兑现了。
然而,这份约定,姽婳最后还是食言了。
八月盛夏之时,姽婳病倒了。
即使沈岸拼尽了一身医术,也无法挽留姽婳逝去的生命。
姽婳这具身体本就体弱,当年又替傅昀晟挡过一刀,于寿数有损,如今不过是能留一日是一日了。
八月初八,是姽婳的生辰,这一日,她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一大早就嚷着要吃傅昀晟做的长寿面,傅昀晟对她自然是无所不应的,竟也不顾君子远庖厨的规矩,跟着大厨学做起了长寿面。
侍女拿了把躺椅放在厨房的院子里,姽婳躺在上面,透过窗子看着傅昀晟忙里忙外的身影。
她的心间突然有些难受,她知道,傅昀晟只有她一个人了,而自己马上也要抛下他了,从此以后,他会不会又变回冷冰冰的傅监察使呢?
长寿面下锅,氤氲起的雾气遮住了傅昀晟的眼帘,突然,他听见窗外传来了姽婳的声音,“元衡,嫁给你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最快乐的光景。人各有命数,强求不得。以后,我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伴着你的,你莫伤心。”
傅昀晟心中一痛,他强忍着泪水,笑道,“好,婳婳一定是天上最漂亮的那颗星星。”
姽婳笑着闭上了眼睛。
终于。
那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做好了,可却再也没有人吃了。
十八年后,摄政王傅昀晟操劳过度,因病逝于摘星楼中,享年四十。
摄政王一生可谓波澜壮阔,在政事之上,他力主新政改革,为百姓谋求福祉。在军事上,他率军连下乞颜和恩南两大部落,保了北方三十年太平,可谓军功卓著。
这样一位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在自己的妻子去世后,却终生未娶,孑然一人。
他的妻子,听说是一位极美极温柔的人,虽是庶女出身,婚后也不过短短一年就去了,却让摄政王念了一辈子。
如今京都中,最显眼的建筑,莫过于城中那座高耸入云的塔楼。
该楼名为摘星阁,当年摄政王立下赫赫军功,皇帝问他想要什么封赏,摄政王只求了一道旨意,一道允他于城内建造塔楼的旨意。
最后,摄政王耗尽家财,历时四年打造出了这座摘星楼,他常年独居在此楼之中,不允许仆人进入伺候,一过,便是十年。
而最后,他也死在了这座摘星楼中,死在了,离他的星星最近的地方。
结束了上一个世界后,姽婳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乱流中穿梭了很久,好不容易挣脱了那份泥泞,姽婳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朴的房间里,胃里是难忍的饥饿。
姽婳皱了皱眉,这具身体是饿了多久了。
勉强撑着坐起身来,还没等穿上鞋,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喊叫声。
“姑娘,老奴给你送饭来了!”
还没等姽婳回话,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一个仆妇打扮的人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打开食盒,她从里面拿出一碗糙米饭和一盘青菜,轻蔑地说道,“喏,姑娘,吃饭吧。吃完别忘记收拾起来,到时候老奴好来拿。”
言语之间,丝毫没有仆人对主子的尊敬。
见姽婳不说话,那人嗤了一声,不耐烦地甩门走了,临走之时口里还嘟囔着,“不过一个被老夫人发配到庄子上的,还在这里摆什么小姐的谱。”???
姽婳蹒跚着下了床,勉强走到桌前,也顾不得饭菜简陋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若是再不进食,怕是就真饿死了。
有什么事,都等吃完这顿饭再说。
第1章 真千金的对照组(一)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一桌子菜,姽婳才觉得腹中饥饿总算去了几分,这才有心情去查看系统传来的世界信息。
出乎姽婳的意料,姽婳这具身体的原主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她是当今霍侯和长宁郡主的幼女,霍侯是如今最得圣上宠信的臣子,而长宁郡主是北境拓拔王爷的长女,姽婳的出身可谓一等一的尊贵。
然而,原主可从没沾过这个身份的一点光。因为,她从出生开始,就被抱错了。
当年长宁郡主在上香途中,被他国探子埋伏,受惊早产,没办法,只能在一处农庄生产。
而农庄中的女主人也恰好在那日生产,两个人,同日生下了一个女儿。
很快,长宁郡主被霍侯府的府兵找到,接回了府去,为了感谢这户农户,霍侯还特意给了他们一百两黄金作为谢礼。
然而霍侯夫妻二人并不知道,他们带回去的,早已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因着事发突然,长宁郡主生产时,身边只有一个婢女,生下孩子后又忙前忙后,很多事情根本无法顾及。
就在婢女去熬药,长宁郡主昏睡的时候,农庄的女主人干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她调换了两人的孩子。
两个被调换的孩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侯府长大的霍娉婷成了名满盛京的才女,容色出众,早早和宫里的六皇子定了亲。
而长于乡野的原主,每日纺布做家务,小小年纪就要照顾着全家人。
两人长到十五岁那年,霍侯偶然见到了原主。因着原主和长宁郡主几乎一个模子刻出的相貌,霍侯起了疑心,让手下人去详细查了一番,结果竟然得知这个女郎是当年那户农户家的孩子。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霍侯大怒,惩戒了农户夫妻二人,将原主接了回府。
不过因着霍娉婷已经和六皇子定了亲,此时若说霍娉婷乃是假的,无异于直接得罪了皇室。霍侯只好对外说原主乃是远房表亲的孩子,被过继给了自己。
这样,霍家就有了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姐。
但是接回府后,原主和这个家的格格不入慢慢显现了出来。
她不通诗书,不懂礼仪,几次宴席上给霍家闹了不小的笑话。
最后,霍老夫人一发狠,直接将原主送到了庄子上,让她好好学学礼仪,学好了再接回去。
可惜,原主没有回去的时候了。
霍娉婷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担心原主终有一日会将霍侯夫妇的心彻底拉拢去,到时候,她没了霍侯的支持,皇子妃这个位置如何做的安稳。
于是,她偷偷买通了庄子上的仆妇,老夫人本来说的是好好教导礼仪,这仆妇却处处苛责,甚至说名门淑女为保持婀娜仪态,要每日素食以纤细体态。
懵懂无知的原主在这番磋磨下,没等到被接回府那一日,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她的命。
而她死后,霍侯夫妇伤心了一阵后也就不再提了,毕竟原主和他们也没相处过几日,感情有限。即使他们有察觉原主的死因存疑,却也顾虑着霍娉婷即将嫁入皇室,最后只做什么都不知。
最后,六皇子登基,霍娉婷成了一国之母,给霍家带来了无限荣耀,霍家一片祥和,无人再记得那个死在庄子上的可怜女郎。
【这一世,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要仰慕着我,惧怕于我,臣服于我,我要让他们都匍匐于我的脚底!这一世,我无父无母,只为自己而活!】
听着那个小姑娘声似泣血的声音,姽婳叹了口气,轻声道,“放心吧。”
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生没有得到过一点点怜爱,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被让人当做了青云梯上的踏脚石。
姽婳倒要看看,这一世,究竟谁是谁的踏脚石。
先运行了一圈长思心法,姽婳发现原主这具身体问题可真不少,之前农户的时候每日做粗活,本就落下了不少隐疾,而后又在庄子上,被那些仆妇虐待,整个人早已内里中空,随时一场病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能再在这个庄子上呆下去了,姽婳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给霍府传信,再说传了也不一定会有人理会,一个身体孱弱的女郎,如何离开这个被看管起来的庄子呢。
打开窗,正打算透一口气,姽婳突然看见了院子里黄灿灿的一院子橘子。
这是原主一直伺候的一棵橘子树,她没什么特长,只擅长种植一些作物,在庄子上的日子里,也没人同她说话,她一个人孤寂的可怕,便打理起院子里那棵濒死的橘子树,将它照顾成了如今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模样。
姽婳灵光一闪,想到原主记忆里的一件小事,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一招,若是奏效,不仅原主能离开庄子,更能好好膈应霍娉婷一次。
几日后,庄子旁的温泉山脚下,几个孩子手里拿着几个橘子正追逐打闹,他们是庄子里奴仆的孩子,在这里玩闹惯了。
孩子们有说有笑,一边跑一边比谁手里的橘子个儿大,没注意竟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手里的橘子掉入那人怀里。
孩子们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位二十左右的男子,这名男子面容严肃,一身干练的玄色骑装,腰间配着一把苗刀,只吓得几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
“阿嶺,这是你第几次吓到人了,平日里多笑笑么,何必这么严肃。”
说话的是玄衣男子背后的男人,他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风神俊秀,清雅出尘。
竟然,是一位好看的让人说不出话的公子。
突然,这位公子伸手拿起那位叫阿嶺男子怀中的橘子。
这橘子上竟然雕刻着一副溪边垂钓图。
小小的橘子上,却画了山野竹林,潺潺溪水,游鱼飞跃,钓翁淡然。
“好意境,这是哪位大贤,竟有如此的才华?”白衣男子明显来了兴致,转头看向几个孩子。
孩子们互相瞧了瞧,最后,胆子最大的小胖小声说道,“什么叫大贤,这个是庄子里的霍家阿姊给我们的,她字都不识的。”
字都不识,却能画出这样的画?男子来了兴趣。
“前面带路,孤……我去看看你们口中的霍家阿姊。”
第2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
随着离庄子越来越近,那位叫阿嶺的玄衣男子脸色越来越差。
白衣男子发现了不对,投来疑问的眼神。
犹豫了片刻,这位被唤作阿嶺的男子低声道,“公子,庄子上那位霍家女郎,可能是臣的妹妹。”
原来,这位阿嶺正是霍家的大公子霍嶺,时任建章营中郎将,人称羽林将军,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义,为当今圣上心腹。
而白衣公子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正是当今圣上,晋文帝萧衍。
萧衍倒有些好奇,“是配给老六的那位霍家女郎?她怎么住到庄子上了?”
霍嶺摇了摇头,将姽婳的身世详细说给了萧衍。他倒也不想把自家丑事说于人前,只是这位陛下最是城府深沉,若今日瞒了下来,来日叫他知道了真相,只怕霍氏都要受牵连。
讲完了一切,霍嶺叹气道,“听阿母说,她长于乡野,规矩极差,因此便拨了几个女仆,将她安置于庄子上好好教导,待有点模样了再回霍府。”
“听说?这么说来,你从未见过这位妹妹了?”萧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倒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霍嶺愣了一下,回道,“是,我当时随陛下西巡,因此并未见过小妹,只是阿母说的,应当不会错。”
萧衍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心里不免叹了口气,自己这个羽林将军,武功才干无一不出众,只是这偏听偏信的毛病,始终让人不敢委以重任。
说话间已经到了庄子门口,来开门的小厮见到自家大公子,也是吃了一大惊,忙跪下行礼。
“你们家女公子可在庄子内?”萧衍摇了摇羽扇,慢条斯理地问道。
那小厮见自家大公子也对此人毕恭毕敬,也忙小心答道,“女公子在的,如今应是在学习礼仪。”
萧衍直接向前走去,笑道,“阿嶺,前面带路,去瞧瞧你这位妹妹!”
身后的小厮却突然变了脸色,这时间,郎嬷嬷怕是正在磋磨女公子,这大公子看到,不得出大事了么。
还没到院子门口,一行人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老媪声,“女郎,您别在这里挣扎了,老奴不妨跟您说清楚,您回不去霍家了,你真以为自己顶着霍家的姓,就算是霍家的正经女公子了么?掂掂您那三两骨头,瞧瞧自己配不配吧,即使您死在这庄子上,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这话听得霍嶺顿时怒火升起,他也顾不得此刻正在皇帝身旁,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怒道,“你这个老媪,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对女公子说话的!”
门一踹开,内里的情形便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院子正中,一个女子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袄裙,掐出纤细的腰肢,小脸白又腻,下颌窄而俏,身量不高,身段很瘦,半垂着头,露出一截莹玉一般的脖子。
院中的郎嬷嬷没料到大公子会突然出现,吓得瘫坐在地,而后拼命求饶,“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
一旁的女子冷漠地看向霍嶺,眼里并没有什么被拯救的激动与欢喜。
霍嶺虽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妹没什么感情,但是却也容不得她受人欺辱,当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是霍家的女公子,居然能让一个仆妇拿捏成这个样子,还有半点霍家人的气度么?”
姽婳脸色苍白,扯了扯嘴角,讥讽地笑道,“女公子?我哪里是什么霍家的女公子,不过是一个被发配到庄子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弃子。霍家从未教养过我,却要求我要有霍家人的气度,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霍嶺没想到这个小妹居然如此伶牙俐齿,他又不是善于言辞之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小女郎,性子倒蛮烈的,这么说来,你对霍家是毫无感情了?”一旁的萧衍饶有兴趣地问道。
“霍家很好,但我不喜欢。我适应不来霍家的高门府第,霍家接受不来我的肆意桀骜,我本以为好歹是骨肉亲情,就算不喜也不会要我性命,不想却是我天真了。”
姽婳只平静无波地回答道,还没等霍嶺发火,姽婳摇晃了身子,竟然昏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霍嶺还没反应过来,萧衍竟然上前几步,将姽婳抱了起来,感受着手里几近于无的重量,萧衍也变了脸色,冷声道,“霍嶺,找个大夫来。”
霍嶺脸色顿时一变。
大夫来得很快,在一番诊治后,年近七十的老郎中摇了摇头,“谁这么狠毒,这位女郎年纪这么小,却受了这么多磋磨,这也太过瘦弱了些,瞧着是许多时日没好好进食了,若不仔细保养,怕是日后寿数都有碍。”
一旁的萧衍正在窗旁,看院子里的那棵橘子树,橘子树上的橘子,居然每个都雕刻着一幅画,雕画纯稚自然,让人叹为观止。
听到大夫的话,他看向床榻上瘦弱的女郎,而后冷声道,“把那个婆子提上来。”
霍嶺只低头应是。
他此刻心情极为复杂,不管姽婳如何粗俗无礼,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妹,如今却在自家庄子上受了这等折磨,还让陛下看到了这一幕,他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郎嬷嬷很快被提了上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衍不着痕迹地瞧了她左手上的金指环一眼,而后开门见山问道,“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郎嬷嬷身子一颤,忙喊冤,“贵人不能冤枉人呀,哪里有人指使,是女公子实在太过桀骜,来到庄子上又打又闹,老奴就是想震慑下女公子,让她好好学规矩,才那样做的,绝没有坏心思的。”
说着,是涕泪横流,好一副忠仆的模样。
连霍嶺都有些相信,觉得有些子道理,毕竟姽婳之前的名声确实不怎么好。
萧衍却一个字都不信,只轻飘飘下令道,“这婆子,嘴里没句实话,把她家里人给我提来,各仗五十,若是这五十仗打完,你还不改口,那可就真是忠仆了,我替霍家赏你一百两金子。”
五十仗,那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自己的小孙子才三岁,哪里还能活?
郎嬷嬷顿时软下了身子,啜泣道,“别去,别去!我说,是三娘子让我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三娘子?是霍娉婷!
第3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
怎么会是娉婷呢?
霍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婆子在胡说。
他上前一脚踹在了郎嬷嬷的胸口上,他本就是武将出身,盛怒下的一脚,直接踹得郎嬷嬷吐了血。
“你这个婆子,居然敢诋毁家里女公子的清誉,我要你的命!”
说着,还要再踢,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霍嶺!你是当孤不在是么!”
霍嶺忙转身跪下,请罪道,“陛下恕罪!”
萧衍失望地看向地下跪着的霍嶺,霍嶺居然糊涂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霍家三娘子是如何指使你的,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你若是隐瞒不说,或者胡乱攀咬,孤就将你们全家流放,将你处以极刑,明白了么?”
一旁的郎嬷嬷刚刚听到自家大公子叫上首那人陛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虽然此刻心口剧痛,但仍强撑着爬起来,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回禀道,“是,老奴被指到庄子上教导女公子,三娘子找到老奴,说让老奴好好磋磨下女公子,万不要让她有回到霍家的机会。老奴起先不敢,不过三娘子给了老奴老些金银,又说自己将要嫁入皇室,若老奴不从,便将老奴全家找个由头料理了。老奴实在害怕,就,就答应了下来。”
萧衍坐于上首,面上瞧不出什么态度,只幽幽问道,“那你是怎么磋磨女公子的?可有霍家三娘子指使你的证据?”
郎嬷嬷此刻也破罐子破摔了,她伏在地上,低声回道,“老奴每日会让女公子学八个时辰的规矩,为了有足够学习时间,早晚膳食便一并免去,只余中午一顿,用一些青菜糙米之类的,对外只说为了让女公子保持婀娜体态。女公子闹过几回,也没人理,就一直这么施行下来了。”
接着郎嬷嬷从自己手上拽下了一枚指环,高举过头,“这是三娘子当时赏老奴的,这么金贵的东西,府里一定有记档,一查便知。”
一日八个时辰的规矩,还只用一餐,这是活生生要把人逼死啊!
霍嶺白了脸色,跪在一旁,嘴巴张合了几下,却始终没说出话来。
说郎嬷嬷说谎么?姽婳身上的病痛难道是假的么?她和娉婷是一样的岁数,却比娉婷瘦弱了许多,连个子都矮了大半个头。
可是,娉婷为何要这么做呢?明明姽婳回家之时,她百般呵护,听母亲说,娉婷还主动带着姽婳去各府做客,想要将她介绍到盛京闺秀圈子里。
若是姽婳知道霍嶺此刻所想,怕是要笑出声,霍娉婷为了自己的名声,明面上自然要做足样子了,至于带着原主去各府做客,那更是目的满满了。
不让原主多出去走走,怎么用原主的粗鄙对照出她的气度高华呢?
瞧,不过几次做客过后,满盛京都是霍家小娘子教养不好、行事无状的传言了。
萧衍自然也明白了这层关系,他只瞧向霍嶺,冷声道,“霍嶺,你是霍侯的长子,霍家未来的家主,这件事,孤让你来处理。”
霍嶺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知道,陛下在等自己的态度。
自家闹出的这件事着实荒唐,陛下现下已是极为不满,如今不过是留一个面子,让自己来处理这桩事,不然若是陛下亲下旨意,霍家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沉吟了片刻,霍嶺郑重回道,“此事,是霍家治家不严,才让小妹受了如此苦楚,臣回府后会禀明阿父,严惩这帮子奴才,臣会立刻将小妹接回霍府,悉心教养,不再让她受半分苦楚,至于三妹,是霍府教养之过,以致德行有亏,实在不堪与六皇子相配,请陛下收回赐婚旨意。”
霍嶺的心中简直痛到滴血,娉婷这桩婚事,费了家里多大的力,六皇子的生母是宫内的贤妃娘娘,圣上未曾立后,贤妃是目前后宫之首,六皇子也是储君的有力人选,这么好的一桩婚事,眼下却不得不退掉。
即使再心疼,霍嶺也知道,陛下是绝对不允许这件事轻轻放下的。
前些日子,父亲因着军备一事被人抓住了把柄,虽最后陛下未曾责罚,但是到底记了霍家一笔,如今这桩事,正是敲打。
萧衍笑了笑,看似十分满意,亲自将霍嶺扶起,“阿嶺处事公断,孤自然没有不满意的。你家这个小女郎,十分有灵气,好好教养,年宴之时带进宫来,孤要亲自考校她。”
这话让霍嶺头皮一紧,忙应道,“是,臣一定回禀阿父,请最好的女夫子教养小妹。”
陛下这是在提醒自己,若是小妹有任何不妥,会继续问罪霍家。
吩咐完后,萧衍拿起桌上那刻着垂钓图的橘子,慢悠悠地离开了庄子。
毕恭毕敬地送走了皇帝,回到庄子里,霍嶺冷下了脸,吩咐自己的亲随,“查一下,庄子上手脚不干净,做事不仔细的那些人,都解决干净。另外去准备一辆好一些的马车,我要接小妹回府。”
很快,马车便准备好了,霍嶺将姽婳用大氅包起,横抱着放到了马车上,看着怀中孱弱的小妹,霍嶺心中五味杂陈,这是自己的亲妹妹,十五年间在农户尝遍了人生艰辛,回府之后,又被害成了这幅模样。
罢了,霍嶺叹了口气,就算粗鄙无状又如何,总归是霍家的孩子,日后找个富贵人家,有霍家为她撑腰,日子也总不会差。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姽婳悄悄弯起了嘴角,果然,这一招是奏效的。
在原主上一世的记忆里,她曾听到过庄子上的孩子提起过一件事,说偶然在山脚下碰到了大公子,大公子跟着一位相貌极好的公子,毕恭毕敬的模样,几个孩子还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原主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姽婳却注意到了。
她猜测,能让霍嶺心甘情愿跟随,那位相貌极好的公子,一定位高权重。
不是皇帝,也得是位皇子。
于是,姽婳故意在橘子上作画,她修仙之时除了练剑,也喜欢画画消遣,时日长了,竟也悟出了些门路,还得了个诗画双绝的名号,如今在橘子之上作画,自然得心应手。
姽婳要的,就是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人记起,这庄子里还有位霍家女郎。
事情发展也应了她的谋划,不,应该说出乎意料的好,不仅自己能离开庄子,霍娉婷更是被退了亲事。
这么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对霍家也不是一味满意啊。
而此时的霍侯府,一位小厮匆匆跑进了内堂,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夫人,女公子,大公子带着小女公子回府了。”
什么?!霍娉婷手中的茶盏跌落在了桌上,洒了自己一身的茶水。
第4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四)
长宁郡主被霍娉婷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训斥道,“娉婷,怎么能如此慌张,你的规矩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霍娉婷回过神来,忙收敛了神色,起身赔罪道,“是,阿母,娉婷知道了。”
只是,她的手指却紧紧攥住了裙角。
她怎么还能回府呢?难道庄子上出了意外?
不一会儿,霍嶺抱着姽婳进了正堂,看着上首的长宁郡主,他急切道,“阿母,小妹的住处可还有收拾,小妹如今病着,耽误不得。”
长宁郡主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仆妇。
仆妇忙恭敬道,“静心小苑一直空着呢。”
静心小苑,那不是靠近下人房的一处小院子么,位置偏僻不说,还阴冷狭窄。
霍嶺冷声道,“去把我院子旁的青浦院收拾出来,我先将小妹带到我的院子里,等青浦院收拾好再让小妹过去。”
说完,抱着姽婳便要往外走。
“放肆,家里的安排如今是你做主了是么?”长宁郡主见长子自顾自安排好了一切,连问她一句都没有,气得怒拍了一下桌子。
霍嶺停顿了下脚步,只低声说道,“阿母,如果不想霍家全家都遭殃,就按我的话去做。”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宁郡主不是个笨人,见长子这番举动,顿时也察觉出了不妥,她看向身旁的仆妇,吩咐道,“去,按大公子的话去办,另外开我的库房,给四娘子收拾一些物什。”
闹腾了大半天,青浦院终于收拾好了,姽婳此时也恰如其分地醒来了。
此刻的前堂内,霍嶺已经将今日事情的经过说给了霍侯同长宁郡主。
听到皇帝陛下知道了此事,而且应允退了娉婷的婚事,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一旁的霍娉婷更是站都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退婚?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六皇子倾慕于自己,还有不到一年就能嫁入皇室,如今却被退婚了?
霍侯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霍娉婷,冷声道,“娉婷,婳婳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倒是狠心,面上做得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暗地里竟能下此狠手。”
霍娉婷此刻也顾不得伤心,眼下婚事已退,她能依仗的只有霍侯夫妇,绝不能让他们厌弃了自己!
她膝行向前,可怜兮兮地哭道,“阿父,阿母,我真的未曾做过。小妹同我又没有矛盾,我好端端地害她做甚,定是那个仆妇因着我教训过她,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说完,又抱着长宁郡主的裙摆,“阿母,你知道的呀,我素日里从未行过一桩错事的,我不会的,我真的不会那样对小妹的。”
这番涕泪横流的表演,倒让长宁郡主软了些神色。
虽说姽婳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对那个言行无矩的孩子只觉得厌烦,她一向是盛京贵妇圈子里的骄傲,如今却因为这个孩子担了许多异样的眼光。
娉婷不同,她知书达理,温柔敦厚,一向是盛京闺秀典范,不知多少夫人羡慕过自己有这么个好女儿。
想到往日娉婷的好处,长宁郡主刚准备将她拉起,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没有矛盾,阿姊,我们怎么没有矛盾,我一回来,你这个三娘子就成了鸠占鹊巢,你怎能不恨我呀。”
说话的竟然是姽婳,她披着霍嶺的大氅,长长的衣摆落在地上,更衬得整个人瘦弱无比。
“小妹,你怎能这么说,我从未有过如此心思,定是有奸人挑唆我们姊妹的感情。”一朝被人说出了心思,霍娉婷脸色一白,却仍硬着头皮解释道。
姽婳冷笑一声,步步逼近,“是么?阿姊占了我的位子,享用着本该属于我的生活,是不是一点都不想还回来了。是呀,做惯了侯府女公子,谁还愿意做个乡野村妇呢。”
“婳婳!”霍侯呵斥了一句,“让娉婷留下,是阿父阿母做的决定,娉婷往日里也无过错,何况当年之错和她也无关系,你何须对自己的阿姊疾言厉色。”
一旁的长宁郡主也是一番赞同之色,好像他们同霍娉婷才是一家人一般,而姽婳不过是个外人。
姽婳彻底冷下了神色,她冷冷地看向霍侯,“阿父阿母觉得阿姊温柔敦厚,可惜陛下觉得她是个阴险狠辣的人,这么看来,阿父阿母竟然是觉得陛下决断有失公允了么?”
这话十分诛心,霍侯顿时被噎住了,半晌后只讪讪道,“陛下自是不会有错。”
一旁的霍嶺此时也开口了,“陛下万不会错,既然陛下怜惜小妹,已作出圣裁,那么阿父阿母就要拿出行动来,不可和圣上心意有悖。”
霍侯夫妇二人如何不知,只是到底对霍娉婷这个养了十五年的孩子感情深厚,有些于心不忍。
最后,还是长宁郡主出来圆场,“婳婳,阿母自然也是心疼你的,只是你阿姊如今被退了亲事,也是遭了惩罚,不如就让她禁闭三月,以儆效尤吧。”
长宁郡主定的这个日子也是有私心的,如今正值秋日,三个月禁闭后,出来正是年关,也不错过各府的宴席社交。
姽婳如何能不知长宁郡主的心思,她看向霍嶺,问道,“阿兄,依照律法,蓄意谋害该当如何处罚。”
霍嶺沙哑着嗓子道,“笞三百。”
霍娉婷顿时瘫软在地,三百仗刑,这是要自己的命啊。
霍侯也急了,忙阻拦道,“婳婳,她怎么说也是你阿姊,还能真要她的命么?”
姽婳昂起头,看向自己的阿父阿母,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不是我的阿姊,她是抢了我人生的盗贼,阿父阿母想替她求情,可以,我也不是心狠之人,那就笞三十,禁闭三月。”
霍侯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姽婳眼中的泪光,他突然想起,面前这个女儿,差点就死在了庄子上,她遭此大难,自己又如何能强求她原谅呢。
叹了口气,最终霍侯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就依你所言,来人,传杖。”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霍娉婷尖锐的哭叫声。
看着长宁郡主那副揪心的模样,姽婳痛快地扬起嘴角。
这就心疼了?怎么自己的亲生女儿遭了这么大难,不见你问候过一句呢?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一笔一笔的账,都要算清楚。
第5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五)
因着行刑的是霍家的家生子,那三十笞刑并未伤到筋骨,只皮肉疼痛而已。
但被拉出去在院子中行刑,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这对霍娉婷来说,比让她死还难过。
行刑过后,霍娉婷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没一会儿,长宁郡主便来了。
“娉婷,这是你阿父帐中的独门伤药,用下之后五六日便能见好,你一会儿让女婢给你涂上。天杀的,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冤孽。”长宁郡主看着床上躺着的霍娉婷,心疼的不知怎么办好了。
她全然忘了,霍娉婷会受此刑罚,也是因着自己为人心术不正,害人性命。对于真正的受害者姽婳,她却连看都不曾去看一眼。
霍娉婷虽然身上极疼,但是瞧着长宁郡主对自己依旧是疼爱的,心下也暂缓了一口气。
她如今婚事被退,还要依仗着霍侯夫妻二人为自己再寻一门婚事。
不过,她心里也有一些疑虑。
霍侯夫妻二人瞧着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女儿感情着实一般,霍侯还稍好一些,长宁郡主直接就是厌恶了,这里面是有什么隐秘么?
姽婳也有这个疑惑。
她如今安置在青浦院内,府里拨来了一个叫琼枝的女使,另外还有两个嬷嬷和四位二等女婢及一干粗使丫鬟,如此才算补齐了一个正经府里女公子该有的排场。
想想原主离府之前只有一个粗使丫鬟,还经常找不着人的模样,姽婳皱了皱眉,这绝对不是一对正常父母对女儿该有的态度。
不过,姽婳也懒得再纠缠这些,原主早已对这对父母失望放弃,自己也不想和他们走什么母慈女孝的路线,又何必深究这么多。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姽婳便过上了一位名门女公子该过的生活。
霍嶺从白鹿书院为她请来了一位女夫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曾经教导过当年的安王妃,在盛京圈子里极有口碑。
霍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拿了两幅兰台公子的字画作为束脩,方才请来她教导姽婳。
姽婳本就对这些极为精通,这位女夫子的上任,刚好也让姽婳的这些技能合理化了。
女夫子名唤安敏君,她得了姽婳这么一个学什么都一点即透的徒弟,自然也是欣喜若狂。
一个多月教导下来,安夫子对这位徒弟是喜欢得不得了,而来往霍侯府久了,她自然也见识到了霍侯夫妻二人对这位女公子的冷漠。
自己教导了这么些时日,除了霍大公子问了几句课业,霍侯夫妻二人竟是连面也不曾露过,幸亏自己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然若是计较一些,便会因此对女郎生了芥蒂,又如何会好好教导。
心里想着事,面上便带出了一些愁色,上首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安夫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上首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锦衣,唇瓣含笑,容颜如画,折扇摇动间,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正是名满盛京的兰台公子沈不昂。
今日,安夫子受邀前来帮助兰台公子编纂书籍,不想却被他发现了自己的愁色。
见安夫子面有歉意,沈兰台合起折扇,浅笑道,“安夫子同我家阿母私交甚笃,也算兰台的长辈,若安夫子有什么难解决的问题,不妨说予兰台,盛京之内,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安夫子被这话说的心中极为妥帖,思虑片刻,也斟酌着将自己所忧之事说了出来。
“唉,也是我管的宽泛,只是那霍家四娘子,是我平生仅见的珠玉之才,她虽才跟我学了一个月,我却将她当做了自家女郎一般,霍侯夫妇虽过继了她,却并不重视,盛京这么多人家宴请,长宁郡主从未带她出席过。她已经及笄,却不知前路为何。”
安夫子这番话,也是将姽婳看做了自家人,瞧着眼下霍侯二人的态度,她如何能不担心。
要知道,霍侯家里可是还有位三娘子呢,虽说和六皇子退了亲,但是照样是盛京里数得着的名门贵女。
有三娘子在,霍侯他们如何会为姽婳的亲事上心。
听完安夫子的话,沈兰台笑了笑,说道,“能让安夫子如此记挂,这位霍家小女郎定是有过人之处。正好,我家阿母几日后准备设宴,以庆阿父回盛京,我让阿母给霍侯府上下帖子。阿母最是喜欢机灵的小娘子,正也好把霍家四娘子介绍给众人。”
沈兰台的阿母是已致仕的周太尉的独女,后嫁入望族沈家为宗妇,一直在盛京贵妇圈子中极有名望。
若她能夸赞姽婳几句,那真是给姽婳镀金了。
安夫子忙行礼感谢,沈兰台轻轻扶起安夫子,温声道,“安夫子折煞兰台了,依您和阿母的交情,若是开口,还能有不成的?不过是被我捡了个人情呢。”
很快,霍侯府便接到了请帖。
“带着女郎一同前去?”长宁郡主皱起了眉头,“娉婷如今病着,怕是去不得呢。”
底下送请帖的沈府女婢恭敬道,“是霍家的小女公子呢。我家夫人说,四娘子来了盛京,她还一面未曾见过呢,望霍侯夫人和四娘子一定赏光。”
长宁郡主的脸上一阵青白,忙找补道,“是我想岔了,好的,代我回沈夫人,我定带着四娘子前往。”
送走沈府女婢后,长宁郡主沉默了半晌,没好气地把帖子扔给一旁的仆妇,“去给青浦院里那个吧,让她那日好好打扮下,莫要给府上丢人。”
“沈府?”拿着请帖,姽婳倒有些好奇了,他们怎么会给自己下帖子。
一旁的琼枝兴奋地脸都红了,“是兰台公子府上哎,听说兰台公子是全盛京女郎都想嫁的人,才学乃盛京才子之首,生得更是让人见之忘俗,不知道他得有多好看?”
兰台公子?姽婳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霍娉婷在带她出席一次宴席时,听到隔壁女郎提起兰台公子时那一瞬间发亮的眼睛。
看来,这霍娉婷也没能逃脱兰台公子的光环呀。
不过她不还是和六皇子定了亲事,想来这兰台公子也不是个好啃的骨头。
想到这里,姽婳的兴趣顿时就来了。
第6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六)
时间很快到了沈府设宴那一日。
长宁郡主连过问姽婳一声都没有,只在临出门的时候,打发女婢去请来了姽婳。
看到袅袅走入厅堂的那道身影,长宁郡主的脸色顿时变了。
姽婳今日着了一身竹青色的襦裙,这颜色普通女郎穿极易显得寡淡,在她身上却更添了几分清丽,一双眼眸波光流转,盈盈翦翦。
这般素净的打扮,却更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看着姽婳这般楚楚动人的模样,长宁郡主恨不得一把抓花了她的脸,但是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今日沈府的宴,姽婳必须去,还得安安稳稳地去,勉强压下了怒火,不耐烦道,“磨磨蹭蹭,做那些小家子模样,走吧。”
姽婳只做没听到,跟在身后上了马车。
沈府今日的宴席排面极大,几乎盛京上得了台面的世家都有受邀前来,沈夫人对各家女眷熟稔得很,只一见面便能准确叫出她的身份,可见她这个宗妇的称职。
见到霍侯图徽的马车,沈夫人来了兴致。
兰台素日里从未向哪家女郎下过帖子,却让自己为这位霍家四娘子下了请帖,就算是有安夫子的缘故,那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在意。
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姽婳,沈夫人更是睁大了眼睛,跟长宁郡主招呼道,“这位女郎就是霍侯家的四娘子吧,真是一幅好模样,满盛京里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了。”
沈夫人欢喜地拉着姽婳的手,不住地打量。
说来也奇怪,姽婳同长宁郡主长的极像,按理说旁人该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但是偏偏长宁郡主天生显得厉害,让人望而生畏,姽婳却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加上又生得娇娇小小惹人怜爱,竟让两人乍看起来无半分相似。
长宁郡主见沈夫人如此喜欢姽婳,倒也不好拆台,只好强笑道,“夫人抬爱,小女郎家家的,中人之姿罢了。”
她就是瞧不惯姽婳这幅柔柔弱弱的样子,让自己想起了当年那个贱人。
沈夫人也听闻过霍家两个女郎间杂七杂八的事,见长宁郡主兴致不高,也不搭理她,只拉着姽婳的手,说道,“你叫婳婳是吧,我家中没有女郎,瞧着你喜欢得紧,今日我就跟你阿母借你一日,你陪着我一起接待客人可好。”
虽不知这位沈夫人为何如此看重自己,但是这的确是好事,姽婳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宴席上,众人对沈夫人身旁出现的貌美女郎也起了好奇心,打听之下得知,原来竟是霍侯家那位从老家接来的小女郎。
“我听家里女郎说,这霍家四娘子言行粗鄙,很是上不得台面,今日一见,举止落落大方,生得更是一等一的标致,竟是我家那个胡说八道了。”
“听说这位霍四娘子只被三娘子带着出席过几次小辈间的宴席,从那之后就传出来了坏名声,你说,这般伶俐的女郎被诋毁成那般模样,背后是谁在使力呀?”
宴席上的贵妇们也是八卦得很,你来我往竟然把霍娉婷当初的算计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初原主初来侯府,虽然不通礼仪,但也不是粗鄙之人,不过是太过信任霍娉婷,被她打扮得艳俗至极,又诱着做下了一些失礼之事,这才坏了名声。
如今姽婳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宴席上,直接让霍娉婷之前做的那些谋划,彻底都无用了。
宴席之上,姽婳进退有度,举止大方,对于一些席间菜品典故也是如数家珍,虽都不是第一次吃这些菜,但是从姽婳口中说出来,这些吃惯了的菜样竟也有了新的滋味。
众位夫人对这位小女郎是越发满意,有些人家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家有没有为定亲的儿郎了。
女席这边热热闹闹,倒让男席那边有些好奇了。
“那边是发生了什么?”男席这边也起了兴致,派了个仆妇去打听。
一会儿,仆妇回来恭敬回道,“回各位大人,是霍家的四女公子在席上说煮茶之法,听闻煮出的茶汤,亮如冬天的积雪,鲜似春日的百花,众位夫人女郎都很是称赞呢。”
霍家的四女公子,沈兰台微不可查的一抬眸,是安夫子的那位学生?
煮茶之法,众人只见于古书,如今多只是泡茶引用,听闻如今竟有人懂得煮茶之法,一时竟都有些坐不住了。
本朝本就无严格男女大妨,男女见面实属稀松平常,划分男席女席不过是为了谈事方便,见众人兴致高昂,沈家家主,关内侯沈慎吩咐仆妇道,“去问问夫人,女席那边可还方便,我们都对这传闻中的煮茶之法好奇得紧呢。”
仆妇忙前去回话,不一会儿便带回来了沈夫人的点头应允。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去瞧这煮茶之法了。
厅堂上,姽婳正安坐在沈夫人身旁,沈夫人拍着她的手,小声说道,“莫怕,一会儿你还和刚刚一样煮茶就是,我在这里,不敢有人为难你的。”
在众人面前献艺,成了,是出风头的大好事,若是砸了,便可是丢名声的事了。沈夫人生怕姽婳见到人多紧张,忙安慰道。
姽婳笑了笑,应了句是。
其实,她人再多的场合也见过,还会怕这些么,不过沈夫人的好意她自然也是心领的。
很快,众人便到了女席的厅堂,一眼瞧着这位传说中霍家女郎的好样貌,倒是都内心赞了一番。
不过,这般小小的一位娘子,真的会这失传的煮茶之法?
看出了众人的怀疑,姽婳盈盈一拜,便端坐于茶桌之前,择水、选器、酌茶,一举一动,如画般温雅娴静,行云流水,自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茶煮好之时,众人探头一看,茶沫沉下,汤华浮上,在杯盏之中,色泽如金,竟让人不忍喝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了沈兰台。
“兰台公子,我们这群人中,就数你学问最深,不如就由你尝尝这煮茶吧。” 沈兰台被人推了出来也不狼狈,只向姽婳拱手行了个礼,而后双手捧起茶盏,缓缓喝下杯中茶汤。
茶水咽下,沈兰台眼中一亮,放下杯盏,竟然又向姽婳行了个礼,盯着姽婳那如玉般的白腻小脸瞧了几息,笑道,“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这盏茶,举世无双。霍四娘子,亦是举世无双,兰台愿日后有机会,能与四娘子探讨茶艺之道。”
竟是给了如此高的评价,顿时,满堂哗然。
第7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七)
兰台公子是谁,那是盛京所有女郎的梦,就连宫里的三公主,都表达过对兰台公子的倾慕之意。
可这位兰台公子一直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郎接触过密,也从未见他夸过哪家女郎,如今竟是对这位霍四娘子如此另眼相看。
关内侯也是十分意外,点了点沈兰台,“往日你这个鼻子都要长到天上去了,不想还有拜服其他人的一天。”
说完又仔细瞧了瞧这位霍家四娘子,看着风姿、仪容、样貌,满厅堂里竟没有一位女郎能同之相较。
“长宁郡主,你家的这位女郎藏得好呀,若是早早现于人前,怕是这满盛京的儿郎都得魂牵梦绕了。”
这话说得姽婳脸色都有些泛红,沈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而后又从腰间取下一枚双鱼佩环,递到了姽婳手中。
“今日,婳婳让我长了好大的脸,任谁家的宴席之上,也见不到失传已久的煮茶之法,伯母今日失礼,未曾为婳婳备礼,只好用这块双鱼佩环,来给婳婳添色了。”
沈兰台眼神微变,那块佩环,是当年阿母嫁入沈氏之时,阿奶所赠,虽未明说,但暗里却是有着沈氏宗妇一职传承之意。
阿母怎么将这佩环,给了霍家的四娘子。
姽婳虽不知里面的这层意思,但是瞧这佩环入手温润,不像是寻常物件,也推辞道,“无功不受禄,不过是煮了一盏茶,给诸位小雅助兴而已,沈家伯母今日操持宴席,无一处不妥帖,这才是真正的大雅。”
这番话说的沈夫人心中更是满意,她暗中暼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查收到阿母的眼神,沈兰台沉吟片刻,微笑道,“风吹玉佩摇,袅袅翩跹至,这佩环不是阿母对四娘子的谢礼,而是长辈对喜爱女郎的赠予,四娘子要是推辞,可就真伤了阿母的心了。”
见沈兰台这么说,姽婳点了点头,接过了这份礼。
一旁的长宁郡主见状沉下了脸色,一个小女郎,天天想着出风头,卖弄才学。
真是半点都不像自己的孩子。
霍侯倒是挺满意,毕竟是他家的女郎,旁人夸赞也是给霍侯府上增色。
宴席结束后,姽婳便跟着霍侯夫妻二人回到了府上。
一进府门,长宁郡主便斥责道,“谁让你今日在沈府上出风头的,那是关内侯的接风之宴,你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定是将关内侯夫妇得罪了个干净。”
竟然是觉得姽婳今日的出众,是大错特错了。
霍侯劝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关内侯夫妻为人宽厚,且婳婳又是小辈,哪里会计较这些,而且那夸赞之词,是他家兰台公子自己说的,哪里能怪到婳婳身上。”
长宁郡主更是生气,“人家若是记恨了,还会表现在面上么?还有,不要以为兰台公子夸赞了你几句,你就傲到天上了,那些小技,根本拿不上台面,只会移了你的性情。”
姽婳气笑了,她也算见多识广了,也从未见过像长宁郡主这般的母亲,她冷声道,“阿母是觉得我出风头不好?还是觉得今日出风头的不是娉婷阿姊所以不好?阿母这举动,倒让我怀疑了,明明我才是阿母所出,阿母却处处对我苛责,是我哪里得罪了阿母不成。”
霍侯虽也觉得长宁郡主有些过分,但听到姽婳如此言论,还是沉下了脸色,训斥道,“哪里有你这样同阿母说话的,果然是长于乡野,不通礼数。”
姽婳刚准备反击,身后突然传来了霍嶺的声音。
“阿父,此话过了!”霍嶺显然是刚从宫里回来,还穿着官服,他深深地瞧了姽婳一眼,然后朝霍侯行礼道,“阿父,陛下召小妹明日入宫,还请找个嬷嬷,教导下小妹宫中礼仪,免得明日犯了忌讳。”
什么?霍侯和长宁郡主这下也顾不得生气了,忙问道事情缘由。
原来,关内侯府上,有位女公子再现了失传已久的煮茶一道,又得了兰台公子一句举世无双的称赞这件事,不到半日就已传遍了盛京,宫里的萧衍也听闻了这件事。
他对这位霍家的小女郎还有印象,瘦瘦小小的,却在绘画一道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只是无人教导,荒废在了庄子上。
不过,印象中这位小女郎是个烈性子,怎一个多月时间竟成了旁人嘴中的名门闺秀了。
萧衍的好奇心上来了,于是便召来了霍嶺,让他明日带着这位传闻中的霍家四娘子一同入宫。
当然,对外萧衍只说自己想瞧瞧这失传的煮茶之道。
自己前脚刚说完煮茶乃是小技,后脚皇帝便要召姽婳入宫,演示煮茶之道。
这赤裸裸的打脸,让长宁郡主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不过她好歹还是分得出轻重的,忙传来自己的贴身女婢,让她教导姽婳宫廷礼仪,毕竟若是姽婳在宫中犯了错,那可是丢得整个霍家的脸。
只是,她心中到底是有些膈应,也没再多嘱咐几句,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侯却面带喜色,毫无了刚刚的疾言厉色,“陛下看重你,这是你的福气,明日进宫,一定要好好表现,陛下如今还未曾立后,若你能得圣上垂青,这将是霍家满门的荣耀。”
听着霍侯越说越过分,霍嶺皱起眉头,低声道,“阿父!”
陛下再如何英武,到底大了婳婳近二十岁,且陛下的子嗣多已成年,婳婳若是入了宫,后宫那些娘娘哪能轻容了她。
姽婳只冷冷笑了笑,这一家子人,简直是烂透了。
“我长于乡野,不通礼数,又怎么能入陛下青眼,阿父还是别做什么白日美梦了。”竟是将刚刚霍侯训斥于她的话,又回击了回去。
霍侯被气得一个倒仰,姽婳也不在意,转身离开了。
她本无意于同这位陛下再有什么接触,当初也不过是想借着他的力离开庄子,不过如今,她却改了主意。
若是自己步步高升,荣耀至极,霍家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占不到半分好处,那才真是一幅喜人的画面呢。
第8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八)
第二日,姽婳早早便被女婢叫起来梳洗,一旁的琼脂在那里叽叽喳喳。
“女公子要见到陛下了么?听说咱们陛下当年一枪荡破燕云关,是一刀一枪打下的如今的江山,好些盛京儿郎小时都是以陛下为楷模呢。女公子今日可要好好瞧瞧陛下的模样。”
姽婳倒是有些意外,她见萧衍只那一面,并未深交,只觉得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半点不像一个已近不惑的人。
虽看着像个文弱书生,脾性却有些腹黑,不想却是战场上见过血的枭雄。
临走之时,犹豫了一下,姽婳还是将沈夫人所赠的双鱼佩环带在了腰间。
“阿兄,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姽婳小声问道。
霍嶺沉默了些许,回道,“陛下英明果断,他心有沟壑,能够洞察这世间任何诡计,是一位值得追随的明君。”
姽婳听着阿兄的描述,悄悄在心间重新规划着一会儿面君时的表现。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抓稳皇帝这个靠山,如此,才能有后面和霍侯夫妇二人周旋的资本。
“那,陛下如今妃御子嗣是何等情况呢?”
听到这里,霍嶺着急了,他弯下身子,小声说道,“小妹,你莫要听阿父的话,霍家的荣光,阿兄靠自己去拼,不必你去博,你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入宫并不是像阿父说的那般简单。”
霍嶺生怕姽婳因为阿父昨晚的话,生错了心思。
虽说当今陛下确实是一位明君,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逸,但是陛下如今后宫形式复杂,四妃中贤妃育有二皇子和六皇子,二皇子虽早早就藩,但六皇子却深得圣心,德妃则育有大公主和三公主、四皇子、五皇子,虽然不得盛宠,但是膝下四位皇嗣不容小觑。
且贤德二妃的母家,要么是跟随陛下平天下的功勋世家,要么是百年清流世家,门生遍布天下,个顶个的根基深厚。
此外还有大皇子的生母云昭媛,二公主的生母丽贵嫔等一干妃子,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陛下虽这几年还会例行选秀,但是入宫的大多也只封作美人、才人一类的低阶妃嫔。霍嶺担心,自家小妹若真的入宫,不出两月就会被这后宫的女人拆得骨头都不剩。
看来,这霍嶺对这个小妹还有些真心。
姽婳在心中暗暗思忖,面上却只轻笑道,“阿兄放心,我并无这般心思,只是阿姊同六皇子刚退了亲事,我担心此次入宫,会有人为难。”
霍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事由陛下过了明面,贤妃和六皇子即使有不满,也不敢明面上发作,此次你是陛下亲召入宫,你只管放心便是。”
很快,马车便到了皇宫外。
霍嶺和姽婳二人跟着内侍的脚步,朝陛下日常起居的建德殿走去。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好容易到了宫殿外,又在殿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陛下的内侍官才出来将二人接了进去。
一进宫殿,便是淡淡的茶香,姽婳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位陛下,虽是马上打天下,却很是喜欢研究这些文雅的物件。
“臣女霍姽婳,拜见陛下!”姽婳跟在霍嶺身后,盈盈向上首跪拜。
萧衍看着下方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小女郎,笑了笑,叫起道,“起来吧。”
瞧着姽婳如今这幅袅袅婷婷的模样,萧衍笑道,“孤还记得当日见你之时,你这小女郎好大的脾气,伶牙俐齿到让阿嶺根本说不出话来,今日怎么却端庄淑静了这么多?可见霍侯府上会教人,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让你脱胎换骨了。”
姽婳柔柔地笑了笑,然而说出的话,却和她这幅文文弱弱的样子毫不相符。
“陛下说臣女端庄淑静,不过是因为臣女这些时日,见得多了,也知道了世人多爱女子温雅娴贞,若是有离经叛道之举,便会被世人唾弃责骂。所以,陛下与其说是臣女的阿父阿母教得好,倒不如说是臣女吃一堑长一智,更会伪装罢了。”
萧衍收敛了笑意,深深地望向姽婳。
姽婳身旁的霍嶺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小妹年岁尚小,且府里教导不够,才让她口无遮拦,若陛下怪罪,请怪臣这个阿兄没能好好教导吧。”
萧衍冷笑了下,说道,“你家这位小女郎也已经及笄,如何还算得年纪小,孤瞧着,她倒是对你们家没什么感情啊。”
姽婳倒也不慌乱,她直视着萧衍,落落大方地道,“陛下不必责怪阿兄,我与霍家的人,满打满算不过相处了不到两月,说是家人,不过也只是挂着家人之名的陌生人而已。陛下救过我,自然也见过我的真模样。我天生就是这般粗野,不过是吃过教训,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学着看书保命而已。”
萧衍沉默了良久,底下的霍嶺额头上都有些冒冷汗了。
终于,萧衍沉声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在孤的面前继续装下去?”
姽婳笑了笑,行了个礼,“臣女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不知陛下可否先让阿兄出去,不然,臣女怕阿兄一会儿晕倒在这里。”
“婳婳!”霍嶺不赞同地看向姽婳。
她以为这是哪里?
她以为上首的又是谁?
她在府中胡闹也就算了,怎么在皇宫大内中也敢如此大胆,那可是本朝的开国皇帝,陛下不过是近几年才变得温和了一些,若是婳婳真以为陛下是个好脾气,那可真要栽一个大跟头。
萧衍点了点头,示意霍嶺回避。霍嶺再无奈,也只能担心地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萧衍和姽婳。
“霍四娘子,如今你阿兄也出去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姽婳纯澈的双眸直视着萧衍,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臣女觉得,陛下和臣女是一样的人,臣女不喜规矩,为了名声,却不得不去钻研这些。陛下不喜笔墨,却为了安抚天下文臣,不得不做出一副喜文厌墨的模样。我们两个,是一路人。”
上首的萧衍沉下了脸色,轻声道,“霍四娘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第9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九)
都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萧衍即使平日里看起来再温和,一旦真发起火来,那威势也不是旁人能招架住的。
姽婳站在下首,却丝毫不曾有惧色。
“臣女其实胆子很小,在庄子上的那些时日,即使回到霍家,依旧会每日梦起。所以臣女努力跟着府里学习诗书礼仪,就是不想再过回曾经的日子。可即便得到旁人的夸赞,臣女依旧不开心,因为他们所夸赞的那个人,是伪装出来的,并不是臣女真正的模样。”
听着姽婳的娓娓话语,萧衍的面上平静无波,瞧不出情绪来。
“你为何觉得孤不喜文墨?朕虽不及京都里的文人公子那般善于诗书,但是也学过君子六艺,博览过文史典籍。”
姽婳却直视着萧衍,问道,“那陛下可是因为喜爱,而去做这些事么?臣女昨日在沈府宴席之上,见过那位名满盛京的兰台公子,他对于茶艺一道,乃是真心喜爱,喝到喜欢的茶之时,眼神和姿态都不会骗人。但陛下不同,臣女进入宫殿之时,便闻到了茶香,这是云雾茶,只有云城的茶树方能产出,每年产出不过三两,刚刚陛下喝起这茶之时,却未曾闻香嗅茶,只是像普通清水一般饮尽,可见陛下并未将这茶看作什么稀罕之物,既如此,陛下应当对煮茶之道也并无什么兴趣。那陛下召臣女进宫,究竟是因为喜爱茶道,还是为了让世人以为您喜爱茶道呢?”
姽婳在听到琼枝和霍嶺两人对这位陛下的评价后,便敏锐得判断出,这位陛下对外表现出的温文君子形象,绝对有假。
一个马背上打天下的人,为何突然转性,修起了诗书一道?
若是一般皇帝,从小文武双修倒还有可能,但是当今陛下可是草莽出身,打仗之前连私塾都未曾念过几年。
再联想到世人对君子之风近乎痴狂的追求,姽婳还有什么不明白。
马背上能打天下,却难以平天下。士大夫治天下,这是传承了数百年的治国之道,萧衍即使有心想要更改,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陛下,您不喜欢诗书,但是士大夫想要一个精通文史典籍、温和礼逊的皇帝,所以您让自己成为了这样一个人。就像臣女并不喜欢繁琐礼仪,但旁人觉得这是女子美好品质的所在,所以臣女努力让自己去成为那样一个人。”
这话极为大胆,直接是在说萧衍是在伪装骗过臣子了。
萧衍却难得的没有生气,反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满朝文武大臣,被孤骗了近二十年,最后却是你这样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女郎看穿了孤。”
萧衍周身气质一变,没了之前的温文尔雅,反而是更肆意不羁了许多,他走下台阶,走到了姽婳身旁,“这些士大夫们理想中的君王,应当是儒家礼教教养出的仁君,孤不信那些,但也知道,战火之后,天下初定,所以百姓需要这样一位君主,臣子们需要这样一位君主。孤既然得了天下,自然要想百姓之所想,杀伐乃是战场之道,仁义乃是治国之理。”
坦白来说,萧衍的确是一位极好的皇帝。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理想皇帝,成了百姓口中恩泽苍生的庇佑。
萧衍难得会遇上这样一个聪明敏锐的人,更难得的是,居然是一位长于乡野的小女郎。
他看向姽婳,问道,“你若是一位儿郎,孤现在就可为你封官进爵,可你是位女郎,孤倒是有些头疼了。你今日这番胆大妄为,可是有所求?”
霍家以武立家,霍侯有勇无谋,霍嶺虽文武双全,却性子略有些优柔寡断,本以为霍家全族已经到顶了,不想却出了这样一位机灵的小女郎。
可惜,女郎再有本事,也逃不脱嫁人一道,无法像儿郎那般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姽婳盈盈拜倒在地,坚决道,“请陛下收臣女为徒,教授臣女武学一道。”
这请求让萧衍怔愣住了。
他见过女子求自己接纳于她,见过女子求自己为她母族加封,却从没见过一位女郎,会求自己收她为徒,还是教授武学?
反应过来后,萧衍却突然气笑了,“好你个霍四娘子,你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是吧。想借着朕的威势,去震慑霍侯夫妇。”
霍侯家里两位女郎的事,他后面也粗浅地了解过,让假千金鸠占鹊巢,还妄图嫁入皇室,真千金反而被放到庄子上,备受冷落,甚至差点死在了庄子上。
不过,萧衍却不讨厌姽婳这份小心思。
她那阿父阿母眼瞅着不靠谱,阿兄也不是个能为她顶事的,全家人的心思都在那个假千金身上,她不为自己谋划谋划,怕是将来的日子不会比在庄子上好多少。
“你确定?一来女子习武,并不为世人所接受,你如今得了沈兰台的赞誉,为何不好好做你的名门闺秀,孤瞧着沈兰台也堪为良配。而你一旦做了孤的学生,是有了靠山,但所有人将更加严苛地看待你,你的一举一动将不仅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皇室,而你将来若有有失之举,孤会先要了你的性命。”???
姽婳很平静,她早就考虑好了后果,“臣女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可臣女发现,旁人的夸赞,并不是因为臣女有多好,而是因为兰台公子的夸赞。因为兰台公子夸赞过,所以臣女必然是个好的。臣女想成为定夺别人的人,而不是只能俯首被别人评论之人。”
萧衍看向姽婳衣裙上的那块佩环,沉默了良久。
良久后,萧衍高声道,“内侍官,去把建德殿的偏殿收拾出来,日后霍家四娘子每隔两日入宫进学一日,卯时入,酉时出,宫内一应份例,按公主例。”
这是允了姽婳的所求了。
看着盈盈拜谢的姽婳,萧衍却不忘提醒道,“孤教你的,并不是闺阁女郎该学的那些东西,你真不后悔?”
姽婳重重磕下了头,“无悔!”
第10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
陛下召了霍家四娘子入宫进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盛京。
这可是稀奇了。
你要说陛下是把霍四娘子召入宫为妃伴驾,众人还觉得倒有些道理,但入宫进学,这是哪里来得先例?
“陛下教导的是为君之道,你一个女郎,如何配学这些?这旁人必还以为我霍家妖言惑主,乱了圣上心智。”早早得知这一消息的霍侯,看着回来的两兄妹,简直怒不可遏。
“还有你,阿嶺!你小妹长于乡野,见识短浅,你怎么也不规劝着,如今满盛京里都在议论我们家,你阿父我还有什么脸面去上朝。”
一旁的长宁郡主也是满脸怒气,指着姽婳骂道,“你这个丧门星,早知道就不该把你接回来,让你死在村子里,也好过如今来祸害全家。”
这话说的极过分了,霍嶺沉下脸色,第一次顶撞了自己的父母,“阿父,阿母,小妹得陛下看重,这是霍氏的福气,教什么,学什么,那都是陛下圣心定夺,您又何必对小妹如此疾言厉色。”
姽婳倒很平静,她推开护着自己的霍嶺,冷冷地看向这具身体的父母,“今日若是阿兄得陛下教导,你们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代表陛下对霍家的看重。今日若是阿姊受教于陛下,你们也会高兴,觉得这是阿姊入宫得幸有望。而是我的话,那就是不堪匹配,让家门蒙羞。”
这般将面子撕扯开,让霍侯二人面色红白,好不难看。
姽婳此刻也不再留情,说出的话如刀剑一般犀利,“阿父阿母再不愿,召我入宫教导的是陛下,以后阿父阿母还是注意些言行吧,若我见识短浅,言行粗鄙,那教导我的陛下又是什么,阿父阿母可莫要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为霍氏招来祸患。”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霍侯夫妇二人面面相觑。
两日后,是姽婳入宫受教的日子。
一大早,她便梳洗打扮好,坐上了入宫的马车。萧衍特意让驾部司按公主制式为姽婳安排了一驾车辇,马车内部十分敞阔,就是坐个十余人怕都是绰绰有余。
到了建德殿,萧衍还未下朝,姽婳便在室内等候。
偏殿乃是萧衍的练武场,偏殿所连接的后殿是一处大大的马场,而偏殿内,更是各种刀剑棍戟仔细摆好。
姽婳随意拿起一把宝剑,她已经很久未曾握剑了,当剑入手的那一刻,她仿若又回到了自己曾经是剑道魁首,技压年轻一代的日子里。
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好,“好剑法,霍四娘子,你师从何人?”
姽婳将剑插回鞘中,看向身后的萧衍,笑了笑,“学生现下自然是师从陛下,若是问之前,那就是在霍府之时,曾跟随安夫子学习琴棋书画之道了。”
萧衍目光却极为深邃地瞧向姽婳,“你刚刚随意比划的那两下,虽气力可能有所不足,但论剑法理解,却已超过朝堂之上许多积年武将。这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学会的,你曾修习过剑法?”
外行人或许只觉得姽婳的剑花挽得漂亮,萧衍沙场征战多年,却瞧得出这剑法的精妙。
姽婳摇了摇头,“我之前农户里长大,上山采药是每日必须,山上也常有野兽出没,便跟着村中的邻家阿兄学了一些粗浅的剑术,我喜欢剑术,日常也会偷偷练习,但若说修习。”
说道这里,姽婳苦笑了下,“那时候,我连每日温饱都要努力去争取,哪里有心思去修习剑法呢。”
这话也算不得说谎,原主确实同邻家阿兄学过一些粗浅的防身之法,但原主身子骨一般,不过是连入门都算不上的皮毛而已。
但如今换作了姽婳,即使她用一具再孱弱的身体,依旧可以使出惊艳天下的剑法,那是她刻入骨子里的底气。
萧衍沉默了,他虽然也是草莽出身起的家,但幼时家中也算富足,后作为游侠行侠仗义,也从未体会过却缺衣少食的感觉。
霍家这位小女郎虽出身名门,却从未享受过半分父母的庇佑,但她从未沮丧,而是自己顽强的去寻求新的活法。 “你很有天赋,不过以前被耽搁了而已,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或许,孤能教出一位名闻天下的女公子。”
萧衍将那把剑递给姽婳,“这把剑乃孤当年做游侠之时所配,倒是有十多年没用过了,就送予你做佩剑吧。”
姽婳欢喜地接过这把剑,郑重回道,“多谢陛下,我定会好好珍惜这把剑的。”
姽婳便这样开始了自己的上课生涯。
每隔两日进宫一日,素日里便在家同安夫子学习,日子倒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一日,课业结束后,正赶上御史台散值,御史台所在之地,正在皇宫前宫所在。于是所有人便看到了一辆金丝楠木所作的庞大马车正缓缓朝宫门口驶去。
说是马车,其实更像一座小型屋舍了。这是当今陛下赐给霍家娘子的,满盛京独一份,马车四角还悬挂着铜铃,车子跑起来时,发出的铜铃之声宛若仙乐。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万大人看到这驾马车,皱起了眉头,“好好的女郎,竟然学这些舞刀弄枪的东西,陛下也是,居然由着她胡闹。”
万大人家中三位女郎,各个是闻名盛京的才女,他平素也最看不上女郎舞刀弄枪,本来听说这位霍家女郎在宴席上复原了前朝煮茶之道,还以为是个精于诗书之道的,不想却闹出这么一桩子。
他看向身后的沈兰台,这个御史台众位大臣的心肝肉,叹道,“兰台觉得呢?听闻你那日还赞过这位霍家女郎,不想她却辱没了这番称赞。”
沈兰台却饶有兴趣地摇了摇头,“兰台以为,霍家女郎能得圣上亲教,必定是有其过人之处,且当日兰台赞她煮茶之道,与她今日学习骑射之道又有何关系。她于煮茶一道,的确举世无双。”
万大人却突然警觉起来,听说这霍家小女郎长得一副天仙模样,兰台莫不是也心动了?
第11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一)
沈兰台如何想的?他什么也没想。
他若是知道自家上司所想,怕是会哭笑不得。
他本就对情情爱爱一事无感,霍家那位小女郎,虽生的貌美无双,但两人只宴席上见过一次面,又如何能生出情愫。
不过,他也承认,因着沈夫人的喜爱,他的确对霍家四娘子也多了几分关注,尤其是入宫听学事件发生后,旁人都在议论她攀附皇家,不安于室,沈兰台却并不这么以为。
她能得安夫子那般高傲之人的真心喜爱,必定是在诗书礼乐之上皆有极高天赋,陛下连诸位皇子都未曾亲自教养过骑射武艺,却愿意做这位四娘子的武夫子,可见这位女郎的不一般。
沈兰台从不轻瞧女子,也不觉得女子就该呆在闺阁之中蹉跎一生。
陛下的阿姊,顺安大长公主,当年陛下起兵之时,她手持一杆红缨枪,护卫左右,不知为陛下破开了多少关隘。陛下登基后,她又带着全家,边关一守便是近二十年,为陛下镇压整个西北。
自己的阿母,虽是温柔娴静的宗妇,但是二十多年前,阿父被构陷叛国,身陷内狱,是阿母怀着身孕,带着府兵围了三叔母的母家,硬生生从其口中掰出了他们构陷的证据,挽救沈家全族于倾颓之间。
女子照样可以活出不一样的人生,而霍四娘子就在这样努力的活。
沈兰台并不想同其他人一般,去嘲笑这份努力向上的生机。
姽婳就这样在旁人或不解或鄙夷的眼神中,出入着皇宫。
慢慢地,这些议论声越来越少,因为陛下对这位霍四娘子愈发宠爱,不仅许她可以佩剑入宫,更是将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也赏给了她,素日里也是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竟是连公主都不曾有这样的恩宠。
有陛下为她做靠山,即使旁人眼中姽婳是个离经叛道的女郎,但是却也不敢拿在台面上说。???
入冬第一场雪下起来之时,远在西北的顺安大长公主回到了盛京,陛下十分欢喜,于宫中设宴,群臣携家眷尽数出席,而世家里传的小道消息,是这位顺安大长公主,要借此次回盛京,为自己的独子挑选新妇。
宫宴的前一天,霍娉婷的禁足日子到了,一向偏心的长宁郡主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好女儿错过这次宴席,各类钗环珠佩,绫罗绸缎,悉数送到了霍娉婷的去处。
霍娉婷同六皇子解除婚约后,这是时隔三个月的第一次出席宴席,定是要风风光光才行,若是得了顺安大长公主这门婚事,那更是灯光。
霍娉婷得了这些钗环自是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内疚的模样,“阿母,小妹那里可曾有这些,她本就对我有一些误会,可别到时候心中有了嫌隙,要不阿母把这些东西给小妹拿去吧。”
长宁郡主却一脸厌恶之色,“你不用管她,她都不把全家人放在眼里了,我倒要看看,没了霍家在后面帮衬,她如何能找个好夫郎?”
正在这时,门外小女婢回禀道,“夫人,宫里内侍官大人来了,说是带来了陛下赏赐给小女公子的东西,侯爷让夫人和三女公子一起去接旨呢。”
长宁郡主和霍娉婷的神色顿时一变。
不过此刻也不是纠结的时刻,两人匆匆赶到前厅之时,众人已在此等候,姽婳披着一件银狐披风姗姗来迟。
还没等她行礼,内侍官岑山忙说道,“女公子站着即可,站着即可。陛下说了,女公子日后不必行大礼接旨。”
岑山乃是陛下登基之前就跟着的老人,平日里极得陛下信重,连皇子公主们都要尊称一句岑翁。
既然她这么说,姽婳也不推辞,就站着了。
于是便出现一个奇特的景象,霍侯和长宁郡主及霍娉婷三人在身后跪着,姽婳却在前方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三人在跪拜姽婳。
霍娉婷暗暗咬牙,她这三个月的禁足,因着霍嶺横加干预的原因,是结结实实被关在院子里三个月,半分外面的消息都收不到。
如今一出来,却发现姽婳受教于陛下不说,还在陛下面前如此有脸面,这让她在嫉恨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害怕。
姽婳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她会不会将庄子那件事旧事重提,到时候,陛下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萧衍今日是赏赐了不少头面首饰以及皮毛布料给姽婳,尤其其中一套翠玉头面,简直可以说是巧夺天工,拿出来那一瞬,连姽婳都有些失神。
“女公子,这套头面是西北献上的,陛下说看您不爱金银饰物,这套翠玉做成的头面又尊贵又雅致,正好配您。”
姽婳笑了笑,回道,“岑翁代我谢过陛下,我这几日骑射又有心得,明日定让陛下刮目相看。”
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郎,岑翁也笑意满满,“好,老奴明日让人炖上青丝鱼糜粥,女公子可入宫用完早膳再去骑射。”
岑翁极喜欢这位霍家四娘子,一方面是这位娘子的确讨人喜欢,她长于乡野,因此说话也没盛京那些女郎的弯弯绕绕,直率地可爱。
另一方面,是陛下对她的看重,满打满算,这位霍娘子不过入宫两个月,但是陛下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多。
岑翁跟着萧衍二十多年,眼见他从曾经肆意的少年皇帝,到如今越发温和有礼,但是岑翁知道,陛下并不开心。
他是为了天下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快乐的日子,怕是只有曾经仗剑行走江湖的那段时日了。
但霍娘子的出现,倒让陛下有了些往日里的样子。
所以,岑翁便把姽婳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他想把陛下的这份快乐维持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而此时,内城中。
一位骑着马的青年停在了顺安大长公主府门口,男子随意将缰绳扔给门房,他一身银灰色的披风,抬头露出了一张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的面庞。
“将军到了!快,快去禀报大长公主殿下,将军到了!”门房激动地朝内跑去。
第12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二)
晚上的宫宴设在了皇宫内的太和大殿。霍家人早早便已入席,和周围的勋爵人家攀谈开来。
“霍三娘子许久未见了,瞧着比之前清瘦了一些呢。”说话的,是程侯家夫人。
长宁郡主笑了笑,“她生了场病,在家将养了一段时日,如今已经大好了。”
轻飘飘的就将霍娉婷禁足的事掀了过去,在外人面前,霍娉婷还是那个温惠端庄的女公子。
“你家的四娘子呢?上次沈府设宴我随夫君回乡祭祖,未曾瞧见,听说可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程侯夫人家里也有正当年岁的儿郎,自然对女郎们会关注一些。
长宁郡主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声量也低了许多,“晨起进宫听学去了,一会儿想就是来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大家抬爱,给霍家几分脸面罢了。“
程侯夫人面上也淡了下来,你霍家有多大的脸面,若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见旁人夸你这家三娘子相貌呢?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顺安大长公主到,骠骑将军到!!”
骠骑将军!在场所有女郎都打起了精神!
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女子身着一身红色襦裙,瞧着不过三十上下,容色极艳,气势压人,正是顺安大长公主。
而她身后半步距离处的那位青年,却将所有人目光都给夺了个干净。
他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深蓝色云翔符蝠纹长袍,领口袖口都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花样,黑发以镶碧鎏金冠固定,露出俊逸至极的眉眼,让人不敢直视。
正是骠骑将军顾昀。
骠骑将军这个将军职位,同霍嶺的羽林将军可不同,是正经的二品武将衔,位同三公,不过双十年华便已坐上了如此重要的位子,仅靠顾昀是陛下的亲外甥这层关系是远远不够的。
顾昀是如今所有武将的目标,他十四岁便随双亲上战场,率领八百骑兵深入敌军之中擒得敌军首领,一战成名,后又三次突袭河西,歼灭和招降敌军十万余人,用兵如神,从未失手,深得陛下信重,年前刚刚封了武安侯,和一众开国重臣平起平坐。
而此次回盛京,据说大长公主想为骠骑将军找一位盛京闺秀为新妇,这满盛京的女郎,如今都翘首以盼呢。
很快,人就来得差不多了,宫妃们也悉数落座。霍娉婷还看到了自己的前未婚夫六皇子,但六皇子只瞧了她一眼,便迅速地别开了头,一副不想和她再有牵扯的模样,让霍娉婷暗暗咬牙。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内侍官的通传声,”皇帝陛下到,霍四娘子到!“
霍姽婳,竟是跟着陛下一同来的?!
众人一面行礼,一面又偷偷抬起眼帘,只见陛下身着常服,走在前方,而霍家那位小女公子,则身着一身碧色襦裙,发间的翠玉发饰,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莹润的光,姝丽无双。
左侧坐席上的顾昀看到姽婳发间的发饰,倒是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
萧衍瞧了一眼霍侯一家的位置,吩咐道,”将四娘子的食案放到孤的旁边,今日她就坐这里即可。“
此话一出,满堂瞠目结舌,这位霍四娘子未免也有些太得恩宠了吧,这个位子,即使如今宫妃之首的贤妃也从未坐过,如今却让一个小女郎坐在了这里。
贤妃和德妃面上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姽婳却不在意,她笑了笑,跟着萧衍的步伐,盈盈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既然陛下到了,此次的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丝竹之声响起,歌舞乐伎们也舞了起来,一派热闹的情形。
”阿姊,这些年你和阿昀一直镇守西北,真是苦了你们了,如今西北形势大安,你们也可回盛京,我们家人多团聚团聚了。“萧衍对这个阿姊,是真心感谢的,当年顺安大长公主刚生下顾昀没几日,得知西北告急,她拖着月子里的身子,带着襁褓里的孩童,奔赴前线,守住了西北边线。
萧衍曾想将顾昀留下,毕竟孩子还未满月,在西北那种苦寒之地,如何过活。
顺安长公主当时说的话,萧衍知道此刻依旧记得。
”阿衍,我若只自己去,西北的百姓只觉得我是公主,有退路,若是城破那日,定会有人护送我回盛京,但是我带着孩子去,我将全家性命压在了这里,他们就知道了我的决心,知道了陛下对西北的看重,更会团结一心,抵御外敌。所以,阿衍,不要心疼,国事为重!“
如今二十年过去,曾经美艳的顺安大长公主,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有了风霜的痕迹,而她的双腿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如今更是一入冬便痛痒难耐,此次回盛京,也是想好好按想疗养一番。
”陛下,谈何辛苦不辛苦,更何况,若不是陛下几十年如一日,势保西北的军备供应,又何来如今的安稳,我也敬一杯陛下。“顺安大长公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不潇洒。
姽婳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心中眼中也满是敬佩。
而一旁的顾昀,则一直在打量着姽婳。
姽婳自是有所察觉,不过顾昀一无恶意,二无冒犯,姽婳便也只作不知。
顺安大长公主却发现了。
她这一生,也算圆满顺遂,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死也不肯结亲的儿子。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顾昀的阿父死在了战场上,自己也忙于西北军事,一直无暇顾及顾昀,等注意到之时,却发现他都快二十了还未定亲。
普通人家的儿郎十五六便已经娶了新妇,似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两个了。
突然有了紧迫感的顺安大长公主,立刻给顾昀相看女郎,可顾昀不想娶亲,硬生生冷着脸把西北所有出挑些的女郎都给得罪了个干净。
没办法,顺安大长公主便准备回盛京之时好好相看个,这偌大的盛京城里还能挑不到一个合心意的?
这没想到,还没等相看,自己小子居然已经有苗头了?
”这位女郎长得好,陛下,这是哪家的女郎?多大了?可曾有婚配?“顺安大长公主开门见山,直接发问了。
顾昀脸色一变,自己这盼成亲盼疯魔了的阿母,不会是又误会什么了吧?
第13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三)
顺安大长公主的“意图”有些太过明显,连姽婳都有些意外到。
自己和这长公主今日第一次见面吧,她就瞧上了自己?
萧衍心口略有些闷得慌,却还是笑着回道,“这是霍侯家的幺女,也是我刚收的小徒弟,及笄之年,尚未婚配。阿姊别瞧着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在剑术一道极有天赋,满盛京城里就没有她这般聪慧的小女郎。”
萧衍这话就是给姽婳做面子,不过他这话也的确属实,姽婳在剑术一道上,自己的确已经是教无可教。
所以他格外痛恨霍侯夫妇二人,姽婳如此高的天赋,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却被他们夫妇二人的疏忽耽误了这么多年。
“哦?能让陛下收作学生,可见霍娘子的出众,不知能否领教下霍娘子的剑术。”一旁的顾昀倒是来了兴趣。
此话一出,倒是有些挑衅的意味。
顾昀想干嘛??
他其实只是来了丝恶趣味,顾昀常年征战沙场,最不喜欢一味柔柔弱弱的女郎,西北之时,许多世家女郎为了投其所好,便一个个装作爱好武学的模样,可真到了校场之上,竟是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住。
陛下虽夸赞这位霍娘子极有天赋,但也难保是陛下想为喜爱之人做面子。
看这霍娘子弱不经风的模样,如何能驾驭剑法?
而且这位霍娘子今日所佩戴的那副翠玉头面,是自己从叛军王庭中所俘之物,价值连城,月前进献给了陛下,不料今日便出现在了这位霍娘子的头上,可见陛下对这位霍娘子的感情绝不寻常。
阿母竟然还在那里想相看这位霍娘子。
倒不如自己闹上一出,彻底绝了阿母的心思。
顾昀心中所想,无人能知。
其他人还以为顾昀瞧不上姽婳,一个个兴奋地叽喳了起来。???
“骠骑将军是征战沙场的功夫,霍四娘子习剑才多久,哪能与您相比?”贤妃状似为姽婳解围,话中却暗含贬低姽婳之意。
“小女行事无状,若是冲撞到将军倒是不好了。”这一个出来贬低姽婳的,则是霍侯。
萧衍的神色不太好,正当他要发怒之时,姽婳开口了。
“可以,不若就今日。”
顾昀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反应极快,回道,“好!”
平日宴席之上,儿郎们舞剑助兴、女郎们弹琴会友倒也常有,今日,却是骠骑将军同一位小女郎比拼剑术,这可真是桩奇事了。
因为姽婳如今的衣衫行动不便,于是她便先去后室更换衣衫去了。
顺安大长公主看着姽婳离开的背影,恶狠狠地掐了自己身旁的顾昀一把。
“你个猢狲,怎么能同女郎比剑,你给我听着,你一会儿若是伤着霍四娘子,我回去就赏你六十军棍,听到了没有!”
顾昀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放心,阿母,我不会伤到她的。”
很快,姽婳便换了一身绯红色的劲装出来,她手中拿着的,正是萧衍赐她的那把剑。
宴席中间被空出了好大一块场地,顾昀也起身从侍从处拿过了自己的佩剑。
“婳婳,小心自身。”萧衍叮嘱道。
“陛下,这句话,您该送给对面的骠骑将军。”姽婳娇俏一笑,说完,轻点足尖,向对方冲了过去。
姽婳身法极为轻盈,顾昀只觉面前银光一闪,姽婳的剑已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一个转身,顾昀抬起长剑,将姽婳的剑势化掉六七分。不过那泄出的三四分剑意,还是将一旁的灯台直接切成了两半。
一旁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这霍小娘子的剑,居然如此厉害么,只带起的剑风,就这般锋利?
顾昀也有些诧异,原来,居然不是花架子。
他终于认真了起来,抬剑攻去。
因为自幼习武加上沙场征战,顾昀的剑法敏捷,招法凌厉,其剑势如同疾风一般让人不敢抵挡,然而遇见姽婳,打着打着,他却越来越谨慎。
姽婳的剑,是她于一场场生死顿悟之中悟出的,因此一往无前,霸绝无双,丝毫不像闺阁女儿所能使出的剑,撕裂空气,隐然有分山断海之势。
随着两人越打气势越盛,在场众人都瞠目结舌。
那可是顾昀,骠骑将军顾昀啊。
他虽然沙场之上最常使的是一把斩马刀,但是对于剑法的领悟亦是远胜于常人,如今这位霍家四娘子却和他打的有来有回,他们当真不是有眼疾看错了么。
长宁郡主也怔愣住了,她看着姽婳那如雷霆般的剑势,想起来自己最不堪的记忆。
自己唯一一次的奢望,那个人愤怒还有鄙夷的眼神,以及,那冲着自己脖颈来的的那一剑。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他死了,他留下的女儿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杀了她!长宁郡主死死地将指甲掐入皮肉之中,唯有这种疼痛,才能让她勉强维持住理智。
突然,场中两人停住了。
这是,分出胜负了?
顾昀看着姽婳额角的汗珠以及愈发苍白的脸颊,低声道,“霍娘子的剑法精妙至极,顾昀拜服,再打下去,霍娘子体力不支,顾昀胜之不武。”
姽婳也盈盈一拜,“顾将军修得是战场武功,用剑同我相拼,本就是我占了便宜,且顾将军光明磊落,小女亦是拜服。”
其实,这场比拼姽婳放水很严重,不然她若真认真起来,即使如今这句身体孱弱,但顾昀照样不会是她的对手。
“好剑法!这么俊的剑法,平生仅见,阿昀,这下子你可服气了。”说这话的,正是顺安大长公主。
她如今瞧这霍娘子,是哪哪儿都满意,只恨不得快点给阿昀娶回家做新妇。
顾昀听出了自家阿母的言外之意,居然难得地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自是服气的。”
听到顾昀的回答,顺安大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她站起身,走到宴席中间的空地上,向上首的萧衍拜倒。
“陛下,我膝下唯阿昀一支血脉,一直为他的婚事发愁,如今,我代阿昀,向陛下求娶您的学生,霍家四娘子为新妇,请陛下恩准。”
萧衍顿时一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首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好女百家求,臣妇也想向陛下求娶霍家四娘子,为我沈家儿郎兰台之妻,还望陛下赐下恩旨。”
姽婳都有些惊了,这是什么情况?
第14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四)
顾昀,顺安大长公主的独子,备受圣上信任的骠骑将军,今岁刚封了武安侯,权势滔天。
沈兰台,一等关内侯的独子,望族沈家的继承人,现任职于御史台,将来三公可望,前途光明。
这样两位雍容清贵的儿郎,居然同时朝霍家求亲?
萧衍坐在上首,神色莫测。
理智告诉他,此刻他该当时高兴的,姽婳是自己的学生,如今这两桩婚事,不论哪桩能成,都是顶顶好的,沈兰台和顾昀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品行容貌都是盛京城里最出挑的。
可他并不开心,只感觉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萧衍不笨,相反,他能开创如此千秋基业,是远超常人的聪明,他明白了,自己对姽婳,已有了超出夫子情谊的好感。
可是,萧衍瞧向下首自己那群芳争艳的一堆妃嫔,以及早已长大成人的皇子公主们,他无力地闭上了眼。
最后,他望了一眼姽婳稚幼白皙的脸庞。第一次,无所不能的陛下,尝到了自卑的滋味。
他已经老了,不配,也不该去将花朵折下。
鲜嫩盛开的花朵,自该有别的人去呵护她。
而姽婳心有沟壑,自也不该掩没在皇宫之中。
下首的顺安大长公主和沈夫人两人正吵得欢。
“我说沈夫人,你家掺和什么?霍家四娘子与我家阿昀,同擅武道,日后婚后小两口志趣相投,方能和和美美。”顺安大长公主好容易见自家儿郎对女郎有兴趣,死也要给他争到。
沈夫人也不甘示弱,“夫妻二人,是得性格互补才好,何况霍四娘子本身在诗书一道也颇有建树,之前沈府宴席上,我家兰台便已对霍四娘子情根深种,望大长公主不要夺爱才是。”
一旁的沈兰台则一脸迷茫,自己的确对霍四娘子有些许好感,但也没到非卿不娶的程度啊,两人统共见了两面,还都是宴席之上,阿娘怎么就非和顺安大长公主争上了。
一旁的顾昀倒很淡定,他对成婚这种事从来没什么兴趣,但是若是和霍四娘子,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眼瞧着两人还要吵,上首的萧衍发话了。
“好了,别吵了。霍四娘子人品出众,你们两家求娶也都是正常,不过,孤曾允诺过四娘子婚事自主之权,因此,孤不能替四娘子去做这个主。这样吧,几个月后,春猎之时,孤会问询四娘子的真正决定。不论她择了哪一家,孤都会为这桩婚事做主婚人,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竟是给了这么大的荣耀。
顺安大长公主和沈夫人一琢磨,也觉得宴席之上争下去没什么结果,倒不如让自己儿郎趁这段时间多使使劲,也纷纷应喏。
最后,则只剩下姽婳了。
姽婳望向上首的萧衍温暖的目光,心中微酸,盈盈拜倒,“谢陛下。”
他何曾允诺过自己婚事自主,却愿意在这个时刻将这份重逾千金的承诺给到自己。
谢谢你,夫子,给了我一次婚事自主的权力。
宴席结束后。
顺安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独子,叹了口气,“你向来不会同女郎相处,瞧着又比那沈兰台凶了些,人兰台公子琼枝玉树,盛京城里多少女郎追随,不行,你若是一直这般,最后那霍四娘子如何会选你?”
顾昀倒也没到非姽婳不娶的程度,他淡淡回道,“喜爱之事本就无法勉强,若霍四娘子真心喜爱沈兰台,我还能横刀夺爱不成?”
顺安大长公主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人这一生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你若不尽力去争取,将来后悔之时心痛如刀绞可别喊痛。”
顺安大长公主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将来竟会一语成谶。
而沈府之上,沈夫人和沈兰台只是相坐对饮了一壶茶,沈夫人放下茶杯,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回去睡吧。你素来不让家中操心,阿母只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不要做让自己将来后悔之事。”
沈兰台敛袖行礼,“阿母放心,兰台明白。”
第二日。
因着今日不用去宫内听学,姽婳今日起的稍晚了一些。
早膳刚吃了几口,长宁郡主处的女婢便来传话,“女公子,骠骑将军和兰台公子来府上了,郡主请您去前厅一趟。”
姽婳点点头,身旁的琼枝代她回道,“好了,我家女公子知道了,一会儿自去前去。”
女婢恭敬地磕头应是,而后退出了房间。
琼枝讥讽地笑了笑,“女公子您瞧,往日郡主处的女婢何时这般恭敬过?这是瞧着您得圣上青眼,未来夫婿门第高贵,这一个个立马换了嘴脸了。”
姽婳只优雅地用着早膳,幽幽道,“未来夫婿?还不一定是呢。”
前厅内,长宁郡主看着眼前这两位名门公子,心中是忍不住地嫉恨。
这么好的两个儿郎,怎么就都瞧上了那个顽劣的呢?
若是娉婷,那该多好。
霍侯在上首,正在苦思和这两人该如何寒暄。
他早已从朝政枢要退下,况且他做武将的时候,也未曾像顾昀这般风光,如今攀谈,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至于沈兰台,那是盛京有名的才子,自己虽然略通诗书,但在这等真才子面前也不免露怯。
正当霍侯发愁之时,姽婳到了。
她一出现在前厅,两道目光同时投了过来。
“霍四娘子!”
“霍四娘子!”
两人的问好声同时响起,姽婳只好服了个身,柔声道,“两位大人安好,不知今日找小女是有何事?”
“我阿母打算几日后,于西郊马场办一场马球,阿母此次拿出的彩头,是一把传自前朝剑神飞鸿居士的佩剑,不知霍四娘子可否赏光前去?”顾昀抢先一步,发出了邀请。
而一旁的沈兰台看见姽婳听到马球和佩剑等字眼时突然亮起的双眸,默默地将自家梅宴的请帖往袖子深处更藏了藏,转身看向顾昀,“此等盛会,不知兰台可否有幸得到大长公主府的请柬?”
顾昀看着眼前笑意温和的男子,暗暗磨了磨后槽牙,而后笑着回道,“自是可以,兰台公子能来,自当扫榻相迎。”
第15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五)
马球比赛那一日,京城诸位夫人闺秀皆有出席。
不过众人心知肚明,这场马球,是顺安大长公主给自己家儿郎创造机会的,因此一个个只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而且场上这么多世家公子,说不定也能给自家女郎相看一个。
长宁郡主可不这么想。
她要让霍娉婷在此次马球之上惊艳众人,因此将霍娉婷打扮得富贵逼人,一头的金银珠翠,直晃人眼。
姽婳出门时候瞧了一眼,都觉得自己眼睛快被闪瞎了。
她实在是搞不懂,这个长宁郡主按理说出身高贵,自身教养也不错,怎么如今是桩桩件件都往错处踩呢。
且不说霍娉婷本身就是端庄秀美的长相,这些珠翠首饰完全抢了她本身的娴雅之美,倒显得像个移动的珠宝匣子,而且今日是马球比赛,即便不上场去比比,也该穿身轻便的衣衫,打扮成这个样子,路过的苍蝇怕都是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到了西郊马场,大长公主一瞧见霍家一行人,便皱起了眉头,对身旁的人说道,“霍家四娘子今日更是清爽秀美了,只她旁边那位,也是霍家的女郎么?怎么打扮成那副样子,活像个招财树一般。”
“噗嗤!”顺安大长公主声量不小,周边坐着的贵妇们都听得清楚,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是霍家的三娘子,曾经和六皇子议过亲,听说是霍侯夫妇最疼爱的女郎。”沈夫人坐在一旁,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给霍娉婷不经意间上了眼药。
顺安大长公主可是和六皇子的阿母贤妃嫌隙颇深,当年贤妃的兄长决策失误,害得大长公主的郎婿,当年的广成侯顾彦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战死于沙场,大长公主为郎婿报仇,伏杀了贤妃兄长,这几年,大长公主一直镇守西北,也有将功赎罪之意,毕竟这事当时闹得满盛京沸沸扬扬,若不是陛下力保,怕是贤妃一族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果然,大长公主的神色一变,嗤笑道,“错把鱼目当珍珠,蠢人。”
这话极毒辣,不过大长公主也没有指名道姓,就也不好说些什么。
霍娉婷的脸涨的通红,却咬着牙半分声音都不敢出,长宁郡主也只能做没听到,匆匆拉着霍娉婷入席。
“婳婳,到我这边来。”上首的大长公主突然扬起笑脸,朝底下的姽婳招手。
姽婳也不扭捏,干脆利落地走上前去。
突然,大长公主发现了姽婳衣裙上那块双鱼佩环,她笑着说道,“这佩环瞧着真是精致,与你倒是相配。”
姽婳也不隐瞒,回道,“这是沈夫人送予我的见面礼。”
大长公主笑意微凝,视线朝下看去,正好看到沈夫人那得意的笑,忙褪下手上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手钏,说道,“上次宫宴之上,也没机会给你个见面礼,这手钏我带了二十余年,是当年阿昀的阿父给我的求亲之物,今日我便送给你做见面礼,婳婳。”
姽婳忙推辞道,“大长公主,这是您心爱之物,我实在不敢收。”
大长公主一把将姽婳拉到自己身边,强势地为她套上手钏,“有何不敢,不是心爱的东西,我还不屑送呢。”
说完,又暗瞥了沈夫人一眼,直气得沈夫人将桌上蜜饮一饮而尽。
女眷们的寒暄没多久,马球场上众多儿郎们便骑马出现了,见身边姽婳那期待的眼神,大长公主笑了笑,朗声道,“咱们席间的女郎若是想下场一争高下的,尽可下场,不必拘束,到时用抽筹的方式划分队伍,今日的彩头,便是飞鸿居士的佩剑一把。”
姽婳站起身,笑道,“大长公主,那臣女就不客气啦!”
说完,便朝马场走去。身后,也有几位女郎按捺不住,也纷纷下场。
大长公主则朝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立刻心领神会地前去抽筹官那里了。
今日,霍家女郎定是要和自家公子一队才是。
姽婳并没有自己的坐骑,正准备让马场的小厮随意牵一匹过来,不料一旁的马场总管却牵来一匹汗血宝马,恭敬道,“女公子,这是陛下昨日命人从宫中马场送来的,特意给女公子做今日坐骑,这马尚年幼,体量较成年汗血宝马稍小一些,女公子骑得也更顺手些。”
姽婳没想到,萧衍居然连这些都想到了,她从总管手中牵过马缰,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场中飞奔而去。
场中,顾昀和沈兰台二人正骑马并立,看着向这里驰骋而来的少女,以及她坐下那匹一瞧便出自宫中的汗血宝马,沈兰台低声道,“顾将军,看来这心仪霍四娘子的,并不止你我二人呀。”
顾昀只沉声回道,“管他有几人,最后,胜者只会是我。”
抽筹很快结束了,现场的人被分为了八组,分别两两相较,而后层层比拼,留到最后的两支队伍一决胜负。
姽婳和顾昀被分到了乙队,而沈兰台则是在戊队。
上首的沈夫人听到抽筹结果,嘴角一抿,还有什么不明白。
乙队首轮对决的便是甲队,率先达到三筹者为胜。
裁判开球之后,顾昀一马当先,左手执马缰,右手执偃月形球杖抢过了球,而后甲队四五个人便迅速包抄上来,将顾昀团团围住,打算使用贴身战术,防止他进球,顾昀朝姽婳的方向一看,姽婳轻轻点头,顾昀便迅速用球杖将球击起,向姽婳的方向飞去。
姽婳快速上前,接住球后,便迅速带球朝前骑去,路上有甲队的人拦截,姽婳竟双手放开缰绳,只靠双腿夹住马腹,半个身子向地面倾斜而去,轻飘飘地躲过了甲队球杆凌空而来的拦截。
接着,干脆利落,一球进洞,为乙队赢下首筹。
“漂亮!”顺安大长公主在上方看得清楚,不住赞道。
这霍四娘子,果断干脆,英姿飒爽,简直再合她的心意不过了。
而顾昀也看了个清楚,他嘴角悄悄弯起一抹弧度,破开甲队的包围,朝姽婳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战况几乎是一边倒了,姽婳和顾昀两人虽才是第二次见面,此刻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迅速明白对方的意图,配合得完美无间,不到一会儿便轻松赢下三筹,赢了这一场比赛。
比赛完后,众人纷纷下马休整,等待下一场比赛,姽婳刚准备下马,顾昀朝她走来,伸出双手,“霍娘子,我来扶你下马。”
上首,顺安大长公主的笑意越发压不住了。
第16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六)
很快,马球便进入到了最后的决赛局。最后对决的两队,正是姽婳和顾昀所在的乙队,以及沈兰台所带领的戊队。
沈兰台虽是以才华闻名于世,但是同样精通武艺,骑术了得,最关键的是,他够聪明,简单几处战术设计,轻松捣毁了对方的配合,打到了最后的决赛局。
很快,裁判发球,双方球队开始抢起了球,这帮人中,顾昀和姽婳二人可以算是身手最好的,他们两人配合下,很快便将球牢牢控在了乙队的球杆之下,拿下了首筹和第二筹,只差一筹便能获胜。
沈兰台也不急,他观察出了姽婳和顾昀在乙队中行动的割裂,很快制定出了应对之计。
他这支球队中,有平原伯家的两位双胞胎公子,这两位都精通骑术,且心有灵犀,配合无间,默契远非常人能比。在沈兰台的指挥下,他们很快便切开了顾昀姽婳二人同乙队的其他人,沈兰台单骑上前,在双胞胎的配合下,从乙队球杆之下连下两筹。
比赛重回平局,只剩最后一筹定胜负。
场外诸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喘,这场马球赛的精彩程度早已超出之前的想象了。
场上马球的争夺愈发激烈,小小的一颗球,在球杆底下不停切换着主人。
很快,球被姽婳抢到,她和顾昀切换了一个眼神,顾昀默契上前,替她隔开了前来阻拦的戊队之人,姽婳带着球,一夹马肚,迅速向前疾驰而去。
就在马上要进入射程之时,戊队一位女郎在抢球过程中,她的马被旁人的球杆打到了眼部,一痛之下居然发了狂,疯了似的向前跑去。
那女郎受惊不小,惊慌失措下竟然一时松了马缰,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晃,眼看就要摔下去。
姽婳反应极快,她迅速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掉转马头,朝那女郎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要命了么?”沈兰台立刻反应过来姽婳想要救人,但是姽婳的骑术也不过学了不到三个月,面对发狂的马匹,她能有多大的把握。
沈兰台拉紧缰绳,正准备朝姽婳赶去。
突然,一道玄色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是顾昀。
还没等顾昀赶到姽婳身边,姽婳已经到了那位小女郎身边,那位小女郎半个身子已经掉出了马背,眼瞧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姽婳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一踩马背,飞跃到了小女郎的身后,她一把环住了女郎的腰,将她的身子扶正,而后右手翻转几圈,用力缠住马缰,然后向后用力一勒。
马受到向后的力,终于停住了疯跑的步伐,这时顾昀也已赶到,迅速跳下马来,冲上前去,帮助姽婳控制住了这匹受伤的马儿。
待马平静下来后,场外女郎的家人们早已冲了进来,将女郎赶紧抱下马。
原来,这位女郎是光禄勋大人楼家的幼女,名唤楼瑶。
看姽婳救了自家女郎,楼夫人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破天荒竟然行了个礼给姽婳,“霍四娘子,今日大恩,我们楼家没齿难忘。”
姽婳笑了笑,倒是没下马,回道,“夫人不必客气,楼娘子瞧着有些受到惊吓,快带她去医师那里瞧瞧吧。”
楼夫人点了点头,和楼瑶的两位兄长带着人离开了马场。
顾昀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姽婳,低声问道,“疼么?”
姽婳低头瞧了瞧自己被缰绳勒得已经泛红破皮的右手,小声道,“一点点。”
顾昀瞧着有些生气,他又问道,“值么?”
你这双手,能使出惊艳世间的剑法,为何如此不爱惜?
姽婳却望向顾昀,反问了一句,“那顾将军呢,值么?”
你出身高贵,精彩绝艳,却囿于西北,拼死搏杀,数次命悬一线,你觉得值么?
顾昀一愣,接着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甚至让朝这边走来的顺安大长公主一行人都有些吃惊。
这还是顾昀么?还是那个靠着一张冷面,吓退了西北所有闺秀的顾昀?
顾昀上前一步,扶住姽婳的腰身,将她小心的搀下了马。
而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从站在一旁的沈兰台身边走过。
沈兰台一怔,而后跟上,低声道,“顾将军此举不妥吧,霍四娘子毕竟未出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举动,可曾为霍四娘子考虑?”
顾昀一向行事任性,何曾考虑过这些,不过此刻听到沈兰台这些话,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姽婳。
姽婳也被他突然来抱的举动吓了一跳,此刻她柔声道,“顾将军,烦请放我下来吧,我只是手受伤,行走无碍。”
顾昀可以不顾其他人的感受,但此刻姽婳的轻声细语,对他来说却重逾泰山。
他缓缓将姽婳放下,只是眉眼间还是能瞧出一些不虞的神色。
沈兰台上前牵起姽婳的手,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素色的手帕,轻按在姽婳的伤口之上。
“霍四娘子,这巾帕之上有一些止血药粉,你先用着应急,我刚刚已叫友人去请医师了,你莫要着急。”沈兰台的行动看着不疾不徐,却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就连赶来的顺安大长公主都不由赞一声,这位兰台公子倒真是行事周到,让人如沐春风。
“婳婳,伤得重不重,你真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救那楼家小娘子时,好一个英姿飒爽。”顺安大长公主此刻对姽婳那本就深厚的喜爱,更添了几分,只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能将这如此合心意的小女郎娶回家。
“快快,医师来了,让他瞧瞧。”一旁的沈夫人也是揪心得很,她于武道不通,刚刚瞧着那惊险的一幕,吓得揪心了好久,还好最后没有出事。
医师上前看了看伤口,而后回话道,“回诸位贵人,女公子的伤口是马缰摩擦所致,流血不多,但伤得颇深,好在没伤到骨头,只是这伤口要好好用药,不然恐留下疤痕。”
“我这有军营秘方无痕膏。”
“沈府有一瓶神仙玉女散,祛除疤痕最是有效,稍后便送到霍四娘子府上。”
顾昀和沈兰台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17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七)
顾昀和沈兰台二人相视一眼,还是沈兰台主动圆了场。
“既然都是良药,那就一并送到霍侯府上吧,霍四娘子也能好得更快些。”
姽婳同二人谢了礼,正准备回府。
突然,沈兰台抬头看向顺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不知今日的马球赛胜负如何评定?”
他竟到此刻,还在挂心着马球赛的胜负?
沈夫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兰台这孩子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如今却做如此不合时宜的事情呢?
因着姽婳赶去救人,那一球被戊队一人误打了进去,按照计筹来算,当是戊队胜。
但是比赛出了这一桩子意外,还有谁去顾及胜负呢。
顺安大长公主巴不得沈兰台不合时宜一些,忙道,“按照场上计筹来算,当是戊队胜。”
沈兰台恭敬地朝顺安大长公主行了一礼,说道,“谢大长公主,那今日的彩头,兰台便收下了。”
一旁的马场总管忙让人取来了此次的彩头,那把飞鸿居士的佩剑,交到了沈兰台的手上。
不料沈兰台却将佩剑,转身递给了姽婳,“霍四娘子,你今日马场救人,侠骨柔肠,正与飞鸿居士当年以剑护天下,以武荡不平的侠义之道不谋而合,这柄佩剑,兰台愿借花献佛,赠予霍四娘子。”
姽婳没想到,沈兰台会把这把剑送给自己,一时也有些怔愣。
一旁的顾昀则表情有些奇怪,开口道,“这柄佩剑乃是戊队赢得的彩头,兰台公子不问问其他队友,就自行决定归属么?”
沈兰台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兰台早在开赛之前,便同队友商量好,兰台今日的目标,便是那柄飞鸿居士的佩剑,兰台愿为每位队友奉上字画一幅,只求割爱。”
盛京城里,兰台公子的字画,一幅可抵千金,沈兰台居然一下子允诺出了这么多幅。
顾昀的脸色极为难看,却最终没说什么。
姽婳从沈兰台手中接过宝剑,盈盈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待伤好之后,愿公子赏面,共论茶道。”
沈兰台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同回了一礼,“兰台不胜欢欣。”
因着伤势,姽婳便先告辞了,顺安大长公主看着姽婳离开的身影,低声对自己那不上道的儿子说道,“沈兰台已经认真了,你若还是这副模样,就等着春猎过后,去吃他们二人的喜酒吧。”
说完,急冲冲地走了,只留下顾昀一人留在原地,若有所思。
回霍府的路上,长宁郡主和霍娉婷依旧是一辆马车,长宁郡主拉着霍娉婷的手,低声道,“看见了么?今日沈夫人和顺安大长公主,这两位平时眼高于顶的人,对她都是十足亲热,满堂的亲贵们,谁不得高看她一眼,还有谁记得,我们霍家,曾经最出彩的女郎是你呢?”
霍娉婷鼻头一酸,往日里,她是准皇子妃,不管什么场合,都是众人的焦点,如今婚事被退,她闺誉受损不说,连宴席之上,都成了被忽略、被嘲笑的一员。???
她不觉得自己比姽婳差在哪里?
论容貌,自己是略逊于她,但世家女子本就不以容貌为重,何况自己也是端庄秀美,不然六皇子如何对自己一见钟情。
论才识,自己在霍家精心教养了十五载,绝对远超姽婳那半调子,而且她一个女儿家,居然还去学什么剑法骑射,即便如今众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赞许她几声,但日后夫婿和翁姑又如何看待她?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把戏。
看着霍娉婷那不甘的眼神,长宁郡主将她揽入怀中,悄悄在耳旁说道,“娉婷,六皇子那桩婚事已是过去的,你也莫要再想,不过如今顾将军和兰台公子是近水楼台,不管哪一桩成了,都是顶顶好的婚事。”
霍娉婷一惊,看向长宁郡主,“阿母,可,可他们是求娶的小妹。”
长宁郡主的语气幽微,仿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那又如何?娉婷,你要记住,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你甘心认命一辈子被她压着一头么?”
霍娉婷一想到姽婳日后嫁入高门,自己只能俯首向她行礼,便觉得控制不住地嫉恨。
既然出生之时已经被换走了,为何又要回来?回来了为何又要同自己相争呢?
“我不甘心,阿母!我不甘心!”霍娉婷埋在长宁郡主的怀中,哭泣道。
长宁郡主轻拍了拍霍娉婷,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她低声道,“那就好,记住这份不甘心,阿母会帮你铺好路的。”
回到霍侯府的姽婳,便开始了悠闲的养伤生活。
皇宫里的萧衍得知了姽婳受伤这件事,竟不顾什么礼仪体统,让自己的羽林军来将姽婳接进了宫中,好好看过,确定伤势无碍后,方才将人送回了霍侯府。
这下盛京城又议论了好一番,羽林军乃是圣上亲卫,如今却来护送一位小小女郎,这如何不让人震惊。
甚至于盛京城里还传起了一阵闲话,说陛下对这位霍四娘子怕是早有亲昵之心,所以才让霍四娘子入宫听学,怕是早就暗通款曲。
又说陛下故意将婚事推到了春猎之时,就是为了将霍四娘子再留些时日。
甚至于,已经有些难听的传言,说姽婳早已珠胎暗结,到时候,顾将军和兰台公子娶回家后,直接就能做阿父了。
这些传言极为狠毒,是朝着彻底毁了姽婳去的。
偏偏这种事情又无法解释,不过半月,谣言便已传得满盛京沸沸扬扬。
萧衍自然是大怒,他虽对姽婳有情谊,但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逾矩行为。且自己将心意藏得极好,未曾在姽婳面前泄露过分毫,这个传谣之人,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挑战皇家权威。
姽婳自然也听闻了,此刻她正坐在窗边,看着窗边梅花百无聊赖地吹笛解闷。
琼枝哭唧唧地走了进来,姽婳停下了吹奏,柔声问道,“怎么了?是谁让我们家琼枝受了委屈?
琼枝强忍着眼泪,回道,“女公子,外面那些人,传得实在太过分了,甚至府上有些下人都在传,他们太坏了,这是要把你往死里逼啊!”
姽婳却不太在意的模样,她将琼枝拉到身旁,低声道,“他们的目的,可不是逼死我,而是让我彻底失了陛下信任,失了顾沈两家的垂青,你等着吧,马上,他们就要出后招了。”
若只是传传流言就结束,那可让人有些瞧不上了。
第18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八)
姽婳料想的不错,这件事果然有后手,而且来得极快,极狠辣。
姽婳的伤本就伤在皮肉,养起来好得极快,腊月之时,姽婳就好得差不多了,因此她也收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请柬。
楼家的梅宴,也是楼瑶的及笄宴。
楼瑶正是姽婳在马球赛上所救下的那位小女郎,因此楼家特意给姽婳单独递了一封请柬,希望她务必赏光出席。
楼家本就是望族,此次的及笄宴办得声势极大,连宫中的贤德二妃都赐下了礼物,还让几位皇子公主前来见礼,可谓极尽荣宠。
“楼家那位女公子,外面传言说,皇上有意指婚给某位皇子,如今正当龄的,也就五皇子和六皇子了,两位娘娘可不较上劲了。”琼枝素日里最爱打听这些,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瞧着装扮完后清丽无双的姽婳,琼枝先是面上一喜,接着又愁苦了起来,“外面现在谣言愈演愈烈,今日的宴席,怕是会有很多人会在背后指点女公子您。”
姽婳倒不在意,她将双鱼佩环佩在腰间,又将手钏戴在腕间,最后特意问了琼枝,“琼枝,这两样物什可明显?”
琼枝点了点头,可她有些疑惑,自家女公子这些时日,本就身陷谣言之中,若是此刻如此张扬地彰显顾沈两家对她的重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琼枝虽不聪明,但有一个最大的长处,便是听话,虽心头疑惑不解,但也未曾对姽婳的行为质疑半分。
楼家此刻正忙活着热火朝天,倒是家中的主事人瞧不着身影。
书房内,楼夫人有些坐立难安,她看向自己的夫婿,低声道,“非得这么做么?她到底是瑶瑶的恩人,今日还是瑶瑶的及笄宴,若真出了事,如何收场。”
楼大人满脸严肃,只沉声道,“莫要妇人之仁,今日之事成了,瑶瑶的婚事便稳妥了,咱们楼家若是出一位未来的皇后娘娘,那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楼夫人无奈地垂下了眼眸,她当然知道,只是过不去心底那关罢了。
整理好面上的神色,楼夫人和楼大人两人便推开屋门,去前厅接待客人去了。
今日来往的各个来头不小,可不能怠慢了。
姽婳自然是跟着霍家的人一起到的。
一进楼家的厅堂,里面喧闹的声音居然停了一瞬。
楼夫人只当没察觉到周边人态度的异常,亲热地招呼道,“霍侯夫人,霍四娘子,多谢今日赏光了。”
楼瑶今日打扮得极娇艳动人,跟在楼夫人的身旁,朝众人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意。
姽婳不愿交际,只简单和楼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在楼瑶的带领下,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突然,她发现上首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看向自己,抬头望去,是一位华服少女,只看穿着打扮,便知出身高贵。
一旁的楼瑶小声道,“那是三公主殿下,霍家阿姊,你最好远着她一些,三公主倾慕兰台公子已久,可能会对你有所芥蒂。”
还没等姽婳回话,便听厅堂外传来一声兴奋地通传,“御史台沈兰台沈大人到!”
那声音,居然比刚刚通传诸位皇子公主到来之时的声音还要兴奋。
沈兰台今日一身靛蓝色长衫,俊美得让屋内众多女郎都红了脸颊,就连楼瑶都兴奋地小声说道,“没想到今日兰台公子也会到,他很少出席别家的宴席的。”
很少么?姽婳努力回想了下,她和沈兰台目前见的四面,居然全是在宴席上,第一次的沈家宴席,第二次的宫宴,第三次的西郊马球会,第四次便是现在,就这几率既然还是很少出席?
沈兰台和楼家众人打过招呼后,目光精准地在众多席位中锁定了姽婳的位置,而后直直地走了过来。
“霍四娘子。”沈兰台有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当他专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很难不被其中的情意所打动。
所幸姽婳见过美色甚多,倒是能平静应对,倒是一旁的楼瑶整张脸都通红了。
“霍四娘子伤势如何了?”沈兰台看向姽婳的右手,小心询问道。
姽婳柔柔笑道,“多谢兰台公子的药,已经大好了。”
沈兰台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转身看向一旁的楼瑶,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楼娘子可要照顾好霍四娘子,马场之上,多亏了霍四娘子出手相救,这可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这话其实说得极不合时宜,倒是有些挟恩图报的意味在了,沈兰台从不是这般没有礼数的人,因此这番话出现得极为奇怪。
楼瑶脸上的红意瞬间褪去,只强撑起笑意,“自然的,霍家阿姊救了我一命,我们楼家都是记得的。”
沈兰台笑着拂了拂衣袖,说道,“那是自然,楼大人位列九卿,楼家诗书传家,自是知道救命之恩的分量,若是忘恩负义,那可真是牲畜不如了。”
楼瑶的脸色更白了许多,耳边的耳珰都有些轻轻晃动,可见她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她在打颤。
姽婳瞬间明白了今日宴席的目的。
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垂下了眼眸,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又救了一位白眼狼。
和沈兰台的目光在空中简单交织了一瞬,二人仿佛交换了什么信息,沈兰台也不再久呆,转身去了左侧的男席。
及笄之礼很快开始了,今日,是由程侯夫人做赞者,为楼瑶梳发,程侯夫人儿女双全,夫妻和满,这也代表楼家对楼瑶的美好愿景。
伴随一道道繁琐且隆重的礼节结束,楼瑶的及笄之礼也完成了。楼夫人亲密地对楼瑶说道,“瑶瑶,去后厅换身方便的衣衫,出来陪阿母招待宾客。”
这句话却让楼瑶怔愣了片刻,楼夫人微拧眉头,语气稍重了些,“瑶瑶。”
楼瑶忙行礼道是,在女婢的陪同下,缓缓朝后厅走去。
而楼夫人状似不经意地和长宁郡主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宁郡主弯起了唇角,悄悄伏在了霍娉婷的耳朵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霍娉婷有些意外地看了姽婳一眼,但在长宁郡主鼓励的眼神下,还是点了点头,悄悄朝后厅走去了。
第19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十九)
楼瑶去了后厅后不一会儿,一位小女婢悄悄到了姽婳身旁,小声说道,“霍四女公子,我家女公子请您去后厅一趟,有要事相商。”
姽婳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甘脆泡瓜,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小女婢急得脸都有些泛红了,这时,一旁的长宁郡主开口了,“主家相邀,怎好失礼,快些去吧。”
姽婳这才放下手中的物什,缓缓起身。
只是,在离开之时,姽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阿母今日倒是突然关心我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长宁郡主的心突然一突,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接着又忙安慰自己,这局自己半分未曾出手,即使不成,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后厅内,楼瑶换了一身同姽婳一样颜色的缥色襦裙,这倒是奇怪了,姽婳选这颜色,是因为今日乃是楼瑶的及笄宴,不可太过张扬,因此选了这样一个素雅的颜色,但楼瑶可是今日宴会的主角,居然不选酡颜、苏芳这类更显眼一些的颜色。
姽婳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楼瑶的衣衫上划过。楼瑶倒是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很是喜欢霍阿姊,想同阿姊穿一样的衣衫呢。”
姽婳只笑了笑,没搭话。
楼瑶上前亲热地抱着姽婳的右臂,撒娇道,“霍阿姊,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我实在不耐烦去前面招待他们,阿父阿母今日怕是挑儿郎挑花了眼,巴不得快点为我定下人家呢。”
这话看似抱怨,却又有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得意。
就算你有顾沈两家同时求娶又如何,我楼瑶也有皇室王族大献殷勤,丝毫不比你逊色。
姽婳自然听出了这番话的实质意思,却半分搭腔的意思都没有,只乖顺地跟着楼瑶去了花园透气。
另一边,察觉到姽婳被人叫走之后,沈兰台刚准备找个理由离席,突然一个小厮来到他身旁,低声道,“沈大人,我家大公子说您不喜喧闹,静心小筑特备了一幅钟离先生的字画,您可前去观赏。”
沈兰台唇边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讥笑,而后温和道,“烦请带路吧。”
小厮将沈兰台带到楼府花园西侧的静心小筑后,便找了个理由离开,沈兰台踱步走到院子中央,瞧了一眼石桌上的字画,朗声道,“楼家为了助你们达成目的,可真是下了血本,居然真拿出了一副钟离先生的字画。”
他的身后,正悄悄靠近的霍娉婷顿时一僵。而后忙袅袅行礼道,“沈大人在说什么呢?小女竟是不知。”
沈兰台却意味深长地看向霍娉婷,温声道,“沈某应当自得么?在顾将军与沈某之间,霍三娘子选择了沈某,可惜,若这个选择是四娘子做下的,那该有多好。”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自己和阿母的算计。
霍娉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沈兰台依旧是那副谪仙模样,只那双眼睛里却毫无情绪,冷酷得可怕,“这桌上的香炉里放了什么?不,楼家和霍家都是大族,必不会做这么浅显的局,那就是霍三娘子身上定还带了些什么。”
沈兰台上前几步,伸出手,朗声道,“霍三娘子,交出来吧。”
霍娉婷下意识地抓紧了左手上的手钏,却被眼尖的沈兰台一眼瞧见,轻松制住了双手,从手腕上取下了这只手钏。
“这是什么?你若不说,我便唤医师来查,到时候,霍家三娘子下药不成的消息,便会传遍满盛京,到时候,霍三娘子,你说,你还要不要活呢?”沈兰台仍挂着温和的笑意,话语中的阴森之意,却让霍娉婷软了双脚,摔跌在了地上。
沈兰台,原来竟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她后悔了,她不该觉得沈兰台是个书生,比顾昀这个冷面杀神更好接近,就听了阿母的劝导,想和沈兰台有了肌肤之亲,她想着沈兰台好歹是个闻名盛京的大才子,就算为了自身面子和将来官场仕途考虑,也不会将这件事闹大,只能掩盖下去,娶了自己。
谁能知道,沈兰台竟是这样一个脾性。他比顾昀竟然还要可怕。
沈兰台不耐烦了,刚准备去传人,霍娉婷忙哭求道,“香炉里的是仙灵脾,手钏里的是迭香,这两物单独携带都不会有毒,但是两物遇便会有使人情热之效。”
等仙灵脾燃尽之后,只余下迭香,所有的算计就掩盖得一干二净,寻常医师根本找不出痕迹。
这还是长宁郡主教给她的法子,说定然无人发现。
说完,霍娉婷也有些疑惑,按说就算沈兰台发现了异常,可这两样香料此刻也该起作用了呀,为何他半点未见异常。
沈兰台嫌恶地将手钏丢到霍娉婷身上,讥讽道,“下次再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前,霍三娘子定要沐浴焚香,在佛像面前多拜几日,免得遇到像兰台这般天生就无嗅觉,不用嘴鼻呼吸之人,满盘皆输呀!”
说完,转身离开。
而霍娉婷刚想起身,便觉得身子一软,一股莫名的燥热袭来。
不好,是药效发作了!霍娉婷这下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这可是在楼府,该怎么办?
待她被那股燥热折磨得快失去意识之时,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是谁?!
而此时的花园中,楼瑶若有若无地将姽婳带到了湖边的凉亭中,说是要给姽婳瞧瞧自己喂的那条大胖鱼。
在姽婳低头瞧向水面时,身旁传来了楼瑶的声音,她那娇俏的嗓音此刻却透露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霍姽婳,你是不是很享受被顾将军和沈大人同时求娶的感觉,你一个过继给霍侯的旁支出身,居然还妄想和盛京贵女们争风头,可惜呀,你的富贵就到这里了!”
说完,竟然猛的撞开亭子的围栏,一头栽进了水中。
可还没得她喊出救命二字,便看到姽婳跟着一起跳了下来,接着,状似救人一般将楼瑶拽了过来,右手却猛地用力,死死地将楼瑶的头按入水中。
即使做着这样骇人的举动,姽婳的脸色仍挂着笑意,“枉我期待了这么久,却还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楼瑶,你以为我真不敢要了你的命么?”
第20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
楼瑶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姽婳的钳制,但水中本就不易使力,加上姽婳力气极大,挣扎间,仓促喝了好几口水,整个人被呛了个昏厥,到最后,意识慢慢模糊,手脚也不再挣扎。
姽婳并不想让她在此出事,这里毕竟是楼家,若是楼家的女公子真死在这里,可不是件小事。
她拖着楼瑶,慢慢朝湖边游去,还没到岸边,便瞧见了一袭靛蓝色的身影,是沈兰台。
沈兰台瞧见姽婳泡在湖里的样子,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忙跑上前抓住姽婳的左臂,轻松将两人从湖中拉了上来。
楼瑶上来之时已经昏厥了过去,狼狈地躺在石板路上。
如今正值冬日,从湖中上来之后,寒风几可透骨,姽婳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沈兰台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姽婳围了个密不透风,看着远处听到声响赶来的众人,他悄悄在姽婳耳边低语道,“装昏!霍四娘子,记住了,今日你一定要看起来比楼瑶更可怜,否则可不好脱身了。”
姽婳心领神会,立刻倒在了沈兰台的怀中。
待众人赶来之时,只瞧见沈兰台正抱着昏过去的霍四娘子,而楼家娘子则躺在地上,瞧着也是昏迷了。
“瑶瑶!”楼夫人忙冲上前去,将女儿扶起,摸着她身上一片冰凉,又朝一旁的女婢发火道,“快去拿大氅,冻坏了女公子我非发卖了你不可。”
女婢战战兢兢跑去拿大氅。倒是一旁的六皇子瞧着楼瑶实在可怜,主动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来回总要耗费些时间,就让女公子先暂用我的吧。”
楼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一群人忙将两位女公子送到了一旁的花阁内。
冬日寒风料峭,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花阁内,因着此事尚未弄清真相,沈兰台暂时留了下来,而五皇子、六皇子及三公主也以旁观之由留了下来。
长宁郡主坐在花阁的椅子上,右手不自觉地颤动。
沈兰台为何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和娉婷在一起么?若是娉婷未能成事,此刻落水之事闹得如此之大,她怎么还未曾出现?
楼夫人也在跟女婢低声吩咐,“去找找二公子,一天了没见个人影,自家小妹遭了这等祸事,他不来撑场还能作甚?”
楼家大公子忙扶着自家阿母,安慰道,“阿母莫要着急,小妹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真相,看是谁害小妹遭了如此大难。”
母子二人,话里话外,都将姽婳放到了加害者的位置上。
一旁的沈兰台喝了一口热茶,幽幽道,“兰台听闻落水之声,便出来一探究竟,只见霍家四娘子正拼命拉着楼娘子往岸边游,已近乎力竭,可见不管这落水原因是何,霍四娘子救人之心,是做不得假的。”
短短几句话,就让姽婳成了楼瑶的救命恩人。
楼夫人面色微变,悄悄给旁边楼瑶的女婢使了个眼色,那女婢忙跪了下来,哭诉道,“诸位大人,可要为我家女公子做主,女公子分明是被那霍四娘子推下水的,当时奴婢去给女公子拿吃食,在花园的长廊上看得清清楚楚。”
“我那可怜的瑶瑶啊!”楼夫人刚哭了两声,却被沈兰台无情地打断了。
“你说你看得清清楚楚,那为何你家女公子落水后,你不上前施救,要知道,我看到霍四娘子和楼娘子之时,她们已经快游到了岸边,可见落水已有一定时间。见自家主子落水却不及时施救,看来,不是忠仆。”
沈兰台朝着楼夫人行了一礼,温言道,“楼夫人,此女婢见死不救,可见对主家有所怨怼,必是想借此挑起楼霍两家的争端,因此证词不可信。”
楼夫人此刻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恶狠狠地看向地上的女婢。
女婢忙道,“大人误会了,奴婢所在的长廊,离女公子落水的地方较远,因此才未曾及时赶到的,绝不是不忠啊!”说完又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副忠仆的模样。
见此状,沈兰台反而笑了,朗声道,“既然离得较远,你又为何敢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难道竟是百丈外亦能清晰视物的军中良才了?你说话前后矛盾,可见其人心术不正,楼夫人,这等满嘴谎言之人,所说之话如何能信?”
满堂皆静,楼大人和楼夫人二人,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这沈兰台,嘴也太刁钻了些。
这时,内室的女婢出来了,禀报道,“大人,夫人,女公子和霍家四女公子都醒过来了。医师说不过是受到惊吓加湖水过凉,将养些日子便好了。”
楼夫人这才缓了一口气,转身对诸人说道,“今日瑶瑶和霍家四娘子落水一事众说纷纭,不如让两位女郎休整一番,出来为大家说个清楚,不然此事成疑,对女郎们的名声也是不好。”
五皇子和六皇子点了点头,楼夫人便立刻让女婢去传话,生怕拖下去,被沈兰台再搅黄了。
沈兰台只笑了笑,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只是,看到出来的姽婳时,他的笑却突然凝结。
姽婳此刻脸色煞白,披着一件月白色大氅,虚弱无力地半靠在一旁的女婢身上,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一般。
倒是楼瑶,除了头发还有些湿意,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异常。
楼夫人面色一变,心中暗骂伺候女婢,难道不知道给女公子稍微收拾一二么,如今二人一同出来,倒显得楼瑶像半分事都没有一般。
沈兰台走到姽婳身旁,主动伸出右臂,低声道,“霍四娘子若是无力,可扶着兰台的右臂小心行走。”23sk
这般柔情的沈兰台,让一旁的三公主气红了双眼,阴阳怪气道,“霍四娘子莫不是怕推人下水一事暴露,受到责罚,竟作出这副可怜模样来博人同情。”
沈兰台将姽婳扶到座位上,转身看向三公主,冷声道,“三公主若学过诗书礼教,便该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如今真相未明,三公主便把推人下水一事扣在了霍四娘子头上,怕不是将读过的书都忘了吧。”
这般疾言厉色,让三公主委屈地抿起了嘴。
“霍四娘子,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时可是去救楼家娘子?”五皇子同沈兰台私交甚笃,此刻便将话题引向了姽婳,言语中更是隐有偏帮之意。
岂料姽婳缓缓摇了摇头,虚弱道,“我并非是去救楼家娘子,而是被楼家娘子强行拽入水中,被她死死缠住,不得已才挣扎着同她一起朝岸边游去,若不是兰台公子及时出现,怕是我便要葬身在那湖底了。”
第21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一)
姽婳这话一出,楼瑶立刻尖声反对,“你胡说,明明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说到这里,楼瑶转身拉住楼夫人的手,楚楚可怜道,“阿母,我和霍家阿姊在凉亭内说话,话到尽兴之处,说到几句如今盛京城里的谣言,我明明是关心之举,但是霍家阿姊却突然像疯了一般,说我搬弄口舌,坏她闺名,接着使了好大的力将我推进了湖中,她还紧跟着跳下湖来,用手将我死死按入水中,想要了我的性命去!我好害怕,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娇弱地哭了起来,好不可怜的模样。
楼夫人一把将爱女揽入怀中,悲愤道,“霍四娘子,盛京城里关于你的谣言那么多,我们楼家可不曾说过你半句不好,如今,瑶瑶不过是关心你几句,就算不领情,也不必下如此重的手吧!”
一旁的六皇子也搭腔道,“自己言行不检点坏了名声,何必迁怒无辜的楼家小娘子呢。”
长宁郡主此刻更是一副心痛的模样,“婳婳,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是阿母不好,阿母没有好好教导你,才让你心生怨怼,误入歧途。”
接着又向楼夫人哭求道,“楼夫人,是我教子不严,才害了贵府女郎,但是婳婳到底是我的女儿,但请楼夫人高抬贵手,饶她这一次。”
看着这群人唱念做打一出好戏,眼看就要将自己的罪名定实。
姽婳冷笑了一声,“楼夫人只听一面之词,就要将我的罪名定实,怎么,楼夫人竟成了刑部断案高手了,连证据都没有都敢定罪?若真是这般,那我倒要去敲敲那登天鼓,问问陛下,这世道是否是楼家只手遮天了!”
姽婳并没有将矛盾扩散到六皇子,只咬准了楼家,誓要将楼家的清誉外皮撕咬下一块来!
登天鼓是当今圣上设于皇宫门外的一面鼓,击打此鼓,其声可传遍整个盛京,可直面圣人鸣冤,是许多求告无门之人最后的出路。
但是,击响这面鼓所付出的代价同样不菲,需要挨过六十下笞刑,方能面圣陈情。若是诬告,更是要判罚九族尽数流放。从设立此鼓之后,二十年间,仅有四次击响,每次都是震惊盛京的重案冤案。
而如今,这面鼓已经六年未曾响起了。
姽婳如今竟说要去敲登天鼓。
众人面色俱是一变,楼大人反应最大,他怒斥道,“你可知敲那登天鼓是何含义?无知妇人!不知天高地厚!”
姽婳虽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死死盯着楼大人,平静道,“我自知登天鼓是何含义,如今楼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给我安上一个杀人的罪名!那我宁愿去挨过那六十下笞刑,拼上一条命,也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楼家究竟是何等霸道,自诩清廉名仕的楼大人又是如何纵容家人做下冤假错案!无知妇人?到底是我无知,还是楼家无视法度无知?”
楼家以为自己会在乎闺名,害怕把这件事闹大么?
不,他们错了!
一旁的长宁郡主见情势不好,忙劝道,“婳婳,你这孩子,莫要冲动!你真去受了那等刑罚,你让阿母如何活下去呀?”
倒真是一副为儿女担忧的好模样。
姽婳却冷笑道,“阿母,你从未唤过我婳婳,今日倒是多出了许多未曾有的慈母心肠!您放心,我鸣冤,自不会把霍府牵连其中,我会先签下切结书,与霍府划清关系,我本就是阿母阿父抱养来的孩子,也不曾在您膝下听训,陛下英明,必不会将我的任性牵连到您的。”
所有人都被姽婳这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坏了。
半晌后,楼大人沉声说道,“老夫必不会偏袒自己的孩儿,今日沈大人也在,他在御史台任职,有监察百官之责,有沈大人见证,霍家娘子自可放心。”
竟是一副绝不徇私的模样。
楼夫人和楼瑶的脸色顿时一变。
姽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搭住沈兰台的臂膀,强撑着站起身,走到了楼瑶跟前。
“你刚刚说我使了好大的力将你推入水中是么?”
楼瑶瑟缩了一下,接着梗着头回道,“没错,你还想淹死我!”
一旁楼夫人的女婢也上前回道,“诸位大人、女公子,奴婢刚刚带人去两位女公子跌入水的地方看过,那地方的围栏断了一截,从断口看,应是受了大力冲击,因而断裂。”
楼夫人这也来了底气,硬声道,“霍四娘子,刚刚沈大人为你说话解围,这人证可以不作数,但是这物证如今也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姽婳却没搭理她,只看着楼瑶,又追问道,“那我是用那只手推得你,又是用那只手将你死死按入水中的,楼女公子?”
“右手,自是右手,你会舞刀弄枪,右手力气极大!”楼瑶不假思索地回道。
姽婳却厉声道,“你说谎!”
接着她站直身子,将自己右手的衣袖挽起,映入众人眼帘的,是缠满绷带的手和胳膊。
“楼女公子怕是忘了,我的右手,月前在马场之上,正是为了救你,受了不轻的伤,如今尚无法用力,这伤势真假,随便请一位医师来一验便知。”
姽婳的眼中满是鄙夷,这时,众人仿佛才想起来,这位被诬作凶手的霍四娘子,她不久前,刚救过楼家娘子的性命啊。
楼瑶脸色顿时煞白,她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在宴席上明明给兰台公子说你的伤已经大好了,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没好?你在撒谎,这伤势肯定是你自己弄的!”
姽婳却冷笑道,“兰台公子送的药是好药,只是,我天生对许多药物敏感,若是有半点不慎,便会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因此我只能用着医师开的温和的药膏,自然好得慢了许多。”
姽婳一步步逼近楼瑶,质问道,“楼娘子不记得了么?这伤可是为了你才留下的,若不是我,你怕早就死在马蹄之下了,只是我没想到,竟然是救了一个蛇蝎心肠之人!不念恩情就罢了,如今竟还想要活生生将我冤死!”
楼瑶一踉跄摔在了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看着姽婳那隐隐渗出鲜血的右臂,也具都不做声了。
第22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二)
看着那受伤的手臂,楼夫人难得的有了一丝愧疚,她知道,这件事是楼家做的不地道,可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程度,已经不是什么愧疚不愧疚能主宰的了。
她是楼家的宗妇,自当以楼家为重。
楼夫人握住楼瑶的手,直视着姽婳,平静道,“霍四娘子有些咄咄逼人了吧,咱们一码归一码,你救瑶瑶这桩恩情,我们记着,日后也定会相报。瑶瑶被人推下水,惊慌失措,一时记错了是哪只手也是正常的,霍四娘子若是觉得这样便可以脱罪,那也有些草率了吧。”
楼瑶忙搭腔道,“是的,我记错了,应该是左手!”
姽婳的表情却更加讥讽了,她扬起左手,手上正是马球会那日顺安大长公主所送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手钏。
“我今日为表对楼家宴席的重视,特意带上了这枚顺安大长公主所赐的手钏,这手钏镶嵌珠宝甚多,工艺又繁琐,因此甚是娇贵,佩戴之时稍有不慎便会勾破裙衫上的丝线,我今日多般注意,都不小心勾破了几处,若是我用左手大力去推楼女公子,那衣衫之上也必会留下勾丝的痕迹。不如把换下的衣衫拿来查看一番,便知真假了。”
楼瑶的腿顿时一软,她清楚,那衣衫上怎会有勾丝。
楼夫人刚准备给自己的女婢使个眼色,一旁静观的五皇子开口了,“这事发生在楼家,楼娘子又牵扯其中,若只有楼家人去验,难免落人话柄。这样吧,就让我身边的内侍一同前去,也好不堕楼家公正廉清的名声。”
这便是直接将楼家的路堵死了。
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楼大人也面如死灰,他们两人知道,今天这桩事,楼家栽了。
不一会儿,去查验的内侍回来了,恭敬地回禀道,“回殿下,楼家女公子的衣衫上并无任何勾丝的痕迹,而霍四娘子的衣衫上有四五处细微的勾丝痕迹。”
和姽婳说的对上了。
楼大人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悔啊!不该为利益所诱,将这件事闹成了如今这般不可收场的局面,如今五皇子和沈兰台在场,他们两人摆明了是站在霍家四娘子那边的,这件事,收不了场了。
沈兰台盯着姽婳手上的伤处看了许久,转身冷脸瞧向楼大人,“楼大人,您位至九卿,自当比兰台更通读圣人书,深知圣人训,霍四娘子马场之上舍命相救楼娘子,本就是对楼家有大恩,结果楼娘子非但不知恩图报,还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霍四娘子,想要毁她声誉,断她前程。如此不仁不义之举,楼大人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沈兰台的态度十分强硬,这件事,楼家必须给个说法。
长宁郡主刚刚一直未曾说话,如今却开腔了,“好了,这件事定是误会,楼大人治家严明,楼娘子恭顺谦和,定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也就好了,何必闹得两家都难看呢?你说呢,婳婳!”
姽婳抬眸看向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定定地说,“阿母,你有一日把我当作过是自己的孩子么?我自小缺少父母管教,到霍府之后,你也无一日教导于我,我的诗书礼乐是跟着安夫子学的,那是阿兄去替我请来的先生。我的骑射功夫是陛下所授,是我自己求来的出路。那阿母你呢,你有替我想过么?即使今日所有证据都证明我是被冤枉的,阿母也希望我咬牙受下这份委屈,是么?”
这话说出后,众人都有些惊诧地看向长宁郡主。
虽说长宁郡主对外说姽婳是过继来的,但是盛京就这么大,稍有些权势的人家谁不知道姽婳的真正身世。
流落在外十五载的孩子,一朝找回,不该如珠如宝的珍视才是么,怎么如今却是这样一副仇家的模样。
五皇子瞧向姽婳,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是有些怜惜,好好一位女郎,今日可真是遭了大难了。
他瞧着沈兰台今日是站定霍家娘子这边了,也乐得卖一个人情给他。
当下便开口道,“是非公断如今已是十分明了,不能因为今日楼娘子未能构陷成功,便让霍四娘子忍下了这口气,今日我便做这个主了,此事定要给霍四娘子一个公道,不然,也不用霍四娘子去敲什么登天鼓,我自去父皇那里禀明一切,四娘子乃是父皇的学生,也算我半个小妹,我作为阿兄岂有不管之理?”
六皇子本还想替楼家说和几句,但五皇子此话一出,他便噤了声。
霍姽婳到底是父皇的学生,自己若是偏帮了楼家,难免会给父皇留一个私交大臣的坏印象,犯不着。
楼大人浸淫官场多年,自是看出了此刻楼家的颓败之意。
他想不到,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利益合作,怎么就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楼大人瞬间沧桑了许多,刚准备开口,外面却匆匆跑进了一位女婢,进来后瞧着满堂的贵人又吓得不敢说话了。
“说,我楼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楼大人一声呵斥,吓得小女婢跪在了地上,不管不顾地连珠炮般将事情说了出来。
“二公子和霍家三娘子在静心小筑私会,被二少夫人逮了个正着,二少夫人要拿鞭子抽死二少爷,奴婢们实在拦不住了!”
什么?!
连姽婳都有些吃惊地瞧向那位小女婢,她那位阿姊居然在楼家和楼家二公子私通,还被人家的夫人抓了个正着?
姽婳的眼神又悄咪咪瞥了一眼此刻脸色阴沉的六皇子,得,前未婚夫婿还在这儿。这霍娉婷,真是够能折腾的啊。
“娉婷!”长宁郡主猛地站起身来,冲到那小女婢跟前,将她一把抓起,“我家娉婷在哪儿?定是你胡说,她怎会与人私会!”
说完,就抓着那女婢让她带路去了。
楼夫人此刻也快昏厥了过去,怎会如此,瑶瑶的事如今无法收场,那边又出了新麻烦!
她到底记得几位皇子公主都在这里,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正准备请走这几尊大山。不料六皇子却已经跟着出去了,五皇子也一副看热闹的神情跟了出去。
楼夫人也无法,只好拉着楼瑶一同跟了上去。
至于姽婳,沈兰台在她耳边轻道了一句,“失礼了。”
而后不等姽婳反应,用大氅将她包好,一把横抱起来。
抱着怀中的小女郎,他难得有些调皮的模样,对姽婳笑道,“走吧,我们也看戏去。”
第23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三)
沈兰台抱着姽婳,行走间倒是轻松得很。他虽是以文采出名,但是君子通晓六艺,沈家还有专门的武师傅,因此沈兰台的功夫也极为不错,只是不常显露人前而已。
如今只是抱着一个小小的女郎,对他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沈兰台担心外面的寒风吹到了姽婳,低声说道,“把大氅拉紧些,别让风吹进去了,你今日浸了冷水,回去之后记得多喝一些姜汤驱驱寒气。”
姽婳轻轻应了一声,突然,她轻声问道,“霍娉婷的事,和你有关么?”
沈兰台轻笑了一声,“有关也无关,她想算计我,没成功,反倒害了自己。”
姽婳顿时明白了,霍娉婷使得伎俩,不外乎就是迷香下药那些招数。
看来,这沈兰台倒真是聪明得紧。
很快,两人便到了静心小筑,五皇子看到沈兰台抱着人来的,倒是惊了一大跳,不过此刻众人的目光倒都不在这里。
因为此刻,院子里闹得正欢腾呢。
楼家二少夫人姓秦,乃是武将出身,从小便是一副说一不二的脾性,她嫁入楼家之时,是楼大人亲自上门提的亲事,可见对这位新妇的重视。
秦氏是出了名的烈性子,她嫁入楼家之后,便给自己的夫婿立下了规矩,不可纳妾,不可狎妓,若是被她发现了,便要将他打死了事。
今日倒好,秦氏直接抓了个现行,光天化日之下,连屋子都不曾进,两个人就在这里,天为被地为床的勾搭上了,秦氏不屑于跟霍娉婷计较,直接几鞭子下去,将楼二少抽得哭爹喊娘。
长宁郡主进来一瞧,忙脱下自己的外氅,披在了霍娉婷身上,”我的儿,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是谁害得你?!&ot;
她的手暗中掐了霍娉婷的手心一下,霍娉婷立刻明白了,忙凄凄艾艾地哭了起来,“我不要活了!我只是来花园中透透气,不料就被二公子抓住,强行将我……阿母,我不要活了!”
楼二少虽然被自己新妇抽得满院子跑,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梗着脖子喊道,“你胡说,你在这小筑院内一副卖弄风情的模样,我一时没受住诱惑才犯了错,你不也没拒绝,还主动的很!”
眼看这话越说越露骨,越说越过分,楼大人怒吼一声,“别闹了!都停下来,好好说话!”
楼大人到底积威还在,秦氏收了鞭子,拎着楼二少的衣衫,气冲冲地将他丢到了楼大人的脚下。
“说吧,我看你还能如何狡辩?难道我来之时看到你们二人的肮脏模样是假的?”
楼二少虽说被打得不轻,但人还是清醒的,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他听闻兰台公子在静心小苑,便想来结识一番,不想院中只霍三娘子躺在地上,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本想将人扶起来,不想这三娘子竟然搂住了他不撒手。
“阿父,阿母,我确实是一时没经受住诱惑,但强行一说儿子万不敢认的,不行咱们就请府医来验伤,若是我强行,她身上总得有些伤痕吧。”
长宁郡主和霍娉婷俱变了脸色。
长宁郡主立刻驳道,“不能验,我家娉婷是未出阁的女郎,若被你们府上的府医验了伤,传出去可还有什么名声。”
“霍侯夫人,楼二少和霍三娘子此刻各执一词,您又不让查验,难道是起了包庇之心么?”
沈兰台已经将姽婳放了下来,此刻正将人挡在身后,直视着长宁郡主二人。
他可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刚刚在姽婳的事情上,长宁郡主全无慈母之心,只想把姽婳往绝路上逼,此刻却袒护起了霍娉婷,沈兰台岂能让她们如意。
事情如今不上不下尴尬得很,长宁郡主最后一咬牙,说道,“就当我家娉婷吃亏一些,这件事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楼瑶那桩子事还没解决完,如今次子这边又闹出这等丑闻,楼大人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事情既已发生,不论谁对谁错,我们楼家都当负起责任,我过几日让内妇去霍侯府上提亲,聘霍家三娘子为次子的如夫人。”
如夫人,便是侧室了。
长宁郡主立马变了脸色,“楼大人在开玩笑么?我家娉婷毓质名门,盛京城里谁人不知,如今你却要她给你的次子做小?你是当我娘家不在了么?当我家侯爷吃素的是么?”
楼大人也知道,按常理来说,霍三娘子这家世,做正室那是绰绰有余,就算和六皇子退过亲,那也照样不愁嫁,可这不是情况特殊么?
正在楼大人愁苦之时,六皇子开口了,“楼大人,如夫人的名位实在太委屈霍三小姐了,不若给个平妻的位子,只是楼二夫人为姐姐,霍三娘子为妹妹,全了双方的尊荣。”
这话看似在帮霍家,实则,也是暗藏机锋。
楼大人面色一缓,长宁郡主虽仍有不满,但也有些意动。
这时,秦氏却不干了。
“好啊,合着我就该宽容大度地接纳了这个女人是么?”秦氏将手中长鞭收起,看向自己的夫君。
“楼沐,你我成婚之时,你说过的,一生一世,唯我一人。为着你这句誓言,我从益州嫁了过来,从此远离父母,四年未曾得见一面。而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很好,早知男子心意不可信,我就不该傻傻搭进去这么多年的时光。楼沐,我们绝婚吧!这霍三娘子你愿意娶做平妻还是正妻,从此都与我无关。”
说完干脆利落地带着自己的女婢转身离开,“阿凝,收拾行装,我们准备回益州。”
竟是如此果决。
楼沐痴愣在当场,紧接着发疯般地追去,“我不要什么霍三娘子,娘子,你莫要抛下我。”
徒留霍娉婷留在原地,面色惨白。
沈兰台嗤笑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先恭喜楼大人孝媳了,只是刚刚落水一事还未了结,还请楼大人一并解决了吧。”
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沈兰台,楼大人看了一眼自己今日刚刚及笄的女儿,颓败道,“小女病重,恐几年内无法好转,我会将她送回鄱阳郡老家,让她在那边好好养病。”、
楼大人的意思,是要放弃这个女儿了。
第24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四)
楼瑶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阿父。
她已然及笄,马上就要议亲了,若是回到了鄱阳郡,自己还如何议亲?自己和六皇子的婚事不是只差临门一脚了么?他不可能等自己的。
姽婳这时从沈兰台的身后绕了出来,她披着月白色的大氅,整个人站在冬日的寒风里,看似下一秒就要被吹散了。
但是那双眸子,却亮如繁星,让人不敢直视。
“楼娘子如今将要议亲,楼大人若是慈父心肠,该给她在鄱阳郡谋一桩婚事,楼娘子有了夫婿的体贴,想来很快便能走上正途,从此夫妻和乐,也算是一桩佳话。”
楼夫人的脸色一变,这霍四娘子,好毒的心肠。
姽婳这话看似为楼瑶着想,实则处处是坑。
鄱阳郡乃是楼家的祖地,虽也算是富庶之乡,但是并无什么高门望族,楼瑶若是在那里议亲,她要嫁给谁?难道低嫁给当地的豪绅富贾不成?
楼夫人刚想反对,楼大人却敲了板,“霍四娘子所说有理,楼家在鄱阳郡还有一脉旁支,听说其中不乏德行出众的儿郎,阿瑶性情顽劣,找一个品行温良的夫婿,也是良配。”
楼瑶想要张嘴反对,但是看到自家阿父冰冷的目光,她颓然地瘫倒在地。
阿父是什么人,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便是楼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自然是踢得越远越好。
楼瑶抬头看向姽婳,她站在沈兰台的身边,还是那般清皎如月。
想起这些时日里,自己的那些嫉妒和粗劣的模仿,楼瑶大笑出声,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并不是穿上相同的衣衫,就可以成为像她一样的人啊。也不是将她打碎,自己就能替代她的位置了。为何,自己如今才明白呢?
事情都已解决,姽婳也不耐烦在这里呆着,准备转身离开。
身后,楼瑶突然朝她喊道,“霍姽婳,我楼瑶欠你一条命,日后不管何时何地,任何境况,这个承诺都算数。你要继续这么骄傲地走下去,听到了么?我是个小人,成不了你,但你要让我看看,像你这般的女子,究竟可以活成何种模样?”
姽婳没有回头。
楼瑶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而后擦净眼泪,站起身来,她拂了拂衣袖,看向还未离开的长宁郡主母女,嗤笑道,“今日谋划,我败了,愿赌服输,希望霍侯母女好自为之,不要落得比我更凄惨的下场。”
人生匆匆几十载,前十五年,她是高门楼家的幺女,受尽宠爱,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荣华富贵都想搏一搏,今后,她是楼瑶,鄱阳郡遥远,却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从此天高海阔,她也可以摆脱家族的束缚了。
走出楼家,姽婳刚进了自己的马车,身后,沈兰台也紧跟着钻了进来。
姽婳斜靠在宽敞的狐皮塌上,有些疲倦地说道,“都说兰台公子是盛京城里最有才学之人,怎么如今却不知礼数地闯入女郎车中。我如今名声可是差得很,不怕你的风清霁月被我给污了么?”
沈兰台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右臂一把拉了过来,而后强势地将上面包扎的布条解开。
里面的伤势果然还未痊愈,只是伤口并不是未愈,而是新撕裂开的样子。
姽婳笑了笑,“你果然发现了。”
没错,这道伤口并不是什么旧伤未愈,沈兰台给的伤药极好,本来伤口已好的七七八八,但是盛京城里谣言一起,楼府的请柬又如此恰如其时的递了过来,姽婳便存了戒心。
在去楼家的前一日,她将快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而后再包裹好,为的就是今日。
楼家对自己这个闺阁女郎能使的招式,不外乎就陷害下药那几种,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沈兰台沉了下脸色。
姽婳只平静道,“怎么?兰台公子觉得我行事毒辣了么?如今我们还未离开楼府,你尽可以回去告知楼大人。”
沈兰台却一把抓住了她未受伤的左手。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说谎生气的么?不,我一点不觉得你毒辣,他们是奔着毁你闺誉,要你性命来的,你若不反击,只一味任人宰割,我才要生气。我气的,是你为何不爱惜自己,你的右手,是握剑持缰的,岂能毁于内宅阴私。”
姽婳讥笑道,“那我能如何?沈大人,你告诉我我能如何?我没有父母亲长能庇佑我,为我说话,楼家势强,我若不在理义二字上咬死他们,今日这件事,我连一声冤枉都喊不出来。我这双手,是长于持剑握缰,但我能拿剑一剑杀了那些人么?若是能的话,这世间许多事反倒简单了。”
沈兰台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他曾经对这位霍家小娘子,最多也只是有兴趣而已,但如今,确实真真切切的心疼了。
“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艰难,也知道,你所图的,并不是内宅的那半分天地。沈家和顾家的求娶,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是荣耀,对你而言,却半分不值得一提。霍四娘子,你可愿给我一个机会,日后我们可以去看江海山川、去看大漠落日,你不该成为某个人的附庸,你可以走出宅门,去为自己搏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姽婳抬起头,望向沈兰台,半晌后,她平静地开口道,“你是沈家独子,你的妻子,将来会是沈家的宗妇,我这种离经叛道的女子,你敢要么?”
“我的阿母,曾带着府兵枭首过贼人,也曾围过盛京世家的府邸,拆过人家的府门,但我沈家皆以阿母为傲。婳婳,第一次求娶,是阿母为我求娶的,非我本意,但如今,我想自己向你求娶一次,我心悦你,我不想让你成为循规蹈矩的模样,你就是你,如今的模样就很好。”
沈兰台轻轻帮姽婳拂起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你若想像顺安大长公主那般入行伍,我朝有女将军的先例,沈家在军中也有姻亲,可让你有施展抱负的天地,你若想自在逍遥,行侠世间,我到时求了陛下外放的旨意,我们可以去谋个山清水秀的地界,你可以尽情做你像做的事情。”
姽婳承认,她心动了,沈兰台给出的条件,实在让她无法不心动。
最后,姽婳只问了一句,“值么?”
若是外放,沈兰台等于放弃了如今御史台经营的根基,日后走的必会艰难许多。
沈兰台却笑了笑,“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得了你,便是最大的便宜。”
第25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五)
马车很快到了霍侯府的门口。
如今家中长辈不在,沈兰台自是不方便跟进去了,便下了马车,准备回沈府。
在沈兰台下马车前,沉默了一路的姽婳终于开口了,“我明日会入宫,去向圣上回禀,不必等到春猎了,我已做出了决定。”
沈兰台愣了一下,惊喜地回头看向姽婳,他素日里出口便能成锦绣文章,如今,却欢喜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坚定地行了一礼,“兰台今生,必不相负!”
送走沈兰台后,姽婳在女婢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今日事情良多,如今,她才能静下来片刻。
不过,姽婳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和沈兰台的这桩婚事,总算成了。
自己也终于有理由,离开霍府,进入军营。
没错,从一开始,在顾沈两家之间周旋,包括主动入宫听学,所有的一切,都是姽婳的谋算,为的,就是能名正言顺地摆脱霍氏女的身份,为自己谋一个进入军营的机会。
如今王朝初定,各地常有叛乱及前朝余孽,军功,是上位的最快途径。
从刚到这个世界后,姽婳就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达成原主的心愿。
霍侯乃是当今圣上的宠臣,虽近几年不那么得圣心了,到底根底在那儿,长宁郡主背后有拓跋王爷这棵大树,只要拓跋王府不倒,长宁郡主的尊荣就不会那么容易倒下。
姽婳曾想过入宫为妃,但即便她最后走到后位,自己依旧摆脱不了霍府出身的禁锢,反而会让这种印记不断加深,这绝不是原主想要的。
她也曾想过以诗书博声名,但即使成为第一才女,又如何?照样是受人摆布的浮萍。
陛下召她入宫时,她终于想到了出路。
她本就擅于武道,自信剑术之上不输任何一人,而行兵打仗的领兵之道,布日固德和傅昀晟也教给她良多,他们都曾是叱咤风云的王朝霸主,教给她的,自是不输任何人。
她要入军营,做名流千古的第一女将军。要为原主,留下千秋功名,受万世景仰,成王朝柱石。要让原主,不光成为霍家仰望的存在,更成为天下女子的仰望和明灯。
而如今,她需要借助一桩姻缘,名正言顺地离开霍府。
否则只要在霍府一天,孝道这顶大山压下来,她始终不得自由,所挣得的荣光之上,始终带着霍氏的印记。
顾昀很好,但他是顺安大长公主的儿子,顺安大长公主功勋卓著,顾昀更是年少封侯,顾家在西北根基深厚,堪称西北王。
所以,陛下不会允许顾家再出一名权势煊赫的女将军了。
沈兰台,是最好的选择。
姽婳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来到此世界这么久了,终于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建德殿内。
萧衍不可置信地看向下首,“婳婳,你说什么?”
姽婳向萧衍恭敬地叩下,“陛下,不,先生。不必再等春猎,我已决定,嫁给沈兰台。”
萧衍一时竟觉得有些昏眩,
他知道,姽婳终有一日会嫁给旁人,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姽婳亲口来说的。
萧衍沉默着走到姽婳身边,将她轻轻扶起。看到姽婳右臂上若隐若现的绷带,他只低声问了一句,“伤如何了?”
昨日楼府发生的事,他已经知晓,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将姽婳保护得很好,给了她旁人没有的尊荣,却不想,她依旧会被卷入这么多事端纷争中去。
盛京里的流言还未平息,又差点折在了楼府的阴宅算计中去。
“没什么大事了,都是小伤,也未曾伤筋动骨,养一养就好了。”姽婳抬起头,看向萧衍。
沉默了许久,萧衍只问了一句,“这桩婚事,你可是真心的?若你因着楼府那件事,孤可封你为郡主,让你单独辟府另居,你就可不必……”
“先生!”姽婳打断了他的话,柔柔地笑了,“我是真心的,真心想要嫁给沈兰台。您是我的先生,我真的很想得到您的祝福。”
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郎,萧衍退让了。
他自是可以用众多理由,将姽婳在身边多留几日,甚至几年。
可她不会开心。
若他仍是弱冠儿郎,那他定不会退步,即便三年、五年,哪怕她嫁了人,都不是阻拦。
可他已经老了,已经是可以做她阿父的年岁了。
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留。
能有过这一场相遇,已是很好了。
“好,沈兰台是个不错的儿郎,他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朕亲自下诏,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萧衍用尽仅存的理智,让自己尽可能欢喜地撑出一抹笑意。
姽婳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谢先生!”
本就不太平静的盛京城,被一道旨意彻底炸开了锅。
当今圣上亲封霍氏女霍姽婳为县君,赐封号长乐,称作长乐县君,赐婚于沈氏长子,定于二月初二行大婚之礼。
霍家那位四娘子,最后是选了沈家子?
顺安大长公主府内。
顾昀得知这个消息后,竟然笑了一声,“阿母,你莫要诓我了。”
顺安大长公主却面带愁色,她也多希望这句话是假的,可如今圣诏已经传遍盛京,万事已成定局。
顾昀慢慢收敛了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物件,直直地瞧向自己的阿母,“你在骗我对不对?怎么会那么快?不是说要等春猎……”
“儿啊!”顺安大长公主打断了顾昀的话,“我说过,你若不尽力争取,迟早会有后悔的一日。这些时日,沈兰台一日不落地去霍侯府上拜访,楼家之事,虽说瞒得紧,但是咱们这等人家也是能知一二的,他在楼家,死死护住霍娘子,文人名声也不要了,也要为霍娘子做主,半点不给旁人中伤她的机会。这般心意,哪个女郎能拒绝?你在做什么呢!马球会之后,你自己一声不吭去了冀州,昨日才刚刚回来,你让霍娘子如何选呢?”
顾昀只感觉脑袋一片轰鸣。
良久后,他从桌下取出一方锦盒,喃喃道,“我去冀州,同造剑大师公冶子求了一柄长剑,我想着,若她成了我的新妇,必不能用着沈兰台为她赢来的剑,我给这把剑起了名字,叫姽婳,想着回来后送给她。”
顺安大长公主看着那把剑,终于没忍住,落下了两行泪,为何,总是迟那么一步呢?
顾昀突然站起,拿起锦盒,向外大步走去,“我不甘心,阿母!我要去见她!”
“阿昀!”顺安大长公主变了脸色,这孩子,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第26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六)
顾昀在霍侯府外站了三个时辰,他的态度很明显,今日,他定是要见到姽婳的。
姽婳最后还是让他进来了。
顾昀抱着那个装着剑的锦盒,神不守舍地踏进了霍府。
在冀州之时,他等着这柄剑出炉的时候,设想过很多送剑给姽婳的场景。
他想,他应该是先把那柄飞鸿居士的剑贬个一文不值,然后再拿出这把剑,告诉她,“你会成为比飞鸿居士更出名的剑神,所以,不要用他的剑了,我为你寻了一把新的,以后人们说起这把剑,只会说,它是那位霍剑神的佩剑。”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回来之时,她已不再只是霍姽婳,而是成了沈家即将入门的新妇,成了沈兰台的未婚妻。
姽婳依旧是那般清冷无暇的模样。她站在那里,仿若会随风飘散一般。
顾昀见到姽婳的那一刻,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质问她呢?23sk
明知她日子过得艰苦,知她父母不疼,也知道自己的求娶会让盛京城多少恶意的眼光盯上他,却依旧自顾自地去了冀州一月有余,连护卫武婢都不曾为她留下一个。
自己凭什么笃定,她就一定要等自己回来再做决定?
沈兰台比自己好。
至少不管何时,他都会牢牢护住霍娘子,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顾将军,您执意要见我,究竟所谓何事?”姽婳平静地看向顾昀。
沉默良久,顾昀将手中的锦盒递出,低声道,“我偶然得了一柄好剑,很是适合霍娘子,今日,便送予霍娘子,作为恭贺之礼。”
姽婳双手接过锦盒,行了大礼,“多谢顾将军,我和兰台的婚事定于二月初二,不知顾将军可否有空,赏光来喝上一杯喜酒。”
顾昀最后痴痴地望了姽婳一眼,笑了笑,“不了,西北军务繁忙,我不日便要回去了,怕是这个年也要回西北过了,我在这里,遥祝霍娘子鸳鸯壁合,一生顺遂,长乐一生。”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霍家之时,天空恰好下起了雪,顾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姽婳,然后,扬鞭策马而去。
他要回西北了,他回了一趟盛京,却把自己的心丢在了这里,以后,怕是也永远找不回了。
七日后,顾昀回了西北。
顺安大长公主因着腿疾的缘故,暂时留在了盛京,待春暖花开之后,再启程回西北。
姽婳曾上大长公主府,退还当日的那枚手钏。
那手钏意义太重,如今,她已不适合留下。
顺安大长公主没有收下,即使如今婚事不成,她依旧是对姽婳极有好感的,且这桩事,姽婳也未曾做错,男婚女嫁,本就是择优而选,凭心而选,沈兰台是个好儿郎,她也为姽婳开心。
“留下吧。就当是我作为长辈给你的添妆。沈府人口简单,沈夫人也是个好相与的,你这桩亲事选的很好。”
看着眼前纤弱窈窕的女郎,大长公主将她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日后弓马刀剑还会再练么?沈家书香传世,可会拘着你这些?”
大长公主问这些,倒不是存着挑拨之心,她只是着实欣赏姽婳,不想让她最后成为深宅妇人,就此埋没一生。
姽婳摇了摇头,认真地看向大长公主,“成婚之后,我和兰台,会一同去南境。如今南境不太平,兰台会外放到南郡做太守,我会在那里,发挥自己的所长。”
顺安大长公主顿时明白了,原来,阿昀不仅输在了用心之上。
“好,那待再相见之时,我就该称呼你为霍将军了。很好,南郡天高海阔,你自当有大作为!”
阿昀,你这一局输的不冤,你心仪的这位女郎,有大智慧、大谋算,情爱于她,终是小道。
临近年关之时,霍侯府先迎了一桩喜事。
楼府二公子楼沐迎娶霍侯府三娘子霍娉婷为如夫人。
这桩婚事也在盛京激起了不小的讨论,霍三娘子之前好歹也是准皇子妃,即便退了亲,如今盛京城里未成婚的儿郎又不少,怎会选了楼家二公子,还做了妾室?
霍侯二人乐意么?自是不乐意的。霍侯得知楼家发生的事情后,气得差点将霍娉婷打死。可刚抽了几下,长宁郡主便扑上来挡住,闹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让霍娉婷禁足了事。
而楼家原本的二夫人秦氏,干脆利落地报备了官府,与楼沐绝婚,而后带着女婢护卫启程回了益州。
楼沐来追,被秦氏打了个半死,让人捆着送回了楼府,更留下一句话,“你们楼家爱娶什么如夫人平妻的,都和我无关了,管好自家的儿子,再敢来追,打死不算!”
楼大人大怒,将楼沐锁于家中,又亲上霍侯府提了亲事。
原本说好的是正室,毕竟霍侯的身份地位在这里,可楼沐不愿,他总觉得,只要留着正室的位子,总会有挽回秦氏的可能,情急之下,竟然投了井。
还好下人们救得及时,才无大碍。可这也把楼大人吓得不轻,因此,这正室之位变成了如夫人。
长宁郡主本想不应这门亲事,这不是摆明羞辱人么?
可霍娉婷有孕了,府医诊出了月余的喜脉。
于是,这下子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原本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是不办喜事的,可如今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两家匆匆合了庚帖,便将霍娉婷嫁了过去。
楼家也是有愧,原本如夫人只是摆几桌喜宴,大家乐呵一下便是,但此次喜事,确实按着正妻的嫁娶之礼办的。
姽婳自然也去观礼了。
沈兰台护着她站在角落中,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道,“你说我阿姊如今什么心情?她之前可是想嫁你的?盖头底下会哭么?”
沈兰台笑了笑,低声说道,“她哭不哭我不知道,但是若我娶她,那我定是要哭的。”
姽婳被沈兰台这句话给惹得低笑了几声。
堂内,两位新人很快行完了礼节,楼沐哭丧着脸,霍娉婷则是低垂着头,看着倒像是一对怨偶般。
楼大人怕再出事端,便找了个理由,让二人自去后堂去了,他和楼夫人招待起了这一屋子宾客。
姽婳看着眼前这桩不喜的喜事,低声对沈兰台道,“我自是不舍得让你哭的,你现在该想的,是我们的婚事了。”
二月初二,不远了。
第27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七)
二月初二,是个晴天。
昨日,盛京少见的下了一场极大的雪,今日天地间茫茫一片白,仿佛,是带着那位远在西北的故人的祝福。
沈霍两家这桩亲事办得极隆重,本来长宁郡主并不情愿如此大操大办,连准备的嫁妆都比霍娉婷的略低了一筹,毕竟姊妹二人相隔这么近出嫁,盛京之人总会对比,她怕霍娉婷心中难受。
但宫中发了明旨,长乐县君的嫁妆由宫中出,按公主规格,同时婚嫁之礼也全由少府操办。
这下,即使长宁郡主心中有再多的不乐意,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比皇子大婚礼制,便比寻常嫁娶少了一条,那便是同父母叩首拜别,反而是父母亲族,要行大礼跪送女郎出阁。
原本这条规矩是因为皇子妃将是皇室中人,可承天下之礼。可长乐县君虽比照皇子之大婚礼,究竟也不是皇室中人,少府的少监实在无法决断,便禀明了圣上。
萧衍只回了一句,“一切按皇子大婚礼制。”
少监顿时明白了,派人去霍侯府传话,免得到时出了差错。
长宁郡主和霍侯二人的脸色顿时青了,倒是霍嶺,他平静地回道,“请少监放心,陛下的意思,霍府明白,大婚之日,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传信的人走后,霍侯大怒,“去把四娘子给我叫来,翻了天了不成,她又不是真嫁入皇室,还想要全家人给她行礼,不要仗着陛下对她有几分纵然,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霍嶺却一把拦住了要去叫姽婳的女婢,冷冷地看向自己那对糊涂的父母。
“阿父,阿母,够了!陛下为什么会一定要给小妹撑腰,不还是因为你们太过薄待她所致?对于小妹,霍家从无用心教养过,难道还指望靠小妹的这桩婚事来给霍家的门楣增色么?”
霍侯到底为官多年,刚刚也不过一时气上心头,如今反应过来,也明白利害关系,且对姽婳这个幺女,他终究是有些愧疚在的,便也沉默下来。
倒是长宁郡主不曾明白,只厉色道,“她是我生的,就算略亏欠她一些,我到底对她有生恩,她让自己的阿母给她叩头,也不怕折寿……”
“够了!”听到这里,霍侯突然暴起,一巴掌打在了长宁郡主脸上,“圣上心意,不可违拗。你若再胡说半个字,大婚那日,你便不用出现了,日后世家宴饮,你也不用出现了。”
长宁郡主挨了一巴掌,刚想发火,却看到霍侯眼中的冷色,她知道,霍侯这句话是认真的。她再闹下去,以后,便不用再现于人前了。
捂着脸凄凄艾艾地哭了起来,却终究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大婚那日,霍侯和长宁郡主领着霍府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送姽婳出门。
当中,还出了个小插曲。
本来,该是由霍嶺将姽婳背上喜轿,但萧衍却突然出现了霍侯府。
圣上亲临,本该羽林军开路,前后清路,众人跪迎。
萧衍此次却极为低调,只带了随身保护的人,仪仗随侍皆未曾带。
他今日穿了一身绯红长袍,不再是往日里的沉稳,倒显得倒有些少年郎的模样。
萧衍神色极为温柔地对姽婳说道,“孤这次不是作为皇帝前来,而是作为你的夫子,亲自为你送嫁。”
霍嶺极有眼色,主动退到了后面,同其他霍家人一起,行大礼跪送姽婳出阁。
姽婳隔着头冠的珠帘,看向萧衍,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萧衍绽出一抹笑意,将姽婳背在身上,朝府外的喜轿走去。
“我已经允了沈兰台的外放奏折,南郡那边民风彪悍,常有斗争,我给你拨两千亲兵,你带着,一并去南郡。我知你有大志向,希望来日南郡送回来的奏呈,能有为你请封的旨意。婳婳,盛京终究太多束缚,你离开,也是好事。”
萧衍几乎替姽婳考虑好了一切,此次为她置办的嫁妆中,也不乏许多珍稀药材,军中良药这类的东西。
即便不在自己身边,他也是希望姽婳能过得舒心安好。
即使走得再慢,也终有达到的一日,很快,二人便到了喜轿前。
沈兰台见到萧衍那一刻,神色一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将姽婳放下,萧衍眼中带着不舍,最终只说了一句,“去吧,别误了良时,我便不去沈家了,免得大家也不自在。”
姽婳盈盈一拜,低声道,“夫子,山高路长,日后请多珍重。”
说完,转身钻入了喜轿。
萧衍转身看向迎亲的沈兰台,正色道,“你既得了这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便好好呵护她,不要让孤后悔。”
沈兰台躬身道,“陛下放心,不会有任何事物,重过婳婳在臣心中的分量,臣不会给陛下这个机会,也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不管旁人再多绮思,今日以后,婳婳便是他的妻,他会护着她,陪着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喜轿抬起,喜乐响起,抬着姽婳朝着新的人生走去。
萧衍站在那里,目送着迎亲的队伍慢慢走远。
他虽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却也终有得不到的东西。
就像今日,他只敢穿着一身绯红衣衫,假装今日,是他和婳婳的喜事。
实则,却连将心意吐露的勇气都没有。
从此,这盛京城,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那场盛大到让满盛京城都瞠目结舌的婚事,伴随沈兰台和姽婳的礼成,悄然落下了帷幕。
十日后,沈兰台奉命,前往南郡任太守一职,而姽婳带着两千亲兵随行。
出发那日,萧衍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
南郡路远,日后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他将继续守着这江山,做他的明君,做他的孤家寡人。
唯愿明月能自由徜徉。
伴随二人的离开,盛京城里,关于他们的讨论渐渐淡去。这座城里,总是不缺议论的话题。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南郡,却即将迎来他们的王。
第28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八)
姽婳一行人到达南境地界上,便开始不太平了。
南境地界极大,以南郡为主,另有十一座小县。这十多座县城不属于南郡管辖,而是由南境的部族分治。
南境是苗族与汉族混居,苗族中也有诸多分支,且许多苗族根本不同汉族通商交流,苗族民风彪悍,多善武艺,是一个轻易碰不得的烫手山芋,这么多年来,双方最多只能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关系。
这是从前朝就遗留下来的沉疴,萧衍有心改变,登基后陆续派来了六位太守,均收效甚微。
“这南境的风光倒真是与盛京大不相同,一路走来,这苗族人虽不愿与汉人交往,但也民风淳朴,算不得坏人。”姽婳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风光感叹道。
他们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还有最多两日便能到了。
沈兰台将人一把搂了回来,亲了亲额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看这南境的风光,这里气候湿热,瘴气也重,初到此地多会身体不适,这如意汤你是逃不掉的。”
姽婳皱起了脸,沈兰台生怕自己水土不适,进了南境的地界后,这祛湿补气的如意汤是一天三顿,一碗不落地盯着她喝,这几日,她感觉自己都要被这如意汤腌入味了。
沈兰台刚准备说什么,突然,马车停住了。
很快,随行的亲兵首领唐翼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县君,前面情况不太对。”
沈兰台撩起车帘,问道,“怎么了?”
“回沈太守,前去探路的先头兵,发现了前方树林中有几处马蹄印,而且是上了蹄铁的。”
姽婳二人的神色顿时一凝。
如今铁器受官府管制,能上蹄铁的马,要么隶属军营,要么是权势滔天的权贵亲兵,寻常私兵根本不可能有。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姽婳迅速得出了这个判断。
“南境势力割裂,一时很难猜出是哪家的手笔。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翼,你带一千亲兵,和大部队分开,悄悄入林,藏严实了,一会儿以哨音为信。剩下的人同我一同入林,算计不是躲就能躲掉的,我倒要看看,这南境是谁敢这么大胆,爪子早早伸出来,那就剁下来,全做上任的彩头了!”
姽婳冷笑一声,迅速做出了安排。
唐翼迅速领命离开,不一会儿,车队又缓缓向前行进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一般。
车厢内,姽婳从暗格之中取出了两把剑。
一把,是沈兰台为她赢来的那柄飞鸿居士的佩剑,另一把,则是顾昀跋涉冀州为她求来的那柄名为姽婳的剑。
姽婳刚准备拿起那柄飞鸿居士的剑,沈兰台却抢先一步,将那柄姽婳剑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虽不喜顾昀,但是有一点却和她不谋而合。婳婳,你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由你来谱写它的传说。”沈兰台温和地笑了笑,眼神鼓励地看向姽婳。
姽婳也不是犹豫之人,干脆利落地拿过了姽婳剑,然后露出了一抹沈兰台从未见过的灿烂笑意,“好,一会儿就为这把剑,好好开开锋!”
马车行进未有多久,车队便被拦停了。
一支一千多人的马队,呈四方围合之势,将车队围了个死死的。
“马车内可是即将上任的沈太守,听说太守乃是举世闻名的大才子,我们这群粗人也是仰慕得很,想提前来拜访拜访!”为首的首领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虽说着仰慕一词,但是面上却是一片冷意。
车门打开,沈兰台腰佩长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走了出来。
看着沈兰台这副读书人模样,那首领的神色更不屑了几分,“沈太守,你这文文弱弱的模样,如何来当南郡的太守。我也敬重读书人,不如你此刻折返,回去做你的才子去,若是再往前,可就会发生些不好的事了。”
沈兰台笑了笑,“我来做太守,那是圣上下旨,壮士却让我折返,那是与圣上旨意相悖的,可见,壮士乃是逆贼了。这逆贼跟我说不好的事,可见前方,有大好事呀!”
一句话,直接给人冠上了逆贼的名头。车厢内的姽婳都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沈兰台,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
那首领本来脸色铁青,听到女子笑声后,他用大刀指向车内,“沈太守是带了女眷?听闻沈太守刚刚新婚,这新妇必是如花容貌,我们兄弟都是粗野之人,没见过什么漂亮女郎,不如把新妇叫出来,也让我们快活快活?”
身旁的其他马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断。
这话极难听,沈兰台沉下了脸色,轻轻敲了下马车,“婳婳,小心些。”
首领还以为沈兰台认了怂,刚想开口讥笑,便见车厢中飘然飞出一道青色的身影,如云朵一般轻盈地向他飘来。
还没等他看清那道身影的脸庞,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绚丽的白光,接着便只感觉自己脖颈一疼,而后眼前一黑,重重跌下了马去。
竟是一剑枭首!
沈家的新妇,居然是一位剑道高手?
直到首领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其他拦截的马贼方才反应过来,悲愤地拿起大刀,便要杀了姽婳!
姽婳所带的亲兵也冲上前了,他们都是精兵,配合极为默契,三人一组,两人手持绊马绳使得极溜,待那些马贼一个个摔下来后,剩下那人迅速冲上前去,直接割喉。
而冲到姽婳身旁的那些人,还没等近身,则被沈兰台一剑穿心。
“真以为我读得圣贤书,便不通武艺了么?当着我的面,羞辱我的新妇,今日便让我看看,是我的剑硬,还是你们的命硬!”???
沈兰台最是重视姽婳,这群人敢在他面前说如此污言秽语,沈兰台早就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写进阎王簿里了。
姽婳则是将烟花弹放出,唐翼带着埋伏的人蜂拥而出,将那些试图逃跑的马贼,一个不落,全部缴获。
不到一刻钟,这场战事便已结束。
唐翼审了一番那些俘虏,而后前来复命,“县君,沈大人,这些人说是苗族首领塞桑派他们来的,为的就是不让南郡有一位背景强劲的新太守。”
塞桑乃是南境的苗族第一大部落首领,一直和官府不是十分对付。
姽婳却摇了摇头,“不会是他,这群人通晓兵法,装备精良,塞桑若有此等实力,早就反了,是有人想挑拨我们同苗族的关系。”
将手中染血的长剑用绢布擦拭干净,姽婳扬起一抹笑意,“问不出来也无妨,有人不想让我们达到南郡,那我们就一路杀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多少胆量,敢来拦我的路。”
第29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二十九)
几日后,姽婳一行人抵达南郡,南郡一行官员及地方驻军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口相迎。
这几日,整个南境可都传遍了,新上任的沈太守是个手狠的不说,他那位据说师承当今陛下的新妇,更是个十足的狠人,一手剑法,出神入化。
一路走来,共计五轮埋伏截杀,全南境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好摸摸这位新太守的底,谁承想,这位长乐县君一路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手底下那批亲兵,凶悍无比,指哪打哪,一路走来,直把南境诸人杀了个胆寒。
如今,众人也忘了什么下马威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迎接新太守,生怕下次那一剑,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很快,姽婳他们的车队抵达了城门口。
见诸人城门口站等,沈兰台隔着门帘,冷声道,“新妇身子不适,兰台赶着入城,待休整安顿好后,自会设宴款待众位,今日就不寒暄了。”
说完,车队竟是停都未停,径直入城了。
众人哪敢有意见,只一个个点头称是,躬着腰,低着头,再恭敬也没有了。
马车里,姽婳靠在沈兰台肩上,笑道,“沈太守好大的威风呀。”
沈兰台则是摸了摸姽婳的头发,语气温和了下来,“还不是借着我们长乐县君的威势,日后长乐县君做了将军,沈某一个文弱书生,就全要仰仗将军来庇佑了。”
姽婳差点笑出声,沈兰台若是文弱书生,怕是满盛京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沈兰台的武功虽算不上登峰造极,但也极为出挑,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即使在尚武的南境,能与他相较的,也不过双手之数。
沈兰台,他是扮猪吃老虎扮惯了。
果然,虽然一时被姽婳一行人入南境的杀气给镇住了,但是南郡多年来盘根错节,为官之人几乎各个后台强硬,不过几日,他们便开始各种明里暗里地给沈兰台下绊子。
沈兰台也不生气,面上一副文弱模样,私底下却将这南郡的底子摸了个透。
过了半月,沈兰台正式发难,管你富豪乡绅还是世家宗族,证据一摆,烦请内狱走一遭吧。
有不服之人?姽婳的两千亲兵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沈家本身在南郡也有根基,私兵数千也是能拿出来的,不然沈兰台也不会毫无准备地求了外放南郡来。
况且,沈兰台来南郡之前,圣上给了他一道旨意,南郡的四品以下官员调动,不必上书盛京,可自行决断。
这般前所未有的放手和支持,也让沈兰台的肃清之路走得格外顺畅。
近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南郡是风声鹤唳,不过随着清算的结束,许多人也发现了,这位沈太守清算的,只有那些贪赃枉法,祸乱百姓之人。那些老实本分做官的,他是一个未曾动。
南郡诸人,彻底低头了。
而这一切风波过去后,姽婳一行人抵达南郡也已有三月有余了。时节,也已到了春日。
太守府中,姽婳正在习剑,而沈兰台则在一旁的凉亭内处理郡内事务。虽然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文书,但是沈兰台还是没忘了辟出一块空地,一顶小小的瓦罐正在咕嘟咕嘟炖着,里面是滋补的药膳。
这是沈兰台定的的“规矩”,每日总要让姽婳喝上一碗。姽婳这具身体受过太多磋磨,即使如今习武强健了一些,沈兰台还终究是不放心的。???
半个时辰后,姽婳收了剑,一旁的琼枝忙上前给自家女郎擦汗。沈兰台也合上了文书,笑道,“婳婳,喝汤了。”
姽婳将剑交给琼枝,踱步到凉亭中,在沈兰台的陪伴下开始今日的进补。
待姽婳喝完汤,沈兰台将一卷文书递到了姽婳手中,轻声道,“婳婳,你等的机会来了。”
姽婳若想入行伍,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虽说沈家的人脉可以为她安排个军中职衔,只是到底不如自己立功后请封分赏来得服众。
姽婳打开那卷文书,是苗族首领塞桑发来的求助信。
塞桑一脉虽不曾与官府起过冲突,但是双方关系还是冷淡得很,且塞桑所率的部族乃是南境第一大族,他愿意放下隔阂,向沈兰台这位新上任的太守求助,可见是出大事了。
果然,文书中写道,塞桑和军师钟离先生二人发现部族中有人同前朝余脉暗通款曲,暗中勾结了部落中不少人,而且同其他部族也有所接触,目前他们得知的,这群人手中大概有近万精兵,而且加上拉拢的这些游勇散兵,总数可达三万。
塞桑虽不喜汉人,但是他到底明白,如果谋反,将彻底让部族走上死路,且如今的皇帝可比前朝那位昏庸无能的好多了,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过回之前猪狗不如的日子么?
塞桑和军师商量过后,寄出了求助信,信的最后写道,他们察觉到这群人近期异动频繁,怕是自己这位首领做不了多久了,请南郡尽早做好准备。
“我让人打听过,塞桑的部族已经两三日未曾有人进出了,他们之前虽也不愿同人交往,但也不曾这般。”沈兰台早已调查清楚,他认为,这封信上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而且,信上的钟离先生二字引起了他的关注。
“钟离先生乃是旷世大才,他十六岁入仕,不到二十便已位至廷尉,掌管天下司法刑狱,却因看不过前朝戾帝所作所为,挂印而去,做了个游侠。当今陛下登基之初,曾三顾茅庐,请其入朝,钟离先生本都到了盛京,不知为何,突然大怒离去,从此不知影踪。若此信中所提的钟离先生正为此人,那么婳婳,南郡怕是真出大麻烦了。”
姽婳放下文书,略沉吟了片刻,而后道,“现在看来,入南郡之时的那些截杀,怕就是有这群逆贼的手笔。这件事不能拖,兰台,点齐人马,最晚后日,我便带人去救人。塞桑统管部族多年,威信极深,那群人一时半会儿必不能完全将部族掌控,若拖久了,他们便真成大麻烦了。”
而姽婳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居然还救出了一桩大秘密。
第30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
南郡有三万地方驻军,听凭沈兰台调动,可这部分兵马不能全动,不然若这封信只是调虎离山,那南郡无驻军,就真的是待宰羔羊了。
再远一些,骑马大概三四日的路程,是大帅戚尚无的十万南郡铁骑,也是南郡这些年虽然纷争不断,却终究未曾真正动乱的原因。
可如今时间急切,即便立刻派人去传信南郡铁骑,也根本来不及。
姽婳和沈兰台略一商量,便立刻做了决定。
拨一支人马拿着信物前去南郡铁骑找戚尚无请求援军,同时,拨一万南郡驻军,连同沈家府兵及姽婳的精兵,共计一万五千余人,先行前往援救。
出发前一晚,卧房内,姽婳从铜镜中看向正为她梳发的沈兰台,“其实,等南郡铁骑的援助,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办法,塞桑部落如今情势不明,情报究竟是真是假也难辨,若真出了差错,你的太守,可就真的做到头了。”
沈兰台的这次决定,顶了许多的压力。不少人觉得他色令智昏,居然让自家新妇领兵,简直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沈兰台替姽婳拆下发髻间的珠翠,笑道,“是,权衡利弊来说,把责任推给戚尚无,是最好的做法。但是,若我知道南郡出了此等大事,而且不知何时叛军就会杀出,我却为了保全自身去拖延等待,婳婳,那我就根本不配做这一郡太守了。”
轻轻将嘴唇印在姽婳的发间,沈兰台喃喃道,“南郡的这些武官,早已从根上烂透了,婳婳,我相信你,我会率领全郡百姓,等你凯旋。”
第二日,天未亮,姽婳便带着人马向塞桑部落出发了。
距离塞桑部落还有二十里时,姽婳让军队停下,而后派出亲兵中的斥候小队前去查探。
不多时,人便回来了。
“县君,目前部落里戒备森严,属下带人观察了一圈,部落共有东西二门,每个门上的兵力应该不下于千人,再加上门内的驻兵,至少不下于两万之数。”
姽婳盘算了下己方的实力,南郡驻兵几乎没上过沙场,虽有一万之数,但战力十分有限,沈家的府兵和自己的亲兵倒是实力强劲,但人数太少,如果真刀真枪去拼,定是输多赢少。
“这群叛贼,能够暗中养起这么大数目的一批军马实属不易,但也正因为数目众多,怕引人耳目,应是都没真刀真枪练过。一会儿,拨一万驻兵去东门,你们中一千人,在军马尾巴上系上树枝,只管将马跑起来,做出千军万马之势,别忘了拿着攻城锤,只摆出强硬攻城之状。你们不用真刀真枪的打,一旦里面的驻兵出来,你们便用远攻即可,把所有人的注意,引到东门,我只要你们挺住半个时辰,做得到么?”
南郡驻兵们虽然未曾上过沙场,但是作为儿郎谁能不有个征战沙场的梦,如今这位长乐县君居然愿意委以重任,众人都是一副激动的模样,只连口应是。
姽婳点了点头,激励道,“好,男儿何不带吴钩,此次大胜之后,我会亲自上书圣上,为我南郡儿郎请封,也让世人知道,我南郡的骨头,到底有多硬,想要以我南郡为据地谋反,他们做梦!”
“胜!胜!胜!”南郡驻兵们何曾被如此看重,一个个恨不能立刻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
定下计策之后,那一万驻兵在唐翼的带领下直奔东门而去。而姽婳则带着剩下的五千精兵,偷偷包抄到了西门。
很快,东门那边便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西门这边的守军很快被吸引了注意。???
不一会儿,便有小兵爬上城墙,“南郡来了少说五万兵马,东门守不住了,快,将军让急援东门。”
西边的守兵没一会儿便走了个七七八八,姽婳一个眼色,亲兵们立刻拿着攻城锤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破开了西门。
众人直接杀入部落中去,路上见到的散兵根本不值一提,叛军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被掏了后方。
没空想别的,姽婳直接抓来几个看着身份高一些的兵卒,逼问道,“赛桑首领呢?”
见他们还想隐瞒,姽婳手起剑落,直接杀了几个人震慑其他的俘虏,这些人果然一副没见过血的模样,直接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地带路去了。
好在赛桑首领关押的地方并不远,一剑斩断牢笼上的锁链,姽婳长话短说,“我乃长乐县君,南郡太守沈兰台的妻子,收到了你的求援信前来驰援,我不啰嗦,你如今部族中还能调动多少人,我的兵马在东门牵扯住了敌军,他们人数根本不够,撑不了多久!”
赛桑是一位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他听得懂中原话,当机立断说,“部落中大部分人是不服他们的,不过碍于我和钟离先生在他们手中,所以投鼠忌器,我这就出去召集部落中的壮丁,随你前去救人。”
不一会儿,近万人便集结起来,除了男丁之外,居然还有不少的女郎。
赛桑解释道,“我苗族的女娃娃们不比男娃差,她们也想一起去救我们的恩人们。”
姽婳也不再迟疑,一马当先,向东门冲了过去。
好在他们来的并不晚,南郡驻兵还未被发现“虚张声势”,这下前后包抄,直接将叛军堵在其中。
一个多时辰的激战后,那群没见过真刀真枪的叛军们终于扛不住了,眼见自己的人越死越多,他们终于崩溃了,纷纷投降求饶。
战场结束之后,姽婳忙着清点伤亡人数,身后传来了赛桑首领热情的声音,“长乐县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部族的军师,钟离先生,若不是先生警觉,那封求救信我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钟离先生,这是长乐县君,此次正是她率兵前来营救的我们,真是全部族的恩人了。”
姽婳回过头,看到一位长相极为清俊的男子,身着青色直襟长袍,手持羽扇,站在赛桑身旁。
而男子看到她,却突然拧起了眉毛,冷下脸问道,“拓跋无双同你什么关系?”
拓跋无双?那不是长宁郡主的闺名么?
第31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一)
这位钟离先生,同长宁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姽婳心中思索万千,面上却只平静道,“她是我阿母,钟离先生与阿母乃是故交?”
笑话,自己怎么可能同拓跋无双是故交?若不是看在拓跋老王爷的面子上,她还能有命活到如今?
知道了面前之人乃是拓跋无双的女儿,钟离先生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只冷淡地道了句谢,然后叮嘱赛桑莫要忘记把东西交给姽婳,说完便告辞转身离开。
竟是一副多一句也不想聊的样子。
姽婳都有些好奇了,这得是多大的仇,连自己都受到牵连了。
赛桑忙上来打圆场,“县君莫要怪先生,他曾经在中原遭过大难,命都差点丢了,因此才到了我这个小部落里隐居,因此性情会有些古怪。对了,县君你跟我来,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说完,便带着姽婳往城内走去。
姽婳将清点战场的事交给了唐翼,跟着赛桑进城去了。
走到自己的府邸内,赛桑将大树底下的石凳轻轻一转,整棵大树居然向左转了一圈,露出一个小小的密室。
这树,竟然是假的。姽婳凑近仔细瞧了瞧,依旧瞧不出半分假树的意思,这该是如何的巧夺天工,萧衍处的能工巧匠怕也是没有这般手艺。
“这是先生做的,他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我这部落若不是有先生在,也不会有如今的繁盛模样。”赛桑对钟离先生很是推崇,言语间满是崇拜之意。
见赛桑在密室中取出了一个匣子,姽婳走上前去查看,她对这位钟离先生也很感兴趣,听兰台说,他本是要入朝为官的,却不知为何离了盛京。赛桑又说他曾经连命都差点丢了,联想到钟离先生对长宁郡主那厌恶至极的态度,这其中会不会有牵扯呢?
匣子中是五六封书信,以及半枚虎符。
虎符?!
姽婳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抬头望向赛桑,厉声问道,“戚尚无叛变了?”
赛桑不料姽婳反应这么快,他也知道事情紧急,急促道,“没错,此次部落内的叛军首领名叫明谙,乃是部落里的大长老之子,那封送往南郡的求救信寄出后,钟离先生便发现了同他们勾结的叛军,虽未缺乏沙场经验,但是军备精良,不像是普通军器。钟离先生暗中探查,从明谙处得到了这些。原来戚尚无已被策反,他们打算以南境为据点,扯旗谋反。这半枚虎符便是戚尚无给他的信物。”
“是戚尚无叛变了?还是南郡铁骑都叛变了?”姽婳追问道。
若南郡铁骑都叛变了,那南郡便是真的生死一线了。
“南郡铁骑共有四方军主,信中提到的只有落雁、飞熊两军的军主,其余两军军主并不知情,而且南郡铁骑一直忠心镇守南境,想来底下的将士们怕是根本都不知道主将已叛变了。”赛桑得知的情报还真不少,一咕噜全说了出来。
姽婳略一沉吟,从匣子中拿出那半枚虎符,而后合上匣子,拿起佩剑,转身便朝府外走去。
赛桑不知何意,紧忙跟上。
府门口,恰好遇到了钟离先生和前来复命的唐翼。
姽婳一把将匣子扔给唐翼,急声道,“你亲自带人护送这匣子回南郡,交到兰台手上,不容有误。”
唐翼接过匣子,刚准备回话,便见姽婳已经一把扯过了唐翼的坐骑,飞身上马。
“县君,您要去哪儿?”
姽婳将剑插入马鞍旁的袋扣中,转身看向唐翼,“去杀了戚尚无!”
说完,便疾驰而去。
唐翼脸色一变,想追去保护姽婳,但又念着姽婳交给他的任务,不敢假手他人。
身后的钟离先生则转身看向赛桑,“你全都告诉她了?她怎么说?”
“她问我,是戚尚无叛了?还是南郡铁骑叛了?我说是戚尚无,她便这样了。”赛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种叛,意义有什么不同么?
钟离先生却看向姽婳离开的发现,叹了一声,“没想拓跋无双这根歹笋居然还能生出好竹来。”
叹完之后,他转身看向急切的唐翼,“你家县君武功如何?”
唐翼一愣,回道,“县君的剑法,举世无双。”
钟离先生笑了笑,怪不得敢单枪匹马去杀戚尚无,她一个女郎,既是南郡的太守夫人,又有县君的身份,戚尚无如今还未明着扯旗造反,她只需做出为南郡求援之状,便可轻易进入军营,届时寻时机了结了戚尚无的性命。
这招虽险,却是目前最佳的办法,毕竟一旦开战,南境之内,无人能抗衡戚尚无的铁骑,若是自己来选,怕是也会如此。
姽婳的确是这么想的,去南郡铁骑求援的小队已经出发,自己必须赶在他们之前赶到,不然,戚尚无知道南郡已然派人去了塞桑部落,为怕事情败露,他怕会直接大军压境,届时,便是真的绝境了。
姽婳一路未曾停歇,沿路驿站换了两次马,终于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赶到了南郡铁骑驻地。
军营门口,姽婳出示了自己县君的印章,自证了身份,不一会儿,里头便来人将姽婳迎了进去。
进军营之时,按要求需要卸佩剑,姽婳也没反抗,只老老实实地交上了自己的剑。
戚尚无今年已是不惑之年,面色黝黑,身形魁梧,端坐在帅帐上首的虎皮座椅之上,身旁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人,想来应该就是四方军主了。
“长乐县君,恕戚某如今将衔在身,不便迎接。”戚尚无嘴上说着客气话,可态度却是十分倨傲。
姽婳也不气,只做出一副急切状,“南郡有难,我代外子前来向大帅求援,望大帅尽快派兵,保南郡百姓安危。”
听到南郡有难,右侧的两位将领面上立刻带上了急色。
“是周边的苗族部落发生了冲突么?大概多少人?如今情势如何?”
倒是左侧的两位将领,同上首的戚尚无一般,看着不急不慢的模样。
戚尚无打断了两位将领的询问,“好了,长乐县君既能来到这里,那定是无碍的,瞧你们那副风声鹤唳的模样。”
即使戚尚无如此不重视南郡之事,姽婳也没生气,只转头看向左首两位将军问道,“可是落雁、飞熊军的两位军主?”
见两人倨傲的点了点头,姽婳也笑了,“那就好,免得我杀错了人。”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姽婳竟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众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
“噗嗤!”
大片的血迹溅到了营帐之上。
第32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二)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一旁的人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他们便反应过来,姽婳在身上藏了一柄软剑。
软剑柔软如绢,不适合砍与刺,但却能轻易割断喉管,而军中将士的盔甲即使护卫再周全,也是无法护到脖子的。
落雁和飞熊二军的军主已经倒在地上,当场没了气息,而姽婳的软剑,如今,已然缠在了戚尚无的脖子上,只轻轻一动,便能要了这位大帅的性命!
“长乐县君,你疯了么?刺杀主帅,你是要谋反么?”即使性命都悬在别人剑下,戚尚无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模样。
姽婳轻笑一声,“谋反?戚大帅是在说你自己么?身为南郡铁骑的主帅,居然同前朝余孽勾结,妄图掀起战乱,戚尚无,你的九族够不够砍呀?”
说完,从怀中拿出那半枚虎符。
下首的两位军主已经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尚无一听,便知赛桑部落的事暴露了。
“废物!”戚尚无啐了一口,而后冷笑着看向姽婳,“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也动不得我,我乃当今陛下亲封的南郡将军,麾下十万铁骑,我征战沙场十数载,为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如今只凭半枚虎符定我的罪,陛下不会饶过你的,满朝文武也不会饶过你的。”
只要押回盛京再审,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姽婳却突然笑出了声,而后突然扯动软剑,割开了戚尚无的脖子,“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戚尚无躺在地上,双手仓皇无力地抓了几下,就这么睁着眼去了。
这位曾经叱咤南境的戚大帅,就这么了无生息地死在了营帐中。
戚尚无必须死,姽婳从来没想过留他一命。
戚尚无毕竟是南郡铁骑的主帅,在军中积威尤深,留了他一条命,南郡便有生变的可能,谁知道他还在这里埋了多少后手,姽婳不能拿南郡上百万百姓的性命去赌。
何况,戚尚无死了,这件事依旧可以往下查。
看着剩下的两位军主,姽婳快速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而后坐在戚尚无的虎皮座椅之上,冷冷地说道,“关于南郡的一切,我已派亲兵送信回盛京,陛下不日便会知道此事,两位将军,你们虽未同戚尚无合谋,但是戚尚无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通敌叛国,你们也有不查之罪。如今,你们是想戴罪立功,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军衔,还是要忘国恩而感私惠,为逆贼效忠,两位,可要想清楚了。”
对于剩下来这两位军主,姽婳虽信他们不曾通敌,但是对其能力却也是心存疑虑。
不过现下还是要靠着他们来稳定南郡铁骑的军心,不然主帅和四方军主都死了,人心必生大变。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跪拜下,“吾等誓死效忠陛下,愿听县君差遣,平逆贼,护南境!”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这场灾劫,总算没有发酵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姽婳名不正言不顺地接管了南郡铁骑的军务,两位军主为了将功赎罪,也是下了狠力镇压军营内的异动,力保姽婳在军营中的一切举措能顺利实施。
戚尚无的通敌之举已被公示,姽婳更将他的人头挂于旗杆之上,用于震慑军营中那些心存异动之人。
沈兰台在第四日,便带着姽婳和沈府的亲兵赶了过来,他得知姽婳前去刺杀戚尚无的消息后,安排好郡内事务,便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了来。即使戚尚无已死,军营中也还是有他的拥簇者,他着实担忧姽婳的安危。
见到姽婳之时,她正在军营校场之上,监督行刑。
姽婳也知,这军营并非杀了几个统帅便万事无忧的,戚尚无的多年经营下,这十万多人马中,不知还有多少是他的拥簇,杀肯定是杀不完的,姽婳要做的,是杀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不敢动,也不能动。
姽婳给两位军主下了令,严查戚尚无的同党,两位军主一是为了戴罪立功,二也是为了撇清关系,短短两日,竟然就查出了数百人,其中不乏身在高位者。
姽婳的命令很简单,将将士们集结,于众人面前公布他们的罪状,而后,一一枭首。
两位军主倒是劝过,毕竟姽婳如今虽代掌管军务,但是她并无官身,私自处决士兵,这是大罪。
姽婳倒不在意,若此刻还在乎这些,那她就根本不会来杀戚尚无,就等着叛军打到自己家门口吧。
而且,她也知道,萧衍不会在乎这些。乱世之下当用重典,紧急之时当行非常之举。她懂的事,萧衍自然只会比她更懂。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咔嚓!”刽子手干脆地手起刀落,数百颗人头落地。
姽婳站在上首,只朗声道,“通敌叛国,便是这个下场,不光是他们,还有他们的父母亲眷,宗族所属,皆要受到牵连。莫要以为当今陛下仁慈,你们便敢一个个做此等逆举,他们,便是前车之鉴,明白了么?”
“吾等誓死效忠陛下,不敢有违!”众将士被姽婳这等冷酷之举吓破了胆子,人说杀就杀,还要牵连亲族,这下众人再不敢为戚尚无说话,只一个个恭敬地低下了头颅。
将事情处理好后,姽婳这才有空见沈兰台。沈兰台先是仔仔细细检查了姽婳并无受伤之后,这才将人抱入怀中,将这些时日南郡的事说予她听。
“我已派人送奏呈回盛京,南郡此次多亏有你,不然怕是战火燎原,民不聊生了,陛下平定天下也不过二十载,百姓们的安稳日子才过了几天,这些人就一个个不安分了起来。”沈兰台也没想到,自己上任这才几个月,南郡居然会出这么一桩大事。
突然,沈兰台抬头,问道,“婳婳,你可知长宁郡主同钟离先生到底是有什么恩怨?得知我同长宁郡主的姻亲关系后,他居然连我都不愿见了。我本还想同他细聊下此次叛乱之事,他竟宁愿书信相告,也不愿见我一面。”
居然这么大恨意么?
姽婳这下也是有些意外了。
难道长宁郡主当年真的差点杀了这位钟离先生?可他俩又会有什么恩怨呢?
第33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三)
姽婳虽心中好奇,但终究是眼下的事更要紧,沈兰台离开后,她又在军营中忙了一个多月,而萧衍的圣旨,也在此时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衍居然直接破格任命姽婳为镇南将军,将南郡铁骑的十数万兵权尽数交到了姽婳的手上,并且给了她一个永安侯的封诰。
这等厚赏,着实出乎意料,就连姽婳都未曾想到。
她以为,萧衍就算再信任她,最多也只是让她暂掌南郡兵权,待历练个三五年后,方再下旨。
姽婳不知道的是,这道圣旨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女子之身,空降掌权,还是一方大吏,朝廷中嘴仗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淹了皇宫。
就连霍侯,姽婳名义上的父亲,都站出来上书表示此举不妥,认为可从盛京指派官员前去,至于姽婳,可给予郡主的虚衔封赏,以示圣恩。
萧衍破天荒在朝堂之上,发了大火,斥责满朝文武脑中尽是酸儒杂念。
“南境共四百余万的百姓,若不是长乐县君果决之举,怕是孤要等那逆贼举旗造反打到门口了,才知道南境出事了。你们一口一个不妥,不就是认为长乐县君乃是女郎,又年岁尚小,认为她身居高位,折了你们的面子么?”萧衍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那群心怀鬼胎之人,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这朝堂,什么时候成了论资排辈,而不是凭本事说话的地方。
众臣子见皇帝发了怒,一个个跪下不敢说话。
“你们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而不是为自己谋福祉的,今日之争,说给南郡的百姓听,你看看他们怎么想,放着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长乐县君不封,反而要派一个对南郡毫无贡献的人去,怎么,孤的子民,成了你们权谋算计的工具了是么?孤今日就是要封赏长乐县君,她是女郎又如何,能以女子之身行此壮举,更值得天下传颂!日后若是有其他女郎做出此等贡献,孤照样为她们封侯诰赏!”
萧衍很少发这么大的火,直吓得底下的臣子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于是,这道旨意顺利被发往了南郡。女子封侯,一瞬间成了全天下热议的话题。
处理好军营的事情后,姽婳回了一趟太守府,没想到,居然在府中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钟离先生。
见到姽婳,这位钟离先生居然没了往日的疏离,而是有些紧张地走了上来,然后纠结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还没恭喜永安侯。”
姽婳皱了皱眉,这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位大才子转了性,居然还跟自己恭贺来了。
身后的沈兰台笑了笑,“婳婳,你和钟离先生,可能还真有一段渊源。”
原来,还有几日便是姽婳的生辰。姽婳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沈兰台却很在意,这是姽婳嫁予他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他早就筹备了起来。
苗族的银器是出了名的精美,其中又以赛桑部落的最为出众,因着驰援一事,赛桑部落如今也和南郡的交往日益密切了起来。于是,沈兰台便修书一封送往赛桑部落,言明自家新妇即将碧玉年华,愿意重金请赛桑部落的银匠打造一面手镜。
不料信件送出没多久后,钟离先生居然上门拜访了。
他只追问姽婳的生辰,又反复确认是否真是碧玉年华。待确认之后,居然落下泪来。
“原来,我竟然有一个女儿,十六年了,我居然从不知晓。”
这一句话,饶是沈兰台这般淡定之人都有些震惊,但是再追问,钟离先生也不愿再说,只说要等姽婳回府。
“女儿?”姽婳皱起了眉,原主的记忆里从没提过这件事,不过仔细想来,长宁郡主对原主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奇怪,按说失而复得的女儿,即使因为粗鄙无礼而不喜,总该也有几分母女情谊在的,但长宁郡主却从未对姽婳有过半分温情,甚至同楼家做局陷害之时,也从未有过心软。
“拓跋无双待你好么?”钟离先生早已没了当初的冷淡,只小心翼翼地看向姽婳。
“好?”姽婳冷笑了一声,“我自出生之时便被农户错换,过了十五年的农女生活,一朝被带回霍侯府,没人教我礼仪规矩,却人人嫌恶我粗鄙无礼,不过几日便将我借故丢到了庄子上,若不是陛下路过,救了我一命,我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同钟离先生说话。”
沈兰台只知姽婳在霍侯府的日子难过,却从不知她居然有过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心疼得握住了姽婳的手。
钟离先生长叹一口气,“孽缘,都是孽缘。我当年差点要了她的命,如今她就这般折磨我的女儿,都是报应啊!”
在钟离先生的讲述中,当年他和拓跋无双的渊源被缓缓道来。
当年,天下初平,钟离先生也敬佩萧衍为人,决意再度出仕。
他回到盛京之时,因着当年拓跋老王爷曾对他有恩,便专程到了霍侯府拜访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当时已然嫁人,并且已经诞育一子一女,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拜访,不料拓跋无双却对风姿出众的钟离先生一见钟情,多番纠缠不说,就还大言不惭地提出让钟离先生做她的面首这般荒唐的提议。
“我当时便大怒拒绝,想着盛京这般大,以后远着便是。”钟离先生苦笑一声,“我轻估了这个女人的毒辣。我当时有一位义妹青蘋,从我辞官之时便痴心跟随,我们两人早已互通心意,只等我的官职确定后,便会风光迎娶她为妻。不料,拓跋无双绑了她。”
钟离先生讲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调整好情绪继续讲了下去。
“我顺着线索找到了拓跋无双,她在别院之中设了鸿门宴,从我入门那刻开始,便已中了她的药。待我清醒之后,早已成了荒唐事。然而这还不算完,她居然在内室之中设了一道薄帘,让青蘋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青蘋性子烈,居然咬舌自尽了。枉我自恃聪明,却在她身上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我本想一剑杀了她,剑已划破了她的喉咙,她却高呼自己是拓跋一脉唯一的血脉了,我若杀了她,便是大不义。”
“所以你就放了她?”姽婳平静地问道。
钟离先生苦笑道,“拓跋老王爷有三子二女,三子尽数为国捐躯,幺女当年为了西北百姓,被敌军所辱,头颅四肢尽数砍下,死时还未及笄。老王爷一生为国尽忠,更是对我有大恩,他仅余这一支血脉,我又如何能杀了她?”
姽婳沉默了,片刻后,她问道,“那你又为何确认我是你的女儿?霍侯可是长宁郡主的夫君。”
“在拓跋无双诞下第二个孩子后,霍侯就被她下药绝了生育能力,你的生辰日子,只有可能是我的孩子。”钟离先生一句话,居然又牵扯出了一桩隐秘。
第34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四)
沈兰台突然觉得,自己同顾昀争夺婳婳芳心这件事,居然还能让盛京百姓议论许久,看来他们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若是长宁郡主这摊子事,怕是盛京要从年头讨论到年尾了。
“霍侯从未怀疑过我的身世。”姽婳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钟离先生苦笑道,“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拓跋无双根本就是个疯子,她厌恶了霍侯在外风流韵事不断,不愿再给他生儿育女,又因为霍侯的身份,不能表露出来,只偷偷给霍侯下了绝子的药,绝了给霍侯生子的可能。”
姽婳倒真是有些佩服这个长宁郡主了,若不是她行事不正,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倒也算个奇女子了,“赛桑首领说你曾经差点丢了性命,是她做的?”
“自然。”钟离先生解开自己的领口,脖颈之上赫然一道疤痕,他又掀起自己的袖口,左右手腕之上皆是疤痕。
“拓跋无双最是狠辣,我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又知道她许多秘密,她根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盛京。我本想离开盛京,但她在我出京的路上买通了杀手埋伏,三十六名杀手,倒是下了血本。可惜我命不该绝,乱葬岗上被人救起,捡回了一条命。”
钟离先生合上自己的衣衫,看向姽婳,“我和青蘋当年遇难之时,是拓跋老王爷施以援手才能逃出生天,救命之恩大过天,所以我杀不了拓跋无双,我只能远离中原,克制自己的恨意。可我,可我竟不知,她居然生下了你。”
钟离先生确实搞不懂拓跋无双是怎么想的。若是恨毒了自己,何苦生下这个孩子,既然生下了,又为何如此薄待于她。
说完这一切,钟离先生愧疚道,“我欠你良多,婳婳,往后的日子里,阿父一定会好好补偿于你。”
“不必了。”姽婳打断了钟离先生的话,“你不欠我什么,你本身就是受害者,何况我身上流着拓跋无双的一半血,我们之间,做不成慈父孝女,也不必勉强。”
说完,便拉着沈兰台进了府门,没再回头看一眼钟离先生。
卧室内。
沈兰台将煨好的热汤端给姽婳,而后坐在了姽婳的对面,轻声道,“真的放下了么?”
“嗯。”姽婳点了点头,“对于我来说,知道他们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我已经知足了,原来并不是我做的不好呀。”
她想,原主终于可以释怀了。一切的薄待,并不是因为她不够优秀,只是人心太过狠毒,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肆意践踏而已。
而这对于自己而言,也是一场修心,她过于相信原主的记忆,竟然差点错过了这么一桩秘密。
其实,拓跋无双行事算不得周密,若是自己能早点跳脱出记忆的禁锢,也未必不能发现。
这对自己也是一个提醒,所谓的记忆并不是万能的,万事还是要用心为上,不可过于相信外物。
回到这件事,钟离先生和拓跋无双之间的恩怨,注定是解不开了,他们之间,横亘着青蘋的一条命,而姽婳,是这条人命之上结出的果实。
不如,就止于此吧,知道对方的存在,看着对方好好生活便好,何苦非要强凑到一起呢。
喝完汤后,姽婳突然问了一句,“兰台,若是有一天,我亲手将自己的阿母送上断头台,你可会觉得我狠毒。”
沈兰台抬头瞧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们就是毒妇恶夫,天生一对。”
姽婳笑了,她想,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三年后。
南境这一方土地,在沈兰台主内政,姽婳主军事的搭配下,飞速发展着,不过短短三年间,苗汉两族也无了往日的隔阂,逐渐通商交往,成了一片祥和之地。
而姽婳也对曾经的南郡铁骑大刀阔斧地改革了一番,将四军拆散重组成了南境十六卫,南境本就有前朝余孽残留,她带着这支铁骑南征北讨,可谓战功赫赫,天下皆知。
如今,南境的女郎可入行伍、可行商、可做官,不用早早嫁人困于内宅,也不会空有一腔才学却无施展之地,她们以南境的庇护神姽婳将军为榜样,越来越多的女郎走出了家门,去散发自己的光芒。
永安侯姽婳,以及她麾下的南境十六卫,镇守南疆,无人敢碰其锋芒。
冬初。
姽婳正于军营中处理军务,突然,唐翼送来一封急信。
姽婳打开一瞧,叹道,“拓跋老王爷去了。”
拓跋老王爷一生戎马,最后也是战场之上从马背跌落,没了气息,算得上是为国尽忠了一辈子。
如今,老王爷的棺椁已经启程运送回盛京,萧衍急诏,命姽婳回京,为老王爷出殡。
一旁的钟离先生听到拓跋老王爷去了,也是一怔。
这几年,虽然姽婳不愿同他亲近,但他终究还是深觉对姽婳有愧,于是在军中谋了个文职,如今正是姽婳帐下的军师。
“先生可要跟我一同回盛京?”姽婳转身问道。
钟离先生有些吃惊,“盛京?我回去作甚?”
姽婳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拓跋无双最大的靠山已去,这些年,先生你说她得罪了多少人呢?如今,又有多少人想要她的性命?先生不想同我回去看看热闹么?”
拓跋无双终究是原主这具身体的母亲,姽婳不能亲手了结了她。但是她作恶这么多年,手上沾染了这么多性命,姽婳也不会让她就这么逍遥地过下去。
钟离先生大惊,虽然这些年在军中,他已知道姽婳其人的聪慧与狠绝,但是如今听到她这番话,他依旧是有些心绪难平,原来,收到信的那一瞬间,姽婳就已经想到长宁郡主的下场了么?
半晌后,钟离先生沙哑地说了一句,“好。”
快二十年了,自己这个懦夫,也该回去瞧一瞧青蘋了。
第二日。
姽婳带着两千亲随及钟离先生,天一亮便快马出发了。
因着圣上诏书内并未提及沈兰台,沈兰台如今身为太守,不能擅离郡守,因此只能为姽婳备好了一应物什,担忧地送她出发了。
沈兰台担忧的并不是姽婳路上的安危,她身边的亲随乃是南境十六卫中的佼佼者,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他只是担心,盛京城里的人。
快马加鞭十五日路程后,姽婳一行人赶在拓跋老王爷的棺椁抵达之前,先到了盛京。
一进城门,便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马车。
是自己曾经入宫听学时,萧衍送予自己的那辆,四角的铜铃还和当初一模一样。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清雅出尘的面庞,是萧衍。
“婳婳,好久不见。”
第35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五)
三年时光过去了,萧衍依旧是那副模样,他站在马车上看着姽婳,仿佛她不过是出了个远门,而他作为夫子,来接她回家。
“夫子。”姽婳没有唤他陛下,依旧是以夫子相称。
“你带着亲随,回盛京再住在霍侯府也多有不便,你的亲随兵马可安置在西郊的温泉别院中,而你,我在盛京为你选了一处宅邸,你作为永安侯,有一处宅邸也属正常。”早在圣旨送往南境之时起,萧衍便已在考虑姽婳回盛京之时的安排,他特意选了一处离皇宫最近的宅院,又命少府好好装潢了这间宅子,一应物品都只从自己的私库里出。
“夫子,我不在盛京长居,宅子放在那里只是空置浪费。”姽婳只轻轻摇头说道。
萧衍的脸白了一瞬,而后轻笑道,“就算偶尔回来住,也该有所宅子,孤如今国库丰盈,还缺你一间宅子么?收下便是。”
姽婳只好应是。
到了永安侯府,萧衍在姽婳的介绍下,也知道了她身旁那位文士的身份——钟离先生。
姽婳此次回京,也没想瞒着萧衍她的目的,毕竟,她想让长宁郡主的罪名晾晒在青天之下,想让她真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不是顶着拓跋一脉的庇佑,即便死了,也是皇家亲封的长宁郡主,享世人香火供奉。
而这一切,都需要萧衍的配合。
她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也将自己所掌握的,这些年长宁郡主的所作所为都呈给了萧衍。
“夫子,她是我的阿母,我说其不是,乃是不孝,但青蘋女郎的死,我不能不管,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假作不知,不然我也愧对夫子对我的教诲。老王爷全族几乎尽数为国捐躯,是英雄不假,但若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残害他所庇佑的百姓,怕是老王爷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就当学生不孝,待老王爷丧事之后,请陛下秉公处理,给这些无辜惨死之人一个公道。”
姽婳盈盈拜倒在地,她身后,钟离先生眼神复杂的看向这个女儿。
这么多年了,自己受制于救命之恩,即使心痛如锥,始终不曾对拓跋无双动手。
是他错了。
拓跋老王爷是对他有救命之恩不假,而自己因着这份恩情,放过了拓跋无双,这些年她又害了多少人呢?自己是否也欠这些人一个公道呢?
“婳婳,拓跋老王爷刚死,孤没办法要了拓跋无双的命,你明白么?”萧衍是一个很清醒理智的皇帝,即便他因着拓跋无双对姽婳的薄待,这些年对霍侯府十分冷淡,却也知道,拓跋老王爷刚死,若自己便要了他唯一血脉的命,怕会直接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夫子,拓跋老王爷为国捐躯,可免其子孙死罪。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难道就不该给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么?”姽婳从未想过直接就要了拓跋无双的性命。拓跋老王爷新丧,只要拓跋无双不是犯了谋逆大罪,萧衍终究会饶她一命。但只要借这次扒掉她身上所有的光环,日后她结下的漫天仇家,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姽婳为何苦等三年,只等拓跋老王爷去了才发难,就是怕老王爷为亲情所惑,一力保住这个女儿,届时便不能轻易动她了。
“孤,允了。”萧衍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霍侯府内。
长宁郡主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双目呆滞,一旁的霍娉婷端着汤药,正耐心劝道,“阿母,好歹也要喝药啊,你这些时日不吃不喝,身子如何经得住?”
霍娉婷这些年过的并不好,她嫁入楼家后产下一子,可惜未满月便夭折了,楼沐自从秦氏离开后,竟有些疯魔了,后面更是自己在家中修道,不问俗世了。
楼夫人因此对霍娉婷很是不满,好似自己儿子如今这般,全是霍娉婷的错一般,因此也是没少磋磨她。
霍娉婷在楼府,活得像个幽灵一般,无儿无女,郎婿也不疼爱,府中之人也不敬重她。
她只能牢牢扒着长宁郡主这棵大树,才能让日子勉强好过一些。
如今,拓跋老王爷去了,对长宁郡主而言是打击,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长宁郡主躺在床上,只一句话也不说,她悲伤的,不是自己阿父的离世,而是她从此之后再无靠山可依了。
这些年,她和霍侯貌合神离,不过是因着自家阿父的原因,霍侯才一直敬着她。就算在这贵人遍地的盛京,旁人看在阿父的面上,也会让她几分。可如今,阿父去了,自己从此该怎么办呢?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六日后,拓跋老王爷的棺椁运抵了盛京。
停灵三日后,由五皇子亲自主持了拓跋老王爷的丧葬之仪,萧衍亲自提国之柱石四字,陪葬进了老王爷的陵寝。
老王爷戎马一生,最后也死得荣耀,出殡之日,盛京的王孙贵胄皆来为其上一炷香,姽婳也亲持晚辈礼,为老王爷送了一程。
见到姽婳这个阔别三年的小妹,霍嶺也是感慨良多,只是他深觉自己当年薄待了姽婳,因此也不好上来攀谈,只留下了一句,“你做的很好,阿兄以你为傲。”
姽婳的回京,也让盛京久违地热闹了起来。这位永安侯,镇守南境,从无败绩,以女子之身封侯本身天下非议颇多,可这一场场的胜仗下来,再无人敢质疑她的地位。
盛京众人本还在感叹长宁郡主的好福气,前半生有拓跋老王爷护着,如今老王爷去了,她又有了这样一个出息的女儿,保住了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不料,老王爷丧仪后的第八天,姽婳带着钟离先生,于皇城门口敲响了那面近十年未曾响起的登天鼓,要状告其母长宁郡主草芥人命。
举城震惊。
因着钟离先生当年受过重伤,身子孱弱,那六十下笞刑姽婳代其受了下来。
即使萧衍一再嘱咐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可即使打得再轻,那也是笞刑。六十下打完,姽婳在一旁女婢的搀扶下方能勉强站起。
而同时,宫中也下了旨意,召霍侯夫妇二人入宫,此案,由陛下亲审。
第36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六)
拓跋无双接到圣谕之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霍姽婳居然鸣通天鼓,要状告自己这个亲生阿母?!
就算自己待她冷淡了几分,好歹也十月怀胎将她生了下来,没想到竟然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怀着这样一腔怒火,拓跋无双连霍侯都未曾等,便自己坐着马车匆匆进宫了。
进入大殿,只见陛下高坐于上首,而姽婳正半靠在一张狐皮靠椅上,因着姽婳后背伤势颇重,坐卧不得,只能这般半靠着。
而旁边,居然站着一个应该早就死去的人。
钟离耀?他居然还活着?!
拓跋无双脸色顿时煞白。
“臣妇拜见陛下。”拓跋无双缓缓跪下行礼,她有种预感,今日,怕是无法善了了。
萧衍也没难为她,叫了起身,而后指着钟离先生,沉声道,“长宁郡主,你可认得这人?”
“臣妇自然认得,名闻天下的钟离先生,当年先生还曾来臣妇府上拜访,可惜先生后来离了盛京,从此杳无音讯,不想今日还能故人相见。”即便内心再慌乱,拓跋无双面上的功夫却没忘记做的周全。
“故人?是杀害草民新妇,又差点要了草民性命的故人么?”钟离先生可没打算这么和和气气地聊下去,直接撕开了两人之间的那层虚伪的客套。
“荒唐!”长宁郡主理直气壮地否认了一切,“我同你不过二十年前几面之缘,为何要害你?我同你那新妇更是素未谋面,你到底是如何蛊惑的我的女儿,居然让她诬告自己的阿母!”
长宁郡主虽然狠辣,却并不蠢,她短短几句话,便想给姽婳扣上一顶诬告长辈的罪名,只要坏了姽婳的名声,今日之事,便有了转圜余地。
姽婳也不急着反驳,只示意一旁的女婢将证物呈上。
女婢端来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两个精致的玉瓶。
拓跋无双看到玉瓶,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几下。这两个瓶子,不是被自己锁到了匣子里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姽婳轻声拿出其中一个玉瓶,说道,“这两个玉瓶中,一瓶乃是仙灵脾,一瓶乃是跌香,阿母可熟悉此物?当年臣的夫君便在楼家遭过此物算计,而使用此物的,正是臣的阿姊,现楼家二少爷的如夫人,霍氏娉婷。”
“那又如何?时隔三年,难道你如今是想替自家夫君报仇了么?”拓跋无双死也不认,只准备将一切罪行推给霍娉婷。
霍娉婷平白得了这么多年的荣光,如今为自己而死,也是应该的。
“陛下。”姽婳不准备同拓跋无双纠缠,而是转身看向萧衍,“臣在南境之时,结识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位西北而来的游医,因着臣打听过这两味香,他便告诉了臣一个秘密。这两味香相遇可使人情热,乃是边陲秘药,中原很少见过。但中过此药之人,若是再闻到其中任何一味香,便是浑身起满红疹。因此,此药一生只可用一次,再用便毫无用处。”
姽婳拿出其中一个玉瓶递给钟离先生,“这两位香,乃是臣的亲随,从阿母的嫁妆匣子中所取,匣子的钥匙,阿母向来贴身佩戴,不假他人之手,如今,倒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便离开盛京的钟离先生,也会中过此药呢?难不成是阿姊还未出生,便能下药了?”
钟离先生打开了玉瓶,轻嗅了一口,不一会儿,浑身上下便起满了红疹,十分恐怖。
拓跋无双此刻已面露惊慌,却仍不肯认罪,“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难道这药天下就只我有了?当年我为了自家女儿婚事着急,一时错了主意,给了娉婷此物,我甘愿认罚,但要说和当年钟离先生之事有关,臣妇冤枉。”
姽婳冷笑了一声,在女婢搀扶下艰难跪下,“陛下,臣还有一人证,现下正在宫外,跪请传召入殿。”
萧衍心疼地蹙紧了眉头,却终究按下了那双想将姽婳扶起的手,沉声道,“传!”
不一会儿,一位四十多的英武汉子走了进来,拓跋无双一开始还不在意,待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后,她满脸血色尽褪,踉跄着倒退几步。
“怎么?长宁郡主见到我这张脸,就这么害怕么?是呀,您明明亲手将刀捅入了我的心口,连着我手底下的那些兄弟,早就该一把火死得不能再死了是么?可惜呀,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让我来找您追魂索命了!”
进殿的男人名唤阊陵,是当年拓跋无双身边的近卫,当年拓跋老王爷将长女嫁入盛京,生怕远隔千里,她受了什么委屈而自己鞭长莫及,便将自己提拔的军官阊陵,连同百余人的精锐府兵,一通给拓跋无双做了陪嫁。
“草民当年说是长宁郡主的近卫,实则是她见不得人的面首,更替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当年,草民正是受长宁郡主所托,带人刺杀钟离先生。草民的过往皆可查验,所说无半句虚言!”
“你为虎作伥,可知也逃不过律法制裁?”萧衍站在上首,冷冰冰地问道。
“草民知道。”阊陵深深拜下,厉声道,“但草民拼上一死,也要将长宁郡主的罪行禀明圣上,草民愚忠,带着手下的兄弟没少替她做错事,草民也曾是为国尽忠的忠勇之士,如今却成了满手鲜血的恶人,经年累月下,草民越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便想同郡主请辞,不料,她借口宴饮送别灌醉了我们一行人,更是亲手将刀插入我的胸口,而后一把火烧了别院。”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自己兄弟的惨死,阊陵哽咽了片刻,而后接着说道,“可惜,草民天生异于常人,心生于右胸。因此那一刀并未让草民死去,火烧到臣身上之时,草民醒了过来,挣扎着逃出生天。”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册子,双手奉于头顶,高声道,“当年草民早就有所疑虑,担心遭人毒手,因此将为长宁郡主所做之事及涉事一干人等,均写于此册之上。如今,草民得以面见圣上,请圣上明察。”
长宁郡主彻底瘫倒在地,她知道,自己完了。
第37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七)
萧衍翻开册子,越看脸色越凝重,看到最后,竟然气笑了。
“好!好!真是好!怨不得长宁郡主在盛京名声如此之好。沈家夫人和你有过几次口角之争,你便设计她出城路上为乱石所伤,至今不得行走,还做成意外之状。吴家女郎长相出众,你便让人坏了她的清誉,致使她落发出家,郁郁而终……这满盛京的人,但凡谁敢得罪你长宁郡主,便会遭遇各种意外,好心机好手段,孤的这个皇位要不要也给你做。”
萧衍没想到,盛京城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这么多人惨遭毒手,而自己居然还一无所知。
萧衍不禁想,自己这些年,因着拓跋老王爷的缘故,对她的放纵,到底害了多少人呢?
长宁郡主知道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后,倒平静了下来。
她抚平了自己略有些散乱的鬓发,看向上首的萧衍,“陛下觉得我狠毒?那是陛下欠我的,也是拓跋家欠我的。霍侯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将,书都没读过几本,他如何能配的上我,但是陛下圣谕一下,我就只能离开西北,嫁到盛京。我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却因着陛下的旨意根本不得绝婚,我恨啊!为什么是我!幼时我便被阿父放弃,如今又成了他联姻的棋子,只能一辈子被关在盛京这座牢笼之中。凭什么?狠毒?这些名门贵妇、世家典范们,哪个不狠毒?只是我运气差了些许,被抓到了而已。”
直到此刻,长宁郡主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分毫。
萧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突然开口道,“给你同霍侯赐婚,不是孤主动下的旨意,是拓跋老王爷上奏,请孤为你在盛京择一人家,让你远离西北战乱,能够在盛京安稳一生。霍侯这个人选,也是老王爷亲自为你选的,霍侯虽不通诗书,却是一个心思简单之人,这是老王爷千挑万选为你选的郎婿。”
拓跋老王爷对这个长女,的确是用心良苦了。拓跋无双年幼时,恰逢战乱,老王爷为着孩子安全考虑,便将这个女儿寄养在了亲戚家中,而后接回之时,更是深觉对这个孩子有愧,便想为她谋一桩好婚事。老王爷征战沙场,却未曾求过封赏,一生唯一一次请求,便是为的这个女儿。
不想,拓跋无双却觉得老王爷是在拿她交换富贵。
拓跋无双一怔,而后用手仓皇擦去流下的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只是,她看向萧衍,挺直了自己的背脊,“陛下既然已有了证据,准备怎么惩罚臣妇?臣妇的阿父刚刚为国捐躯,陛下想在此刻,要了臣妇的命么?”
萧衍对于拓跋无双,已经无话可说。她虽年幼之时不在父母身侧,但却能够免受战乱之苦,后接回拓跋老王爷身边后,老王爷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将她嫁往盛京,也是为她找了可靠的人家,如今,即便死了,余荫还在庇护着她。
“孤不会要你的命。”看着拓跋无双上扬的嘴角,萧衍冷声道,“孤会褫夺你的郡主封号及夫人诰命,贬为庶人之身,同时,孤会命人将你的罪行公示天下,这册子上记录着的你害过的人命不下百条,那些未曾记录在册的又不知道有多少?孤不会让你顶着拓跋老王爷的余荫过活,今后,你便关于廷尉府的府监,终生不得出,这册子上受害之人若有家人仍在的,便让家人亲自来执刑,一户笞刑三十下,孤会让最好的医士为你疗伤,直到你活着赎完所有的罪。”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不!”拓跋无双疯狂地哭叫起来,“我阿父和三位胞弟为国捐躯,我们家于国有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姽婳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已经疯癫了的女人,轻声道,“外祖和三位舅父都是国之栋梁,他们一生无愧于天地,你享受着他们用血汗拼搏来的荣耀,如今,要将圣上最后一分对拓跋家的怜悯之情也消耗掉么?拓跋家并非只剩你一人,大舅父和三舅父各留下一女,难道你想让她们为你所累,连自己阿父用命换来的安稳都享受不到么?”
拓跋无双猛的抬起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弟和三弟,自己出嫁之时,他们不过十岁出头,大弟追着马车跟了很久,直到被阿父骑马强行带了回去。三弟更是哭红了眼,把自己积攒的所有私房钱全数塞到了自己的嫁妆中,还跟自己说若是银钱不够,一定要给他写信,他会努力赚钱的,必不会让阿姊受委屈。
可自己嫁入盛京这二十余载,再也未曾给他们写过一封信。
甚至连他们死讯传来之时,都未曾写过。
拓跋无双看了一眼姽婳,而后跪倒在地,深深叩首,“罪妇愿领责罚,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拓跋家其他无辜之人,只是,罪妇还有一事,罪妇要状告永安侯霍姽婳,律法有云,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于市,罪妇愿意认罪,还请陛下按照律法,判处她弃市之刑!”
拓跋无双到最后,对于其他亲人倒是有了一丝悔悟,只是对于姽婳这个女儿,依旧是毫无一丝亲情可言。
萧衍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首的钟离先生立刻跪下,“陛下,忠孝仁义,忠在孝之前,永安侯忠于陛下,方才会行此举,若她只念孝义,那便是对陛下不忠了,因此此举并不适用此条律法,反倒是拓跋无双在初生下永安侯之时,将其恶意抛弃,这与杀子无异,律法还有云,擅杀子,黥为城旦舂,那拓跋无双还应受黥面舂米之罚。”
而此时,殿外传来一道声音,“永安侯何曾不孝?所谓不孝之罪,当父母二人手书其不孝罪状,臣从不认为永安侯此举不孝,因此,这罪书臣不会写,这罪,自然也不能定!”
是霍侯!
萧衍点了点头,示意内侍请霍侯进殿。
看着缓缓走近的霍侯,拓跋无双讥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她是你的孩子吧?你早就没了生育之能了,霍侯!”
而霍侯却平静地看向她,“我知道,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一清二楚。”
什么?拓跋无双睁大了眼睛。
第38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三十八)
霍侯对于永安郡主这位新妇,曾是十分期待的。
他是平民出身,若不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哪能得侯爵之封。
永安郡主不同,她出身拓跋家族,虽同是武将,但是拓跋家那是前朝有名的世族,不过是为前朝戾帝所害,才退隐山野,但根基犹存,拓跋无双就是按世家礼仪教养长大的名门闺秀。
但成婚之后,他便察觉到了郡主对自己的厌烦。
他也曾努力过,想过是否是郡主不适应盛京的生活,或者是思念家人?
可都不是,她只是单纯的厌烦于他。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许府中纳妾,要在盛京众人面前维持着夫妻和睦的幻象。
此后很长的时间内,霍侯沉迷于府外声色,麻痹自己,直到,相熟的医士为他把脉之时,道出他中了狠药,已无生育之能。
他愤怒过,在准备绝婚的前一天,西北大捷和拓跋家三郎战死沙场的邸报一起送达了盛京。
拓跋家最后一个儿郎也战死沙场了。
霍侯在书房坐了一夜,而后撕毁了绝婚书,只做什么都不知道。
再往后,他冷眼看着拓跋无双怀上身孕,又假意换子,看着那个不知从哪儿抱来的孩子在霍府被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养大。
再往后,他遇到了姽婳,或许是一时恻隐,又或许只是想瞧瞧拓跋无双吃惊的脸,他将那个孩子带了回来。
“阿母,你当初根本没打算留下我,何必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当时只不过因着你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将我打掉,所以才勉强将我留下。可又着实恨我身上留下的另一半血,所以做局将我丢弃。你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惜,霍侯可都清清楚楚。”
霍侯和姽婳两人的视线交汇,这一局,他们两人布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姽婳在南境那三年,并非只专心军营之事,她手底下的南境十六卫中能人辈出,早已将长宁郡主当年之事查了个底朝天。
长宁郡主一是自信事情不会败露,二是盛京诸人即便察觉端倪,也看在拓跋老王爷的面子上未曾细查,姽婳的人回去不过几月,便将事情查了个一干二净,更是拿到了许多关键证据,只等老王爷离世后,再一举发难。
而探查之人也查到了当年换子的真相,霍娉婷并非什么农户之子,而是当时盛京青嵩书院院长姜游之的女儿。
拓跋无双是一个爱慕美色的性子,尤其喜爱文弱书生,钟离耀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姜游之便是其中一个受害之人,但他书生性烈,居然当着拓跋无双的面戮颈自尽了,拓跋无双当时已有孕六月,见姜家新妇也怀有身孕,便生了换子这个主意,虽然得不到姜游之,但是从此以后,他的孩子只能唤自己阿母,何尝不是得到了他呢。 拓跋无双生产之时,姜夫人还未足月,是被拓跋无双派去的近卫活生生剖开了腹部取出了孩子。
可怜霍娉婷还把拓跋无双当靠山,殊不知,若不是拓跋无双,她本可有博学的阿父,温婉的阿母,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听到霍侯将拓跋无双换子的经过娓娓道出,众人对这个女人的疯狂又有了新的认知。
“拓跋无双,我们两人互相折磨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结束了。”
说完,霍侯跪倒在地,向萧衍请求道,“陛下,臣这么多年隐瞒不报,甘愿领罚。只是臣的儿女们无辜,请陛下不要牵连他们。”
霍侯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他能容忍拓跋无双这么多年,有敬重拓跋老王爷的成分在,更多的也是不舍拓跋家的权势,看在他和拓跋老王爷的姻亲关系之上,这些年,陛下虽不再重用他,但是他的儿子霍嶺却颇得圣心,所以即使他知道拓跋无双的所作所为,却也一直装作不知。
直到姽婳找上他,告诉他,如今霍嶺可正得圣心,拓跋无双手上累累恶行,陛下已然知晓,若再包庇下去,只怕霍府满门也得遭殃。
他方才下定决心,摆脱这段二十余载的畸形生活。
萧衍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还算有副慈父心肠,罢了,你卸下职务,回府颐养天年去吧。”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霍侯刚准备叩头谢恩,突然,萧衍又说道,“霍府既然对永安侯无教养之恩,孤以为,还是去掉霍姓为好。霍侯,你觉得呢?”
霍侯还能如何说,如今保住霍嶺已是万幸,难道还奢求永安侯能成为霍氏的新门楣么?他强笑道,“陛下说的是,臣绝无异议。”
姽婳也没想到,萧衍会这般说,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也是感慨。
如此,诸事皆定,拓跋无双被押往府监,等待她的,是那些枉死之人家人的报复。
钟离先生也终于为青蘋和自己谋了一个公道,他是青蘋的郎婿,按理,是有笞三十的权力,他也去府监看过拓跋无双,最后,终究也是没打。
那些惨死的冤魂一个个都排着队等着追魂索命呢,也不差他一个了。拓跋无双到底是婳婳的生母,自己与她,从此之后恩怨两清了。
拓跋无双的罪行也被公诸于世,累累恶行,世人都为之震惊。原本还有一些人对于姽婳状告生母这件事有所非议,如今,却也无人再说了。
姽婳也开始了自己的养伤生活,那伤算不得重,萧衍叮嘱过行刑的人,看着高高抬起,不过是轻轻落下而已,大多是皮肉伤,未曾伤到过筋骨。
期间,钟离先生也来看过姽婳,更是曾支支吾吾提出过姓氏一事,却被姽婳当场回绝。
如今,她摆脱了霍姓,却没必要再为自己加上一个钟离的姓氏。姽婳没把霍侯当作父亲,同样也未曾把钟离先生看作自己的父亲。
人不是一定要有父母才能过活的,她和钟离先生,止于此,便是最好的了。
钟离先生走后不久,萧衍来到了永安侯府,除了来看望姽婳的伤势,他还提出了一个让姽婳十分意外的建议。
“你说,让我姓萧?”姽婳诧异地问道。
第39章 真假千金的对照组(完)
“婳婳,我不是强行赐给你这个姓氏,只是,若你日后想择一姓氏,不妨选萧姓,你若选择沈或者钟离为姓,终究还是将自己放在了附属者的身份上,萧为国姓,日后,你的荣耀,便是整个国家的荣耀,不会有人提起你是沈家妇,或者钟离家女,你只是你自己了。”
萧衍或许有过一丝私心,但是这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夫子,我为何非要有一个姓氏呢?”姽婳只反问了这一句。
萧衍一怔,而后笑了,是呀,这才是姽婳不是么?她从不是那种寻常女郎,她只想为自己而活,即便萧为国姓,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枷锁。
萧衍将那一丝丝苦涩压入心底,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拓跋无双在府监中毒了,是霍娉婷动的手,人虽然救了过来,但是已然成了瘫痪于床的废人。”
姽婳倒是有些意外,“居然是她?”
拓跋无双作恶多端,可对霍娉婷,也算得上是疼爱有加了,只是想到霍娉婷的身世,倒也难免让人唏嘘。
“拓跋无双的罪行公布后,楼家将霍娉婷休弃回府,霍侯倒是愿意将霍娉婷接回家,但是她自己不愿,她以姜家遗孤的身份,去府监探望了拓跋无双,没人想到她私带了两丸毒药进去,一丸骗拓跋无双服下,一丸自己吞服了。拓跋无双救了回来,她却没有。”
萧衍也是意外,拓跋无双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的尸身,可有人收殓?”姽婳虽然同霍娉婷不合,却也有些唏嘘。
“霍侯已将她带回府,不过姜家也有亲族,据说已出发来盛京,会将她同父母葬在一起。”
霍娉婷,不,或许此刻应叫她姜娉婷,她汲汲营营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却也落叶归根,回到了她本来的轨道。
拓跋无双这一生,害了太多人,最终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盛京的风云诡谲永远不会停歇,不过,属于她的天,还是在南境,那里,还有家人,正在等着她。
这一世原主的任务已然完成,但她不能此刻就离去,兰台还在等着她,南境的百姓也在等着她。
半个月后,姽婳启程回南境了,钟离先生未曾随行,他决定留在盛京,在青蘋女郎的墓前建了一座小宅,从此,陪着她日升日落。
城墙之上,萧衍看着姽婳离开的身影,沉默着不曾说话。
盛京的天,留不住她想飞的心。红墙金瓦的宫室,也不该藏住自由的风。
萧衍知道,那间自己精心布置的永安侯府,此后它的主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而城外山坡之上。
顾昀站在山上,看着姽婳骑着马向着南境的方向疾驰而过。
“少主公,您好容易求了圣上准了您回京,却又不肯进城去见她,风餐露宿赶路这么多天,难道就只为了在山上瞧这么一眼么?”
身后的近卫很是不解,若是喜欢,为何两日前抵达后,少主公却不愿进城,在城外露宿两夜,却只瞧了这么匆匆一眼。
“见面只会给她增加困扰,不必了。”顾昀飞身上马,转身朝盛京的方向奔去。
婳婳,你看,我终于成熟了起来,不再肆意妄为,可惜,却也已经晚了。
十一年后,永安侯姽婳,薨于南境。
姽婳去时,无病无痛,只是这具身体的时限已经到了,年少时的磋磨,终究是给身体埋下了祸根。
沈兰台将她的鬓发拢好,又为她簪上了一支漂亮的银簪,这些年,沈兰台跟着塞桑部落的银匠学了不少,每一季,他都会为姽婳亲手打一只簪子。如今,已装满了满满一匣子。
“抱歉,没能陪你和孩子到最后。”姽婳摸了摸兰台的眉眼,这些年,他们夫妻相濡以沫,诞育一子一女,如今,她要走了。
选择沈兰台,更多是因为合适。但十余载的相处,她是真真正正将这个人视为家人。
“不,婳婳,这十一年本就是我偷来的。”沈兰台像个孩子一般,把脸颊贴近姽婳的手心,“你去盛京那一回,我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你已了结了心愿,我还有什么能留住你的呢?可你回来了,我们有了孩子,还有了这十一年的相处。”
原来,他全知道。
他不知道任务的存在,却知道原主的执念,更知道姽婳的目的,却从未吐露过半分,只把每一天,都当作偷来一般。
“兰台,忘了我,忘了我这个一心算计的女郎,我们还有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姽婳用尽最后力气,看向沈兰台。
“好。”沈兰台含泪答应。
看着榻上那张皎皎的面庞,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唤他兰台,沈兰台却突然笑了,“婳婳,我骗了你,两个孩子我已经派亲卫送回盛京,阿父阿母自会好好照顾他们,我不是一个好阿父,可我实在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丸毒药,利落吞服下后,脱掉外裳,将姽婳揽入怀中,“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处,婳婳,别丢下我。”
那日,南境破天荒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大家都说,是老天爷也在哭呢。南境百姓素服相送,为这一对庇护南境十余载的夫妻,送上他们最后的祝福。
而远隔千里的盛京,萧衍批着奏折,却突然感觉心口一疼,他放下奏折,打开窗看向南境的方向,窗外飞雪飘扬,萧衍又想起了她,不知故人如何了,只愿她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他不知道,他最爱的那个女郎,永远留在了南境,留在了这场大雪中。
姽婳脱离世界后,这次的意识混沌了很久,待她恢复意识之后,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脸颊的剧痛。
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美标致的小脸,女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姽婳醒来后,她开心地不得了,“阿姐,你终于醒了,你昨夜高烧不退,吓死我了。”
脸上的剧痛实在难以忽略,姽婳刚抬起手想触碰,那女子忙抓住姽婳的手,“阿姐,不能碰,刚上好了药。”
说完,她又忍不住痛哭起来,“那群人怎么能这样,你和韩阁主不过几面之缘,你只是过府去奏乐,怎么可以毁了你的脸呢?”
毁了脸?
这具身体,被毁容了?
第40章 萧衍番外
萧衍想,自己这一生是很圆满的。
萧家不算显贵人家,却也是富户出身,他乃家中幼子,父母亲长对他自是宠溺。
再大一些时,他做了江湖游侠,却因见江山苍夷,百姓民不聊生,所以拉了一群人,便扯旗起兵了。
而后,他成了皇帝,成了天下共主,万民的仰望,身上也担住了这苍生万民,担住了江山社稷。
他纳妃生子,广纳贤臣,努力学着去做一个百姓和臣民所期待的明君。
后来,他遇到了姽婳。
那个娇娇小小,却有着比谁都远大志气的女郎。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算得上是英雄救美了,若是在话本里,那该就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走向了。
可惜,这不是话本,他只能成了夫子。
然后,看着她嫁人,去往南境,最后成为女将军。
这样也好,萧衍总是很容易满足,他想,至少知道她在远隔千里的地方,精彩肆意地活着就好。
后来,萧衍收到了南境的急报。
姽婳去了。
萧衍第一次觉得如此荒唐可笑,他甚至笑出了声,怎么可能?自己比她大那么多,自己还好好活着,她怎么会去了呢?
可底下人的悲色,却仿佛在嘲弄他,你是皇帝又如何?不还是留不住自己所爱之人么?
萧衍病了,病的连床都起不来了。
世人皆说,陛下看重永安侯夫妇,痛失爱臣良将,悲上心头,这才病了。
萧衍只想笑,世人眼中,沈兰台与姽婳,是鹣鲽情深,是生死相随,是天下间都为之传颂的深情厚谊。
那自己呢?明明,是自己最先遇到她的呀。
第二年春,萧衍传位于五皇子。五皇子人品德行出众,而且,他同沈兰台乃是至交,想来会好好待她留下的那一双儿女吧。
退位后,萧衍搬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温泉山别院中。那时,她还不是沈家妇,自己也不是她的夫子,他们的未来,还万事皆有可能。
三个月后,太上皇崩,新皇奉遗命,将皇陵修于温泉山下。
这位传奇一生的开国皇帝,将在这里,守着他此生最甜美的一个梦,长眠于此。
萧衍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结果没想到他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宫室之内,下首是正说话的岑翁。
岑翁?他不是已经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霍四娘子此次马场受伤颇重,陛下,您要不要去瞧一瞧她呀?”岑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马场?受伤?这是,回到了过去么?
萧衍略一思量,试探道,“阿昀同兰台?”
岑翁立刻回道,“沈大人去霍侯府探望过好几次了,倒是顾将军昨日出了城,不知去哪儿了?”
萧衍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姽婳此刻,刚刚成了自己的学生,她同顾昀和沈兰台也刚刚认识,还未曾做出决定。
须臾的狂喜过后,萧衍却又陷入了一种茫然。
即使回到过去,可他同姽婳之间,依旧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她无法做失去自由的金丝雀,他无法放下百姓随她翱翔。
萧衍在殿内坐了一夜,直到蜡烛滴下的蜡油凝结成厚厚的一层。
他决定,去赌一次。
萧衍来到了霍侯府上,见到了自己已十数年未曾见到的那张面孔,他近乎贪婪的看了姽婳几眼,而后开门见山道,“婳婳,你想入朝做官么?”
姽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萧衍温柔地看向她,“你不是会沉溺于内宅安稳的女郎,婳婳,前朝历代,出过女将军,却从未出过一位女文官,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是为大功。可文官却可为天下女郎广开门路,让这世间,有更多女将军、女丞相、甚至于女子为帝。你不想去做这个为天下女郎点燃第一颗火种之人么?”
姽婳想么?她当然想。
但女子为将,尚有先例,若是为文官,自古从无此举,这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又会牵扯到多少世家门阀、文官大臣的利益。
姽婳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如今。
姽婳抬头看向萧衍,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
萧衍笑了,他也点了点头,“好,夫子便为你,开这条路!”
几日后,萧衍下旨,从天下遴选一批品学才行出众的女子,入朝为官。
此举掀起朝臣的激烈反对,连民间都有所异议,甚至有人议论,说陛下这是变相的选妃。
然而,什么都抵挡不住萧衍的决心。
刚翻过年,遴选还是顺利举行了。姽婳顺利成为此次遴选之首,被萧衍钦点为丞相长史,协助丞相处理一干事务。
姽婳做得得心应手,就连一开始对她颇有成见的丞相,也慢慢接受了她,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便成了老丞相的心头宝,日日议事都要带着提点,竟是当成了自家儿郎一般教导。
春猎之时,姽婳在众人面前,回绝了顾沈两家的提亲。
三年后。
如今的姽婳,已成了丞相司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前途不可限量。
女官遴选也三年一次的固定了下来,越来越多女郎开始走出宅门,去尝试施展自己的才华。
她们以姽婳为明灯,盼望同她一般,成为真正能够主宰自己命运之人。
而此刻的明灯,正被当朝陛下烦到不行。
“你若是有空,便帮我多看几本折子,你这皇帝能清闲,可我这丞相司直还是要干活的。”姽婳一把推开了萧衍的头,堂堂一国皇帝,在这里,却像个无赖一般。
萧衍半点也不生气,将头继续埋在姽婳脖颈间,“你的俸禄是我发的,我自然要好好压迫你!”
三年前,姽婳拒婚之后,萧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在一次酒后,吐露出了爱意。
“我不可能入宫为妃,夫子。”姽婳看着他,眼中似有波光,却十分坚定。
“那我做你的面首吧,大人。”萧衍揽住了姽婳的腰,直视着她,胸口是前所未有的喧嚣,“我不想和你只做君臣、只做夫子,我想日后所有人,都曾记得,我萧衍,爱过一个叫姽婳的女郎,她不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郎,却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宝物。”
姽婳最终心软了,回抱住了他。
千百年之后,人们还是会记起,那个灿若列星的朝代。
女子可做宰相,做将军,做皇帝,她们不再只是生儿育女的物品,而是一个个,真真正正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而一同记住的,还有那位叫姽婳的女丞相,以及,她与皇帝萧衍,直到二人死后才为人所知的那段情。
他们于同日而去,生前从未有过夫妻之名,死后却留下遗诏,葬于一处。
他们为这个国家献出了一生,死后,终于可以携手,去做彼此的阿衍和婳婳了。
不是陛下与臣下,不是夫子与学生,只是阿衍和婳婳。
千年万岁,都会有人记得,那段属于他们的故事。
第1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一)
趁着那位小姑娘去端药的功夫,系统抓紧把原主记忆传送了过来。
上个世界,系统几乎没说过话,一时间竟都有些业务不熟练了。
【这个时间节点并不是很好,原主的几个劫难都已经发生了,她的故事线也快到尽头了】系统略有些抱歉,毕竟这次节点是它没定好。
姽婳匆匆接受完原主记忆,却笑了,“不,你歪打正着,给了我一个最好的时间。”
原主这具身体姓雍,如今十八,曾是望族雍家的嫡长女。
是的,曾经。
雍家被诬通敌叛国,全族六百二十口人尽数问斩,原主当时只有八岁,刚刚那个照顾她的小姑娘,是她二叔父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堂妹瑶卿,两人被忠仆冒死带走,却在逃亡途中,与其失散,两个小姑娘,一个八岁,一个不过五岁,流落街头一段时间后,被卖往了汀兰水榭。
听名字觉得这是个文雅之地,其实,它是全天下最有名的销金窟。
也是男人们的销魂窟。
而如今,姽婳便是楼里一魁四容八吟的八吟之一,琵琶吟。
名号辛夷。
原本身为雍家大小姐所学的琵琶技艺,在楼里却成了取悦客人的工具,但原主没有办法,她还有堂妹,若是自己不表现得出色一些,她和堂妹随时可能成为那些接客的红倌。
原主本想多攒一些钱财,好为自己和堂妹赎身,不想,却发生了意外。
她被归云阁的阁主韩淮胥重金包下,聘往归云阁中演奏,韩淮胥是谁,那是江湖间最富盛名的刀圣,更难得的是,他还极有钱,传闻他的钱财能买下半座杭州城,这样的男子,不知是多少江湖女侠的仰望。
可他江湖纵横二十余载,从未沾染女色,最后,居然和原主这样的伎馆出身的女子有了沾染,江湖更是有传闻,韩淮胥要娶她为妻。
一时之间,多少女子咬碎了银牙。
原主也只以为自己遇见了良人,满心欢喜盼望良人能救她和堂妹离开这个火坑。
直到,她见到了澹台皎皎,那位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人。
两人五六成像的面容,顿时让原主明白了,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澹台皎皎早已嫁人,她的郎婿是陇西贵族申家,江湖之身嫁入名门,不知是多少人的艳羡对象。
可惜,澹台皎皎的郎婿,在他们婚后第三年便重病去了。
原本因为白月光成亲而心灰意冷的韩淮胥,一下子突然有了机会,哪还记得原主这个出身伎馆的替身。
韩淮胥为原主拉了那么多人的仇恨,却又不曾上心过她的安危,结果自然可以预料。
她那张韩淮胥曾经最爱的脸庞,毁于归云阁的一场比武误伤。
失去了那张脸,对于韩淮胥,她最后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而毁掉容貌的琵琶吟,也不再是能让天下英雄一掷千金的辛夷娘子了。汀兰水榭本就是一个最现实的地方,她失去了价值,自然也就护不住自己的堂妹了。
瑶卿接了客,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性情扭曲的武林人士。
她死了,死在了自己十五岁生辰的前夜,浑身筋骨尽断。
即便楼里做主,扣住了那个贼人去了官府,可妹妹却永远回不来了。
原主痛恨自己,更痛恨那些恃武行凶的江湖人,还有这个不公的世道。
她自尽了,一把火点了自己的小院,在茫茫火海中,葬送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话本上的大侠不是保护黎民苍生的么?为何他们却用手中的刀剑指向了我们?难道伎馆出身,人命就不是命了么?若能重来一次,我想为雍家平反,想好好护住堂妹,想让那些恃武行凶的江湖人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的愿望中,居然没半个字提到过韩淮胥和澹台皎皎。
姽婳叹了口气,原主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子了,能在这般危险的地方,牢牢护住自己的堂妹,可见其心智坚定。
可惜,她信错了人,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现在原主已经毁容了,马上堂妹就会接客,原主的故事线已经到头了,这样吧,要不你用积分买点药,先恢复你的相貌,最起码先救下堂妹】系统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倒是比上个世界活跃了许多。???
“你很希望我花积分?”姽婳眼中暗光一闪,一句话让系统又再次匿了起来,不再作声。
恢复相貌是可以解眼下燃眉之急,可难道众人就不会怀疑吗?
原主一个乐伎,哪来的如此灵丹妙药?若是引起了官府中人的注意,原主的身份秘密暴露,那这愿望可以直接留给下一世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弱弱的哭求。
“夫人,夫人,你别找我阿姐,别找她,她刚刚退了热,我接,我接就是了!”
是瑶卿。
姽婳勉强站起身,撑着高烧后酸软无力的身子,扶着墙走到门口,然后,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而瑶卿正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
美妇人正是汀兰水榭的掌事人,阮夫人。
看着半张脸蒙着纱布的姽婳,阮夫人也软了神色,到底是自己花了那么多钱财和心力培养出来的,如今毁掉,她自然也是心痛的。
只是,阮夫人低声道,“辛夷,你在楼里也这么多年了,楼里从不养废人,这你是知道的,你如今相貌已毁,那些天杀的江湖人还传扬得到处都是,谁都知道汀兰水榭的琵琶吟已毁,你做不了清倌了。你妹妹更是才艺才情都无出众之地,也接不了你的位子,夫人也不为难你,你若是能拿出赎身的钱,我立刻放你们二人离开。可若拿不出,你们总要在楼里过下去,即便我宽纵了你们几日,可那么双眼睛盯着,你们终究还是得接客的。”
若想出汀兰水榭,一人一万两黄金,这般天价数字谁能掏的出?
而留在这里,姽婳毁了脸,那么只能瑶卿这个妹妹接。
姽婳却盈盈拜下,“夫人的恩情,辛夷自是记得,可全天下都知道汀兰水榭的琵琶吟已毁,这对夫人而言,是坏事,也是好事呀。”
阮夫人这倒来了兴致,看向姽婳,“你说说,怎么就算好事了?”
姽婳抬起头,一双眸子亮如灿星,“之前的琵琶吟再出色,也不过只是人消遣的玩意,男人来这汀兰水榭,只为取乐,可辛夷若说,我能让天下男人,从此把这汀兰水榭奉为天上楼阁,把楼里姐妹奉为瑶台仙女呢?”
阮夫人沉下了脸色,深深地看向姽婳。
第2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
“没有人会把伎馆女子当成台面上的人的,辛夷,即使踏入这汀兰水榭的人尊称我一声夫人,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老鸨,而这汀兰水榭,叫再风雅的名字,也改不了这是伎馆的现实。”
阮夫人只想嘲笑她的天真,这里的姑娘,迎来送往,早就见惯了世人薄情,她这里,出过多少个花魁了,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入世家为妾,甚至连良妾都做不得,而是可以随意被主母发卖的贱妾。
她若是当时能抓住韩阁主那棵大树,自己也不介意送她一股好风,可如今她容貌已毁,即使拖个一旬两旬的,又有何用。
“夫人,这些年,我也为楼里赚下不少名声,我何曾说过一次大话?我有三千两的私房,就当我买下瑶卿的第一夜,夫人怜我一次,给我个机会,下月中就是乞巧节,楼里一时也找不到琵琶弄的替代,若我弄砸了这次机会,那我心甘情愿认命!”姽婳眼中是盈盈一汪泪,倒让阮夫人想到她们两姐妹刚进楼里的时候,小小的女孩挡在自己妹妹前面,也是这样求自己给她和妹妹一条出路。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何苦非要把她们逼到绝路上,自己撞了南墙就知道疼了。
“好。”阮夫人最终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那点子钱自己留着吧,缺你那点不成。”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瑶卿忙擦干泪冲上来扶住姽婳,“阿姐!”
两人回到室内,瑶卿才小声问道,“阿姐,你真的有办法么?若是乞巧献艺出了问题,夫人不会放过你的,不如,不如就让我接客吧,阿姐护了我这么久,也该我护着阿姐了。” 姽婳坐在秀凳上,看着铜镜里的面容,原主有着一副极盛的容貌,艳色绝尘,眉眼间皆是潋滟风光。可惜,半张脸颊上如今蒙着纱布,姽婳小心将纱布揭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从眼角蔓延到嘴角的伤口,伤势颇深,瞧着应该是软剑所伤。
剑乃百兵之君,行的是君子道,如今,却被那些腌臜之人,用来当作恃强凌弱的工具。
当真可笑。
那日混乱的很,刀光剑影的,原主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连是谁划伤的她都没瞧清楚。
“阿姐。”瑶卿抓住姽婳的手,哭兮兮道,“你不要看了,我明日再去寻几个大夫来瞧瞧,总能治好的。”
姽婳却十分平静,只重新将伤口包扎好,而后从自己的妆台屉子里拿出一支玉镯。
这是韩淮胥曾经送予她的,他曾赞过她,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所以赠以此镯配佳人。
若不是他处处表现出这份深情,原主又怎会轻信了呢。
“瑶卿,你拿着,去归云阁,找韩淮胥,当着他府里那位娇客的面,把此镯还予他,然后说,我因他而毁容貌,所以他需得在七月初三之前,为我送上一顶鎏金嵌红宝的面具,样式我一会儿画给你,你带好拿给他。记住了,我要天巧先生亲手做这顶面具。不然,我们之间,就永远不算完。”
瑶卿惊讶地抬头,“阿姐,你和韩阁主,真有……”
她一直以为不过是旁人乱传,原来,他们二人之间真有过情,再想到阿姐提到的府上娇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镯,瑶卿点了点头,“阿姐放心,我定会办好。”
姽婳点了点头,韩淮胥此刻对澹台皎皎一片真心,自是巴不得甩掉自己这个曾经和他有过过往的乐伎,而姽婳让瑶卿去还玉镯的用意很简单,你达成了我的要求,我从此之后,便与你再无瓜葛。
至于日后是不是有瓜葛,有何瓜葛,那就由不得他韩淮胥做主了。
韩淮胥自然乐得同意。
他干脆地点了头,“这位姑娘放心,七月初三之前,我自会让人把面具送往汀兰水榭,辛夷姑娘在我府上所伤,我着实愧疚,我也让人寻了一些祛疤良药,姑娘一并带回去吧。”
送走瑶卿后,他转头看向刚刚就不说话的澹台皎皎,柔声解释道,“皎皎,辛夷姑娘是这扬州城里最出名的琵琶乐伎,我日常宴饮之时会请她来为贵客奏乐助兴,不想却连累她伤了面容,唉,如今也只能勉强弥补一二。”
澹台皎皎一身白衣,素冷绝尘,她和姽婳很像,只是姽婳是灼灼如霞光,艳色照得人睁不开眼,而澹台皎皎人如其名,仿若皎皎明月,美到了骨子里,也冷到了骨子里。
“无妨,不过是求些金银之物。”澹台皎皎冷冷道,而后便转身回内院去了。
韩淮胥有些落寞地看向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虽然皎皎愿意住到自己府上,看着像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但他总觉得,皎皎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无妨,总归她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姽婳便开始了安静的养伤生活。
韩淮胥给的药,她也毫无芥蒂地用上了,总归是对伤好的,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矫情。
临近六月底,姽婳的伤口已然愈合了,不过那道突兀的疤痕横亘在如玉的脸庞上,仿佛一张上好的丝帛被人用剪刀划破一般,徒留遗憾。
姽婳倒没在意,只取来丝巾遮住脸颊,然后让瑶卿取来了自己的琵琶。
调好了音色之后,姽婳玉指轻拨,指下拨若风雨,一阵悠远清扬的乐声缓缓发出。
瑶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自己从未见阿姐弹过这首曲子,也从未在楼里听过这首曲子,不过,曲调不是往日常弹的柔婉之曲,反倒是有金戈铁马之意。
一曲弹罢,瑶卿已彻底听痴了,竟忍不住鼓起掌来,“阿姐,你的琵琶技艺又精进了好多,这是什么曲子?从未听过。”
“此曲名唤《无双》。”姽婳缓缓摸着手中这把烧槽琵琶,思绪却不禁想起了自己曾在师门的那些日子。
《无双》乃是自己拿下镇派弟子之位时所谱的曲子,那时,她意气风发,只觉剑锋所指,无所畏惧。
原本多用玉箫吹奏,如今换作琵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不知,乞巧献艺上,这首曲子,是否能打动那位?
原主不愿同韩淮胥计较,可自己,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侠以武犯禁,不管武功再高强的高手,终究也逃不过规矩的桎梏。
第3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三)
原主的愿望中,最难完成的,便是平反一事。
雍家的叛国之罪,是当今圣上亲下的满门抄斩的旨意。想要翻案,谈何困难。
而且雍家抄斩之时,原主年岁尚幼,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了解。她只记得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红意,“我雍家世代忠良,从未有过反心,不想一朝信错了人,居然为全族招来灭顶之灾!”
信错了人,这句话很值得琢磨。
雍家倒台后,得利最大的,是与之联姻交好的洛家,洛家的嫡长子后来更是尚了公主,可谓受尽恩宠。
会是洛家么?还是说另有其人?
还有那个与她们姐妹二人就如此刚好失散了的“忠仆”。
原主前世的天地只限于这一方汀兰水榭,许多东西也只是知道的模棱两可。所以,要想知道关于雍家当年惨案的真相,姽婳必须要靠向官府,靠向那位即将抵达杭州的“荒唐”小侯爷,元无忌。
原主自焚而死那日,曾与这位小侯爷有过一面之缘,可惜,原主当时一心求死,两人只是匆匆擦肩而过,只依稀听到,说这位小侯爷是下杭州来寻人的。
不管他是来寻谁,总归,先搭上这根线是没错的。
姽婳总觉得,雍家平反这件事,会比想象的困难许多,原主和她妹妹身上,也藏着许多秘密。
而系统这次传输给她的记忆,太过简单,且几乎已无用处,毕竟马上就要到了原主死去的时间,那以后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再知晓。
自己此局,不再有什么先知优势了。姽婳心中,略微提高了警惕。
七月初三,那顶面具被如约送到了汀兰水榭。
天巧先生的手艺果然是巧夺天工,姽婳从匣子中取出面具,轻轻摘下面纱,将面具覆于左面之上,面具上蜿蜒的花枝恰如其分得挡住了那道蜿蜒的伤疤,而面具之上的红宝镶嵌,与露出的右脸那熠熠艳色辉映,竟是摄人心魄般的美丽。
原主本就是艳到极致的长相,不过以往她还是念着自己雍家出身的身份,素日打扮多以端庄为主,后来认识了韩淮胥,更是被他要求往清冷了打扮。以往十分容貌,能得六分就已是不易。
如今珠宝玉石加身,反倒将十分的容貌,映出了十二分的绝色。
如今万事俱备,姽婳只安心地等待乞巧节的到来。
乞巧节那日,汀兰水榭几乎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汀兰水榭的一魁四容八吟,各个才艺双绝,往日里能见到一个就是不错,乞巧节献艺,这十三位佳人可是会同场献艺,这可是难得的盛事,不少人甚至从京城跋涉千里赶来,只为来一睹这群芳争艳的美景。
“听说了么?这辛夷娘子今日也会登台。”
“她还是琵琶弄?可她不是被毁了脸了么?”
“是呀,那般标致的小娘子,不知道这阮夫人是怎么想的?这般大好日子,难道要让一个毁容的人来砸了场子么?”
大厅里,这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琵琶弄未变的消息几日前已经传了出去,今日不少人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
就连楼里不少人也在嚼舌根,说这辛夷娘子攀高枝不成,如今还在这里闹这许多洋相。
瑶卿扶着姽婳正往前厅走去,自然也听到了这许多风言风语,她眉间满是不平之色,“阿姐不要搭理她们,自己一个个技艺不精,就算空出了琵琶弄的位置给她们,她们也根本没那个本事担得起。”
瑶卿如今对自己阿姐可是信心百倍,那般无双的琵琶,莫说是杭州,便是满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与阿姐相较,能听到阿姐的琵琶声,是他们的福气。
姽婳带着帷帽,只笑了笑没说话。
明明这楼里的,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却还在互相践踏着对方,当真是可笑。
前厅有一处房间,是为今日登台的诸位佳人准备的等候间,姽婳一踏入这间屋子,里面喧嚣的声音都停了一瞬。
坐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位色若春花的美人,正是汀兰水榭的魁首,以容色冠绝杭州的竹音娘子。
看到姽婳进来后,她倒未曾像其他人一般来回打量,只是在姽婳坐下之时,小声地问了一句,“吃了教训了?早就说了男人不可靠,你非要去赌。”
姽婳只轻轻回道,“吃到了。”
这位竹音娘子和原主乃是好友,竹音娘子以容貌和舞艺闻名,闲暇时,经常是姽婳弹琵琶,她跳舞,倒也是有些情分在的。
韩淮胥的邀请,在旁人看来是绝好的机会,但只有竹音劝过她。
“韩淮胥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江湖女侠,千金闺秀,他都不曾理会过,那他为何会对你这般特殊?辛夷,我们赌不起的,你还有妹妹,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把身家性命搭到了男人身上。”
可惜,原主并没有听进去。而竹音见她如此执迷不悟,也淡了和她的往来,显然被她这幅深陷情海的模样给气到了。
可见姽婳如今这幅模样,她还是有些心疼。
悄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状似不在意地扔给了姽婳,“这是越大人送我的玉容膏,据说对肌肤最是有好处,我这般貌美之人,何须用这些外物,就转送给你吧。”
越大人乃是杭州的知府,在原主的记忆中,他待竹音倒是有几分知己之意。可姽婳总觉得不对劲,一个知府,明目张胆地多次出入这等声乐场所,即便表现得再温文尔雅,可他会是一个好人么?
而此时汀兰水榭的一处包厢内,一位身着紫棠色锦袍的俊逸青年,正饶有兴趣地看向底下的众人,一旁的侍从无奈地看向自己主子,而另一边躬身站立的,正是竹音口中的越大人,杭州知府,越如沣。
“小侯爷,您到底是想寻怎样的人,可以把要求告诉下官,下官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越大人没了往日来楼里时的潇洒,显得十分拘谨。
他口中的小侯爷,正是元无忌,当今城阳侯的独子,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
这位元小侯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越大人瞧着对这汀兰水榭挺熟悉呀?”
越如沣额头隐隐渗出冷汗,却强装作镇定,笑道,“小侯爷说笑了。”
元无忌不想同他再掰扯,重新看向底下的大厅,笑道,“我呀,准备给裴行之那个闷葫芦,找个美娇娘暖床。”
裴行之?!
越如沣吓得差点跪下,小侯爷要在伎馆里给国师大人找伺候的人?
第4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四)
裴行之那是谁,可是陛下亲封的国师大人。传闻,他可占天机,可卜生死,可通阴阳,有通天之能,陛下对其极为信重。
这些年,朝中也不是没人对这位国师有所异议,可不论是谁,只要算计到了国师身上,不出三日,必遭横祸。
张御史弹劾国师扰乱朝政,第二日,他便被其在外娇养的外室告上了有司衙门,名声仕途尽毁。
户部尚书曾上书,言裴行之有几分武林背景,不宜入朝为官,恐勾结武林,霍乱朝政。
结果折子刚递到御前,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就离家出走去行走武林了,结果还被妖人所惑,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是国师手下的摇光使去将其救了回来。
此等事多了,便也让朝臣们有些疑神疑鬼,不敢再妄议国师之事。
而与国师神鬼莫测之能一并齐名的,便是他的不近女色。
不光身边没有什么姬妾美人,连个伺候的侍女都没有。
众人便纷传,这国师大人可能是传承所限,不能近女色。
如今,小侯爷要给他寻美不说,还要在这伎馆寻美。
越如沣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侯爷,这汀兰水榭的女子,虽然貌美,但是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若国师大人真要寻美姬红袖添香,杭州城内名门闺秀甚多,不乏品容出众之人,不如小臣为小侯爷举荐一二?”
他的小姨子,今年也正当二八年华,长得跟花骨朵一般娇嫩,若能入了国师的眼,自己日后可就有靠山了。
元无忌冷笑一声,看向越如沣,“上不得台面?越大人那么喜欢楼里的魁首竹音娘子,日日都要来亲香,不想心里却是如此瞧不起佳人么?”
越如沣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他没想到这个小侯爷刚到杭州,居然对自己的事了解的如此清楚,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元无忌也不屑再瞧他,只转身又瞧向大厅之内。
裴行之让自己来找一个女子,说她和十年前的真相有关,却又不告诉这个女子到底有何特征,只说见她第一眼便会知晓?
难道是特别漂亮?还是特别丑陋?这裴行之,说话越来越神神叨叨了。
片刻后,乞巧节献艺正式开始了。
阮夫人风情万种地走上台,笑道,“让诸位贵人们久等了,今日,汀香水榭能聚齐这么多大人物,可真是蓬荜生辉。”
阮夫人面上挂着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谨慎。
今日到的人身份太复杂了些,官府中人,武林中人,甚至那位也派了人来。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简短说了几句话,阮夫人便下台去了,而楼里的佳人们一个接一个登台献艺,现场顿时气氛也火热了几分。
姽婳听着外面的丝竹之声,也是有些感叹,这汀香水榭不知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虽开的是伎馆,但是在姑娘的培养上,却是下了真功夫的。
一个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有一些寻常闺秀女子所没有的热烈,当真是勾人的很。
很快,进来了一位侍女,小声道,“辛夷姑娘,到您了,该准备吧。”
姽婳站起身来,解下披风,除去帷帽,而后从瑶卿手中拿过自己的琵琶,袅袅朝屋外走去。
竹音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一身红金相间的衣裙,裙子上用金线所绣的花纹,行走间在烛火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与她面上那副巧夺天工的面具交相辉映,她突然有种感觉,辛夷不是去演奏琵琶的,而是去让那些俗人瞧一瞧,这世间关于美的最极致的定义是什么。
包厢里,元无忌听到接下来登场的是琵琶弄辛夷娘子后,也饶有兴趣地多瞧了几眼。
韩淮胥那个伪君子,前几日和一位乐伎有了牵扯,后来听说又将人抛弃,还害佳人损了容貌。这等八卦,他早就半个多月前就吃上了。
世人都只觉得是这乐伎高攀,他却觉得,这乐伎怕是被韩淮胥给骗了,不过,他没想到,这毁了容的小乐伎,居然还敢登台?
等姽婳走上高台之时,大厅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元无忌都有些怔楞地把住了窗棱。
姽婳上台之后,只坐下后冷冷道了一句,“此曲名唤《无双》,乃我闲时所作,愿觅知音。”
说完,泠泠乐曲之声便从指下响起。
众人原本被她的外貌和气派所慑,可现下乐声一起,众人又纷纷沉迷其中。
此乐不是寻常闺阁女儿或乐坊中人所奏的柔婉或欢快之音,而是颇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但也不像战场之音那般粗犷,更像是有人执剑,荡开这世间所有阻碍般的豪情与凛然。
乐器奏到最激昂时,不少江湖人士甚至感觉自己的佩剑佩刀都隐隐有跃然之势。
此曲中本就含着姽婳对剑法的至臻领悟,如今只素手弹奏便引得刀剑有共鸣之势,若是催动半分门派心法入其中,便可轻易要了在场众人的性命。
可惜了,姽婳指间拨出最后一个音,这具身体的经历,注定她不可能会武,不然,若是这具身体的身份是位江湖闺秀,韩淮胥那等渣滓,也配在她面前蹦跶。
乐曲声停,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片刻后,掌声如雷般响起。
此等曲目,他们今日居然还抱着调笑的心情来听,合该沐浴焚香,茹素三日,来洗耳恭听的。
阮夫人也有些诧异,这辛夷的琵琶,居然精进了这么多?不过想到她这些时日的遭遇,阮夫人觉得她因此大彻大悟了也是正常的。
刚准备上台,没想到大厅内风云又起。
“辛夷娘子的琵琶,吾等佩服,只是,辛夷娘子如今姿容已毁,你也不能成日带着一顶面具吧。要我说,辛夷娘子还是趁早找个好人家吧。”
“哈哈哈哈,王兄所言差异,好人家纳妾,一看出身清白,二看相貌端庄,这辛夷娘子,两项都欠缺些,难道纳回去日日听琵琶么?”
言语间,竟满是羞辱之意。
顿时,满堂哗然。
说话这两人,姽婳认识。
他们是那日乱战之时现场的两位剑客,如此看来,那日原主的毁容,在场众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了啊。
“阮夫人,你这辛夷娘子的赎身银子要多少,本侯爷出了!”
姽婳抬头向出声的地方望去,只见元无忌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第5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五)
元无忌丝毫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这句话一出,在场众人的神色顿时精彩得很。
阮夫人神色也是微不可察的一变,紧接着笑道说,“这可真是辛夷天大的福气,妾身一会儿带着辛夷去小侯爷房内详谈,请小侯爷稍候片刻。”
刚刚挑衅那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悻悻然坐下,心里却有些担心,自己二人今日这事没做好,不知会不会遭罚。
姽婳则抱起自己的琵琶,缓缓走下了高台。
只是,她在离开之时,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了那两人脸上的颓然之色。
原主一个乐伎,同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利益冲突,从之前参与划伤脸颊,到如今当众挑开自己的伤处,这桩桩件件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们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呢?
下了高台之后,阮夫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看了一眼姽婳,然后对其身旁的瑶卿笑了笑,“把你阿姐的琵琶拿回她的小院吧。我带你阿姐去见一下元小侯爷。”
瑶卿还有些犹豫,但见姽婳也对她点了点头,方才抱着琵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阮夫人转身带着姽婳朝楼上的包厢走去,她边走边小声说道,“辛夷,赎身这件事你如何想的?”
姽婳抬头望了一眼阮夫人的背影,而后柔柔弱弱地说道,“元小侯爷能瞧上我,那自然是好事,其余的,辛夷不敢想。”
听到不敢想这几个字,阮夫人眉头微松,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将姽婳的手拉起,柔声道,“辛夷,你入楼里也有十年了,夫人也将你看作半个孩子,今日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元小侯爷跟不得。”
果然有鬼,姽婳心中暗道。然后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抬头看向阮夫人。
阮夫人将声音又放低了几分,小心地看了眼周围,悄悄道,“元小侯爷可是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子,他府里的美姬怕是得三四十了,偏偏他是城阳侯的独子,也没人敢说他什么。最关键的是,他玩得极花,府上好几对姐妹花,你就算想离了楼里,也不能领着妹妹往火坑里跳呀。”
阮夫人这话中,半句未说不想让姽婳离开,可这番话一出,若是原主,怕是定会立刻断了同元小侯爷离开的念头。
姽婳只柔柔弱弱地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到了包厢外,阮夫人恭敬地敲了敲门,来开门的,居然是越如沣。阮夫人忙扬起笑意,“越大人。”
越如沣却如丧考妣,白着脸道,“小侯爷让辛夷姑娘自己进去。”
阮夫人神色微凝,却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让开身子,让姽婳自己走了进去。
屋里,元无忌浪荡地靠在榻上,一副风流模样。不过他生得极俊美,即使做出这番姿态,也不会让人反感。
姽婳却眼睛微眯,这元无忌,好高的武功。
自己这副身体虽然无法习武,但是姽婳本身的眼力还是有的,这些大侠名宿在她面前,如同一张白纸,只一看便能知其武功高低。
这之前,她见过武功最高的,就是韩淮胥,而这位元小侯爷,居然武功丝毫不逊色于韩淮胥。
这可就奇怪了,一个京城浪荡子,哪来的那么高的武功?
“雍小姐,别来无恙否?”见到姽婳的第一眼,这位元小侯爷便语出惊人。
姽婳适时地摆出吃惊之色,而后笑道,“小侯爷莫不是认错人了,奴家不姓雍,而且奴家这等出身,怎会和小侯爷认识呢?”???
这位元小侯爷,见过原主?
元无忌端起茶盏,笑道,“怎么不认识呢?当年,令父可是为元雍两家定下过婚约呢。雍小姐的琵琶技艺,倒也不负令慈的教导。”
裴行之让自己来这儿寻人时,自己还摸不着头脑。可刚刚略一打听这位辛夷娘子的身份,得知她还有一位相差三岁的妹妹后,元无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是当年雍家灭门惨案里不见的那两姐妹。
听到元无忌提起原主的母亲,姽婳对于这番话终于有些信了。
原主的母亲便弹得一手极好的琵琶,原主的琵琶启蒙,便是其母亲一手教导的。不过原主母亲未出阁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入雍家后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琵琶技艺。因此,元无忌能知原主母亲擅弹琵琶,可见的确和雍家过往甚密。
“我不知小侯爷说的什么。”姽婳的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元无忌也不生气,只放下茶盏笑了笑,“雍家当年的事牵涉颇多,你能警醒些也是好事,不过,我为你赎身这句话是真的。你父亲为人值得敬重,只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不会将你们放在这里不顾的。”
姽婳却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怕是不成呢,阮夫人可是极舍不得我的。”
听到这话,元无忌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姽婳,“那我可不能夺人所爱,这样吧,你呢,就和你妹妹继续留在这儿,我找阮夫人聊聊,到底是元家的准媳妇,可不能受了委屈。”
这元小侯爷倒真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话中未尽之意。
不过,姽婳也有些疑惑,这门亲事原主的记忆中毫无印象,而且,元无忌为何一直只说元雍两家有亲,而不是同他有亲?可城阳侯唯他这一子,也不会是旁人。到底是单纯表述习惯,还是这门婚事也内有蹊跷?
而远隔千里的京城,军都山上。
山之巅,可见一座大宅,宅内以汉白玉铺地,明珠为灯,红宝为饰,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尊贵。
屋檐上,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着白衣,长身玉立,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足以与明月争辉,他神情淡漠,看向南方的方位,眸光清冷疏离,让人仿佛见到了云颠之上的皑皑白雪,感觉呼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透心的凉意。
“陛下将要南巡,开阳,我们将要去见故人了。”男子缓缓开口。
身后,蓦然浮现一道玄色的身影,正是他口中的开阳,只单看这神鬼莫辩的轻功,便可知其武功高深。
“是,少宗主。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日了。”
白衣男子轻轻一抬掌,那一瞬,仿佛风都凝滞住了。
他再度看向南方,轻声道,“明明是死局,却又现了生机,这位故人倒真是有趣。”
而月光扫过他的脸庞,缓缓照在下方大宅的牌匾之上,赫然是国师府三个大字。
第6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六)
乞巧节献艺结束后,姽婳再度“出名”了。
这次谈论的,不是她和韩淮胥的那些风月趣闻,也不是她痴心不成反遭毁容的往事。
而是乞巧节那日,辛夷娘子登台献艺,技惊四座,盖得满座群芳尽沦为陪衬,更是让京城来的元小侯爷一见倾心,要为她赎身。
“这再出彩,还能比竹音娘子的舞还出彩?我之前有幸得见过一次,那真是仙女下凡尘了。”
“那日杭州好几位有名的才子在场,说是辛夷娘子的琵琶,堪为国手!”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杭州是与日俱增。连汀兰水榭本就不小的名气都更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虽然名气更大了,但阮夫人可高兴不到哪儿去。
那日元小侯爷后又单独将她叫了进去,只说自己对这辛夷娘子是情根深种,但辛夷念及楼里对她的教养救命之恩,不愿在声名刚起之时就抛下楼里姐妹,转身去享侯府富贵。
“辛夷娘子人美琴妙心更善,本侯想了想,决意全她这份周全,就让她暂时先留楼中。只是,她从此就是本侯罩着的人了,夫人应当懂得,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去扰了她的清净。”元无忌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周身的气压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阮夫人忙笑道,“是,是,我拿辛夷娘子如同半女,自然不会悖其心意,小侯爷只管放心便是。”
最终,元小侯爷留下了数量不菲的金银,还有一位贴身女婢,而后便离开了杭州。
只是,他临走前传了信儿,八月十五,他会来此,与佳人共度良辰。
阮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元无忌。
不过,阮夫人松了口气,只要辛夷她们两姊妹未曾离开汀兰水榭,那便是万幸。
元无忌留下的那位女婢名唤南乔,生得花容月貌,最关键的是,身手居然不亚于武林二流高手。
姽婳也不对她设防,直接让她伺候起日常起居,一副把她当作普通女婢的样子。
南乔只安安稳稳地伺候姽婳,竟比楼里的丫鬟仆妇还要尽心几分。
这倒让姽婳更好奇了,这般身手相貌,居然在元无忌身边做个女婢。
不过,很快,她也没空去想这些小事了。
因为,她收到了一封请柬。
七月廿九,韩淮胥将同澹台皎皎定亲,而现如今姽婳手上拿的这封红底描金的请柬,正是澹台皎皎送来的。
“阿姐,她这是炫耀么?你同那韩阁主如今又没关系了,她是不是想要邀你前去羞辱于你?”瑶卿越想越害怕,只把归云阁想成龙潭虎穴一般,那澹台皎皎就是话本里的恶毒女人,要将自家阿姐剥皮吞了。
姽婳却摇了摇头,“她可没这么简单。”
原主之前见过澹台皎皎,自己这些时日也暗中打听过一些关于澹台皎皎的事。
说她是韩淮胥的白月光有些狭隘了,准确来说,她应当是整个武林的白月光。
当年及笄之年,便已引得江湖无数青年才俊为之神魂颠倒。她出身武林世家澹台家,父亲是前任武林盟主,母亲是颍川陈家的旁支,此等出身在江湖中可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更难的是,她并不跋扈,反而乐善好施,在江湖乃至民间都有善名流传。
而后,她更是得了陇西申家长子的青睐,嫁入陇西门阀世家。即便如今死了夫婿,父母也于三年前意外离世,她依旧勾勾手便能让韩淮胥这个武林尊者为其神魂颠倒。
这绝不是只单纯一句善良貌美便能解释的。几乎每个同她相处的人,都不会说她半句不是,这未免也有些太奇怪了,人活世间,就定会有非议存在,若真半句质疑也无,那必定有鬼。
姽婳想起那唯一一次的见面,她瞧原主的眼神。
冰冷而又无情,不像是瞧人,更像是瞧一个死物。
“南乔,七月廿九,你陪我去归云阁,贺韩阁主同澹台小姐大喜。”姽婳瞧向一旁静默站立的南乔。
听到澹台小姐,南乔的身子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而后低声道,“是,小姐。”
姽婳敏锐地察觉到了,却没说什么。
晚上。
瑶卿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南乔则是在为姽婳准备上药。
元无忌留下了不少祛疤良药,都是皇宫秘药,南乔这几日每晚都会为姽婳仔细涂抹。
看着眼前专属上药的女子,姽婳轻声道,“南乔,你同澹台皎皎有旧怨么?”
南乔身子一颤,忙低头道,“没有。”
姽婳却笑道,“你看,哪怕此刻我提起她的名字,你的手,都在不自觉的打颤,就这样,还说没有?”
这些时日的相处,南乔已经发现自己这位新主子是位极聪慧之人,稍微一点蛛丝马迹,她便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又想起了元小侯爷离开时对自己说的,一定要听从这位新主子的叮嘱。
南乔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小姐,澹台皎皎是一个疯子,您那日若是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旁人做事还有些道理可循,可她行事全无章法,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姽婳抬眸看向南乔。
南乔站起身子,解开了自己的外衫,而后是内衫。
姽婳初是不解,但紧接着她看向南乔的身子,整个人都惊住了。
南乔的身体上居然布满了恐怖的伤痕,整个人就像是被撕毁了又重新缝补起来的布娃娃一般。
南乔合上内衫,垂下眼眸,眼角眉梢皆是苦涩,“我姓安,我的父亲曾经效忠于澹台家,后死于仇杀,我便被澹台家收养,成了澹台皎皎的伴读。我身上的伤,是被她用刀一点点划开的。”
用刀将人肌肤划开,姽婳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猛地抬头看向南乔。
南乔点了点头,“没错,她想切下我身上最娇嫩的皮肤,用作画布,来绘制她的美貌。”???
姽婳皱起了眉头,这澹台皎皎,比一些十恶不赦的魔修还要狠毒了。
南乔泪眼婆娑,“她虽然不会武功,却能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什么烂摊子都愿意给她收拾。从小到大,没人能逃脱她的算计,小姐,你不会武功,如今又被她盯上了,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从白月光一下子变成疯子。这澹台皎皎究竟是个什么人?
姽婳琢磨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不,南乔,那日你呆在楼里,我自己去。”
南乔顿时白了脸。
而此刻,一辆马车慢慢从远方官道驶向了杭州城,马车通体雪白,如冰雕玉砌一般剔透。
车内,元无忌正叽叽喳喳,“这次重回杭州,定要去好好瞧瞧雍家的那位小未婚妻。”
车厢内的正座上,裴行之缓缓睁开了眼,冷声道,“是该见见了。”
是该见见了,那个已呈死相,却又转呈生机之人。
第7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七)
韩淮胥和澹台皎皎的定亲宴虽然仓促,但该有的排场一点不曾少。
韩淮胥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自然是一点也不舍得委屈她。
不仅遍邀天下群雄前来见证,更是不少官府中人都前来贺礼。
因着是定亲喜宴,加上江湖儿女男女大防本就没那么严重,韩淮胥和澹台皎皎二人在外厅共同迎接今日前来贺礼的宾客。
“杭州知府越大人到!”伴随门房的通传,越如沣面带恭贺之色地走了进来。
“韩贤弟,大喜大喜呀!多年夙愿终得偿,为兄在这里恭喜了。”显然,这越大人和韩淮胥关系甚密。
说完,他又从身旁侍从手中拿过一方锦盒,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殿下目前随行至江苏一带,特命人送来了一双玲珑玉璧,贺贤弟大喜。”
韩淮胥面露喜色,也低声回道,“殿下如此挂怀,真是让我惭愧,待殿下到了杭州,我必带内子前去觐见。”
一旁的澹台皎皎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眼珠微转了几分。
将越大人送进去后,韩淮胥刚准备对澹台皎皎说些什么。
突然。
“辛夷娘子到!”门房这声通传,让韩淮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怎么来了?”韩淮胥只觉这伎馆女子果真是上不了台面,明明之前索求面具之时,已经说清楚了两清,怎么如今又找上门来了。
姽婳依旧是一身红衣,面上带着那副巧夺天工的面具,一身艳色竟是将今日的新娘子都给压下去了。
这也难怪。澹台皎皎虽也是难得的绝色,但她本就是清冷的长相,若着白衣,自然是风姿无双,但今日定亲宴上,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缎织掐花裙衫,同穿了一身朱红色,艳色无双的姽婳站在一处,倒显得逊色了一些。
姽婳今日只身前来,盈盈走到二人身前,只笑道,“韩阁主这是不欢迎我么?”
韩淮胥脸色有些难看,却顾念今日场合,只勉强温声道,“自是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一旁的澹台皎皎开口了,“是我邀请的她。”
见韩淮胥面露疑惑之色,澹台皎皎居然难得地笑了,“辛夷娘子的一手琵琶绝技,我是耳闻已久却一直无福聆听。今日宴席之上显贵甚多,不如就请辛夷娘子为我夫妇二人奏乐一首?”
韩淮胥笑了,原来是皎皎吃醋了。
他之前还一直觉得澹台皎皎待他过于冷淡,如今见她针对姽婳,只以为是吃醋二人之前的传闻,心喜之下,哪有不允之礼。
“辛夷娘子,韩某愿奉上千金,请辛夷娘子为我夫妇二人今日喜宴奏乐一首。”韩淮胥转身看向姽婳,看似恭敬,实则矜傲的说道。
姽婳看向澹台皎皎,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仿佛刚刚说错的话并无半分羞辱之意,只是单纯的想听琵琶而已。
姽婳笑了笑,轻声道,“好呀,只是今日我出门只为贺喜,从未想过还得登台献艺,还得烦请韩夫人为我寻一把琵琶了。”
想听曲子,可以呀。
一会儿,只希望你们夫妇二人还笑得出来。
宾客很快便已到齐,众人陆续入座,韩淮胥说了几句话后,话锋一转,朗声道,“今日感谢诸位前来,我夫妇二人不胜荣欣,今日,汀兰水榭的辛夷娘子也在,吾重金聘她为此次宴席奏乐一首,也当表我夫妇对诸位的感激之情。”
众人顿时一惊。
这辛夷娘子不是韩阁主之前的相好么?怎么今日来献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辛夷娘子到底伎馆出身,登不上台面,哪比得上这澹台小姐呢。
众人便只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听说辛夷娘子琵琶技艺堪称国手,听一耳也不错。
隔着纱帐,姽婳素手轻拨,泠泠乐声从指尖流泻而出。
居然是《凤求凰》,今日这场面奏起倒也算合时宜。
只是,伴随着乐声流淌,众人的眼神居然渐渐开始迷离,而其中,以韩淮胥和澹台皎皎最为厉害。
突然,韩淮胥站了起来,对着空气高喊道,“皎皎,你只能是我的,那些想和我抢的人,我全都杀了,杀了,把他们杀干净!”
韩淮胥的这一声喊,直接将其余人给震醒了,但是听到韩淮胥所说话的内容,他们又恨不得自己没醒。
杀了?回想起这段时间,江湖上确实好几位名门少侠失踪,众人只觉毛骨悚然。
而澹台皎皎则是轻喊了一声,“珉郎!我们生生世世都会永远在一起!”
珉郎?不是澹台皎皎那位死去郎婿的姓名么?这是旧情难忘?
不过,澹台皎皎很快便从这种迷离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刚刚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她眸光一冷,转身拿起酒杯,朝还未清醒的韩淮胥面上泼去。
韩淮胥被冷酒一激,猛地清醒过来。
他略怔愣了一瞬,很快弄清楚目前的情况,直接厉声质问道,“辛夷,我夫妇好心重金邀你来奏乐,你为何要用如此阴诡下作的迷魂之术来陷害我们?”
迷魂之术?在场众人顿时一惊,这可是邪派手段,据说早已失传许久,难道这辛夷娘子是邪派中人。
而此刻,厅门外传来讥讽的笑声,“这满座的人居然没一个识宝的,居然把这已臻化境的琵琶技艺当作了迷魂之术,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了。”
接着两道身影缓缓走入厅堂。
一道正是姽婳刚见没多久的元小侯爷。
而另一位。
还没等其他人作出反应,只见韩淮胥竟哆哆嗦嗦地跪下了,“少宫主,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元无忌身侧的,正是裴行之。
他侧头看了一眼纱帘后的姽婳,而后低头看向地上跪伏着的韩淮胥,冷声道,“我来,一是替刚刚入土没几日的挚友,瞧一瞧他的遗孀迫不及待所嫁之人,人品如何?二来,是看看你这个背叛宗门的孽畜,到底还记不记得我这个曾经的主子?”
此话一出,韩淮胥和澹台皎皎二人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第8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八)
韩淮胥不是江湖游侠出身么?哪来的什么少宫主?在场众人都有些诧异。
姽婳放下琵琶,缓缓拉开了纱帘,同正向这里看来的裴行之视线撞了个正着。
姽婳一惊,这个人,身上为何会有死气?
正常人身上,绝不会有死气,而若是死气浓郁到这种程度,即便不死也是濒死状态,如何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对话。
裴行之看向姽婳,突然低声道,“这位便是辛夷娘子了吧?你的琵琶的确堪为国手,竟能弹出曲中深意引发听者情绪,陛下下月中旬即将抵达杭州,届时,便由你为陛下奏上一曲吧。”
听到此人如此熟稔提起陛下,一旁坐着的越大人脸色一变,他仔细打量了裴行之几个来回,目光突然凝结在他衣摆的玄鸟绣样上。
接着,越大人仓皇起身跪倒在地,“不知国师大人前来,下官该死。”
国师大人?他就是如今把持了半个朝堂,让老皇帝对他几乎言听计从的裴行之。
前来贺礼的官员们都紧张地跪倒在地,一时间,厅堂内居然跪了小半片。
“看来我们韩阁主可真是手眼通天,这杭州城数得着的官员都来贺礼了吧。”一旁的元无忌还在煽风点火,直说得底下跪倒的官员一个个冷汗直流。
裴行之却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瞧向姽婳,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姽婳自然是愿意,更确切的说,她求之不得。本身她接近元小侯爷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当今圣上。
想为雍家翻案,她就必须了解这位圣上到底是一个什么脾性的人,方才能对症下药。
“这是妾身之幸。”姽婳柔柔地行了个礼,应下了这桩事。
裴行之这才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韩淮胥,以及一旁苍白着脸的澹台皎皎。
“你们两人,倒真是绝配。”裴行之只冷冷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旁的元无忌倒是立刻补充道,“是呀,一个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害的恩人全家几近灭门,另一个,则是在自己丈夫新丧还未过之时,便已经敲锣打鼓要嫁新夫婿了,这两人凑在一起,的确是绝配了。”
提到新丧,众人这才惊觉,澹台皎皎的前夫婿,死了才一月。
如今寡妇再嫁实属平常,可最起码也要等些时日吧,如此迫不及待,实在是有些过了。
“韩淮胥,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又是谁为你取得这个名字?宫主待你不好么?宫主夫人没有把你当作半子么?这么多年,你午夜梦回,没有冤魂前来索命么?”
接着,元无忌又瞧向了一旁的澹台皎皎,“申大哥当年八抬大轿迎你入府,婚后更是待你如珠如宝,好人不长命,他去的早,怎么,你连他的七七的满祭日都等不过,就要如此急切地嫁予旁人了么?”
姽婳敏锐地察觉到,听到七七后,澹台皎皎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裙衫。她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
裴行之不屑废话,只轻轻一挥手,身后便涌入了一队手拿长剑的精锐高手。
正是裴行之所统领的七星卫中的开阳卫。
“韩淮胥,今日,这喜宴你怕是办不得了。”裴行之只冷冷道,“你牵扯到十年前一桩灭门案,圣上亲令,将你捉捕归案。”
韩淮胥从见到裴行之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少年居然活了下来,还成了当朝国师。
他颓然道,“我自当遵从圣命,只是不知国师大人可否容许我同未婚妻子说几句话。”
裴行之点了点头,未曾阻拦。
韩淮胥站起身来,看向澹台皎皎,低声道,“抱歉,今日连累到了你。我们俩今日礼数未成,你也不算我韩家妇,日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皎皎。”
话语间倒是十足的真情实意。
澹台皎皎却狠狠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做下此等错事,你放心,我定会找人为你申冤,不管今日礼节成不成,我都是你的妻子。”
竟是一副情根深种,痴情不悔的模样。
“带走。”裴行之懒得听他们在这里掰扯,直接让人把韩淮胥带走了。
裴行之也不想在此久留,他侧头看向姽婳,轻声道,“送你回去,可要一起?”
姽婳略一思索,的确也有事想要问他,便点了点头,跟着裴行之走了。
见这座大山一走,在场众多宾客这才敢大声喘气,纷纷告辞离开,而越如沣也准备起身离开之时,被澹台皎皎叫住了。
“越大人,请留步。”
越如沣看向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此刻却毫无欣赏的念头,只低声道,“澹台小姐,我此刻自身难保,实在无能为力。”
他自己还有的愁呢,殿下本就和国师多有龃龉,如今又被国师大人逮到了自己同武林人交往甚密,怕是后面还有的发难,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什么闲心思管韩淮胥。
澹台皎皎却抓住越如沣的衣袖,低声道,“大人如今只想保全自身,却不知,淮胥安稳,大人才能安稳,殿下才能安稳。大人可别走错了路,错丢了仕途事小,丢了性命可就事大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满是冰冷无情的寒光。韩淮胥不能死,谁敢阻她,她便杀谁。
越如沣有些犹疑,最后还是和澹台皎皎一同进内室详谈了。
毕竟如今他和韩淮胥的关系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是没那么轻易能摆脱的了,倒不如听听韩淮胥这位美娇娘怎么说。
而韩府外,裴行之那辆近似一座小楼的马车上,姽婳坐于西侧的软榻之上,几人沉默不语。
还是元无忌一向最是跳脱,调笑道,“雍小姐面上的伤如何了?我送的女婢使唤得可还顺手?”
姽婳缓缓将面上的面具摘下,没了面具的掩映,那道伤疤毫无遮掩地现于裴行之和元无忌二人的眼下,伤疤虽然已无当初的狰狞之态,但到底如同名画蒙尘,美人微瑕一般让人有些叹惋,不过姽婳姿态极自然,倒让人也无法那么关注那道伤疤了。
元无忌一怔,接着苦笑道,“你倒真是好心境,在自己未婚夫面前也不加遮掩么?”
姽婳转头看向裴行之,低声问道,“你是我的未婚夫?你是元家人?”
车厢内,顿时气氛一凝。
第9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九)
姽婳此话一出,车厢的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她的脖颈之上便架上了一柄剑。
是刚刚那支开阳卫的首领。
“开阳,出去。”裴行之只抬眸冷声道。
那位名唤开阳的男子立刻收剑,更是利索地向姽婳磕了一个头,低声道,“请小姐原谅我的无礼。”
而后,又恭敬地退出了车厢,走之前又将车厢的门小心关上。
姽婳这倒是有些惊奇了,从南乔到开阳,他们武功在江湖上来说都可以算是出类拔萃,尤其这位开阳,仅从内力来说,同韩淮胥也差不了多少,若是在那些世家大族,必定重金礼遇奉为上宾,为何却在这两人面前如此谦卑,一副为奴为仆的模样。
裴行之冷冷地看向姽婳,“我是元家人不错,也算是你的未婚夫吧,你如今知道了这桩秘密,就不怕无法活着走下这辆马车?”
姽婳从见到裴行之第一眼,就知道他可不是像外表那般出尘之人,他身上的死气那般重,绝不是普通之人能有的。
可是,姽婳也有自己的依仗和盘算。
“你不会杀我,元小侯爷上次来杭州,就是来专程找我的吧?是你让他来的?他上次来说的话我就觉得很奇怪,他说元雍两家有婚约,却从未说他和我有婚约,我后来找人打听过元家的相干事宜,城阳侯如今的确只有一个儿子,可他的夫人乃是二嫁于他,我多方打听,对于这位神秘的城阳侯夫人仍是一无所获,只知她十年前已病逝。今日,元小侯爷又再次模棱两可的表述出未婚夫妻之言,言语中颇有调侃之意,我便大胆猜测,同我有婚约的人,并不是小侯爷,而是你!”
元无忌已经愣住了,他没想到姽婳统共见了自己两面,却已经将元家最大的秘密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下车。”裴行之低声道。
元无忌本以为是让姽婳下车,还想多嘴求情几句,却发现二人的视线均瞧向自己。
所以,是让自己下车?
元无忌不可置信地看向裴行之,见他眼神直直地瞧向自己,终于反应过来,气鼓鼓地下了车。
偌大的车厢内,顿时只剩下姽婳同裴行之二人。
“你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来猜猜你的身份?”裴行之抬起眼眸,看向姽婳,“你的命格本该在七月初七那日便已呈死相,然而却突然峰回路转,死路之上再现生机,可我今日观你,并无一体双魂等异状,所以,你是死而复生?”
姽婳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她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武侠世界,居然真的会有人能观天机。她也曾听过关于裴行之的传闻,对于他通天机、断生死一事一直认为是外界的神化,却未曾想到,他真有此能。
那他那满身死气,也解释得通了。定是有人续过他的生机,他本身应该和原主一样,是个该死之人。
只是,姽婳心中愈发谨慎,系统所传输的世界背景,同实际出现了极大偏差,自己该更加谨慎的对待这个系统了。
“没错。”姽婳开口便承认了重生之事,裴行之能看出自己身上断而复生的生机,却瞧不出自己并非原主,想来是因为记忆传承的缘故。
姽婳将原主前一世的遭遇同这一世的重生,稍加润色后讲给了裴行之。
裴行之略作思量,颔首道,“重活一世这等事,虽然未曾见过,但也讲得通。你能得上天眷顾,想来也是心中有大执念之人。你放心,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你想为雍家平反,而我,也想为我衍天宗全派谋个公道。”
“你是衍天宗的遗脉!”姽婳终于从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些相关的线索。
她的母亲,雍家的当家夫人,曾在出阁前因着家中缘故,在衍天宗寄养了五年,算半个衍天宗弟子。而当年母亲出阁之时,衍天宗也有送上贺礼。
自己在家中看到那些带有衍天宗徽章样式的物品时,曾问过母亲,而母亲也为自己讲过衍天宗的一些事。
衍天宗算是隐世门派,门派中精研卜算占星之术,同时极为擅长医蛊。
可这个宗门,早已在江湖上多年未有音讯了,自己母亲去世后,姽婳也没了关于这个宗门的记忆。
不曾想,竟是遭了大难。
“可衍天宗不涉官府,你同衍天宗及元府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姽婳看出了此刻裴行之对她的坦白,显然,他认为自己身上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合格的盟友,因此她也不惧问出自己的疑问。
原主所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如今这个世界越发复杂,她必须尽快补足这份不足。
“我的母亲,乃衍天宗第十七代主脉掌脉人裴鸢。而我的父亲,是城阳侯的兄长,已故枢密使元衡,而元无忌,乃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而同雍家定下亲事的,正是枢密使元衡。”
姽婳睁大了眼睛,而后不可置信地问道,“她是被元衡所骗?还是被这两兄弟设计了?”
兄死嫁弟,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绝不可能发生在衍天宗弟子身上。
衍天宗弟子精通医蛊之术,他们若是择中了意中人,会在双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互牵一根命线,也就是一种药蛊,寓意双方性命共享。一人死后,另一人可以命相救。
自己父亲去了那日,母亲便牵动了这根命线。
可惜,雍家是满门抄斩,即使当时救回,父亲最后还是去了。
如果元衡是裴鸢的命线之人,绝不可能他死了,裴鸢还活了下来。
裴行之冷笑道,“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借助衍天宗之势助戾王登基,另一个则早已另投明主,生怕被长兄所累,干脆杀兄永绝后患。命线未起作用,是因为母亲肚子中已有了我。”
命线反噬的副作用被转移到了裴行之的身上,让他的体质介于生死之间。他被衍天宗接回了宗门,只作宗门子养大。而生下孩子后的裴鸢,深觉愧对宗门,不愿回山。
后来,裴行之再得知母亲消息时,便是她于城阳侯府中逝世的消息。
他才知道,她成了城阳侯夫人,还生下了一个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再后来,衍天宗出了叛徒,满门被屠戮殆尽,只留下自己捡回一条命。
他来到了京城,成了国师,同元无忌相认,然后,一步一步编织他的复仇大网。
他本从未关注过雍家留下的这支血脉,十年前那场惨剧,衍天宗和雍家虽都牵扯其中,面上却毫无牵扯,直到月前,他才查到了两起惨案有所关联。
“韩淮胥,和这两桩惨案皆有关联。”裴行之轻轻一句话,让姽婳蓦然抬起了头。
第10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
刚刚宴席之上,裴行之已经说过,韩淮胥之前乃是衍天宗的弟子,乃是被老宗主夫妇收养。只是观他的武学功法,却是刚猛刀法为主,并没有衍天宗传承,再回想到他和官府的密切交往。
姽婳抬眸冷声道,“他因为天赋平平,习不得衍天宗传承,又不甘于平凡,所以背叛了衍天宗,投靠了不知哪位皇子。衍天宗的占星卜算和医蛊之术自然是上位者想得到的,招揽不成,那也不能让旁人招揽去,所以韩淮胥这个内鬼成了最好的刀,这本是最好的局,只是他们没想到你活了下来。而韩淮胥和我雍家被冤一案,我暂时想不到什么线索,但是不外乎也是钱权二字。”
裴行之第一次略有些惊奇地看向姽婳,良久后,他长叹一句,“你当真是聪明绝顶,若雍家未曾出事,这雍家家主的位子,当非你莫属。”
她身处烟花之地,所见所闻受限,手上也并无掌握什么线索,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将事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这般聪慧,世所罕见。
裴行之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猛地咳嗽了起来,他仓皇地捂住嘴,却仍有刺目的鲜血从手指间涌出,姽婳一惊,忙起身从怀中掏出绣帕,为他擦拭鲜血。
浓厚的血腥气在车厢内蔓延开来。
裴行之的脸色瞬间惨白了许多,他示意姽婳打开车厢内的暗匣,姽婳忙按示意打开,其中放着几个红色的玉瓶,取出一瓶后,裴行之从中倒出三颗药丸,吞服了下去。
片刻后,脸色就恢复如常了。
他有些疲累地靠向榻上,低声道,“抱歉,吓到你了。我因着命线反噬的原因,虽勉强保下一条命,但终究是只能缠绵病榻,与药物为伍。”
他说的轻描淡写,姽婳却不太信。刚刚那症状,不像是什么病弱,而更像是中毒。
但两人现下算不得太熟悉,她便也只作出一副信了的模样。
“我现下确实有些疲倦,雍小姐,我明日会提审韩淮胥,他和雍家惨案的关联,明日,你可以亲自问他。”裴行之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倦色了,他最后强撑着叮嘱了几句,“明日我会让人去汀兰水榭接你,在汀兰水榭中,谁说的话你都不要信,这座楼背后的主人正是澹台皎皎,她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后,居然昏睡了过去。
他的身子,到了这等地步么?可刚刚还一切正常。难道是他身上的死气所致?
姽婳想给他把一下脉搏,瞧瞧究竟怎么回事,可手刚一靠近他的手腕,裴行之便一把抓住了姽婳的手,低声道,“别太好奇,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说完,便又陷入了沉睡。姽婳只好被他拽着手腕,半个身子歪倒在裴行之身上。
车子很快到了汀兰水榭门口,元无忌打开车门,打算迎姽婳下马车。
结果,看到车厢内的情形,他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你,你们,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元无忌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姽婳皱起眉头,小声道,“他刚刚吐血了。”
元无忌的脸色顿时变了,跳上马车,他看到榻上放着的红色玉瓶,急切地问道,“他吃了么?吃了几颗?”
姽婳心中有了些猜测,低声道,“三颗。”
元无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也没了之前的怜香惜玉,只冷声道,“汀兰水榭已经到了,辛夷娘子先下车回去吧。”
姽婳也没多问,只戴上面具,悄悄地下了车。
只是,她边走边回想刚刚闻到的那玉瓶中的药,若是她没闻错,那药中应当有血的成分。
以血入药,这不像解药,倒像是毒药了。
裴行之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不过姽婳现下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在雍家惨案之上,没人什么,比委托者的任务更重要。
不过,韩淮胥如果和雍家惨案有关的话,那他和原主之间的纠葛,会不会也是被设计好的。
还有澹台皎皎,没想到她居然会是汀兰水榭的幕后主人。可这汀兰水榭屹立不倒已有十数余年,而澹台皎皎那时年纪还小,所以,她是从谁的手中,继承了汀兰水榭呢?
围绕着原主的这一圈人,实在是有太多的秘密了。
不过姽婳也不担心,她也埋好了自己的后手,如果自己猜测没错的话,那很快,许多秘密就会浮出水面了。
第二日,裴行之准时派人来接姽婳。
离去之时,她瞧见了阮夫人那复杂的神色,自从知道汀兰水榭的幕后主人后,姽婳便知道,裴行之是故意做给澹台皎皎看的,他想借自己,激怒澹台皎皎。
姽婳只作不知道的样子,平静的上了马车,来到了杭州府衙。
裴行之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昨日几近断气的恐怖模样,他见到姽婳后,低声道,“抱歉,昨日吓到你了。”
姽婳摇了摇头,低声道,“病痛突扰,有什么抱不抱歉的。国师大人,韩淮胥在哪儿?”
一旁的元无忌笑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昨日玉衡卫的人已经审了他一夜,他吐出来不少关于当年雍家的事,一起去瞧瞧吧。”
韩淮胥被关在了府衙内牢的最深处。
内牢的路不长,很快便到了关押韩淮胥的牢房。昔日名震江湖、风光霁月的刀圣,如今却满身是血的躺在稻草堆上。
“当年,韩淮胥投靠了三皇子殿下,三皇子为考验他的忠诚,为他出了三道题。一是充当内鬼,拿下衍天宗。二是潜入雍家,为雍家埋下叛国之证,而后更是协助铲除雍家的潜逃血脉。三则是坐镇杭州,这么多年来,监视你们姐妹的一举一动,让你们活着,又不能活得太好。”裴行之在姽婳身后缓缓说道。
他一向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而这一番话所蕴含的信息量,更是堪称恐怖。
“雍家一向效忠陛下,并无开罪过任何皇子,且雍家势大,轻易动不得。雍家的事,和衍天宗有关是么?”姽婳直击问题的根本。
裴行之让开了路,轻声道,“没错,你可以直接问他。”
牢房内的韩淮胥缓缓睁开眼,看向门外的裴行之,还有他身旁,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衣的姽婳。
第11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一)
“辛夷,你来了啊。”韩淮胥平躺在稻草堆上,笑道。
“你早就知道我是雍家遗脉是吗?”姽婳冷冷地看向韩淮胥,看向原主曾以为是救命稻草的男人。
韩淮胥此刻也不再隐瞒,他知道自己这回逃不脱了,只笑道,“是啊,你们姐妹从和仆人失散,到进入汀兰水榭,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清楚,上面给我的命令,是让你们活着,又不能太好的活着。从雍家的高贵大小姐,沦为伎馆的低贱之人,雍小姐,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韩淮胥拼命地看向姽婳,想从她的脸上看到痛苦的痕迹。
可是,没有。
姽婳的面上还是平静无波。
韩淮胥不甘心,他希望姽婳痛哭,希望她哭叫,希望她表现出痛苦,而不是现在一副看蝼蚁的眼神看自己。
“你的消息我一直没多过问,后来,我才发现,你居然和皎皎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于是,我想了一个更好的主意……”韩淮胥恶意满满地笑着。
突然,这份笑被姽婳打断了。
“你发现我和你求而不得的澹台皎皎有那么几分像,所以,你化身救世主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对你依赖信任,继而爱上你,对你情根深种。若是澹台皎皎不曾回头,我就是你拿捏在手心里的一个可怜虫,还自以为遇到了良人,可澹台皎皎死了夫婿,所以你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于是你疏远了我,更是设计让我毁了容貌,为的就是让我彻底离开你的生活,是吧,韩大侠?”
姽婳还是那般平静地看着韩淮胥,但韩淮胥却没了刚刚的那份得意,只觉得脊背中上来了一股凉气。
韩淮胥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伎馆女子,如何能吓到自己。
“没错,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能搭上裴行之这条线。到底是伎馆出来的,最擅勾搭男人来达成目的。”韩淮胥啐了一口,讥讽道。
姽婳看向裴行之,轻声道,“烦请打开牢门。”
裴行之点了点头,一旁的近卫忙上前将缠绕了几大圈的锁链打开。
姽婳缓缓走了进去,走到了韩淮胥面前。
因着怕韩淮胥暴起伤人,他的四肢被寒铁扣死死扣在了地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待宰的猪羊。
“韩淮胥,你知道你为何会败么?因为你的眼界,实在太低了。”姽婳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的男人,嘲讽地笑道,“你的主子让你看好我们,是留着我们有用,所以不想让我们死,可你却被感情冲昏头,多次磋磨于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死了,你会是什么下场?”
韩淮胥冷笑一声,“只要你还在汀兰水榭,你就根本死不了。”
言语间满是傲慢与自信。
可是,原本的世界线里,原主就真的死了,雍家最后的血脉,死了。
从韩淮胥的表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其实就是汀兰水榭的幕后主人,而原世界线中,瑶卿接客,原主自尽,都是在澹台皎皎这个幕后主使者的操控下推进的。
按韩淮胥所说,他与澹台皎皎应当都效忠的是三皇子,可三皇子想让雍家遗脉活,而澹台皎皎却想让雍家遗脉死。
“你为何要害雍家?如果说你和衍天宗还有交集,那雍家与你,可谓毫无关系。”姽婳缓缓蹲下身子,靠近韩淮胥。
看着眼前这张面孔,韩淮胥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夜,他深夜潜入雍家,将那封为雍家定罪的书信及有关信物,放到了雍柏的书房,临走之时,他还看到雍家人正其乐融融的赏月。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对,他想的是,你们快趁着如今多乐乐吧,马上,就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惜,风水轮流转,如今身陷囹圄的是自己了。
“为何?为权!为名!我自小拜入衍天宗,但他们只会说我天资不足,从不肯用心教导于我,而后,更是让一个从外抱回来的孩子成了少宗主,压到了我的头上。”韩淮胥疯癫般地看向牢外的裴行之,“我想往上走有什么错,你们所有人都要阻我,那就都得死!衍天宗覆灭是我递的投名状,雍家的叛国则是我用来证明自己能力的最好武器,殿下想要的东西,雍家不给,那就只能死!通通都得死!”
姽婳转头看向裴行之,问道,“他该吐得都吐出来了么?”
裴行之没说话,一旁的元无忌倒是嘴快,回道,“都说了,吐得比什么都干净,罪状也已签字画押,你若想看,一会儿可以给你瞧瞧。”
姽婳点了点头,又看向裴行之,“他的证词,根本不足以扳倒三皇子。”
这是实话,即使韩淮胥这条线已经咬到了三皇子,但是仍不够分量动摇一位皇子,除非,拿到三皇子切实参与这些事的铁证。
裴行之轻轻颌首,“没错,他的分量不够,吐出的证词只能做最后的火上浇油用,不过,还是要留他一命的。”
一句分量不够,让韩淮胥目眦俱裂,他这十年的奋斗,在裴行之眼中居然只有一句分量不够。
姽婳笑了笑,说道,“我明白了,放心,我会留着他的命,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用他的人头,来祭奠我雍家六百二十口冤魂。现在,我就先收一些利息了。”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韩淮胥见状嗤笑道,“怎么,你想用这把小匕首剐了我么?”
她一个没见过血的小姑娘,如何敢动手?韩淮胥只当是个笑话。
姽婳拿着匕首,缓缓贴近了韩淮胥的右腕,轻声道,“韩大侠,你见过汀兰水榭是怎么惩罚那些逃跑的姑娘么?就像你这样,把她四肢绑起,就像待宰的牛羊一般,然后……”
姽婳干脆地划过,一道血线顿时出现在韩淮胥的右腕,几瞬后,韩淮胥发出痛苦的怒吼,“贱人,贱人!”
姽婳听着这骂声,反而笑的更开心了,接下来,是左腕、左脚、右脚,短短几息间,曾经名震江湖的大侠,手筋脚筋全被挑断。
门外,元无忌整个人都惊呆了。身旁的近卫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都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居然下手如此利落。
即便韩淮胥如今身陷牢房,可那也是曾经的刀圣。
元无忌偷偷看了裴行之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中居然满是欣赏。
等等?欣赏?
姽婳手下的匕首未停,居然生生剜下了韩淮胥的髌骨,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韩淮胥一开始还能尖叫怒骂,到最后被剧痛折磨得翻了白眼,连喊的力气都没了。
裴行之上前几步,拦腰将姽婳拉起,“好了,别脏了你的手。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自会有更严酷的刑罚等着他。”
姽婳眼眶通红,死死盯着韩淮胥濒死的惨状,“我不叫辛夷,我姓雍,名姽婳,是雍家第十一代长房女,我的父亲,乃是神都雍家的家主雍柏,我的母亲,是姑苏景家的大小姐,我有一兄两弟,个个都是好儿郎。韩淮胥,你记住了,今日,我替我雍家惨死的六百二十口人动的手,真相大白你赴死那一日,我会亲自为你行刑,记住我的名字,日后下了十八层地狱,别报错了名。”
韩淮胥仿佛一条砧板上的鱼,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他听得到姽婳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临出门前,姽婳冷笑着丢下一句话,“对了,韩大侠,看在我们有一场情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为你送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就是汀兰水榭的主人呀,你高不高兴?”
第12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二)
韩淮胥睁大了眼睛,挣扎了几下,身上的伤处迸出了更多鲜血。
到底怕他死了,元无忌让人上前去给他包扎去了。
姽婳转过身朝牢外走去,她的身上,脸上,全是韩淮胥的血,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朵血海之上开出的花。
裴行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了姽婳,正是昨日姽婳给裴行之擦血的那方。
不过一日,用这方锦帕的就成了姽婳。
姽婳接过锦帕,却未用,她仰脸看向裴行之,突然笑道,“刚刚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轻易将那把匕首插入他的喉咙。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轻易的事情呀。”
裴行之低头看向姽婳。
一开始,在他的计划中,姽婳无关轻重。
他一心只想为师门复仇,多年的探查,没想到一桩灭门案越牵扯越大,甚至可以动摇国本。后来,他发现了雍家同当年那件事有关,也知道了姽婳这个雍家遗脉的存在,以及三皇子对她的关注。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让姽婳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中。
毕竟情报中的雍家大小姐,为情所困,被情所伤,实在让人难以信任。
姽婳是棋子,而自己,是执棋人。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姽婳很让他意外,或许是死而复生后的彻悟?她极聪明,也极果敢。
“没错,杀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我想,我甚至能悄无声息的杀了陛下。”裴行之一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一边攥住姽婳的手腕,二人朝牢房外走去。
“可我不能。人活一世,若仰仗武力肆意而为,那与争强好勇的畜生无异。我们要做的,是将那些畜生绳之于法,让他们在日光底下无所遁形,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该有的代价。”
姽婳平复下了心绪,她看向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
十年时间,他从一无所有的少年,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自己一步步查出真相,却又未曾被仇恨冲昏过头脑,而是时刻保持清醒,清醒自己所求为何,更清醒自己手中刀锋所向。
“澹台皎皎和她的前夫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姽婳突然问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昨日宴会上,元无忌对澹台皎皎极尽嘲讽,而澹台皎皎却避而不辩,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难道,是那位申公子的死,有问题?
说话间,二人已走出了内牢。
裴行之低头看向姽婳,阳光打在他的侧面之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他的半个身子却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不长命。申兄是个难得的好人,他是陇西有名的才子,也是无忌的师兄,二人师出同门,感情甚笃。他也曾与我有过数面之缘,他不知我是国师,我们二人不论朝政,只论诗书,也算是君子之交。后来,他传信予我,说他成亲了,新娘子正是澹台皎皎。”裴行之说起这个好友时,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澹台皎皎在江湖上名声极好,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名门淑女,申兄与她在灯会相识,一见钟情。我作为好友,自然只有祝福,无忌还特意去参加过他们的婚礼。今岁二月,我因意外救下一女,正是如今你身边的侍女南乔,从她口中,我们才知道了她私底下的恶行。”
身后,元无忌也跟了上来,冷笑道,“是啊,谁能想到一个看似纯良的闺秀,居然会是三皇子麾下的得力干将,更掌管着汀兰水榭这座天下第一花楼。她手底下的亡魂,更是数不胜数。我本想书信一封,告知申兄她的真面目,可信还未到陇西,便已听闻了申兄的死讯。”
“是澹台皎皎杀了他?”姽婳这话说的有些将信将疑,从昨日喜宴上澹台皎皎的表现来看,她总觉得,澹台皎皎对申珉是真心的。
裴行之摇了摇头,“并非。我派摇光使去陇西查过,是心疾复发,郁郁而终。申家的人皆说,婚后不久,申兄便郁郁寡欢,三年间,他散尽了半副身家,更是行善积德,修路建庙,做尽了善事,像是在弥补什么一般。”
姽婳略一琢磨,有了一个猜测。
“夫妻乃是枕边人,澹台皎皎的恶行,或许容易瞒过旁人,但却瞒不过他。他定是在婚后发现了什么,却又碍于夫妻情分一直未曾揭露。若他真如你们所言,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好人,那他定会背负着极大的精神枷锁。澹台皎皎是他所爱之人,却也是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恶人。他因为一己之情保下了她,却深觉愧对那些枉死之人,愧对自己所读的圣人经书,所以他散尽家财,行善积德,可惜,最后还是被良心折磨,郁郁而终。”
好人与坏人的最大区别,在于好人会被良心折磨,而坏人不会。
“可惜了申兄还未走几日,那毒妇已经琵琶别抱,枉费了申兄对她的一腔痴情。”卫无忌同申珉同出一门,自然更痛恨澹台皎皎。
姽婳却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澹台皎皎根本不爱韩淮胥,她如此执意且不顾世人议论也要这么快嫁给韩淮胥,究竟为的是什么?
韩府内。
澹台皎皎神色冰冷地坐在那里,听着属下汇报三皇子那边的最新指令。
当听到不惜一切代价,从姽婳身上拷问出雍家留下的秘密后,澹台皎皎柳眉微挑,问道,“殿下对韩淮胥可有指令?”
属下垂下了头,低声道,“弃子,杀之。”
“知道了,下去吧。”澹台皎皎冷声道。
待人离开后,澹台皎皎嗤骂了一声,“一群废物。”
韩淮胥是废物,这么关键的时刻被人抓住了把柄,被关押内牢,生生耽误了自己的计划。
越如沣是废物,明明已经让他跟三皇子陈情利弊,保住韩淮胥,他却连这件小事都未曾办好。
三皇子更是废物,十年了也没查到雍家的秘密,现在还想弃卒保帅,妄图保全自身。
这么多错事都做了,现在想抽身做好人么?
不过,韩淮胥即使再蠢,他如今也不能死。
澹台皎皎突然软下了神色,她从衣衫内掏出一只荷包,从中取出两束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轻轻放在脸庞,呢喃道,“你放心,珉郎。韩淮胥这个壳子,我寻了好久,很快,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做夫妻了。”
第13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三)
姑苏。
行宫中。
和陛下结束了一局手谈,又孝顺恭谨地侍奉他入了睡,三皇子这才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殿下也太劳累了些,像伺候父皇入睡这些小活,让内监们去做就是了,何苦您亲自去做呢?您每日还要帮陛下批阅折子,日理万机,人都熬瘦了许多。”三皇子侧妃此次随行,见自家夫君如此疲累的模样,嘴上难免抱怨了几句。
“说什么浑话,我身为人子,侍奉父亲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还有,什么叫日理万机,不过是父皇近些时间眼睛疲累,我帮忙归拢些请安折子,你若再胡说,我打发人送你回京城去,不必在跟前侍奉了!”
三皇子立刻呵斥了侧妃,而后让人将侧妃送回了房间。
侧妃一走,屋内顿时寂静了许多。
不一会儿,心腹走了进来,轻声道,“侧妃已回去了,殿下。”
三皇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叹道,“这日子当真可笑,日日都要演戏,连自己的枕边人也不能信。我今日若是流露出半点不满或骄矜,不等明日,父皇怕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自己这位父皇,越上了年纪越多疑。
当年他做太子时昏昏无能,差点被戾王夺了皇位,如今就替他那宝贝太子,操心起了屁股底下的太子宝座,一面用自己,一面又防着自己,生怕自己也效仿当年戾王行径。
自己可不会如戾王当年那般蠢笨,还未十拿九稳,便露出野心模样,最后成了别人通往皇位的踏脚石。
他要做,便要一击即中,一时的做小伏低算什么,等到自己登上帝位后,自然有一个个清算的机会。
“韩淮胥那边如何了?”三皇子目前最不放心的,便是韩淮胥这部分。
当年为了拉拢武林势力,他选了韩淮胥这颗蠢笨却好用的棋子,更是借他的手一举除掉了两个心腹大患。不想当年之事,却有漏网之鱼,如今将自己快布好的局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
“他不是硬骨头,怕是该招的都招的差不多了。不过殿下放心,诛杀令已经送往杭州,澹台令主做事干脆利落,只要人一死,即便国师再想死咬住您,也无用了。只是,谁也未曾想到,国师居然会是衍天宗传人,殿下与他,日后怕就是敌对了。”
心腹对韩淮胥被抓一事倒不算担忧,他担忧的,是裴行之的立场问题。
三皇子不屑地一笑,“什么衍天宗,说能通天命,不也没算出自己被灭门的日子么?我能灭他们一次,自然能灭第二次。何况,你以为父皇就不猜忌裴行之么?历来国师这个位子,可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下,裴行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雍家藏着的那样东西。
“雍柏死前难道不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保命的东西?还有,雍家三儿,若要留血脉,总要留个男丁,为何拼死送出了两个女娃。她们身上绝对有秘密,我如今已经没空等了,等了十年,也没等出个所以然。父皇如今身子越来越差,我要尽快拿到那样东西!让澹台皎皎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问出来!”
三皇子阴沉下脸色,整个人显得阴鸷可怖,丝毫没了旁人眼中贤王的模样。
而此刻的杭州。
姽婳在裴行之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便在开阳卫的护送下,回了汀兰水榭。
可这楼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竹音更是悄悄跑来问过她,“你和国师大人,真发生了……”
姽婳皱起眉头,轻声道,“哪里又来的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竹音却很笃定,“还捕风捉影,你今日出去和回来穿的衣衫根本都不一样,大家都是能看到的,还有,国师大人居然派身边的开阳卫送你回来。”
竹音抓住了姽婳的手,真情实感地对她劝道,“之前你和韩淮胥之事,我不赞同,是因为韩淮胥根本不会娶你,而且江湖人刀尖舔血,你年岁也不小了,还有一个妹妹,该好好考虑日后的打算。他根本算不得良人。”
姽婳苦笑道,“那国师大人就算了?国师大人身份高贵,于我而言更是天上月,高攀不得。竹音阿姐,你别再打趣了。”
竹音却正了神色,压低了嗓音,“你犯蠢了么?国师大人自然不可能将你纳回去,但是你和国师有过这层关系,不管是让他为你和妹妹赎身脱籍,还是日后自立女户,能走的路都更多些。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哪有这些来的实际。”
说完,她轻拍了拍姽婳的手,嘱咐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今这桩韵事,对你是个机会。”
看着竹音走出去的婀娜背影,姽婳没了刚刚的羞怯之色,而是满意地笑了笑。
自己想要的,正是所有人的误会。
澹台皎皎上辈子既然会对自己下杀手,这世同样也会如此,而且依着她对韩淮胥那种不正常的执着,自己如今将韩淮胥剔骨断足,她定是更不会放过自己。
可姽婳不得不如此做,她不能让澹台皎皎一直像个毒蛇一般隐藏在暗处,将她逼到明面上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自己如今和妹妹瑶卿在汀兰水榭的地盘上,就如同别人砧板上的鱼,若不找个靠山,便只能任人宰割。
姽婳叹了口气,自己扯了裴行之这张虎皮,也不过只能拖延个三五日,还是得另谋办法。如今这个身份,做什么都要走一步看三步,得尽快想办法脱离这里才是。
韩府内。
澹台皎皎看着面前的越如沣,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大人,您说什么呢?什么叫韩淮胥四肢已残?”
越如沣被吓得一个激灵,心想这小娘子怎么会有如此表情。
他强装镇定,说道,“没错,我趁人不察进去看过,他的手筋脚筋皆被挑断,髌骨也被活生生剜去,日后别说武艺,便是正常行走也做不了,只能成为一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了。听说,是汀兰水榭的辛夷动的手,这小小女子发起狠来倒真是让人心寒。”
接着,他看向澹台皎皎那张绝美的脸庞,眼神微眯,低声道,“澹台小姐,韩贤弟已经成了废人,何苦再吊在他的身上,越某不才,也是惜花之人,若是澹台小姐日后有什么难过之处,尽可以来找越某。”
澹台皎皎眼神一冷,高声道,“越大人既然公务繁忙,那就不便久留了,来人,送客!”
越如沣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澹台皎皎冷声道,“过几日,寻个由头,落水也好,坠马也好,让他死得利落点。”23sk
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是。”
屋内恢复了寂静,澹台皎皎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始将目光所及的所有物件砸了个粉碎。
半晌后,终于发泄完后,她近乎歇斯底里地从嗓子中挤出了声音,“你阻我和珉郎的路,辛夷,我要你生不如死!”
第14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四)
澹台皎皎从没想过遵从三皇子的话,从姽婳嘴里问出雍家的秘密。
她对那什么狗屁秘密根本不感兴趣,雍姽婳进了汀兰水榭,夹起尾巴做了十年的乐伎,若她真有什么秘密,不是早就逃离这里了,所以,一个没有秘密没有价值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
不过,澹台皎皎的命令受到了阻碍。
阮夫人战战兢兢地隔着纱帘回禀道,“主子,若是之前,一两个乐伎,悄无声息地没了也就是了。只是,辛夷如今入了国师大人和元小侯爷的眼,若是她现在出了事,那两位怕是不会放过汀兰水榭的。”
阮夫人从未见过自己主子的模样,只知道五年前自己换了这位主子后,日子是愈发难过了。
这位新主子不知男女,性情诡异,稍有不顺心便能给自己好大一顿苦头吃。
纱帘后沉默了一瞬,接着传出一道沙哑难听,男女模辩的声音,“你是觉得我汀兰水榭会怕他们是么?”
阮夫人腿一软,慌忙跪倒在地。
“主子,属下绝无此意。只是怕他们横加干涉,到时候会坏了您的大事。”
半晌后,直到阮夫人的额头都磕得通红了,里头才传来声音,“起来吧。我不要她的命,她如今容貌已毁,能依仗的,不过是那双会弹琵琶的手,和那副勾人魂魄的身子,找个机会,毁了她的手,再多找几个人给她舒络舒络身子。”
她话说得语气极普通,仿佛是在说今日吃什么一般。
然而这短短几句话,就要断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阮夫人只感觉后脊背发凉,哑着嗓子道,“是,属下一定尽快办好。”
“给你三天时间,办不好,这汀兰水榭,就该换个主事人了。”
听到这话,阮夫人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是!”
夜晚。
姽婳刚准备入睡,南乔敲门走了进来。
她跪坐在床边,小声道,“小姐,国师大人那边传消息来,说韩淮胥已被救走,让您这几日多加小心。”
果然。
姽婳斜靠在床榻之上,心想果然如此。
那日她去地牢之时,便发觉地牢关卡看似严密,但是几个关键枢纽点上却都似有似无的有一些小破绽,裴行之如此重视韩淮胥这个师门叛徒,如何会犯下如此粗心大意的错误。
所以,必是设的局。
韩淮胥知道的东西不少,有人来救他也是常理之中。
三皇子如今怕是只想灭口,如何会救?
所以,最大可能是澹台皎皎。
看来,裴行之也没完全说实话。
他也怀疑澹台皎皎和韩淮胥成亲的意图,而且澹台皎皎本身就事涉三皇子之局,裴行之怎么可能略过她不管。
没想到他看起来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实则内里也是个老狐狸。
今岁刚刚二十五的裴行之还不知道自己被唤作了老狐狸。
他正坐在马车中,在城郊的密林中等着摇光使前来回话。
澹台皎皎使人掳走的,根本不是韩淮胥,而是摇光使易容而成的。
澹台皎皎可是个真疯子,如今并不知她要韩淮胥是想做什么,裴行之可不愿拿真的韩淮胥去冒险。
很快,摇光使便被人带到了城郊一处看似废弃的宅子。
他偷偷观察了眼周边的情况,暗中记下了位置。
摇光所扮的韩淮胥被人扛在背上,在宅子的院墙处,那人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院墙缓缓扭转开来,露出一个可容许两人通行的地道口。
那人扛着假韩淮胥走了下去,七拐八绕的,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内。
澹台皎皎就站在那里,她站在一处寒玉雕刻而成的玉棺旁,玉棺寒气极重,澹台皎皎的脸色都有些青白,她却仍未动分毫,低头深情地望向棺内。
假韩淮胥被放下来后,看清了这一幕,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联想到澹台皎皎夫婿新丧的事,他立刻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没错,这里面躺着的,就是我的珉郎。”澹台皎皎抬起头来,示意手下离开,而后踱步到了假韩淮胥身边。
做戏做全套。为了防止澹台皎皎发现异常,裴行之特意让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为摇光画好了全套的妆。
如今,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手足尽断了一般。
“真是废物,你那一身的好武功,却成了这个样子,害得我的计划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了问题。”澹台皎皎这下彻底失望了,她本以为越如沣的情报或许有出入,或者是裴行之对外放的假消息。
如今一看,韩淮胥却是毫无可用的余地了。
“你嫁给我,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么?因为我能救你的珉郎?”摇光的口技出神入化,听起来与韩淮胥一般无二。
“喜欢?你也配!你一个靠背信弃义爬上来的武夫,给我提鞋都不配!我爱的从始至终只有珉郎,若不是你的八字同珉郎的一样,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所生,师父说能用你的身子为珉郎引魂,不然我会嫁给你?可你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的身子?明明只要一旬。只要再一旬。我就能救珉郎,同他长相厮守了。可如今一切都要重来!”
澹台皎皎娇美的脸庞之上满是疯狂之色,她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在了摇光的脸上,直接打的半个脸都肿了起来,可见她的愤怒。
摇光暗暗忍下,只做出一副虚弱被打倒在地的模样。
看见他这副窝囊的模样。澹台皎皎面露厌恶之色地站起了身。轻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处理了,顺带派人给殿下回信,就说我已成功将弃子处置,殿下自可高枕无忧。”
摇光被拖出去之时,只看见澹台皎皎回到了那副玉棺之前,喃喃道,“珉郎,不要怕。韩淮胥不行,我们还可以找其他人。之前不过是看着他习武体壮,才选的他。这天下这么多人,我不信就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摇光只觉得毛骨悚然。死人回魂,还在别人身体上复生,这怎么可能?她已经彻底疯了!
被带出去的摇光,用了些摄魂之术,迷惑了那几个澹台皎皎的属下,而后迅速赶往城郊的约定地点,将今晚所发生的事告知于裴行之。
裴行之听闻后,皱起了眉头,“是谁告诉了她这个办法?”
一旁的元无忌傻眼了,“什么?还真能行么?”
第15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五)
裴行之摇了摇头。
元无忌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就说怎么可能,人死了就是死了,若是能在他人身上复生,不说别人,圣上不得先疯了。”
当今圣上如今年岁大了,越来越信这些东西,对裴行之也是越来越看重,恨不得自己的国师大人能寻得灵丹妙药,保他千秋万岁。
裴行之轻声道,“我是说,我也不知此法能否奏效?”
元无忌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真有此法了?
“衍天宗的起源,其实是商朝的祭祀之仪,门派先祖曾是商朝的大祭司,负责占卜王朝吉凶、沟通阴阳,后因王朝更迭,占卜之术为群雄争夺,成了割据天下的工具。先祖带后人隐匿市井,从此不现凡尘。门派中有许多遗留下的古籍,其中记载了众多匪夷所思之术。”
裴行之面露怀念之色。
当年,为了不让衍天宗传承落入敌手,成为了残害别人的工具,裴行之的师父将衍天宗所有典籍及库藏一把火全部烧毁殆尽。
如今,能记得那些传承的,只剩下裴行之了。
“澹台皎皎所说的此法,衍天宗典籍中有所记载,乃小阴阳术,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为引,渡刚逝世之生魂入体,在七七满祭日之上,以五行相补之生人血为辅,便可让死去之人再获新生。”
元无忌惊诧了半响,有些犹疑地问道,“这法子,听起来不太正派。而且,真的能让人复生么?”
裴行再次摇了摇头,“衍天宗对于许多术法,只做记录,门下弟子所学,唯衍天宗正脉之法。这术法乃商朝先祖游历之时,在一个不过千余人的小部落所得,在典籍中仅有一页记录,也并无记载是否有过成功之例,我之前读起,只当是轶闻。这个法子是真是假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要担心的,是谁告诉的澹台皎皎这个法子。”
元无忌这才反应过来,是呀,一个千余人小部落流传的术法,又是百余年前的传承,是谁告诉的澹台皎皎?难道衍天宗除了裴行之之外,还有幸存下来的人?
裴行之冷下了声音,“若真有同门侥幸存活,从他告诉澹台皎皎此等阴损法子的行径来看,也已犯了宗门大忌,我必要清理门户。若不是同门,那他从何处得知的此法,我也要好好问个明白。”
本以为宗门覆灭之事,乃韩淮胥一人所为,如今看来,怕是当年宗内还有其他同谋之人。
“盯好了澹台皎皎。”裴行之低声吩咐道,“另外,开阳卫中调派几人,暗中保护好雍小姐。”
姽婳阴差阳错破了澹台皎皎的局,以澹台皎皎如今的疯魔程度,只怕这几日便会对姽婳下手。
裴行之猜的果然不错。
第二日,阮夫人便来找姽婳,说有位大人物请她过府奏乐,并奉上了三千两黄金和一把万金难求的凤尾琵琶。
“辛夷,夫人我知道你如今和两位大人走得近,寻常的贩夫走卒我绝对也不拿来烦你,可这位吴大人是致仕的大学士,他老人家桃李遍天下,门下的学生在朝为官者众多,轻易得罪不得。而且吴大人年岁已大,也没什么风月之心,此次纯是想同你探讨琵琶之术,你不要拂了他的面子。”
阮夫人是软硬兼施,定是要让姽婳赴这场局。
姽婳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那我去就是,夫人,是何时设宴,我好提前准备些。”
阮夫人立刻笑开了,“就知道你最懂事,不必准备,吴大人可是期待已久,如今马车都在外面等着了。”
说完,连换个衣衫的时间都不给姽婳,便推着姽婳出了门。
瑶卿想要跟着,却被阮夫人冷脸吓了回去,“那请柬上只邀请你阿姐一人,你若贸然跟了去,惹了大人生气,可就不好了。”
就连南乔想跟着,都被阮夫人拦住了,“府上那么多丫鬟仆妇,还差你一个不成。”
就这样,姽婳一个人登上了去往那位吴大人府上的马车。
马车上,姽婳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烧槽琵琶,心中已有了算计。
到了地方,姽婳被丫鬟带到了花厅等候。
不一会儿,便被人带入了一处宴饮的厅堂。
厅内坐着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已有白发的学究模样的男人,瞧着五六十岁上下,想来应该就是吴大人。下首的几人看着年岁也都不小,应该是这位吴大人的朋友。
姽婳盈盈行了一礼,吴大人抚着长须笑道,“这位就是名震苏杭的江南第一琵琶手辛夷娘子吧,老夫今日相邀,不知是否有幸聆听一番?”
姽婳自是点头应是。
素手轻拨,一曲缠绵之音便从指尖响起。
众人只以为姽婳是为了迎合宾客,才奏起如此缱绻的乐曲。一个个只乐呵呵地听起来,视线还不住地往姽婳的脖颈胸口等处打量。
可不一会儿,厅堂内的众人只感觉浑身发热,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地不太清醒。
吴大人还以为是酒意上涌,试图唤婢女端几碗醒酒汤药来,可那昏意来得太快,更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像控制了他的脑子一般。
“玉腰奴,快来让我亲香亲香!你一个舞伎,装什么清白样子,我今日就好好给你长点记性!”吴大人双手在空中乱舞,仿佛在摩挲着什么人的身体一般。
姽婳神色一冷。???
玉腰奴是汀兰水榭曾经的一名舞伎,擅跳胡旋舞,可是后来外出献舞,回来时却是白布蒙面的尸体。
她是被人扼颈而死,死的时候不过才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
原来,就是这群畜生。
姽婳面上的神色更冷了一些。刚刚若是他们进来之时便发难,自己在不用武功的前提下,的确是要费一番功夫脱身,可他们为附庸风雅,非要让自己先弹曲助兴,如今,他们对自己而言,就是砧板上的鱼,可以随意宰杀。
音律通晓到极致,本身就可轻易挑动人的情绪,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御神术法,便可轻易操纵他们的神智。
“吴大人,玉腰奴不就在下面坐着么?”姽婳柔柔地开口,把吴大人的视线顺利引到了下方所坐的人身上。
吴大人踉踉跄跄站起身,狞笑着往下走去,“美人儿,我来了,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必不会让你和后院地窖里那些白骨一样,凄凄惨惨地永不见天日。”
说着,扑到了下方那几个好友身上。
姽婳冷眼看着他们纠缠到了一起,袅袅起身走了出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关好房门,并对门口低首等候的仆人轻声道,“大人们雅兴正高,你们可莫要进去打扰。”
仆人们虽听着声音不对,可谁也没那个胆子进去瞧,且这几位大人一向玩得诸事不忌,他们也没多想。
姽婳走出吴府,也没再上吴家的马车,而是自己走到一旁安静的巷子中,轻声道,“保护我的几位大人,烦请出来吧。”
第16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六)
开阳卫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飞身下去了。
他们刚刚也是开了眼了,本以为这位辛夷娘子要遇险,不想峰回路转,如今倒霉的,成了那几个畜生。
领头的老大恭敬行礼道,“辛夷娘子,我们是奉国师大人命令,来保护您的,还请您莫怪。”
姽婳笑了笑,“原来真的有人呀,我不过诈了一诈,倒真诈出了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着了这么粗浅的道。
不过,姽婳正色起来,“还请几位大人,带我去见下国师大人,我有话想要同他讲。”
书房内。
裴行之听到底下人的通传,倒也没什么惊诧之色,只平静问道,“果然,澹台皎皎对她下手了是么?”
待听到姽婳的报复手段后,裴行之倒笑了笑,“手段果决,也不拖泥带水,倒是我小瞧了她,带她进来吧。”
片刻后,姽婳盈盈走了进来。
手下人将人送入书房后,极有眼色地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你这性子,居然能安稳在汀兰水榭呆了十年,倒也是稀奇。”姽婳同情报中表现出的性格差别有些大,虽说有重生一说,但到底也是让裴行之有些惊讶。
姽婳也没见外,自己找了处位置坐下,“之前呆在汀兰水榭,是为了保命,如今为了保命,这汀兰水榭怕是待不得了。”
姽婳早就发现,汀兰水榭对于原主而言,其实态度很微妙。???
过去那十年,虽然原主从雍家大小姐沦为了乐伎,看似被踩到了泥泞里,但她在汀兰水榭,意外地过得还“不错”。
这种不错,不是指多么礼遇善待于她,而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原主和她的妹妹两人都未曾遭遇过危及生死之事。
汀兰水榭是伎馆,人来人往,常有意外发生。
即便如今的魁首竹音,还未曾成为魁首之前,也曾差点被酒醉的客人所污,是她不怕死地跳入湖中才逃过一劫。而玉腰奴更是小小年纪,便惨遭毒手。
但原主姐妹二人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虽然也偶有磨难,但都未曾危及生死。
而上一世,是在韩淮胥事件后,原主和妹妹才失去了这种优待,很快便被各种残忍的意外吞噬掉。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意外。
在知道澹台皎皎便是这汀兰水榭的幕后主人后,再结合今世的事情发展,姽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原主会进入汀兰水榭,是被人故意设计好的,他们想要的,可能是原主身上藏着的什么秘密,毕竟雍家灭族,是剩下原主和妹妹这两只血脉,若有什么传承或者秘密,定是会告知她们二人。
而之后的灭口,不过是十年了也未取得任何进展,或者是发现原主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痛下杀手。
裴行之没细问为何要保命,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明白了姽婳此行的目的。
“我在圣上身边多年,家底还是有一些的,马上圣驾将抵杭州,雍小姐想必也要专心研习技艺,以便为圣上献艺,那边和令妹一起,搬到我这边来吧。”裴行之轻描淡写,便定了为姽婳赎身一事。
姽婳也不做什么婉拒之状,之前激怒澹台皎皎,就是为了如今面上能有理由能离开汀兰水榭,她如今和裴行之是盟友,裴行之需要她这个雍家遗脉作为证据,她需要裴行之这个国师做靠山。
互惠互利罢了。
“来人,安排一支近卫,随辛夷娘子回汀兰水榭取下东西,另外收拾出一间院子来给辛夷娘子居住。“裴行之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了,也让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元无忌惊了个脚滑。
“这,这是要住进来了?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嫂了?”
元无忌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外出了半日,怎么这两位进展就如此神速了。
姽婳只笑了笑,也没搭腔,跟着裴行之的近卫便回汀兰水榭去了。
裴行之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神中的情绪极为复杂,最后只轻声对元无忌说道,“别提什么嫂嫂了,莫要耽误了她。”
听到这话,一向嘻嘻哈哈的元无忌没了笑意,他看向自己的阿兄,眼中满是心疼。
凭什么那些畜生一个个安稳度日,偏他阿兄,好人多磨难。
汀兰水榭内。
阮夫人白着脸看着姽婳带着一队精壮的侍卫回来。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算计,失败了。
只是不知道这辛夷是如何从吴大人手上逃脱的。
要知道,那吴大人最是喜欢年轻水灵的姑娘,最好还得是有才情的那种。他权势大,下手也狠,自己楼里这几年,没少在他手上折损姑娘,有几个侥幸没死的,也是毁了身子,从此缠绵病榻。
偏他势大,主子吩咐必要伺候好这位吴大人。若不是主子下了死令,自己也不愿把辛夷送到她府上去,这是多折损阴德的事。
可没想到,她好好的回来了。
“阮夫人,我家大人说了,辛夷娘子这些时日要专心研习,以备为圣上献艺,这汀兰水榭,是不方便呆了。大人特备上五万两黄金,为辛夷娘子和瑶卿娘子赎身,多出来的银两,就当大人为两位娘子在楼里这些年所付的花销。”
开阳卫的头头说完后,利落地一挥手,底下人抬上了沉甸甸的三个大箱子。
砰一声,箱子被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黄金,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一旁围观的楼里众人都惊呆了。
阮夫人也没想到,辛夷居然会被赎出去。
当年她把辛夷姐妹二人的赎身金额定到了每人一万两,就是为了绝了她们赎身的念头。
不想,却真有人为她们出了这笔钱。
“辛夷,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阮夫人是前所未有的心慌,主子吩咐的事还没办妥,怎么能让辛夷姐妹俩就这么离开了汀兰水榭。
“夫人,我同您无话可讲了。今日赎身的钱已给到,不知夫人为何还要有推阻之意?莫非,是吴大人……”姽婳看向阮夫人,眼神中没了之前的柔弱。
“辛夷!”阮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死死地盯着姽婳。
好啊,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
阮夫人忍不住冷笑,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她居然能装了十年之久。
“好,我放你走!”阮夫人死死盯着姽婳,一字一顿地说道,“别以为离了楼里就全是康庄大道,辛夷,日后可别哭着回来找我。”
看到她这个眼神,一旁围观的竹音,身子止不住颤了几颤。
第17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七)
阮夫人不再拦,姽婳便带人回到自己的小院,开始收拾行李。
瑶卿还有些不敢置信,不停地在问,“阿姐,我们是真的能离开了么?以后就可以不用再担心接客了么?”
姽婳心疼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对,以后你就可以像个普通姑娘那般了,所以,现在快去收拾你的东西吧,我们今日便搬走。”
瑶卿含着泪猛点头,而后像个小兔子一般一蹦一蹦地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姽婳正准备去和南乔一起收拾东西,突然,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小小的喊声。
“辛夷。”
姽婳回头一瞧,是竹音。
竹音悄悄看了下四周,见院子周围无人,这才小心地走了进来。
姽婳也有些奇怪,竹音这是怎么了?
“辛夷。”竹音一把抓住她的手,接着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你听我说,你今日搬走之后,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国师大人身边,即便国师大人有要务你无法跟随,也一定要跟他要足了护卫,你不要怕被厌恶或是怎样,一切保命要紧。”
姽婳面色一冷,低声道,“竹音,你为何这么说。”
“今日阮夫人看你的眼神,我曾经瞧过。”竹音的手在不自觉颤抖,“你还记得云华阿姐么?”
姽婳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云华也算楼里的一个传奇,三年前被赎了身,被汝南一位小侯爷纳为了妾室,听说离开楼里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当时众姐妹都很羡慕她,离了伎馆,嫁入世家,还有了孩子傍身,日后再怎么样也不会差了。
“她死了。”竹音眼中含泪,“我不小心听到了阮夫人同旁人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本来预备把云华阿姐送给一个达官贵人赏玩,可云华阿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求了小侯爷为她赎身。阮夫人因此得罪了那位贵人,便心生恨意,云华阿姐的马车还没到汝南,便在中途被惊马,一尸两命。”
先是玉腰奴,而后又是云华,这座汀兰水榭,这些年用美色为三皇子拉拢权势,在这些交易下,到底是多少如花少女的累累白骨?
姽婳难得的动了怒气,三皇子、澹台皎皎,他们这些人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把这么多无辜之人的血肉踩在脚下。
竹音啜泣道,“辛夷,你今日得罪狠了阮夫人,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保护好自己,一定保护好自己,听到没有。”
姽婳拉住竹音的手,郑重道,“竹音,我记住了,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待我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会为你赎身。”
竹音笑了笑,却并没当真。
她这一辈子,从没抱着能活着离开汀兰水榭的奢望。只是,辛夷最后能有这样一句话,她已经很满足了。
傍晚时分,姽婳一行人离开了汀兰水榭。
竹音悄悄躲在二楼的一扇小窗户前,目送着姽婳上了马车。
夕阳的金色余晖打在姽婳红色的裙角上,竹音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走吧,离这远远的,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好竹音,告诉夫人,你在瞧什么呢?”
竹音身子一僵,缓缓转了过来。
是阮夫人。
阮夫人脸上还挂着那副亲切的笑,她的身后跟着楼里的几个精壮打手。
“来,跟夫人说说,你今日去辛夷的院子里,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呀。”
见竹音颤抖着不回话,阮夫人收起了笑意,示意身后的打手将竹音绑起,“本来夫人怜惜你,这次的任务没想派你去,可你如此不知感恩,背后出卖楼里,那就怨不得夫人我了。”
竹音绝望地睁大了眼。
另一边,姽婳顺利回到了裴行之处。
在和瑶卿及南乔收拾好住处后,姽婳想了想,借了小厨房,煲了一锅百合冬花饮,用食盒装好,去了裴行之的书房。
裴行之正在和元无忌谈事,听到通传,元无忌刚想调笑,又想到自家阿兄说的话,又强行憋了回去。
姽婳进来时,只看到元小侯爷脸上那近乎扭曲的表情。
这实在是有些喜人,姽婳强行不让自己瞧他,将食盒放到了一旁的炕桌上。
“国师大人,我瞧你这几日都有些咳嗽,便煲了一些百合冬花饮,润肺止咳最好不过了,喝下也能舒服些。”
元无忌听到,刚想说什么,却被裴行之一个眼神打断。
他站起身来,从姽婳手中接过汤碗,小口喝了起来,“清爽味甜,多谢雍小姐了。”
喝完后,他将汤碗放入食盒中,又瞧向姽婳,“是在汀兰水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么?我见你傍晚回来后,兴致不太高。”
姽婳犹豫了一下,将汀兰水榭这些年用美色贿赂朝中显贵一事说了出来,最后,她眉头微蹙,“楼里这些年明里暗里出了事的姐妹数不胜数,还有一些莫名其妙赎身消失了的人,想来,应该是都遭了毒手。”
听到这等事,元无忌最先忍不住,叱骂道,“怨不得三皇子这些年朝中内外名声如此之好,原本还找人查过他手下的金钱往来,一直没有头绪,原来是靠着美色。也是我昏了头,一直以为汀兰水榭是他在江南的情报网中枢,不想还有这层作用。”
是啊,所有人都往复杂了去想,去忘了,一座伎馆本身最基础的作用,便是提供源源不断的美色。
裴行之轻声道,“汀兰水榭如今证据不足,暂时还无法连根拔起,不过吴大人那边你可以作为人证,我这便下手令,让杭州府衙查抄了吴府,也算是先给那些惨死的少女一个交代。”
姽婳轻轻点了点头。
她如今无权无势,只能依仗裴行之去下这道命令。
可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的。
雍家如今只余两支血脉,她不光要为雍家沉冤昭雪,更要重建昔日雍家的荣光。裴行之说得对,雍家,为什么不能有一位女家主呢。
解决了吴家这桩事,姽婳也不打扰裴行之和元无忌议事了,便告辞离开了。
姽婳刚离开,裴行之便剧烈咳嗽了起来,到最后,甚至咳出了浅浅的血丝。
元无忌忙用内力为他疏络经脉,过了好半晌,裴行之才恢复了平静。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
元无忌终于忍不住,跳脚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你这身子不能随便服用这些药膳,寻常的滋补药膳对你来说与毒药无异,你这么喝下去,苦的还是你自己。”
裴行之只轻轻垂下眸子,“可是,无忌,我想喝。”
即便知道,与她此生没有可能,可我还是贪恋那一点点温柔,她本就是我的未婚妻子啊。
元无忌沉默了下来。
第18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八)
吴府被查抄了。
在后院的地窖中,共发现了三十三具白骨,仵作查验过后,说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死状凄惨。
吴大人风光了一辈子,最后没想到在姽婳身上翻了船。
他本就因着那日的荒唐而卧病在床,和几个好友也已然决裂,无脸见人。
不想国师大人的近卫直接冲进卧房,将他架起来丢入了大牢。
最后,是裴行之亲审的他的案子,姽婳则是作为人证出现。
他们二人都觉得,吴大人这桩案子,或许会是扳倒三皇子的一个契机。
毕竟这些年,三皇子可是在他身上投入了不少,定是有利可图,才会如此。
吴大人起先还在辩解,当听到地窖中的尸骨被发现之后,所幸也破罐子破摔了。
“是,我喜欢年轻鲜嫩的姑娘,在京城为官之时,皇城脚下,我不敢妄动,再加上我夫人乃是辅国公的女儿,我靠夫人得了岳家照顾,自然也不敢动旁的心思。后来我致仕之后回了杭州,夫人病逝后,我偶然一次机会同友人去了汀兰水榭,我不过多看了那小姑娘几眼,当晚,阮夫人便将那位小姑娘送到了我的府上。”
吴大人的脸上,是悔恨,是痛苦,却又有着得意与扭曲。
“我没忍住,那个小姑娘伤的有些重,几日便去了。我担心阮夫人会同我要人,可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汀兰水榭毫无动静。”吴大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扭曲的笑意,他看向裴行之,“国师大人,我虽官至大学士,可文臣无权,在京城之时我从未尝过权势的好处,可那次之后,我常尝到了!”
裴行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他认识这位吴大人,曾经为官之时,是一位极负清名的大学士,一生清廉为官,算得上一个好官。
不想,最后成了这个模样。
“那你为汀兰水榭做了什么?”裴行之问道。
吴大人怔愣了片刻,支吾道,“她们借我的关系,搭上了我的学生的关系。”
他的学生?
裴行之立刻反应过来,吴大人的得意门生,也是他的义子吴越,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乃天子近臣,专司为陛下起草圣旨,更是专掌陛下身边的文书。若吴越被三皇子拿下了,那陛下的圣意便有被篡改的可能。
裴行之立刻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吴大人也知自己逃不过了,他理了理自己的仪容,躬身问道,“国师大人,我行差踏错了一步,从此步步错,我愧对圣上,更愧对百姓,今日之罪,我认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女儿,她嫁入夫家多年未曾有子嗣,本就日子艰难,若我成了罪臣,怕是要被夫家休弃,请国师大人保留我一份颜面,我愿将我所知所有事,悉数告知。”
一旁的姽婳却冷笑一声,“原来吴大人有女儿啊?”
姽婳走到了吴大人的跟前,俯视着他,冷冰冰道,“那些姑娘死的时候,吴大人可有想过自己的女儿?同样都是人命,你怜惜自己的女儿,却肆意践踏别人的女儿,可真是双标的很呀。你说吴小姐多年未有子嗣,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做了太多孽,反噬到了她的身上呢!”
姽婳一句句话,如利刃一般直插吴大人的胸口。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死去的姑娘,看到了他女儿的脸,也出现在了那个冰冷的地窖中。
吴大人满脸泪水的瘫倒在地,再说不出半句话了。
裴行之派人将吴大人带了下去,等着他的,将是该有的惩罚。
裴行之走到姽婳身边,将自己关于陛下发出的圣旨可能会被篡改的猜测告诉了姽婳。
姽婳立刻明白了过来,“是啊,如今圣旨可能会篡改,那么十年前的圣旨和密折,也可能会被篡改。”
雍家接过两道圣旨。
第一道乃是问罪,直接将雍柏定罪为谋逆之人,并令神都驻兵将雍府围住,谁都不许进出。
第二道,便是满门抄斩的旨意。
雍柏曾在第一道圣旨之后,多次奏呈陛下,请求回京城面见陛下,却终不得偿。
若是那些奏呈根本没有发往京城,或者被篡改后才呈给陛下呢?
之前众人皆未曾往这方面猜测过。
因为御史大夫都是天子近臣,换句话说,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可若这信任之人出了问题,那陛下的耳目就等于被人蒙上了。
当今陛下虽算不得贤明,却未曾下过几次抄家灭族的旨意,为何对雍家就那般狠厉?
“十年前,陛下身边的翰林学士是谁?”姽婳眼神冰冷,抬头看向裴行之。
裴行之却罕见地面露纠结之色。
“是谁!”
突然,门外传来了元无忌的声音,“是我的父亲,如今的城阳侯。”
元无忌白着脸走了进来,他看向姽婳,轻声道,“十年前,他是陛下身边的翰林学士,六年前,他自行辞去了官职,只留城阳侯的爵位。”
城阳侯?
姽婳突然想到雍柏当年所说的那句“信错了人”。
自己当时怀疑的,是事后风光无限的洛家,但如今看来,城阳侯却是更有可能。
元雍两家本就有婚约,雍柏同城阳侯自然也是相识的,且二人交情不浅。
若真是城阳侯当年投靠了三皇子,在密折之上动了手脚,那雍柏当年的那句信错人就解释得通了。
“雍小姐。”元无忌没了以往嘻嘻哈哈的模样,而是正色对她行了一礼,“我虽为城阳侯之子,但却并不能苟同他的一些所作所为,若当年,真是他利欲熏心动了手脚,那我发誓,定会帮雍小姐和雍家讨回这个公道。”
元无忌只感觉胸口闷得厉害。
他同城阳侯,因着裴鸢当年的死,一向关系紧张,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一个手染六百余口鲜血的刽子手。
裴行之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
“如今只是我们的猜测,也不一定是事实。马上陛下圣驾就要到杭州了,此次城阳侯和三皇子皆随行在侧,你正好要给陛下献艺,届时,就看他们会不会露出马脚来了。”
姽婳和元无忌皆点了点头,如今万般怀疑也终究只是猜测,还是要真凭实据才能翻案。
而另一边。
两辆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姑苏外的一处小别院外。
车夫掀开后面车子的门,从里面扛下来一个人,悄悄运进了别院中。
而前方的马车,则走下一个面戴纱巾的女子,女子微垂着头,走进了别院中。
别院内。
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文士,正悠闲地烹茶赏雨,好一副悠闲模样。
面带纱巾的女子小心走到了他身旁,摘下面巾,恭敬地低头道,“师父。”
待她抬起头来,正是澹台皎皎。
第19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十九)
那中年文士的相貌,居然与元无忌有几分相像。
而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正是当今城阳侯,元无忌的生父,元羲。
他居然是澹台皎皎的师父?
元羲点了点头,示意澹台皎皎坐下。
澹台皎皎刚一坐下,便面露焦急之色,“师父,韩淮胥的身体已然破损,我重新寻了一位同珉郎八字相合之人,可那人居然是个瞎子,如今时间紧迫,再找一具也来不及了,请师父帮帮我,如何能让那人身体复明,我不想珉郎醒来后成了一个眼盲之人。他那般惊才绝艳,怎能受此等委屈。”
元羲依旧不疾不徐地斟茶,他慢条斯理地说道,“皎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遇事要沉稳。”
这话说的极温和,澹台皎皎却如同被人定身一般,僵在了那里,半晌后,她从石凳上起身,跪在了元羲面前,轻声道,“皎皎无礼了,请师父责罚。”
元羲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还懂得领罚,那就按老规矩来吧。”
澹台皎皎膝行向前,到了元羲的脚边,而后缓缓褪下外衫,“请师父责罚。”
元羲满意地看了看这个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艺术品,伸手从旁边的石凳上取出了一节长鞭。
伴随着凌厉的攻势,重重的鞭子落在了澹台皎皎身上。
十鞭后,澹台皎皎已近乎连身子都跪不直。
不过这鞭极奇怪,虽然打得人极痛,面上的伤痕却不显。
元羲这才满意地收了鞭。
澹台皎皎方才松了一口气,踉跄着站起身重新穿上外袍。
此刻,他这才有心思和澹台皎皎聊一聊关于那“复生”之事。
“关于你那郎婿复生一事,为师已为你想好了更好的办法。”元羲将澹台皎皎凌乱的鬓发理了一下,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澹台皎皎惊讶地睁大了眼。
元羲温和地说道,“为师告诉你的这个办法,叫小阴阳术,乃是衍天宗的传承。之前让你选韩淮胥,一方面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虽然术法不通,但到底也算半个衍天宗弟子,用来行此法更合适一些。但如今,没了韩淮胥,却有了一个更正统的衍天宗传人呀。”
他那温和的嗓音,仿佛有什么莫名的魔力一般,澹台皎皎兴奋地抬头看向他。
“是裴行之,韩淮胥叫他少宗主,他定是衍天宗的嫡系传人。”
元羲满意地拍了拍澹台皎皎的脸庞,“乖孩子,真聪明。什么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抵不上衍天宗嫡脉的心头血。而且,裴行之如今位居国师,这才不辜负你那郎婿的才华呀。”
澹台皎皎的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没错,如果是裴行之的话,那比韩淮胥要强千倍百倍。
“莫急,为师定会给你创造机会。满祭日那天,绝对让你,心想事成。”说到这里,元羲的眸光越发幽深。
澹台皎皎忙不迭点头。
而后元羲又吩咐了她一些布置,澹台皎皎悉数记下,便准备领命回杭州。
临走之前,澹台皎皎这才想起一桩事,“师父,我今日带了一个上好的货色,给师父做药人用。”
元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知晓。
澹台皎皎这才放心地离开。
看着澹台皎皎那袅袅婀娜地背影,元羲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
即便当年有漏网之鱼又如何?该死的,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依旧会死。
澹台皎皎,不愧是自己曾经最满意的作品。
元羲初认识澹台皎皎之时,她年岁尚小,虽然偶有恶意,但到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闺秀。若是没什么意外,也会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可元羲相中了她,他暗中收了澹台皎皎做徒弟,慢慢诱导着她,去释放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把她培养成一把看似纯良无害,实则有着致命危险的夺命刀。
近十年的教导,澹台皎皎长成了元衡想要的模样。
而澹台皎皎这把刀,更是对元衡有着无底线的信赖,不仅成了元衡破开荆棘的利刃,更成了他最得意的作品。
而澹台皎皎及笄之时,元羲便把自己手下的汀兰水榭交给了她,让她正式入了三皇子一脉。
可惜。
元羲长叹一声。
多情误事。
澹台皎皎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居然也会有向往阳光的时候。
她喜欢上了申家的那位公子,还瞒着元羲同他结了亲,妄图脱离曾经的生活。
元羲怎能容许这件事的发生。
先是悄悄把她的一些事,告诉了那位纯善到可笑的申公子后,那位公子居然还痴情不改。
接着,一点点药剂,便能诱发他的心疾。
人命就是这般好操控,在元衡看来,自己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
若不是申珉死后,澹台皎皎居然有了死志,元衡也不会用什么复生之术来稳住她。
不过,元衡收回视线,只要这次她能帮自己除掉了裴行之,那自己就送她去和心心念念的珉郎团聚了。
元衡推开门,走入了一间四面窗户被封死的房间。
房内点着通明的烛火,正中间是一个玉石做成的床榻,上面此刻正躺着一个双眼蒙着软纱,四肢被绑紧的貌美女子。
元衡走上前去,轻轻摘下了她眼上的软纱和塞口的布帛。
女子惶恐地睁开眼睛。
居然,是竹音。
元衡仔细打量了一下竹音,满意地笑了笑,“倒是生得不错。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见元衡长相文雅,态度温和,竹音略有些放下心来,“大人,我叫竹音,今年十九了。”
“嗯。”元衡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竹音,不像看活人,倒像是在打量什么死物一般。
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浅叹了一句,“如今在外边,东西都不齐全,还是等回京之后再说吧。”
接着,他唤来了仆从,吩咐他们将竹音带下去,“好好养着,日日用药养着,回京之时,我要她成为一个最合适的药人。”
竹音在身后仓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药人?他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杭州城内。
裴行之接到了越如沣意外坠马身死的消息后,倒是有些意外。
杭州乃是江南重城,越如沣这个杭州地头蛇自然也是三皇子的心腹加钱袋子,在圣上一行人即将抵杭的前夕突然身死,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姽婳知道这个消息后,倒是沉默了些许。
她想起了竹音。
竹音虽然未曾说明,但是姽婳看得出来,她对越如沣却是抱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的。
只不过竹音这个人太过通透,所以她从不曾将这份感情说出,也不曾渴求过什么。
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越如沣出事,竹音定是很难受。
姽婳想了想,让南乔往汀兰水榭送了一封帖子,请竹音来此一叙。
毕竟自己刚打了阮夫人的脸,此刻让竹音出来,比自己去,想来更合适一些。
第20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
南乔去了不过片刻,便一脸郁色的回来了。
“小姐,那汀兰水榭根本不让我进去,话还说得极难听,说小姐您既然已经成了国师大人身边金尊玉贵的新宠,怎么还屈尊来找楼里的低贱姐妹。我趁人不注意本想偷偷潜入进去,不想那阮夫人居然派人不错眼地跟着我,我没办法,只好先回来了。”
姽婳却突然惊觉不好。
阮夫人虽然和自己有过节,但是她不会把事做得这么难看。
如今这番举动,要么楼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么竹音出事了,她怕自己发现坏事,才宁愿体面也不要了,也要拦住南乔进去。
想到竹音那日来偷偷找自己的举动,姽婳再也坐不住,向裴行之的书房走去。
裴行之和元无忌二人都在。
听到姽婳的猜测后,他们也觉得事有蹊跷。
“大人,可否借我几个人,我想闯入汀兰水榭中去瞧瞧。”姽婳焦急开口借人。
元无忌倒是有些奇怪,“为何不找人暗中潜进去瞧瞧,你如果明刀明枪地打进去,那是将汀兰水榭和幕后三皇子的脸直接扔地上踩了。”
一旁的裴行之却摇了摇头,“南乔刚去了一趟,阮夫人也必知道我们起了疑心,他们内部必加强了防守,暗探的难度必然大幅提高,倒不如直接上门,反而能杀个措手不及。”23sk
姽婳点了点头,她正是这样想的。
而且,若是竹音真出了事,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拖事情的变数越大。
裴行之站起身,一旁的侍从忙为他拿来大氅。他一身白,仿若这初秋时节里最耀眼的一道景色,“我陪你去!”
姽婳虽意外,但是此事紧急,她也不推辞了,便点头应下。
去往汀兰水榭的路上,姽婳的双眼盯着车厢内的地毯,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郁结。
她一向讲究谋而后动,走一步,看三步。
怀着报仇这个目的,她对于任务从来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的每个笑、每次哭,都是出于完成任务的目的。
每个世界中,她总是习惯将自己置身事外。
她总是要回去的,所有这些世界终会化作过眼云烟,太过的投入只会伤己伤彼。
可竹音不同。
其他人,更多是自己付出后,相应的回报。
而她,是在自己什么都未付出之时,就真的把自己当做妹妹看。
从一开始的药膏,到后来劝自己把住裴行之的心,再到冒险为自己通风报信。
或许旁人眼中,她不是什么心地良善的人,但是她真的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对自己好。
姽婳已经大概猜到了,竹音应该是因为那日来提醒自己的事,遭了难。
她那么聪明,是楼里的魁首,最得阮夫人的喜爱,人又活得清醒明白。
若不是自己和阮夫人的争执,她本不会有危险的。
“我那日,跟竹音说,让她好好保重自己,我定会为她赎身的。”姽婳哑着嗓子开了口,“今日想想,我同汀兰水榭来来往往的那些客人有什么两样。给了她希望,却又做不到。”
姽婳自己赎身的钱银都是裴行之出的,她又如何能再要求裴行之再出一笔钱给竹音赎身。
她想的是,等雍家平反之后,圣上总会赐下金银,或者更快一些,给圣上献艺之后,也能得一些赏赐,届时和自己之前存的那些金银一起,便可给竹音赎身。
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出现意外。
裴行之眼神怜惜地看向姽婳,他明白姽婳的难处,自己同她虽有着未婚夫妻的名分,可如今各自身世都见不得光,婚约还如何作数。
自己对她,虽有情意,却也改变不了之前的利用,她自然不会也不愿对自己开这个口。
“这不是你的错,姽婳。”裴行之第一次叫了姽婳的名字,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珏,递给姽婳,“这是我的信物,凭此玉珏,可调动我麾下所有近卫,也可调度我府库中的金银。”
姽婳没有接。
裴行之更软下了神色,低声道,“就当是我们合作的信物,你若不安心,可也予我一样信物。”
姽婳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枚扳指。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也是雍家家主的传承象征,不过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我没有其他与你的玉珏价值相配的东西,便先用这个东西暂抵,等来日我会拿其他物什来换的。”
裴行之认真的点了点头,二人交换过玉珏和扳指。
角落里的元无忌只想将自己再缩一缩。他感觉自己在这里简直手脚都不会摆了。
马车很快到了汀兰水榭。裴行之那架特制的马车,自然也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卫无忌和裴行之先行下了车,而后裴行之站在马车下,主动伸手道,“下车了,辛夷。”
姽婳从马车中走出,将柔荑放入裴行之的掌中,就着他手上的力缓缓走下。
阳光打在她面具的红宝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让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如今,谁人不知道这位辛夷娘子呀。
一曲动江南的琵琶弄,直接弹到了从不近女色的国师大人心里。
不光为她赎了身,瞧今日这架势,这是要替辛夷娘子来撑腰呀。
随行的近卫已经团团将汀兰水榭围住。
阮夫人自然也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她站在二楼的花窗内,冷冷地看着姽婳一行人,“辛夷娘子刚离了我们这汀兰水榭几日,怎么,今日就想回来了么?”
今日,汀兰水榭竟是连大门都没开。
姽婳今日也不想和她虚与委蛇,直接冷声道,“给我破开门。”
一旁的开阳使低头恭敬道,“是!”
他们刚刚已经看到姽婳腰上的玉珏了,自然明白如今姽婳在自家主子心中的地位,对于姽婳的命令,自是没有二话的执行。
开阳使一挥手,众多近卫直接拿出了一件小型攻城杵,直接上前一撞,门后抵着大门的几个汀兰水榭的打手被干脆利落地击飞了出去。
阮夫人没想到姽婳今日这般强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厉声喊道,“国师大人难道要纵容辛夷如此为所欲为么?这对大人的清名不可好。”
裴行之抬眸看了一眼阮夫人,嗤笑道,“夫人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日,再来跟我说清名不清名吧。清名?我裴行之最不需要这种东西!”
说完,便同姽婳一同迈进了汀兰水榭。
第21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一)
破开了汀兰水榭的门之后,姽婳一马当先走了进去,直接朝竹音的小院走去。
阮夫人带着人匆匆从楼上下来,挡在了姽婳的身前。
“辛夷,非要把场面闹得如此难看么?我可以允诺,从此不再与你为难,你也不要今日非在这里闹我难堪,如何?”
对于阮夫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服软了。
她担任汀兰水榭的掌事人这么多年,可从没如此低声下气过。
姽婳却不想同她啰嗦,冷声道,“阮夫人不知道好狗不挡路的道理,来人,给我教一教她。”
身后立刻上来两个近卫,上前钳制住了阮夫人。阮夫人身后的打手还想上前,结果被近卫手中的利刃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他们也是拿钱办事的,犯不着把命都搭上。
阮夫人从未如此狼狈过,她看着姽婳的脚步朝竹音的小院走去,知道再瞒下去也无意义,喊道,“竹音死了,她昨日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姽婳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阮夫人,质问道,“死了?尸体呢?竹音乃是乐籍,她的死可有报备官府?是自尽还是被人杀害?夫人都查清楚了么?”
阮夫人一时之间竟被问得瞠目结舌,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姽婳却不肯放过她,直接走到她身边,拽着衣襟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死便死了么?不报官府,不过司民,莫不是夫人以为自己高过官府,能直接宣告人死了么?”
若要宣布一个人死亡,需要请官府前来核验,确定是自尽、意外还是遭人所害,再拿着由官府出具的文书,前往司民署销掉户籍,如此才是正常的流程。
阮夫人虽然气弱,但还是硬挺着,“辛夷,有些事你非揪个一清二楚,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
姽婳却冷笑着看向阮夫人,她依仗着什么?觉得因为汀兰水榭后面站着大人物,自己便不会动她是么?
姽婳回身看向裴行之,“大人,竹音的事其中疑点重重,如今连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阮夫人也是态度傲慢,丝毫不将官府及法度放在眼中,既如此,妾身请求查抄汀兰水榭,将有关涉事人等一并带回去审理。”
竟然是要关了汀兰水榭。
阮夫人只感觉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心直窜心口。
汀兰水榭可是一座销金窟,若是关停,将流失多少金银。
主子不会放过她的。
裴行之点了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是应当遵从律法。来人,把汀兰水榭关停,里面的人一律不许进出,日常吃穿由官府供应,一应涉事人等带回府衙,听候审讯。”
府衙内。
阮夫人被压于堂下,因着目前越如沣意外身亡,所以如今坐于堂上审讯的,正是裴行之。
而姽婳则以原告的身份,站于左侧。
“阮氏,你既说楼里的乐伎竹音落水身亡,那她的尸身,如今在何处?”裴行之发问道。
“我不过是为了面上好听,才说她落水了,实则她自己跑了,这天南地北这么大地,我哪儿知道她如今在哪儿。”阮夫人咬死了不认,竟然又扯出了个新借口。
姽婳的耐心已经彻底被消磨掉了,她等不了,竹音更等不了,“刚刚府兵去竹音的院子看过,她的一应金银器具都在,若是自己跑了,怎么会连银钱都不拿?楼里的打手们都已经上了刑,也已经招认,按你的指使,将竹音绑起抬上了马车。我只问你,她到底被送到哪里去了?”
阮夫人没想到那些仆从这么快就招了,只是,她不能说。
不说,大不了是个死。说了,是比死更难受的惩罚。
姽婳冷笑一声,她凑近低声道,“你明知道今日不说,难逃一死,却还是硬挺着一个字都不吐,看来,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或者秘密。”
阮夫人惊恐地抬头望向姽婳。
阮夫人一直知道,辛夷有着一副极盛的长相,尤其那双眸子,含情脉脉之时格外勾人。可如今,那双好看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只看着便让人心生惶恐。
阮夫人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她究竟是什么人,自己楼里到底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她看自己的眼神,是看死物的眼神。
“你杀了我,一辈子也别想找到竹音了。”
“我有一千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姽婳的眸子更幽深了些,对她而言,想要看透一个人,再轻易不过,“你有想守护的人,我看得到。我会把他找来,当着你的面,一片片活剐了。你一日不说,我剁他双手,两日不说,我剁他双足。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阮夫人惊骇地看向姽婳,嘴里念着,“不可能,你不可能。”
姽婳却仿佛在看一个玩笑般瞧着她,“你在楼里这些年的事清晰可查,所以,那个人是你来楼里之前认识的。你不是一个会被爱情困住的人,所以,是家人是么?父母?还是兄妹?”
阮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猜对了。你不说,没关系。既然你会被人拿捏住这个把柄,说明这些年来你定是和那人有过来往,才会被发现。有过来往,就定会留下痕迹。国师大人手底下有一支专事探查的天璇卫,你说,我需要多久才能知道那人是谁呢?我脾气不太好,拖得越久脾气越大,到时候,说不定先削他几根手指解解气。”
看着姽婳的眼神,阮夫人知道,她是说真的。
她也有这个能力去查出来。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竹音被送到了姑苏一处别院内,我可以把地址写给你。我不知道别院的主人是谁,但是和我的主子定是关系密切,这些年,主子从楼里提过不少人暗中送走,其中大多是运往了京城,一应明细我都可以写给你。”
阮夫人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了。
而后她拽住姽婳的裙摆,真切地恳求道,“我也是曾经楼里的姑娘,我想做这些事么?可我没办法,我是饥荒时走丢进了汀兰水榭,十多年前,我查到我还有一个妹妹活着,我是回不去了,可我想给她寄些银钱好好过活,没想到被楼里察觉了。从此,他们拿我妹妹拿捏住我,我根本反抗不得。辛夷,你在楼里这些年,我没有薄待过你,你带着妹妹,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求求你,我做了这么多错事死不足惜,可她是无辜的,你救救她。”
看着阮夫人这副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姽婳终于知道了,阮夫人对她偶有的那几次不合时宜的心软,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过往的影子而已。
姽婳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阮夫人瘫软在地,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22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二)
看着阮夫人写下的那个地址,裴行之叹了口气。
姽婳立刻察觉到了地址的问题,低声问道,“是和元羲有关?”
裴行之点了点头,“这是元家在姑苏的一处别院,因着规模较小,许多人都不知道。不过,之前无忌同我在来杭州的路上,曾在此处小宿过一夜。”
果然,事情在此处扣上了。
不管元羲是否和当年雍家一事有关,最起码,他在三皇子一脉,绝对算不上清白。
这时,元无忌推门进来了。
刚刚的一切他也听的很清楚,此刻,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姽婳,“雍小姐,你可还信我?”
见姽婳点了点头,他低声道,“如今陛下正在姑苏,他即便得到竹音姑娘,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敢闹出过大的动静,而且陛下明日便会启程来杭州,他必要随行,他不可能带着一个姑娘。我可以快马回姑苏,先去别院看看是否有机会救回竹音姑娘。若是她不在别院了,那不外乎是送回京城或者已然……届时我们也好再想对策。”
姽婳和裴行之对视了一眼,也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无论如何,元无忌都是元羲的儿子,他可操作的空间也更大。
事不宜迟,元无忌带着一队近卫便快马奔向了姑苏。
而姽婳和裴行之也在处理汀兰水榭的遗留事宜。
裴行之手下的开阳卫已经按照阮夫人给的地址前去救人,不日便会有结果回来。
至于阮夫人,她自会有相应的律法制裁。即便再多苦衷,这些年,她为虎作伥的事也没少做,一切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此刻铲除汀兰水榭却是有些不合时宜,圣上即将抵杭,此刻打草惊蛇,怕三皇子一党直接龟缩起来,反而不好处理。
倒不如趁机安插个桩子进去,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在问出了阮夫人平时和幕后主子见面及沟通的方式后,万事多劳的摇光使又苦哈哈地易容成阮夫人的模样。
当然,自是不能让她就这般自己走出去,疑点太大。
于是,裴行之和姽婳二人,自是等着澹台皎皎的人上门。
汀兰水榭在她手上出事,这责任她担不起,也不想担。
于是,不过傍晚时分,杭州城内一位致仕的大儒便来登门拜访了。
在一通之乎者也,加大人此举会有损您在陛下心中清正无为的形象等劝导下,裴行之便顺势放人了。
不过,他也有些心寒。
杭州乃是国之经济重地,却已经被三皇子渗透成了筛子一般。
而此刻,元无忌也已经到了姑苏。
入城之前,他特意打听好了城阳侯等一行人,已经先行开拔,为圣上开路。
身披星光,元无忌翻进了别院。
他干脆利落找到了管家,开门见山便问,“这两日,府上可是被送来了一位十八九的姑娘,她在哪儿?”
管家瞧见自家小主子,先是一惊,听到他的问话后,脸上极快地闪过一道慌乱之色,接着忙笑道,“小侯爷,您说什么呢?这几日府上只有侯爷,您也是知道的,夫人去了后,侯爷便不再近女色,这别院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年轻姑娘呢?”
元无忌不想听他在这里废话,直接从腰间抽出刀抵住了管家的喉咙,“你不说实话,是担心城阳侯怪罪于你是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若不说实话,我今日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感受着刀锋的寒气,管家知道,小侯爷说的出就做得到,他颓然地佝偻了身子,将竹音所在的地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是效忠城阳侯不假,可远水解不了近火,保命才是要紧的。
元无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近卫忙救人去了。
不一会儿,近卫便抱着一个昏迷状态的女子跑了回来,正是竹音。
此刻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看起来昏昏沉沉的。
“小侯爷,我们发现这位姑娘时,她被人放置在浴桶中,桶中像是什么药液,她整个人也有些不清楚,唤了几声也没应答。”
听到近卫的话后,元无忌直接把视线转向管家,管家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这是侯爷给的药,说是每日让这位姑娘浸泡四个时辰,十日之后,将这位姑娘送到城阳侯府,说是那里会有人接管她。”
元无忌皱起了眉头,自己这位父亲,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不过时间紧急,也没空在这里思考了,元无忌下令,“留几个人,把别院的人看住了,别让他们传信出去,剩下的人,把药包一份带好,跟我回杭州。”
说完,脱下大氅包住了竹音,带人上马疾驰往杭州方向赶去。
元无忌带人彻夜奔驰,到的竟是比城阳侯等一干先行开拔之人还要快。
回到府中时,天不过微亮。
姽婳这一夜本就睡得不踏实,听到南乔说元无忌回来后,她匆忙披了件大氅便朝外走去。
元无忌将竹音放下后,连忙喊人去叫府医。
姽婳低头瞧向竹音,见她脸色苍白,竟像是失血过多一般。
姽婳一惊,将竹音的手从大氅中拉出,只见她双腕之上赫然两道血痕。
竟是被人割腕放血了。
因着男女有别,当时救人之时,近卫们也不敢多观察,也未曾发现这两道伤痕。
府医此时也赶到了。
在为竹音看诊之后,府医的脸色也很严峻,“这位姑娘全身失血过多,按理说常人这般失血量早就没命了,可她却还活着,应该是有人用药吊着她的命,可如今她的脉搏时有时无,已近乎与死人无异,属下无能,实在没见过此等脉象。而且这包药,里面的药材属下虽都认识,但合在一起的用法却是见所未见。”
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这是换血术。”
众人回头,只见裴行之身披一件月色披风,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脸色较之白日里更苍白了许多,此刻的神色,也不比床上的竹音好几分。
裴行之走到窗前,从府医的手中拿过从别院带来的那一包药,他轻轻拿起一撮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而后看向元无忌,“无忌,我想,我找到澹台皎皎背后那个人了。”
元无忌此刻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沙哑着开口道,“是元羲是么?”
裴行之点了点头。
第23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三)
姽婳并不知澹台皎皎要复生她的郎婿一事,裴行之叫退众人,简短地为她解释了一下。
姽婳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换血术也是衍天宗所记载的秘法?所以澹台皎皎背后的人,就是元羲。他并不是衍天宗弟子,唯一能接触到这些秘法的途径,唯有他的夫人,你们的母亲,裴鸢。”
裴行之点了点头,他看向竹音,轻声道,“她身上的换血术只实施了一个开头,所以有的救,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一副药方,让她按方服用四十九天就可,日后要多注意保养,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说完,便去一旁的书桌之上写药方去了。
姽婳总觉得,裴行之对这换血术有些过于熟悉了,思量再三,她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也施过换血术。”
裴行之写字的手一僵,元无忌也诧异地抬起头。
姽婳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你们两个人,对于换血术的名字,反应都有些过于大了。”
接着她看向裴行之,问道,“你上次吐血,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姽婳不了解裴行之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但是也能看得出,绝不是什么体弱所导致的,裴鸢当年的命线转移到了裴行之身上,会不会是命线所导致的。
元无忌想说什么,却被裴行之的话打断了,“对,换血术乃是衍天宗的不传之秘,也是一项保命奇术。我当年刚出生之时因着命线缘故,原是活不过一岁的,但是师父为保我的性命,用换血术强行吊住了我的命,也让我因此能活到如今。此术法第一步便是放出人体半数之血,使人的心跳和脉搏处于近乎于无的状态后,靠药吊住性命,熬过十天后,方是第二步,便是寻一个与她鲜血可融之人,为其换血,只要熬过这一关,日后每旬一颗金丝木服用加药浴辅助,便可与常人无异,更能百毒不侵,算得上逆天改命之法。”
姽婳总觉得,裴行之没全说实话,但是他的态度很明显了,再问,怕是也问不出些什么了。
她不再追问,只提出了一处疑问,“换血术既然是逆天之术,那么花费必然高昂,元羲为何要在竹音的身上用此法?而且根据阮夫人所说,竹音不是她们献上的第一个女子了,为何只选女子?而且反复实验多次?这耗费的金银可是一个十分可怖的数字了。”
元无忌和裴行之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们都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姽婳也迟疑着问道,“会不会,是你们的母亲?”
裴鸢,这个十年前明面上就已经死去的人,会不会,根本没死?
元羲,想要救裴鸢?可他真是那般情深之人么?
元无忌眼眶泛红,低声道,“十年前,我亲眼看着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临终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说对不起宗门,更对不起我和阿兄,她是宗门的罪人,更是全天下的罪人。”
随着这些年的调查,元无忌和裴行之本以为裴鸢的赎罪,是因为她当年和元衡的情事,将衍天宗从隐世的状态拉到了乱世之中,为后面带来了无数纷争和隐患。
可如今想来,她说的,可能不止于此。
元衡利用她,元羲可能也利用了她。她临死前想说明,却又怕幼子遭元羲毒手,只能含恨而去。
“元羲这么多年,在女子身上一直做实验,可能真的和裴鸢有关,他所有关于衍天宗的东西,只可能是从裴鸢处得来,而裴鸢若是对他有所怀疑,想来告诉他的也不一定为真。”姽婳已经迅速将所有事情联络到了一起。
“十年前,裴鸢的死可能是一个契机,自那之后,衍天宗破,雍家败落,这桩桩事,看似是三皇子主导,但是最直接关联的,其实是元羲。一定有什么,触动了他的点,让他如此疯狂。”
可衍天宗和雍家之间,还是缺一个关键的关联点。
姽婳觉得,原主和妹妹身上,定是藏着什么秘密的。不然雍家不会独独送了她们两人出来,三皇子也不会十年都不对她们下手。
这样东西,一定对三皇子极为重要。
待三人商讨完后,天已然大亮。
“你先回房歇息一下吧。这里我会派人来照顾,竹音姑娘一时半刻也醒不了。”裴行之柔声对姽婳说道,“陛下这几日就会到杭州了,你还要养精蓄锐,届时,那才是真正的战场了。”
姽婳也没逞强,点了点头,看了眼竹音后,便先回房小憩片刻。
待姽婳离开后,元无忌方才开口了。
“你为何不告诉她吐血的真相?”
什么换血术的后遗之症?简直胡说八道!若是他的换血术成功了,何苦如今这般模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裴行之却苦笑道,“无忌,告诉她又如何?我于她,是有着共同目标的伙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我若告诉她我命不久矣,她恐怕最先担心的,是我还能不能陪她报完仇?”
元无忌闻言,咬牙道,“她就这般心狠?”
裴行之却摇了摇头,“无忌,我们没有任何人能怪她心狠。我虽然宗门覆灭,却仍有旧部支持,而后做国师这些年里,也算是衣食无忧。你更是侯门贵胄,不曾尝过半点疾苦。可她八岁那年沦落伎馆,一个人带着妹妹挣扎过活,所有苦痛都皆尝过。雍家六百余口的惨死,皆压在了她的头上。她信过旁人,结果是毁容的下场,你觉得,她还如何会再软下心肠,接纳旁人?”
元无忌呐呐无声,他本也不讨厌姽婳,只是想让她对自家兄长多几分怜惜而已。
裴行之叹了口气,他也不敢说自己对姽婳就是多么情根深种,只是,他这残缺而诡谲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像她一般的女子。
柔弱却也果决,心软却又锐利。
总是让人,想忍不住的靠近。
“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能活一天便赚一天,能成为她最信任的伙伴,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裴行之觉得,这也算报应,之前,他将姽婳做棋子,如今,他却成了姽婳手中的棋,任其拿捏。
经过三天的等待。
竹音终于醒了过来,而皇上的圣驾也已抵达杭州。
姽婳知道,最关键的一战来了。
第24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四)
圣上到了杭州第一件事,便是召见了裴行之。
当今圣上如今年岁大了,对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也越发信重,对裴行之也越发信任。
圣上在杭州行宫内设了家宴,几位皇子同太子皆有出席,场中唯一算得上外人的,便是裴行之了。
五皇子年纪同裴行之相仿,最是瞧不惯自己父皇对裴行之的宠爱,一见裴行之进来,便开始冷嘲热讽的,“国师大人真是姗姗来迟啊,莫不是在杭州这些时日,被美色养疲沓筋骨了。”
一旁的六皇子忙搭腔,“父皇,您可不知道,国师大人在京城时,那是多少闺秀名门都折戟而归,连华容妹妹都不行。这一来了杭州,便被一个乐伎给迷得五迷三道了。听说不光给她赎了身,还养在自己身边了。”
圣上倒是不在乎这些风月小事,只是听到裴行之身边居然出现了女子,他倒也是十分吃惊,“你这小子,朕之前说要把华容赐给你,你都不乐意,如今倒是为美色所动了?”
华容是养在三皇子生母皇贵妃娘娘膝下的,算半个养女。她是已故的临海王留下的孤女,圣上养于宫中以示恩赏,也得了公主封赏。
当时裴行之拒婚后,华容还闹了一出绝食,弄得满城风雨。最后被圣上打包嫁给了三皇子为侧室,三皇子一向是个孝子,只能咬牙收下这个烫手山芋,还平白占了一个侧室的位子。
如今六皇子特意提起华容,简直就是在戳三皇子的肺管子。
裴行之只淡淡行了个礼,回道,“臣一心向道,暂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臣之所以会为这位乐伎赎身,其实,是为了陛下。”
在场众人神色顿时一紧,心想裴行之不会如此大胆吧,难道要给众皇子整一位小娘出来。
圣上倒没多想,他如今早对美色没了兴趣,裴行之也不是那般肤浅献媚之人。
“哦?是有何长处?”圣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此女名唤辛夷,乃是江南第一琵琶乐手,臣听过其弹奏,已达大成之境,声可通天地,于陛下对天地万物的彻悟大有裨益。”裴行之淡然回道。
果不其然,圣上极感兴趣,命人唤她前来,为此次家宴助兴。
裴行之和姽婳早前已通过气,姽婳也早有准备,听到圣上传唤,便拿好自己的琵琶,不疾不徐地出了门。
姽婳前几个世界的皇帝见多了,如今御前自然不会紧张,倒是让圣上也有些惊奇,即便是那些王孙贵胄家的千金,第一次入宫拜见也难免慌张,这个乐伎,礼节周到不说,更难得的是并无紧张局促之意,倒让圣上很是满意。
“行之跟朕举荐了你,说你的琵琶已达大成,今日乃是朕的家宴,你便奏乐一曲,为宴助兴吧。”
姽婳点了点头,从乐匣中取出琵琶,素手轻挥,便是一曲飘渺之音。
姽婳在皇帝抵杭之前,跟裴行之详细了解过当今圣上这个人。
他年富力强时算不上贤能,最多只是个守成之君,如今年岁大了,又开始追逐虚无缥缈之道。若不是当今太子还算贤德,担了大部分朝政,怕是这个皇朝都要被皇帝带垮了。
于是,姽婳为今日宴席精挑细选了一首《问道》。
这首曲子在姽婳原本的世界中并不算陌生,乃是一位先者大能所谱。
寻仙问道,本就是各人修各心,各人求各道。
这首曲子,不同人听起会有不同感触。寻富贵道者,可见诸事皆愿的场景。寻权势者,可见君临天下之美景。寻大道长生者,可见与天同寿的如意。
如今这场上众人各怀鬼胎,最是适合此场景不过。
果然,一曲结束,圣上面上是一片飘渺之色,底下诸人也是神色各异。
须臾安静后,圣上发出喝彩,“好!这江南果然是好地界,你这手琵琶世间难寻,司乐署那些人成天只会做些匠气之乐,毫无灵气可言。你日后便随侍圣驾,朕封你为司乐署乐丞,享五品禄。”
一跃从乐伎脱身成了官身,这般荣宠,三皇子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
他直到抵达杭州,才知道了雍家二姐妹早已脱离了汀兰水榭,且已经搭上了裴行之的消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澹台皎皎瞒住了这个消息。
三皇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本想着尽快找机会解决掉雍家姐妹,不想她们下手更快,先在父皇跟前露了脸,如今还得了官身,成了随侍御前的人。
这样的话,一时片刻还动不得她们了。
三皇子难得感觉事情有些超出了掌控。
宴席散后,三皇子传召了城阳侯。
“你的好徒弟!”此刻屋内没人,三皇子也不必保持他那一贯温和的假面,“当初是你说她可堪大任,我才允许你把汀兰水榭交给了她。她倒好,放跑了雍家姐妹不说,还敢瞒报,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还不知。元羲,你就是这么效忠我的么?”
元羲只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殿下,不过一点小事而已。一只蚂蚱,即便蹦到了陛下身前又如何,轻轻一抬脚踩死便是。”
“元羲,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翻了船,你也得死,明白了么?”三皇子逼近了元羲,想看看自己这位曾经最忠诚的军师,如今还是不是忠诚如旧。
元羲想了想,觉得如今不是同三皇子撕破脸的时候,于是软下神色,“殿下,雍家姐妹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妄动,想来手上也根本没有证据,再说了,她们如今也不过依仗裴行之,但若是裴行之出了事?那怕是她们都得自身难保了。届时,殿下是想把她们抓来细细审问,还是想干脆利落了结了她们,都可如意了。”
三皇子疑惑地看向元羲,“我难道不想除掉裴行之么?可他极得父皇信重,寻常罪名根本奈何不了他,还只会露出马脚,你是打算怎么做?”
元羲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陛下再信他,一旦危及了自身安危,难道还会护住他么?”
说完,悄悄凑近三皇子的耳畔,将自己的谋划悄声说出。
三皇子听完后,倒是觉得这法子不失为可行之法。
只是,他看向元羲,沉声道,“澹台皎皎可是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这次舍掉,你不会心疼么?”
元羲只温和地笑了笑,“能为殿下的大业而死,那是她的荣光。况且,她是最佳的人选。”
是呀,澹台皎皎对外只是一个未婚夫婿被抓的绝望女人。
她因恨而起的报复。沾染不上任何人,只能他裴行之自认倒霉。
三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他心中对元羲的猜忌也更深了些许。
亲手培养的徒弟,随手便能扔,那自己这个主上,会不会有一日,也被他这般扔掉呢?
是夜。
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悄进了裴行之的别院,与之密谈半个时辰后,又悄然离去。
第25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五)
转眼便过去了七八日。
圣上只觉这几日是难得的舒心,杭州风光好不说,他新得的这个乐丞更是得他心意。日日听上她的几曲琵琶,只觉神清气爽,连晚间安眠都更安稳些。
其实,这些只不过姽婳在琵琶中加了几缕清心诀而已,连最基础的术法都算不上,只能起到清心明目安神等功效,但皇帝受用的很。
见陛下如此看重这位新乐丞,身边的人一个个对姽婳的称呼,都变成了辛夷君以示尊重。
姽婳却心下不安,三皇子一党这么久都没动静,这有些不正常了。
于是,她和裴行之深夜详谈了一番。
圣上此次南巡,一是为了巡查沿途民情,二则,是为了祭拜祖地。本朝开国皇帝便是祖籍杭州,在此扯旗造反,创下了千秋基业。如今后世皇帝便将祖地修葺,圣上到访杭州,合该是来拜祭一番的。
此次的拜祭则是由裴行之操持,也代表了圣上对裴行之的无上荣宠和信任。
这等拜祭场合,姽婳自是不能前去的,她在别院中教导瑶卿读书。
前几日,去寻阮夫人妹妹的近卫回来了。
带回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阮夫人的妹妹,早就去了。
她没遇到一个好人家,年纪轻轻便嫁人了,嫁的这个男人对她动辄打骂,还嫌弃她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生儿子的命。
最后,她怀着六个月身孕时,被她丈夫踢了一脚,重重摔在了桌角上。一尸两命,就这么去了。
甚至连个为她讨公道的人都没有。
留下的两个姑娘,若不是近卫们去得及时,怕是都要被她们那无能的爹给发卖了。
近卫们将孩子带了回来,姽婳替她们找了户富足人家收养,也算落了个好结局。
大概是怕阮夫人知道了她妹妹的死讯后不会再专心办事,直到姽婳把消息带给阮夫人之时,她才从汀兰水榭为她编织的谎言中醒来。
她的妹妹,已经死了,就连留下的那两个孩子都差点遭了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阮夫人给姽婳磕了一个头,而后便安稳地在牢中等待自己的死讯了。
她不会和那两个孩子相认的。
就让她们清清白白的,去过她和妹妹所渴望的生活吧。
经此一事,姽婳也将对瑶卿的教育又抓了起来。
万事还要皆靠自身。只有自身强大,方能不畏风雨。
突然,裴行之的近卫跑了进来,慌张道,“辛夷君,大人被捉拿下狱了!”
什么?
原来,今日陛下进祖地祭奠,原本一切顺利进行,就在最后的上香时,突然,身后的三皇子察觉到香案有异常,上前将陛下扑倒在地。
下一秒,香案居然爆炸了。
“那香案上的紫金香炉中被放了飞火,香燃到尽头,便会引燃飞火。”近卫焦急道。
这等行为是刺王杀驾了。
“三皇子站出来力挺大人,说大人一向效忠陛下,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最后,陛下圣谕,将大人暂押内牢,命太子为主,三皇子为辅调查此案,以还大人清白。”
姽婳微微勾了勾唇,接着做出一副焦急之状。
“国师大人怎会做这些事?我要去见皇上!”
说着,便匆匆披上大氅朝外走去。
可惜,陛下此次受惊不小,正召了太医把脉,一时也不愿见旁人。
姽婳只好悻悻然回去了。
在有心之人眼中,姽婳正是一副求助无门的模样。
是夜。
内牢中。
裴行之虽被暂押内牢,但国师之位仍在,陛下也未曾定他的罪。
所以此刻,裴行之未被脱去服制,仍是一身月白国师长袍,与这漆黑阴暗的内牢格格不入。
内牢的守卫每两个时辰一换,而在这次守卫更换后,几个关键哨位上的人悄然消失了。
不一会儿,一道身披黑色盖头披风的纤细身影走进了内牢,顺利地抵达裴行之的牢房前。
裴行之并不意外看到来人。
他悠闲地坐在榻上,低声道,“果然是你,澹台小姐。”
来人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如玉般的脸庞。
正是澹台皎皎。
“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申夫人,做申夫人的那些岁月里,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澹台皎皎此刻见到裴行之,也没了之前的敌对,反而能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是你同三皇子合谋的?他今日一为我说话,我便觉得不对。看似为我辩解,却句句将我逼到死角,定实了我的不察之罪,让我这内牢,是非进不可了。”
裴行之即使此刻看似已经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却依旧不疾不徐。
澹台皎皎从怀中掏出内牢的钥匙,将牢门打开,“你倒是沉得住气,若不是我知晓,你此刻内息全无,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怕是会被你这副模样唬住呢。”
裴行之从进入内牢后,屋内的每样摆件,甚至被褥之上,都早被下好了化元散,此刻,他甚至连抬起手的气力都没有。
澹台皎皎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想对付你,珉郎同你的确算是好友,可我没办法,谁让辛夷她坏了韩淮胥的皮囊。”
她取出一枚药丸,打算给裴行之喂下。
裴行之却突然开口了,“元羲告诉你,小阴阳术必须用我的血么?”
澹台皎皎对复生一说深信不疑,既然韩淮胥已经无法可用,那元羲这个幕后之人必会为她找一个新的目标,而自己,无疑是这个最好的目标。
这不难猜。
澹台皎皎笑了笑,“师父果然没说错,你是衍天宗的少宗主,自然也对这门术法清楚得很。明日,便是珉郎的满祭日,你这具身体,正好成为他新生的载体。你放心,珉郎复生之后,你也算我们的恩人,我自会为你向三皇子讨个公道。”
看向眼前这张满是疯狂的玉容,裴行之叹了口气,“元羲用一个不知真假的术法,就能将你骗得团团转。申夫人,你不是蠢人,究竟是你真的相信了他,还是说,你想要相信他呢?”
澹台皎皎真的信了这个小阴阳术么?裴行之觉得,不尽然。
澹台皎皎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此刻,只觉得裴行之说出的话前所未有的难听。
“国师大人还想拖延时间么?没用的。我要给你服下的这丸药,名为无息,它会将你身体带至濒死状态。服下之后,我会取出你的心头血,这件事本来可以不用我来做,可我实在放心不过旁人,只能自己来了。”
说完,便准备将药丸塞入裴行之口中。
不料,裴行之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了澹台皎皎的手腕。
“你没中药!”澹台皎皎顿觉不好。
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若是你的珉郎,知道你要杀了他的好友来为他复生,只怕逃进十八层地狱,都要摆脱你这个好妻子呢。”
澹台皎皎闻言狰狞着转过身。
背后站着的,正是姽婳。
澹台皎皎瞬间明白了,她中计了。
第26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六)
姽婳的话,仿佛触及了澹台皎皎的痛点。
她仿若疯魔了一般朝姽婳扑来,却被裴行之一把扭住胳膊制住。
“你胡说,珉郎不会的!他最爱我的!他永远不舍得我难过的!我只是想和他长相厮守,我有什么错?”
澹台皎皎眼眶通红,没了曾经清冷如月的模样。
姽婳上前几步,从她手中夺过那枚药丸,轻嗅一下后嗤笑道,“这枚药丸,你确定它是什么无息?我这种于医术一途不精之人,浅嗅了一下,都能闻出里面好几种剧毒的药物。这一枚药下去,怕是人立刻就没了性命,还谈何复生?”
澹台皎皎如遭雷击,她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只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师父说过,此法有效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姽婳看向眼前这个疯狂地女子,突然开口道,“你其实也根本不相信什么复生之法吧?若是相信,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韩淮胥。”
人到绝地之时,不会轻易放过一点希望。
若澹台皎皎真的相信了小阴阳术,韩淮胥手脚残疾又如何,总能治好,即便剜掉髌骨也并非日后不能走路,不过较之常人要更注意养护而已。
澹台皎皎若是真要复生申珉,为何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手边的韩淮胥。
裴行之也开口了,“申兄早就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这些年过得艰辛,他本就是一个心地良善之人,却偏偏喜欢上你这么个恶毒女子,你以为他散尽家财、做尽善事是为什么?不过是想替你赎罪罢了。”
姽婳却看着澹台皎皎笑了笑,“行之,你以为她真不知道申珉早已知情么?”
裴行之还没从姽婳唤他行之的怔愣中出来,便被姽婳的后半句惊到了。
澹台皎皎也抬头望向姽婳,却没有否认。
“夫妻二人同床共枕,你又如此爱慕申珉,他身上的变化你怎会不知。只是,你处于一种天人交战的拉锯状态,一方面,你觉得他知道了也不错,免得你日复一日的隐瞒,另一方面,你又得意于他对你的情深,看呀,我都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对我情深不改。”
姽婳一步步逼近澹台皎皎,句句话直戳她的心口。
一旁的裴行之也变了神色。
他一直以为,澹台皎皎并不知晓申珉的知晓。
“可你没想到,你的珉郎实在太良善了,他最后,活活被良心被压垮了。于是你追悔莫及,却又不肯承认,若是你早早同他说开,事情不会闹到这般局面,于是,你开始寻求各种寄托,复生一说何其可笑,你不会不知道,可你信了。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觉得不是你害得他,是不是,嗯?”
澹台皎皎从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如此可怕。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自己的伤口反复撕扯开,将自己心中那些最隐秘不能说的那些晦暗晾晒了出来。
“澹台皎皎,元羲让你来执行这个局,就是打得将你舍弃的主意,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这一生,师父把你看作棋子,如韩淮胥那般的爱慕者,倾慕的不过是你的容貌,唯一真心待你的,就是你的珉郎,可是他却被你所连累。若不是你,他可以娶一个温婉贤妇,和乐一生,而不是早早病逝。”
姽婳最后残忍地一笑,“是你害了你的珉郎呀,澹台皎皎。如今,你还想打着他的旗号,去害更多的人。若你的珉郎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啊!”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澹台皎皎狼狈地瘫软在地,她仿佛魔怔了,一直在重复着对不起。
是她想要的太多,和珉郎相恋后,便奢求能长相厮守。成亲之后,又奢求他能接受自己阴暗的那一面。
如果不是她奢求那么多,或许此刻珉郎还好好活着,她永远记得,珉郎是在她怀中慢慢没了气息的。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皎皎,任何时候,做好人都不算晚的,不要一条路走到黑。”
是自己,是自己没有听他的话。
她忍受不了珉郎的死,只能让别人为珉郎的生而去死。
姽婳蹲下身,缓缓将澹台皎皎鬓边零落的碎发拂去,“只要你愿说出一切,你死之后,就仍可以申家妇的身份陪他长眠于申家祖地,不然,你将以罪人的身份曝尸于荒野,你的珉郎,则会在陇西长眠,你们二人,远隔千里,碧落黄泉,将再无相见的机会。“
说不说,其实都是死。
但是姽婳做出的承诺,却让澹台皎皎动心了。
她这一生,好似一个笑话。
唯一一个将她珍藏于手心之人,死于了她的私心。
“你发誓!若我将一切如实说出,你必定履诺!”澹台皎皎死死盯住姽婳。
“我发誓!必将澹台皎皎以申家妇的身份,同申珉合葬,若不履诺,天雷轰顶,不得好死!”姽婳双指举天,说出了澹台皎皎想要的诺言。
澹台皎皎沉默了些许,开口道,“当年,元羲本想将你们姐妹二人灭口以绝后患,是三皇子,他说雍柏必将证据给了你们二人。若是你们二人临死前将证据泄露出去,必成大祸。三皇子一向谨慎,他决定要亲手将证据找回,再灭口也不迟。于是,你们就流落到了汀兰水榭。十年间,汀兰水榭的主人,从元羲换成了我,都在找寻你们姐妹身上那所谓的证据。”
澹台皎皎居然真的开口交代了。裴行之同牢房外听着的元无忌都有些吃惊。
本以为她这样一个心肠狠辣的人,必会死挺到最后,不想最后却被姽婳给攻心了。
姽婳听到证据后,也有些意外,她和瑶卿身上哪有什么证据。
澹台皎皎也没理会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三皇子当初想拉拢衍天宗,是因为元羲告诉他,衍天宗有测算真龙之能,若得衍天宗相助,那他便比太子更师出有名。三皇子狼子野心,岂有不心动之理,他三顾衍天宗,却都不得门路,在元衡的挑唆下,他找到了韩淮胥,由内将衍天宗彻底覆灭。”
澹台皎皎虽十年前未曾拜入元衡门下,但对当年之事也知晓不少,此刻全部道来。
“元羲是如何同三皇子勾结到一起的?”
问这话的,是元无忌。
他是元羲的亲生子,却从未发现过元羲和三皇子过从亲密。
澹台皎皎嗤笑了一声,“勾结?三皇子的反心都是元羲挑唆起的,你该问的,是元羲已经位极人臣了,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再扶一位皇子上位。”
第27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七)
是啊,元羲和其兄元衡当时的冲突,便是元羲力挺当今圣上为正统,而元衡则是支持戾王。
圣上登基后,自然是对元羲十分信重。
作为一个臣子,他已经得到了旁人所羡慕的一切,何苦再来掺和下一代的夺嫡之争。
澹台皎皎突然诡异地一笑,看向元无忌,“因为他想活命。”
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是震惊。
“元羲早就病了,十多年前,医师断定他身患绝症,活不过知天命之年,他好容易得了如今的荣华富贵,怎会愿意享受不了几年便要去死。于是他疯狂寻求续命之法,却终不得法。是当时他的夫人,那位衍天宗的前弟子,因为被他蒙骗,为他配了一方舒缓之药。就是这一方药,让他点燃了野心。”
澹台皎皎的眼里满是冷漠。
对于元羲这个人,她其实早就看透是怎样一个残忍无情之人,不过是自己一直不想从幻境中醒来罢了。
姽婳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了,衍天宗的传承,勾起了被死亡所裹挟的元羲的渴望,他或许是先从裴鸢身上下手,可惜裴鸢察觉到了不对,最后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但元羲的谋划还未结束,他把主意打到了衍天宗的身上。
若是能得到衍天宗的全部传承,那他就有可能从中寻得保命之法。
“他知道陛下初登大宝,最是求稳,无法说服他攻打衍天宗。于是,元羲将主意打到了三皇子身上,用真龙之说挑起了三皇子的野心,与他同谋衍天宗。可是,这一切又和我们雍家有何关系?”
姽婳已将一切大致捋清楚,却始终不知道这一切和雍家有何关系?
“衍天宗的宗主乃是个烈性之人,一把大火将衍天宗的传承烧了个干干净净。元羲自然是气疯了,他一切辛苦谋划,为的就是那些传承。不过后来,他发现雍家的现任主母,也就是你的母亲,曾经在衍天宗听学,而且衍天宗曾经给雍家送去过几大车的书籍。他便生了怀疑,觉得衍天宗能卜算吉凶,或许是算到了宗门大难,提前将传承转移了。”
姽婳皱起了眉头,她不敢相信,雍家六百余口的性命,居然就是折损于元羲的一个可笑的猜测。
那些书籍,不过是一些杂谈而已,哪有半点传承?
澹台皎皎却很平静,“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但凡有点希望,都会拼尽所能去试,他告诉三皇子,雍家手上,有衍天宗所给的真龙预测,为的就是让雍家能够提前站队。三皇子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蠢材,便使人前去讨要。他本以为雍家为识相给出,不想遭到了雍柏的否认。”
姽婳接过了剩下的话,“野心既已暴露,那么死人是最好的保密。所以雍家必须死。”
澹台皎皎点了点头,当年的事,许多细节她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元羲拷问了雍夫人后,也终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雍家覆灭前夕,雍柏送出了家中两个女儿,三皇子很快便得知了这件事,他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是不是雍柏把同自己有关的证据给了这两个女孩。
于是,便是后面雍家两姐妹被困汀兰水榭的十年。
而衍天宗和雍家两处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元羲便又有了救活裴鸢的念头。
情深是假,他想要的,不过是裴鸢能说出救他之法而已。
当真是可笑。
为了一己之命,害了这么多人。
可是,姽婳心中也有了一个疑问,裴行之也是衍天宗之人,为何元羲要对他下杀手,而不是从他的身上寻找衍天宗传承呢?
澹台皎皎此刻将一切都说出,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她看向姽婳,“你身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证据?三皇子惶惶了十年,倒也是可笑。”
姽婳摇了摇头,“我没有印象。”
没有?澹台皎皎倒真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他们两个,一个遍寻续命之法不得偿。一个惶惶十年未曾安枕,不想却是空担心,当真可笑。”
事情已说的差不多了,元无忌派人将澹台皎皎押下去。她是重要证人,还有许多要盘问的,包括这些年汀兰水榭所辐射的那张大网,都要一一问过。
澹台皎皎也未反抗,她此刻一心等死,姽婳的承诺,让她对死,有了许多美好的期盼。
珉郎,等我一下,很快,我赎完罪便来寻你了。
元无忌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他们真是好狠的算计,这次居然连圣上都想下手。若不是提前安插了摇光使做内应,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诡计,还真是被他们算计进去了。”
裴行之侧身看向旁边的牢房,朗声道,“殿下此次可分明了?”
片刻后,一位身着缁色锦衣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隔壁牢房走出。
居然,是当今太子殿下。
太子此刻面色乌沉,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了这些年自己的三弟和城阳侯一起合谋做的那些好事。
昨日,裴行之深夜前来找他。他本还十分意外,裴行之这个国师,素日里除了父皇,是哪位皇亲贵族也不沾惹,怎么会主动来见他,还选在了深夜这样一个尴尬的时间。
结果,裴行之一见面,便开门见山说明日祭拜之礼上会有人刺王杀驾。
太子大惊,还没等他做出对策,裴行之便提出了将计就计之法。
裴行之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此时动手,最多只能抓到一个动手的喽啰,不若将计就计,引出幕后真凶。”
沉吟了片刻后,太子同意了。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裴大人,澹台皎皎的确可做人证,但若是只靠她,最多定三皇弟一个构陷朝臣之罪。你我皆知,那香案中的飞火并不能对父皇构成多大危险,父皇或许会生气,但绝不会要三皇弟和城阳侯的性命。”
太子十分理智,虽然父皇如今对自己十分看重,但是他也未曾被冲昏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父皇,该仁慈的时候严苛,该严苛的时候又过于仁慈。
这时,身旁突然冒出一道声音,“若是,我能提供三皇子有不臣之心的证据呢?”
众人转头看去,正是姽婳。
姽婳此刻眼眸发亮,她轻声道,“若是我能提供十年前三皇子因觊觎皇位,而对雍家痛下杀手的证据,不知太子殿下可愿为我雍家六百余口枉死的性命申冤?”
太子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28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八)
裴行之有些诧异地看向姽婳。
他还记得刚刚姽婳跟澹台皎皎所说的,自己并不知晓证据一事。
姽婳察觉到他的视线,轻声道,“我的确一开始并不知道什么证据之事,只是,澹台皎皎的提醒,让我开始回想,是不是在我和瑶卿并未曾发觉的细节上,父亲曾给我们留下过线索,结果想起了一桩不寻常。”
姽婳始终觉得,雍家最后拼尽全力,送出两位稚龄女童,本就是一件奇怪之事。
倒不是妄自菲薄,觉得女儿无用。
只是,不管从逃亡路上的生存,还是从将来申冤的途径等多种考虑,送出家中男丁,都比送两个女童合适的多。
两个年幼的女童,在逃亡路上,连保命怕都是难事。
为什么会是姽婳和瑶卿,一定是有原因在的。
直到,她想到了雍家出事的前一天。
原主和瑶卿两人在花园中扑蝴蝶,结果一路嘻嘻哈哈跑到了家中一处未曾使用的小院内。
结果,在小院内竟然撞见了雍柏。
雍柏脸上原本一脸愁色,见到她们姐妹二人也有些惊讶。
不过他一向是疼爱孩子的,便将两人招来,问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记忆中,年纪尚小的原主已经能察觉到父亲的忧愁,她用小手摸了摸雍柏紧皱的眉头,轻声问道,“父亲,你为何皱着眉头,是因婳婳随便乱跑么?我以后会乖乖的。”
雍柏笑了笑,将原主抱在怀中,柔声道,“婳婳是最听话的姑娘,父亲忧愁,是因为有一样东西,想要藏起来却不知藏到何处。”
原主顿时拍掌笑道,“父亲来问我呀,我和瑶卿妹妹每日捉迷藏,最会藏东西了!”
雍柏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却还是耐着性子哄着,“那婳婳来看看,父亲这样东西该如何藏?这样东西,不能交给朋友,会祸及友人;不能藏于身上,恐生变故;最好的方法是藏于家中,但寻找它的人,必会掘地三尺,即便是放到再隐秘的地方,都难保无虞。”
原主从雍柏身上跳下,小大人一般来回转了几个圈,突然开心道,“父亲,往天上藏!既然他们会掘地三尺找,那我们就往高了藏!就像上次我和瑶卿妹妹几个人捉迷藏,我搬着梯子爬到了主院那棵梧桐树上,他们一群人在底下找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我。”
雍柏的表情一怔,好像被原主的天马行空给惊到了,过了片刻,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婳婳,你倒真是解了为父的一个大难题。”
这对于原主来说,不过是寻常日子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再后来,是雍家遇难。
雍柏不顾众人反对,决定送原主和瑶卿两人逃离。
分别之时,雍柏将原主死死抱在怀中,直箍得原主生疼,雍柏最后眼眶通红,只说了一句,“带着妹妹,好好活下去。以后,别再往高处爬了,父亲母亲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懂事,好好照顾好自己,明白了么?”
而后,便狠心将原主推开了。
原主根本不知证据一事,也从未想过雍柏留下的这句话。
如今想来,却是值得细细琢磨。
如果,当初雍柏真的按照原主随口说的那般,将证据藏于树上,那的确是出乎意料。
即便三皇子将宅子掘地三尺,房舍尽数拆除,也是找不着他想要的证据。
那棵梧桐树,已百年历史,雍家老宅便是围着那棵树建起的。即便将来雍家的宅子被拆掉,那棵树也会安稳地矗立在那里,安静地保守着那个秘密。
而雍柏最后的那句话,是父亲的叮嘱,更是身为家主的期冀。
身为父亲,知道雍府此刻或许已经是探子重重,不忍女儿背负证据的重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没有挑明,更没有将这份重担告知原主。
但他作为家主,也期盼有一日有人能为雍家的六百余口无辜之人翻案,还雍家一个昭昭公理。
于是,他将秘密藏于那句关怀之中,期盼或许有一日,雍家这仅存的两支血脉,能为自己的父母叔伯昭雪。
姽婳虽未明说,但裴行之已然明晓,他立刻看向太子,“殿下,我会立刻派人取回证据,届时面呈殿下,也愿殿下能够助衍天宗和雍家,求一个公理清白。”
伴随请求,姽婳和裴行之共同跪下。
这其实是一场赌局。
衍天宗一案还好说,毕竟是三皇子与元羲私下做的。
但雍家一案,尽管涉及元羲中间篡改圣意,谎报奏呈,但最后那道抄家灭族的旨意,是陛下发出的。
若是为雍家平反,等于宣告陛下当年冤杀了六百余口无辜之人。
这等于给自诩明君的圣上,一记狠狠的耳光。
史书工笔,日后都会如实记载,当今圣上,是如何判下冤假错案。
但此案,只能由圣上亲自来翻案,方能让天下心服口服。
太子会如何选呢?
姽婳垂下头的眸光微闪。
片刻的沉寂后,太子朗声道,“这世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判错了就该改,犯了罪就该罚,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我读圣贤书,为得便是为这世间万民寻公道,若今日,我因害怕父皇责备便将此事视若无睹,将这几百条人命抛诸脑后。那我不仅不配坐这东宫之位,更不配为人了。”
他俯身将姽婳和裴行之拉起,郑重道,“不论前方几多磨难,我愿一试。”
姽婳的眸光终于坚定了下来,她看向太子,深深垂首。
太子走后。
裴行之低头看向姽婳,轻声道,“我说过,他是个很好的太子,将来,也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姽婳点了点头。
君思贤臣,臣择明君。
雍家败落十年,即便昭雪,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元气。姽婳必须要谨而慎之,不能让脆弱的雍家折损在自己手上。
所幸,太子是个好选择。
在裴行之派出的近卫飞奔向神都之时,有人趁着夜色想要行刺内牢中的国师,结果被当场抓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行宫。
三皇子和元羲都是神色一变。
“不能让她吐出任何东西,尽快杀了她。”三皇子此刻也没了往日的沉稳,整个人像是笼中的野兽一般暴躁。
元羲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是自然。”
不管出现什么意外,全部杀光就是了。
第29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二十九)
元羲的动作很快,或者说,靠着在三皇子和圣上的信任,他的手已经可以伸到大部分他想伸到的地方。
不过第二日,那名被抓的刺客,便在重重包围之下,中毒身亡了。
医师前来查验,说是刺客所喝的水中含有剧毒,但进入此处的每个物件,都是亲卫千察百验后方才通行的,为何剧毒的水能进入此处?
尽管圣上大怒,但刺客已死,也无从查起,便也成了一桩无头案。
而裴行之因着被刺之事,也算洗刷了嫌疑,被圣上下旨出了内牢。
风波平息后,倒是过了小半个月的平静日子。
唯一不平静的,大概是三皇子的得宠了。
或许是那次祭礼上三皇子的“舍命”相救,圣上最近这些日子里对三皇子倒是格外宠爱,虽说之前也曾让他批阅奏章,但像如今这般把三皇子带在身边,连同大臣议事都让他旁听的情况,却还是从未有过。
一时间,圣上是否有改立太子之心的传言日渐喧嚣。
三皇子虽说一直努力保持淡然之态,但私下里也不免有流露出骄矜之态。
倒是太子,虽说今日被圣上冷淡了许多,但却一直保持着温和之态,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也未曾过多理会。
终于,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前往神都的人,回来了。
然而回来的人,情况却不容乐观。
当时去了共十人,回来之时,却只剩下一人。
而这仅剩的一人,更是身受重伤,胸中连中四箭,直接射成了刺猬一般。
若不是裴行之有着衍天宗传承的近乎鬼神般的医蛊手段,怕是这条命根本就救不回。
仅剩的这人,是天枢卫中的老小,大家总是唤他小十一。
小十一不顾伤口,抓住裴行之的衣袖,挣扎着说道,“肩膀。”
肩膀?难道是肩膀受了伤?
裴行之拉开小十一的肩膀,却见肩膀上一道缝合的痕迹,他顿时明白了。
用利刃划开缝线,狰狞的伤口里,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三页薄薄的纸。
然而上面的内容却重逾千斤,正是为三皇子定罪的证据。
上面乃是三皇子的亲笔字迹,字里行间的恐吓及不臣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姽婳转头看向小十一,她没想到,小十一居然会用此等惨烈的方式,保住了证据。
小十一努力喘了几口气,他的脸已经被血和灰糊了个彻底,只有一双眸子还是亮的。
“我们从神都出来,一路一直有高手围追堵截,二哥说怕是消息走漏,后面的路程只会更加难走,便决定将信件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封信,本是在五哥身上,可后来,他死了,于是便到了我的身上。大人,天枢卫不辱使命,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务。”
裴行之抓住了小十一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之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好好养伤。你放心,你兄长们的仇,我定会为他们报的。”
听到这句话,小十一浑身的力气卸去,终于放下了紧绷的神经,疲惫地陷入昏迷之中。
姽婳则是盯着刚刚从小十一身上拔下的箭,眸中满是冷光。
不过顾念着此刻不是说话的场合,她也未曾说什么,只等裴行之带她进了书房后,她才冷笑道,“我一直以为,圣上是被蒙蔽,方才判下了雍家错案,如今看来,倒是我天真了。”
裴行之诧异地看向姽婳。
姽婳抬起右手,将那根沾着小十一血肉的羽箭举到裴行之的面前,“这支箭的箭矢乃是上好的寒铁所铸,寒铁产量极低,无法在军中大规模配备,目前只有陛下的亲卫章林营的将士是全部换成了寒铁羽箭。此次追杀天枢卫的人,配得全都是寒铁羽箭。行之,你说,是谁派的人呢?”
沿途高手的截杀,寒铁羽箭的装备,要知道,裴行之手下的近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后却这般惨烈,可见对方下手之狠。
裴行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姽婳。
本以为,事情已经快要见到曙光了。不想,现在却得知当年雍家一事,陛下或许是知情并默许了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雍家还如何翻案?陛下怎会让姽婳有命去翻这个案子。
姽婳将羽箭放到书案之上,沉默了片刻后道,“应当是内牢这次设的局,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此刻应当还不知道雍家还有遗脉尚存,所以,并未对我下手。至于你,他总是对你有些器重的,还想着从你这里寻求所谓的仙人之法,所以一时半会儿不舍得对你下手,但时日长了,怕是最后也会狠下心肠。而这些时日对三皇子的宠爱,也不是什么爱重的缘故,是他在敲打太子,不要过多掺和到雍家的事情中来。不然,这太子,他随时可以换人来做。”
这位圣上,既聪明,又不聪明,真是一个矛盾而又别扭的人。
“太子不是会迫于压力便妥协之人,这点我还是信他的。”裴行之低声道,“只是,若当年之事,陛下真的知情,那么即便你将所有证据呈于他的面前,他依旧可以咬死雍家谋逆。”
这便是帝王的至高无上和泱泱权势。
只要他不愿低头,即便错了,众人也要为他粉饰成对的模样。
姽婳沉默了片刻,而后露出了一抹破釜沉舟的笑。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他想将雍家的事掩盖下去,继续在他的龙一上做他的盛世明君,做梦!我倒要看看,他堵得了你我的口,堵得住太子的口,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生之口么?”
裴行之一把抓住了姽婳的手腕,焦急道,“婳婳!”
这是要挑唆臣民,动摇江山社稷的危险之举。即便成功为雍家翻案,可姽婳变成了陛下的心头刺,必会找机会除之而后快。
这是用自己的命在赌。
姽婳将裴行之的手来开,轻声道,“行之,我没有办法。这次我若不抓住机会,日后只会更加希望渺茫。因为我的弱小懦弱,雍家的六百余口冤魂已经含冤十年而不得释了,他们是我的父母兄长,亲族长辈。若真能还他们一个清名,我愿搭上我这条命,也好过背着谋逆的污名,遮遮掩掩过一生。”
裴行之知道,姽婳心意已决了。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仿佛也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好,十年了,该是一个了结了。”
第30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三十)
裴行之对外只放出侥幸回来的那位近卫伤重不治的消息。
这话倒也极可信,毕竟小十一伤成了那般模样,正常人怕是早就死了几个来回了。
而这几日,杭州的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了一出戏码。
杭州几个戏曲班子,最近得了一出好剧目,齐齐上演。
这剧目的故事跌宕起伏,看得百姓们是如痴如醉。
剧目讲的,是某朝有一位皇帝,他的身边有两位亲近的臣子,都是当初于他继位有功之臣。可臣子甲嫉妒臣子乙这些年家族儿郎出众,家族势头一片大好,反观自己,子嗣凋零,唯一的儿子还因母亲之死与他离心。
就连陛下,都似乎更信任乙一些。
于是,他做了一件大错事。
铤而走险,联合皇帝的小儿子,构陷臣子乙全族有不臣之心。
皇帝判了臣子乙全家灭族之罪。不想乙当年有个学生,一直立誓要还老师一个清白。
于是,十年后,朝堂之上,这位忍辱负重的学生拿出证据,为老师翻案。
不想,陛下早就知道当年构陷之事。
乙曾经是真心相待,扶他上位的挚友,可惜,随着乙家族势力愈发壮大,皇帝开始恐惧,他日后,会不会有不臣之心,会不会想提前下注朕的孩儿,想再来一次从龙之功。
这份恐惧和猜疑,让他默许了甲的所作所为。
而十年后的翻案,无疑是往他的脸上打了狠狠一记耳光。
于是,这位学生死在了大牢中,他所谓的证据,被定义为伪证,毫无意义。
故事的最后,皇帝依旧高高坐于龙椅之上,臣子甲也做着他的天子近臣。
只有臣子乙,他的家族,以及那位一心想为他翻案的学生,背负着污名,从此长眠于地下了。
这故事跌宕起伏,最后还是反套路的悲剧收场,好人得不到公平,坏人依旧逍遥法外。
有钱又有闲的杭州百姓是日日追着看,看完还要讨论,不过三四日,这剧目甚至慢慢开始传播到了附近的城池。
而且,也开始有小道消息流程,说这剧目其实是根据真实的事情改编的。
八卦的百姓们一琢磨,这十年间,被抄家灭族的,不就一个雍家么?
然后这一盘点,嚯,都对上了啊!不过唯一不同的,雍家没有学生为他们申冤。
不过这么一闹,雍家谋逆案另有隐情的消息开始悄悄传开了。
倒是有人想要镇压这流言。但是所谓流言,越镇压,烧的越旺,到最后,只会成燎原之势。
杭州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已经是蓄势待发,一点即燃了。
终于,八月二十,圣上即将启程回京,于别院大宴群臣。
席上,三皇子被安排在了圣上的右首,与左首的太子直面相对。
三皇子最近可谓志满意得,父皇数次在重臣面前谈及三子肖朕。
这让三皇子心中的野心迅速膨胀。
元羲倒是旁敲侧击提醒过他几次,说圣上多疑,万不要被一时的得意蒙蔽了双眼。
但三皇子面上虽是谦逊地听了,内里却并未当回事。
他如履薄冰得活了二十余载,如今觉得,未尝不可肆意一次。
父皇念及祭礼上的救命之恩,所以对自己多了几分疼爱。那自己为何不能借着这股疼爱,一鼓作气将太子拉下马呢?
裴行之坐在太子下首,姽婳则是站于厅堂的左侧,率司乐署的众位等候上首的传乐。
众人各怀心思,只上首的圣上乐得开心。
酒过三巡,圣上面上已有微醺醉意,正准备散宴。
太子端正衣冠,从桌案前站起,阔步行至堂前,跪下叩首,高声道,“父皇,儿臣有一桩冤案,想要面呈父皇,涉案人员众多,牵连范围甚广,也请诸位王公大臣做个见证,昭雪冤案,以正视听。”???
圣上的脸顿时沉了下去,片刻沉默后,他冷声道,“太子年岁越大酒量越差,来人,将太子扶下去,免得酒后失德。”
太子却决绝地从怀中拿出雍家藏了十年的书信,高举过首,快声道,“此乃三弟同城阳侯勾结,构陷神都雍氏一族通敌叛国,致使雍氏一族含冤惨死的证据。此外,更有衍天宗灭门案,杭州汀兰水榭数起人口拐卖大案,贪腐案等数案,桩桩件件皆有证人证物,铁证如山,请父皇还雍家一个公道,严惩罪首。”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数道视线不自觉地朝三皇子及城阳侯瞥去。
城阳侯,不是陛下的近臣么?怎么会同三皇子一路?
元羲的面色平静,倒是三皇子,虽然还是看似镇定地坐着,但右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袍,华贵的锦袍上顿时起了褶皱。
上首的圣上脸色阴沉,他愤怒地将酒杯掷出,重重砸在了太子额角之上,顿时便见了血。
“逆子!逆子!你为了皇位,连你的亲弟弟都诬陷,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来人,把他给朕押下去,押下去!”
居然,是要一力袒护三皇子了。
太子抬起头,额角的鲜血糊住了他的右眼,但是他的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父皇,铁证如山,谈何构陷。三弟若是没做过,又怎会怕查?父皇今日堵得住儿臣的口,难道堵得住所有臣民的口,堵得住天下悠悠众生的口么?”
上前的近侍则是被站起身的裴行之一掌击退,他悠悠跪下,高声道,“陛下,臣作为衍天宗当年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之人,叩请陛下查明此案,还臣以及那些无辜惨死之人一个公道。”
还没平复好心绪的众人,又被这个消息震了一把。
陛下最信重的国师,居然是衍天宗的传人?
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并不熟知这个衍天宗,但是通俗点来讲,国师同三皇长子那就是仇人呀,灭了人家满门。
天爷呀,国师大人这么多年,居然没下个巫蛊毒死三皇子,那真是好教养了。
这群王公大臣,即使如今堂上已经剑拔弩张了,却还有功夫想东想西。
圣上看着跪在下首的裴行之,痛心疾首道,“朕难道对你不好么?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为何要偏帮太子构陷皇子!”
直到如今,这位尊贵的陛下,还是咬定了三皇子是被构陷的。
裴行之的眸中划过一道深深的失望。
其实,陛下这些年待他,当真是不错。
不是陛下的支持,他无法在这么短的时日里,积攒如此多的势力。
可惜,那些支持与信任,不过是建立在自己未曾挡他路的前提上。如今,一戳即破。
眼见气氛僵持。
突然,一旁传来了一道女声,“铁证如山,陛下却连一听的勇气都没有。雍家六百余口人,含冤惨死。雍家家主雍柏,当年力保陛下正统,差点命丧戾王之手,陛下曾亲口说过,雍柏乃朕半兄。然而如今陛下却对雍家的冤屈视若罔闻,这会让天下人怀疑,雍家的惨案,到底是城阳侯同三皇子蒙蔽陛下,还是陛下,始终知情,却当作不知。”
这话一出,在座诸人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是在说陛下冤杀忠臣么?
第31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三十一)
说这番话的,正是姽婳。
姽婳从一堆乐署官员中走出,她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衣,连覆面的面具也换了银制。
她走到堂前,跪在了裴行之身旁,深深叩首,高声道,“臣姓雍,名姽婳,乃神都雍家长房女,臣以雍氏遗脉的身份,叩求陛下查清当年真相。” 底下的大臣们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太子牵头,国师助阵,如今这位新晋的乐丞也出来了。
一个衍天宗的遗脉,一个雍家的遗孤,这是奔着要三皇子和城阳侯的性命来的呀。
圣上深深地盯着姽婳,怒声道,“雍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有何好查!难道就因为他雍柏对朕有功,朕就要无限制地容忍他么,你们如今居然逼到了朕的头上来,朕才是皇帝!来人呀,把这个雍家的逆贼给朕拉下去!拉下去!”
说完,便要让人将姽婳拖下去。
太子一把挡住上前的内侍,呵斥道,“我看谁敢?”
裴行之则抬起眼眸,看向上首的皇帝,冷声道,“陛下,三皇子拉拢雍家不成,所以对雍家痛下杀手,指使江湖侠客韩淮胥将通敌叛国的伪证放入雍府书房,臣有韩淮胥的亲笔认罪书为证。若当年通敌叛国的证据为真,那陛下该怀疑的,是三皇子从哪里,弄来了这样一份真的伪证!”
三皇子听到这里,终于坐不住了,仓皇跪下。
“父皇,儿臣并未做过!何况韩淮胥一个江湖人,且如今已死,只留下几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所谓认罪书,难道国师就要给儿臣安上这样一桩罪状么?”
韩淮胥和澹台皎皎已死,三皇子笃定他们也找不到别的证人,罪证这种东西,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就不能把罪名定实。
姽婳冷笑一声,“韩淮胥是殿下手中的刀,覆灭衍天宗,构陷雍家谋逆,拉拢江湖势力,一桩桩一件件,殿下若是不认,韩淮胥可上殿,与殿下一一对峙。”
韩淮胥没死?!
三皇子一时震惊地睁大了眼。
很快,他又迅速埋下头,镇定道,“诸位今日组织这么一张大网要拉我下水,我无话可说,可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若是随随便便一个江湖人的话都可信,那日后,是不是谁都能跳出来说皇子谋逆,说臣子有不臣之心。”
太子叹了口气,扬起右手一挥手,只见殿外走进两道身影。
一道是韩淮胥,另一道,则是澹台皎皎。
两人居然都未曾死。
一向淡定的元羲,此刻也深吸了一口气。
好啊,好啊,没想到,这群自己眼中的土鸡瓦狗,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澹台皎皎看着这个曾经最敬佩的师父,心中没了曾经的畏惧和亲近。
她跪在殿前,袅袅行礼,而后高声道,“妾身陇西申氏妇,也是城阳侯所收的唯一弟子,汀兰水榭的幕后掌事人。城阳侯同三皇子联合,覆灭衍天宗,构陷雍家,联络江南各大官场势力,私涉盐铁走私,以钱色拉拢势力,这桩桩件件,妾身皆有证据,也可一一指认。”
澹台皎皎抬头看向场内的诸位大臣,突然粲然一笑。
她极少笑,此刻笑起来,倒是让偌大的大厅都为之一静。
但这位绝色佳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毛骨悚然。
“吴越吴大人,您身为翰林学士,清名在外,汀兰水榭奉上的秀凝姑娘,可还喜欢?还是更喜欢去岁刚送去的芷兰姑娘?”
“沈将军,前岁送到您府上的三万两黄金,不知是否解了您儿子街头行凶,殴打三名百姓致死的罪?”
“安大人?杭州的盐路生意,你敢对账簿么?这五年间,你为三皇子奉上了多少钱银,我可一桩桩,一件件帮您记着呢?”
澹台皎皎的视线同姽婳在空气中短暂相交,而后便适时的停了下来。
再说多了,满朝文武非撕了她不可。
姽婳这时则开口了,“三皇子可真是孝心满满,这是要替陛下来当家作主了。”
自从知道了陛下对当年雍家受冤之事或许知晓的真相后,姽婳便知,单说三皇子构陷之罪,很难将他斩落下马。
那就只能往陛下的痛处打,他不是最在乎自己的皇位么?
那就把三皇子早就盯上皇位,并一步步正在蚕食他的皇权的真相捅出来。
只有自己痛了,才能放下那可笑的皇家自尊。
上首的陛下果然大怒,甚至走到了三皇子身前,重重地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上。
三皇子被踹了一个仰翻,狼狈地摔在了后排的桌案上。
“逆子!逆子!你竟敢觊觎朕的江山!好啊,如今朕的大臣全都是你的人了,日后,朕是不是还要仰仗你的鼻息过日子!要不要朕在这里,喊你千秋万岁啊!”
精美的菜肴,如今化作了锦袍上的污渍。
三皇子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自己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突然不想再求饶了。
他是伪君子,可太子是真仁孝吧?不照样是不合他的心意便要被申斥。
原以为那些年的防备,是父皇偏心太子,怕自己太过出色威胁到太子的储君之位。
如今来看,他担心的,其实只有自己。
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皇权。
太优秀了不可以,太有野心了也不可以,只能像个傀儡一样,活在他的阴影下。
“是,我狼子野心,那你呢,父皇?元羲是你的心腹近臣,却二话不说投入儿臣麾下,因为他知道,父皇你根本靠不住!雍柏倒是对你忠心耿耿,可不还是被你朱批一挥,直接全家老小都葬了性命。是,元羲瞒下了雍柏的奏呈,但若父皇你当真对他信任有加,又岂会仅凭书信便为他全族定罪!儿臣是谋划了这一切,可最后挥刀的,不是您么?还有儿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些事您难道是真的不知情么?啊?”
三皇子撕开了一向温和的面具。此刻,他什么也不顾了,句句直戳皇帝的心头而去。
皇帝气得面色铁青,更觉得心口绞痛得厉害。
是,他知道他有僭越太子之心,也知道他暗中筹谋势力,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做得这么好,竟是快把自己都要拉下皇位了。
而这时,元羲不紧不慢地从席中起身,恭敬行礼道,“三皇子殿下莫不是失心疯了?臣是与殿下交好一些,但从未参与过什么衍天宗灭门和构陷谋逆之事。陛下,臣因着贪图享受,确实收受了一些金银器物,臣愿领责罚,至于其他的,臣万不敢认,还请陛下圣裁!”
目前最致命的几样证据,都是指向三皇子,关联到元羲身上的那些,都是一些结党营私之类较轻的罪名。
元羲竟是准备咬死不认了!
而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城阳侯以为如今还逃脱得了么?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进来的,正是元羲的亲生儿子,元无忌。
第32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三十二)
元无忌手中捧着一个红木匣子,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匣子的时候,一向镇定的元羲竟然变了脸色。
迅速飞身上前,猛地一掌朝元无忌击去。
元羲居然有如此深厚的武功!
裴行之反应极快,他站起身,单手对上了元羲,将那掌势一掌打了回去。
元羲被裴行之打断了攻势,再想出手,两旁的近卫已经举起了箭弩。
一抹懊悔之色爬上了元羲温和风雅的脸庞。
“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们兄弟二人的性命!裴鸢这个女人,最后还是用她留下来的血脉,报复了我!”
元羲不再出手。
刚刚本就是想出其不意要了元无忌的性命,如今一击不中,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元无忌的眼中悲切之色浓郁,刚刚元羲那一掌,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
斩断了心中最后的一丝心软,元无忌将手中的匣子打开,其中是一些书籍和信件之类的物品。
元无忌跪下,朗声道,“陛下,此乃元羲从衍天宗和雍家所得的物什,均乃两家的不传之秘,若元羲当真从未参与过谋划,这些东西是如何落到了他的手中。而且,臣还要检举一事,城阳侯元羲,杀妻害兄,手段狠辣,罪不容诛,相关证物,皆在此匣中!”
上首的圣上已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怒到了极点,他连发火的气力都没了。
挣脱了内侍的搀扶,他踉跄着重新坐回到那顶象征皇权至尊无上的龙椅上。
片刻的宁静后,圣上沙哑的嗓音在殿内响起,“太子,此事便交给你主审吧。还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彰显天家威严。”
圣上知道,今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公大臣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自己若是硬挺着,唯一的后果,便是君臣失心。
再联想到杭州城最近流传的戏文,怕是到时候连天下百姓的敬畏之心,也会被消耗殆尽。
罢了,罢了。
“带下去吧,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这桩闹剧,最后以三皇子和元羲双双下狱收尾,届时,太子主审,廷尉府督办,将最快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这是他们能争来的,最好的结局了。
而不过当晚,元羲便服毒自尽了。
这个一生作恶多端之徒,最后却用最简陋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不肯让任何人来定他的罪。
元无忌后来跟姽婳说过,那些证据,他是在自己母亲,裴鸢的陵寝中找到的。
裴鸢的尸身被放在了寒玉棺中,十年过去了,依旧是那副鲜活模样。
而那些能轻易要了元羲性命的证据,就散乱在一旁。
这应当是裴鸢生前搜集的,只是却被元羲发现了。不过不知为何,元羲并未将这些危及自己的证据销毁。
而是就让它们静静躺在那里。
姽婳不知道,元羲究竟对死去的裴鸢有几分感情?裴鸢对元羲,又究竟是爱多一些,恨多一些呢?他这么多年执着复生裴鸢,真的只是为了续命之法么?
这一切随着元羲的自尽,永远被掩埋在了尘埃中。
十月,圣上下罪己诏。
言自己当年未尽明察之德,用人失误,致使雍家之案错判,如今,将雍家清白公诸天下,同时也将罪首严惩。
雍家,自此清白。
三皇子被判了终身监禁,他到底是皇子,圣上不忍要了他的性命,将他同家眷圈禁在了宅子中。
不料,三皇子一把大火,带着满家大小直接上了路,连孩子都未曾留下。
元羲虽死,但仍被戮尸以示严惩,元羲犯下的罪名,原应该是全家流放的,但元无忌大义灭亲,且从未牵扯进元羲的阴谋算计中,最后,圣上褫夺了城阳侯的世袭侯爵,便也没再牵连他人。
澹台皎皎被判了枭首之刑,与之一同行刑的,还有韩淮胥和阮夫人。
太子将这场刑罚特意公开,为的也是警告天下江湖人,莫要走错了路,拿武功做了不该做的事。
许多涉案的武林中人一并被判了枭首。此举也是对江湖的一个震慑,莫要得意忘形,朝廷可在盯着你们呢。
韩淮胥一生最想求的就是名声,最后却声名狼藉,在众多江湖人面前被枭首而亡。
澹台皎皎和阮夫人走的倒是十分平静,临行刑前,澹台皎皎见了姽婳一面。
除了最后确认当初姽婳承诺的将她与珉郎合葬一事,澹台皎皎还说了一件事。
“你和裴行之在一起了么?那你可想好,日后他死了,你怎么办呢?”
见姽婳面露疑惑之色,澹台皎皎吃惊地笑了,“原来你竟不知道?罢了,那我也不多舌了。姽婳,你记住,人永远要及时行乐,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她做了一辈子错事,如今,要去洗刷自己的罪恶,干干净净见珉郎去了。
一切罪恶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尘埃落定后,陛下召见了一次姽婳。
陛下如今蜗居在自己的宫殿中,愈发不爱见人了。
他没有撤掉裴行之的国师之位,却也不见他了。
这几日,太子在朝堂之上提起一事,雍家如今已然昭雪,那当年雍家的财物及部曲,也应当归还如今的雍家血脉,且皇家还应该格外加恩,他想封姽婳一个官衔。
这些日子里,太子和姽婳日常交集增多,愈发发现了这位雍家新家主的博学之处,他本身就不在意什么女子身份,当即便决定为姽婳讨封。
毕竟姽婳如今是雍家的家主,这也是皇家欠雍家的。
朝堂之上纷争不断,陛下也迟迟未决断。直到,今日的召见。
看到姽婳,苍老了许多的陛下幽幽地开口了,“最近朝堂之上的纷争,你知晓了吧。”
姽婳只点头应是。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陛下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姽婳,一字一句道,“太子的请封,朕不会允。杭州城里当时的戏本,是你传的吧?你对皇家毫无敬畏之心,朕绝不能让你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站在太子身旁。”
他不会让姽婳站于朝堂之上的。
否则,他会日日夜夜想起雍柏,想起自己的绝情之举,想起罪己诏的耻辱。
姽婳只平静道,“我还年轻,我可以等。”
等到你这幅残破枯朽的身躯崩塌殆尽。
姽婳从不对皇权有什么敬畏之心,她甚至想过,若是皇帝一直对自己的存在耿耿于怀,那不妨让他薨逝的时间提前一些,她自信自己能做的天衣无缝。
她也不觉得,皇帝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配得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
可还没等姽婳动手,陛下突然恶疾,全身瘫痪的消息便传来了。
而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裴行之病重的消息。
第33章 白月光的炮灰替身(完)
裴行之病重?!
这些时日里,姽婳有许多事要忙,雍家如今只剩她和瑶卿二人,即便重新拿回财产和部曲,也是有许多事要操持的,因着事务繁忙,她和裴行之差不多也有半个月未见了。
他们二人,本就是因为复仇而结盟。
如今,仇也报了,大约也是没什么理由再见面了。
可姽婳从未想过裴行之会病重,虽然刚见之时裴行之便吐过血,但后面的时日中,他虽偶尔体弱,却都不是什么伤及根基的大病,怎么会这般突然。
姽婳去了裴行之的住处,还未进去,便看到元无忌眼眶通红地站在那里。
见到自己来,元无忌想张嘴说什么,最后却只默默打开了房门,让姽婳进去。
姽婳从她身边走过时,他轻轻说了一句,“我求求你,给他一点希望好不好,他没有多少时日了,骗他也好。”
姽婳瞳孔微缩,却未说什么。
屋内,裴行之躺在床榻之上,那张好看的脸白得如同纸一般,往日顺泽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只蔫蔫地搭在身上。
他正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强撑着睁开眼眸,见到是姽婳后,他的脸上先是欣喜,紧接着是仓惶之色。
他不想让姽婳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姽婳坐在床榻,看着他,低声问,“为何会这样?”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体内的生机几乎殆尽?
进来的那一瞬间,姽婳心中便是一凉。她清晰地看到,裴行之身上的生机所剩于无,怕是只有月余的时限了。
“我的身体本就留有隐患,如今大仇得报,枷锁一除,自然如山洪泄流,再也遮掩不住了。”???
裴行之只笑了笑,笑这项动作对他而言他太过陌生,以至于笑意不过绽放了几瞬便消失了。
元无忌眼眶通红,看向屋内。
稍说了片刻的话,裴行之便已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姽婳替他掖好被角,起身走到了元无忌身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聊吧。”
刚到书房,姽婳便开口发问了,“他是不是对皇帝下手了?”
元无忌惊讶抬头,没想到姽婳居然会猜到。
片刻沉寂后,元无忌开口了。
“前几日陛下召见你的事,他也知晓了。陛下对你如今视若眼中钉肉中刺,他怕陛下会偷偷对你下手,于是,动用了一些不该用的手段。衍天宗宗门有训,凡宗门弟子不可测算自身命运,不可干扰皇室更迭,更不能对执政之人下手,否则,必遭反噬,这是衍天宗知天命的神通所必须遵守的代价。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做了。”
元无忌此刻已是涕泪横流。
他只有这一个哥哥了,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走向死亡。
“他一生过的艰难,他骗了你,命线根深蒂固,当年换血术并未成功,他这一生都需要服用赤血药丸来保命,当年衍天宗灭,许多孤品药材就此绝迹,他身边,唯有当年带出的那些赤血药丸可用,如今,也不过剩了一瓶了。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已然够了,所以,想用这副残躯,为你换一个光明前路。”
元无忌不想让自己哥哥所有的付出,在将来随着他一起长埋于地下。
哪怕愧疚也好,他想让姽婳记住,记住裴行之,记住这个男人。
和元无忌交谈后,姽婳在书房坐了一夜。
第二天。
裴行之今日一睁眼,发觉自己双目已然失明,反噬的第一步,五感尽失已然开始了,接下来,便是七窍流血,直至最终丧失性命。
裴行之倒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日后,就再也见不到姽婳了。
突然,门被打开,几道脚步声一起走了进来。
太子尴尬地咳了咳,开口道,“裴大人,我今日是受人之托,向您提亲来了。”
裴行之吃惊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太子还在接着说,“雍家现任家主雍姽婳,想要求您为夫婿,共掌雍家,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太子只觉得尴尬到爆炸,求娶作甚还要让自己当“媒婆”?自己又不擅长这些。
姽婳的声音响起,“行之,你愿意么?”
愿意么?他当然愿意。
只是,裴行之抓紧了被褥,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你,是真心的么?”
不是同情?不是可怜?不是对他这个将死之人的施舍?
“裴行之,我不屑做这种事。我从此之后,唯你一个夫君,不管生死。”
姽婳的声音,坚定而又温暖。
太子在一旁只想捂脸,怎么会有姑娘求婚直接说到死不死的!
裴行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好!”
不管是真是假,是同情可怜还是真心实意,他都想最后自私一把。
七日后,国师裴行之下嫁雍家家主雍姽婳。
十一月末,雍宅。
裴行之躺在姽婳的怀抱中,面带笑容去了。
那天,日头很好,姽婳抱着他,仿若怀中之人只是睡了过去。
虽然做夫妻的日子很短暂,但裴行之觉得,这是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临死时,他已五感尽失,感受不到姽婳了。
但是,他在心中悄悄祈求,宗师在上,弟子愿用此后所有轮回机会,换得姽婳日后生生世世的平安喜乐。
若真有下一世,那她要高高在上,要受万民拥戴,要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本就最好的姑娘,从来都是。
十年后,姽婳将家主之位传于瑶卿。
这些年的教导下,瑶卿已然脱胎换骨,成了一位合格的家主继承人。
老皇帝没熬过十年前的秋天,如今太子继位,国泰民安,雍家也重新成为了朝堂新贵,姽婳如今更是官拜尚书一职,极得今上信任。
瑶卿几年前也娶了一房入赘的夫婿,如今一儿一女,只要悉心培养,不过几代,雍家会重现当年的风姿。
卸去家主之位后,姽婳也向圣上请辞了。圣上一开始不允,但当听到姽婳说她想去寻行之后,沉默了许久,还是批了那封辞官奏折。
而后,那位传奇的雍家家主,便消失于众人眼前了。
有人说,她从此归隐,不问世事了。
也有人说,她去追寻她那仅有一月夫妻之缘的夫婿去了。
姽婳最后是自绝于衍天宗的宗门深山中,她不知为何,明明有千百种脱离世界的地方可以选择,最终还是来到了裴行之从小长大的宗门,在这里,结束了这一个世界。
或许,是有那么点喜欢吧。
而漫长的乱流穿梭后,姽婳再睁开眼,却见自己正站于铜镜前。
镜中人一身红黑金三色搭配而成的吉服,红色打底,黑色在外,金色凤凰的刺绣覆盖全身,头带镶珠九龙九凤冠,映着那无双艳色,整个人仿若牡丹花神在世。
原主的身份,是皇后?这般华贵的打扮,莫不是要册封?
而此刻,身后一个打扮老成的嬷嬷匆匆赶了进来,语气怨愤,“皇后娘娘,陛下说,让皇贵妃与您今日同行册封礼,如今旨意马上就要到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这不是把您的脸丢在地上踩么!”
原来,还真是皇后册封。
不过,姽婳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这是有人想给自己一个立威的机会么?
同行册封礼,这皇帝是脑子里进水了么?
第1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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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这次,可谓是姽婳有史以来拿到最好的身份牌。
她的父亲拓跋泽,是手握百万西陲飞熊军的信王,大邑朝的战神,圣上亲封一字并肩王,可剑履上殿,不行大礼。
她的母亲,乃是先皇最小的公主,新安公主。嫁入拓跋家后,生育二子一女,其中,原主拓跋姽婳,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小便是按照公主份例教养长大,教养于太后膝下,便是真公主都无法与她匹及,可谓整座皇城最尊贵的闺阁女儿。
可惜,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她生命的前十五年。
十五岁那年,边关异族突袭,军中出了叛徒,她的父兄,皆数牺牲于战场,父亲更是被人枭首挂于城墙之上示众,连一具全尸都未留下。
她的母亲,得知丈夫儿子惨死的消息后,自缢于营帐内。
显赫无双的信王府,只剩下原主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因着信王全家为国捐躯,天下臣民皆是拜服,全天下皆看着皇家如何厚待原主这位唯一遗脉。
而原主的身后,更是有百万飞熊军的支持。
出乎所有人的猜测,当今圣上奚承明,姽婳的亲表哥,下旨封姽婳为继后。
表哥娶表妹,原本也算佳话,可奚承明大了姽婳十六岁,早已妻妾成群,子嗣繁茂。
这是原主所有痛苦的开端。
昔日和善的皇帝表哥,慈祥的太后舅母,在父兄死后,彻底变了模样。
原主行册封礼的当日,奚承明下旨让皇贵妃安云兮于同日行册封礼。
一国之母,却要与妾室同行册封大礼,此等侮辱之法,原主自不肯受。
况且宗亲大臣们也不会让此等混账之事发生。
然而,皇帝威逼,太后冷视,更是拿忠君爱国来压她。
“信王可还是有亲族的,皇后,别做蠢事,牵连族人。”
原主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没了家人庇护,身边全是想要撕咬她手中仅握的那些权势的豺狼。
于是,威逼利诱之下,原主屈辱地完成了册封大典,大概奚承明也怕天下人诟病他薄待皇后,便对外传出此乃皇后贤德,为减免宫中开支,主动请旨,方才将皇贵妃册封仪式同封后大典合并。
皇后自己都乐意,宗亲大臣们怒其不争,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她得了贤名,也成了全天下的笑话,失了大半人心。
后来,原主在宫中过着被人冷视的日子。
安云兮独宠后宫,乃是奚承明的心头肉,从一个县令之女,一路成为皇贵妃,更是为皇家诞下一子,奚承明待他们母子可谓视若珍宝,就连太后都对她视若亲女。
若是有话本,那安云兮一定是话本中的主角,她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原主嫁进宫的第三年,奚承明重病了。
临终前,他力排众议,将皇位传于安云兮所出的九皇子奚惟修。原主为东宫皇太后,安云兮为西宫皇太后。皇子年幼,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以固江山。
新皇那时不过十岁,待她如亲母一般恭顺有礼。
于是,一半出于对新皇的疼爱,一半出于拓跋家世代忠君爱国的家训,原主尽心辅佐新皇,更是用拓跋家在军中留下的余荫,帮助地位不稳的新皇立威铺路。
不然,新皇年幼,上面几个母家实力雄厚且已长成的哥哥,如何会放过他。
可惜,她尽心辅佐,却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奚惟修十六亲政那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了原主祸乱朝政等十六桩大罪,夺了原主的权力不说,更是昭告天下,说原主牝鸡司晨,窃权乱政,将原主幽禁于皇陵。
“我从未把你当作母后,你不过是为我荡平前路的一把刀而已。如今,拓跋家余威已散,拓跋太后,你该上路了。”
已长成大人模样的奚惟修冷漠地看着原主,仿佛那六年的时光都是假的一般。
原主最后一壶鸩酒死于皇陵,去时不过二十四岁。
从天之骄女,到备受冷视的皇后,再到声名狼藉的太后。
原主的人生,就像被夺走气运一般,从十五岁以后,便皆是坎坷。
【我拓跋一族从未对不起奚家,从未对不起大邑!我父兄为国捐躯,我为了辅佐奚惟修更是殚精竭虑六载,为他担尽了骂名,他们却从未将我拓跋一族的牺牲和付出放在心上。我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忠君爱国了一辈子,却换来这么个下场。这天下,奚家坐得?我拓跋家为何坐不得?若有重来的机会,我不要做什么皇后、太后,我要做那天下共主,让所有人匍匐于我的脚底,我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挣前路,要让我的名字,拓跋家的名字,后世千秋万代都能记得。】
姽婳微微挑眉,这位原主的志向倒是对自己的胃口。
姽婳端详了自己身上这幅装扮,华服宝冠,再想到刚刚嬷嬷说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如今,就是封后大典的日子。
姽婳沉默坐了半晌,站起身,唤来了自己的乳母吴嬷嬷。
“嬷嬷,帮我除去衣冠发饰吧。”
吴嬷嬷面色大变,姑娘是要做什么?
另一边,安云兮在宫婢的伺候下,带上那串象征皇贵妃身份的东珠耳饰,打量着镜中那个娇美华贵的自己,嘴角带上了一点得意而又矜持的微笑。
即便皇后出身再高贵又如何,不一样要和自己同行册封礼。
只要自己拿住了掌权人的心,这天下间,又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
很快,皇贵妃规制的辇车便已到了宫门口,在宫婢奴仆的簇拥下,安云兮坐上了辇车,向着大典仪式的朝晖殿走去。
那里,有她的光辉未来和前景。
殿前,亲贵王族大臣们皆已按位置站好等候。
刚刚,他们中有部分消息灵通之人,已经得知了今日皇后要与皇贵妃同册一事。
信王一家去了也不过几月,陛下便如此折辱信王唯一的血脉,实在是让众人有些看不下去。
不过,有消息说皇后自己也同意了这桩荒唐事。这倒是让他们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若真是皇后自己同意了这桩事,他们再出去上书劝谏,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不过,倒也有言官御史准备一会儿直言上奏,他们才不在乎皇后同不同意,这天下间就没有这般之事。
而就在众人揣测纷纷时,皇帝和皇贵妃二人已然先后到了。
只是,这皇后却迟迟未到。
奚承明英挺的面上有些阴沉之色。
他以为姽婳是为着安云兮册封之事耍性子,竟拖延册封吉时,正准备派人前去申斥之时。
突然,传来通报之声,“皇后娘娘到!”
而看着进来的姽婳,众人皆是一脸震惊之色。
她居然未曾着皇后吉服,而是一身白色素服,未佩钗环,素面朝天。
奚承明大怒,“皇后,你要做什么!”
她疯了不成?
第2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二)
姽婳站在那里,直视着奚承明。
失去父母兄长的疼痛,仿佛让这个年纪尚幼的姑娘迅速成长了起来,她不再娇弱稚嫩,反而多了一些坚毅的味道。
那一刻,奚承明仿佛看见了拓跋泽,看到了那个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让他甚至不自觉松开了拉着安云兮的手。
安云兮的脸色顿时变了,她不知晓奚承明的心理变化,只以为他是看重皇后。
于是迅速扬起亲和的笑脸,安云兮恭顺道,“皇后娘娘,今日乃是册封大礼之日,怎能着素装上殿,未免有些不恭敬了,不若娘娘先去更换吉服,妾身等在此等候娘娘便是。”
话里话外,句句皆为皇后考虑的贤妃模样。
可若姽婳真按她说的去了,那不敬祖宗宗庙,不谅臣下亲族的罪名便洗了洗不掉了。
姽婳未曾理她,只看向奚承明,行了大礼,而后冷声道,“陛下,臣妾蒙受皇恩,得封皇后,感激涕零,只是,今日册封大典,臣妾无法身着华服宝冠来接受这万般荣耀。”
奚承明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想打断姽婳的话,结果身旁的安云兮却开口了,“娘娘,册封的吉服乃是少府监根据制式制作而成,虽时日紧张,但成品可是华美异常,娘娘可是有所不满意?”
安云兮这话其实也是在给姽婳挖坑,按常理来说,皇后的册封大典,是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筹备时间的,如今这场册封礼从下旨到今日,也不过满打满算筹备了两月有余。
册封的礼节是没办法疏忽的,那就只能在册封的吉服和凤冠上缩减时间。
姽婳今日册封所用的吉服和凤冠,是先皇的淑德皇后册封之时所用,少府监在此基础上微调了部分细节。
淑德皇后这一生可不顺当,虽高居后位,但是无儿无女无宠,最后还被母家牵连,最后自请退位,让位给了如今的太后。
若姽婳真说自己有不满,那便是对圣上不满,对淑德皇后不敬。
姽婳不曾理她,只看向了奚承明,坚声道,“西陲一战,我大邑折损了十万好儿郎,有多少老人痛失其子?多少妇人痛失其夫?又有多少孩童痛失其父?那些异族又劫掠了我们多少牛羊牲畜,又伤了多少无辜百姓?”
姽婳说到这里,红了眼眶。
“英国公年迈七十,带着棺材出征,死于西陲,家中所有儿郎早皆已殉国,坟前连打灵幡之人都没了。沈自安将军,上战场之时,他的妻子刚刚过门,连回门都还没来得及,如今便已丧夫。臣妾父亲的亲卫,林小将,不过才十六岁,却被敌军踏碎全身骨头,最后活埋而死。臣妾无法忘记这十万英魂,更无法踩着他们的累累白骨,去享受荣华加身。所以,臣妾立誓,不踏平西陲异族之前,臣妾不着华服、不配珠钗,不食荤腥,愿将皇后份例充作军费,臣妾受万民供养,自当为这天下万民尽一份心力!”
说完,重重叩首。
西陲的叛徒虽已处死,可那十万英魂再也回不来了。
姽婳这一番话,让在场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奚承明只感觉自己被打了狠狠的一巴掌。
封后大典的旨意是他下的,如今在姽婳这番行为面前,他倒成了沉迷享乐,不顾前线将士之人。
他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大臣中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娘娘大德!我大邑臣民一心,必将让西陲异族血债血偿,以慰我大邑十万英魂!”
姽婳侧头望去,是谢绥云。
她默默垂下了眼眸。
谢绥云乃是户部左侍郎,是当年的三元榜首,乡举、省试、廷对皆为魁首,是天下文人举子的榜样,也是原主曾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
谢绥云的父亲乃是当朝谢侯,母亲曾是新安公主的伴读,两家曾玩笑间定下婚约,若有一子一女,当结为儿女亲家。
结果,谢家唯谢绥云一子,而新安公主更是连生两子,最后才得了姽婳这个女儿。
拓跋一家镇守边关,而姽婳则被留在了都城,虽说家人皆不忍心,却也知道,唯有姽婳在此,陛下才能放心用拓跋家。
而这些年中,谢绥云待原主如同妹妹一般,虽未有男女之情,却也算得半个知己,两家本打算待年关一过,便下聘过明路,定下这桩婚事。
结果,世事多变,原主成了皇后。
而如今,不管是出于青梅竹马的兄长身份,还是出于蒙受拓跋家镇守西陲之恩的大邑子民,谢绥云都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有谢绥云的带动后,不少朝中忠臣纷纷叩首,高呼,“娘娘大德!臣等拜服!”
一下子,便把奚承明和安云兮二人架在了火上烤。
可偏偏姽婳站在了道德高地之上,任谁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奚承明不得不撑起笑脸,将姽婳从地上扶起,做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虚伪模样,“皇后所言甚是,朕也是如此想的,此次大典也是缩减了部分开支,既然如此,今日后,朕同皇后一般,缩减分例,宫里省下银子再少,也是对西陲子民的一些心意。”
此话一出,安云兮只好仓皇跪下。
陛下没错,皇后没错,那今日珠宝华服加身的自己,便是大错特错。
安云兮是极聪明的一个人,知道今日之事,必要有人出来认错。
如今看来,只能是自己。
于是,她极为恭敬地跪伏在地,泣声道,“臣妾愧对陛下和娘娘,未能体谅前线子民,愧尽皇贵妃之责,今日大典,臣妾妃妾之身,万不敢立于陛下同娘娘身旁,当退身于众妃之列,恭贺陛下娘娘千秋万代。”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奚承明的脸上露出了心疼之色。
姽婳却看向安云兮,平静道,“安氏,如今你尚未行册封礼,便不是皇贵妃之位,身为众妃之首,当行表率之责。”
安云兮的脸上露出了羞辱之色,姽婳的话让她很惶恐,这是要剥夺自己的皇贵妃身份么?
今日姽婳素服行册礼一事一出,怕是西陲异族未破之前,宫内都不会再办第二次册封礼了,否则不是和今日皇帝言行相悖么?
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皇贵妃之位,就这般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了么?
奚承明想说什么,姽婳却突然打断了他的开口,“贵妃今日带的东珠耳饰倒真是华贵异常。”
东珠是皇贵妃可佩戴的不假,可安云兮所带的这串东珠耳饰却华贵过了头,比之皇后的规制都不差什么了。
这本是她的一些小心思,毕竟皇贵妃可算半个副后,可在陛下刚刚提倡节俭的当下,这串东珠便成了过错。
奚承明闭上了嘴,再也没说什么。
安云兮掩下眼中的失望之色,重重叩首,“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妾身贵妃安氏,谨听娘娘凤谕。”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屈辱。
拓跋姽婳,安云兮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宫中时日还长,你赢了今日,却不代表能日日都赢。
安云兮未曾想到的是,姽婳所求得,却从不是后宫那片狭隘的天地。
她们二人,也从来都不是对手。
第3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三)
册封礼最后顺利完成了,姽婳更是得了一个贤名,就连当时反对姽婳封后的几位重臣都有所改观。
他们之前担忧的,是这位新皇后背后的飞熊军。
就算信王不在了,可如今飞熊军的将领皆是信王当年提拔起来的,如今接管飞熊军的昭武将军,更是当年信王的亲卫出身,算信王半子。
即便皇后如今乃是孤女,可单凭她拓跋的姓氏,依旧在西陲拥有不小的影响力。
皇后威势太过,不是好事。
如今这桩事一出,众人皆觉得皇后贤德,体谅臣民,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倒是贵妃安氏,因着对比之故,身上妖妃的名声更胜了一些。
也不是他们看不起安氏出身,实在是她入宫以后皇帝越发的不成样子。
册封典礼行完,姽婳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统管六宫诸事。
当夜。
按规矩来说,册封典礼当日,陛下自当是宿在皇后的凤宁殿,可奚承明一方面是心中膈应白日之事,另一方面,他对姽婳这个拓跋家的女儿,始终是有着说不出的畏惧的。
好在,深知奚承明心意的安云兮,让九皇子恰如其时的病了。
“皇后,朕去瞧瞧。九皇子当年早产,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如今病了,贵妃怕是也六魂无主。”
奚承明做出一副“你当以皇室子嗣为重,不能阻拦于朕”的模样,让姽婳都有些恶心了。
堂堂帝皇,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举。
虽说今日也没打算让他留下,但是如今他这番举动,倒是让姽婳不想轻易放过他的。
“陛下,皇嗣为重,臣妾是这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的母后,自然也应当去照看九皇子。汀兰,去本宫的库房拿些温补的药材,咱们跟着陛下,一起去看望九皇子。”
说完,姽婳看向奚承明,端庄笑道,“陛下,走吧!”
奚承明无法,只好带着姽婳一起到了安贵妃的洗梧宫。
因着白日里姽婳那番话,如今安云兮也不好再带什么华丽钗环,只往清雅里打扮,倒更是别有一番情致。
“惟修,一会儿你父皇来了,记得该怎么说吧?如今后宫有了皇后娘娘,她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我们母子没了你父皇的宠爱,便真是寸步难行了。”
奚惟修从小便聪慧,许多事安云兮也不瞒着他,今日“生病”一事,他也是一点就透。
“母妃放心,父皇今日定会宿在我们洗梧宫。皇后即便出身再高贵,也该知道,后宫是母妃你的天下,父皇,更是母妃你的夫君。” 床榻上躺着的小男孩,看着一副纯稚良善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像一个孩童能说出的。
“陛下驾到!”伴随一声响亮的通传,安云兮刚准备挂上奚承明最喜欢的笑,却被接下来的话打断了笑意。
“皇后娘娘驾到!”
她怎么也来了?!
安云兮仓惶整理了下仪表,跪伏在地道,“恭迎陛下!恭迎皇后娘娘!”
奚承明自然疼惜自己的宠妃,忙将安云兮扶起,柔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夜里凉,你身子不好,莫跪了!”
说着又牵着安云兮的手,到床榻前去看奚惟修,“小九,如何了?还难受么?”
三个人在一起,仿若一家人一般。
倒显得姽婳格格不入了。
姽婳也不恼,只安静看了片刻,接着问道,“为九皇子诊脉的太医可在?”
门外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弓着腰走进来,恭敬道,“臣太医署陈聪,九皇子的脉案一直是由臣负责。”
姽婳点了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九皇子今日为何身体不适?”
陈太医早已准备好说辞,此刻便娓娓道来,“回禀皇后娘娘,九皇子因着早产的缘故,有些许体弱,不过也不打紧,好好养着便是,今日是见了少许凉风,才有些发热。微臣已开了方子,九皇子吃上几日便也无妨了。”
九皇子每月总要病上几次,这是惯用的理由,陈太医如今说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不料,这话却正中姽婳的意。
姽婳转过身看向奚承明,皱了皱眉头,一副担忧孩子的样子,“陛下,九皇子如今已经七岁了,便是早产体弱,如今七年已过,为何还会稍许凉风就发热?臣妾以为,或许是陈太医为九皇子诊脉时日太久,一些细微之处也便疏漏了,不如多找几位太医来。几位太医一同诊治,也好让九皇子早日康健。”
安云兮的神色微不可查的一变。
奚承明也觉得姽婳此话有些道理,便转身看向安云兮。
安云兮的手悄悄抓住了自己的衣裙,接着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柔声道,“皇后娘娘关心九皇子,自是好的,便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就是。”
不要慌,安云兮安慰自己。
自己宠冠后宫这么多年,那些太医总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的嘴该向着谁说话的。
太医们很快就到了,除了宫里惯常用的几位太医外,居然还有一张稍显陌生的面孔。
奚承明意外道,“如泽,你怎么也来了?”
来的人一身太医署的官服,旁人穿起来老气的靛蓝色,在他身上倒是更显如玉气质,衬得整个人都更雅致了三分。
沈如泽,如今太医署的太医令,乃是医道一脉的奇才,不过他为人冷淡,平日里专研各类奇诡医术,并不伺候宫内妃嫔脉案。
奚承明倒不是多礼贤下士之人,他之所以厚待沈如泽,一是因为他本就是世家出身,不过醉心医术才进了太医署,另一方面,是因为沈如泽实在是天纵奇才。六年前的时疫,两年前都城里的大规模伤寒,都是沈如泽出手遏制住的。
有如此才华,奚承明便也纵着他的“任性”了。
沈如泽行礼道,“臣正在太医署制药,听闻九皇子召集太医诊脉一事,臣作为太医令,自然是应该前来的。”
说完,便主动取出脉枕,为九皇子诊脉。
安云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同沈如泽并不熟悉,只是听过这位太医令的古怪脾气,今日他怎会来,他会不会胡说?
片刻后,沈如泽收起脉枕,转身看向奚承明,语调清冷道,“回禀陛下,娘娘,九皇子万事康健,并无不足之症,更无受寒迹象。”
安云兮脸色顿时煞白。
姽婳扬起嘴角,看向床榻之上的孩童,轻声道,“哦?这是陈太医医术不佳?还是九皇子得了癔症,竟好端端地会觉得自己有病了。”
奚惟修,我倒要看看,没了拓跋家的支持,你一个不修武功才学,只精于内宅算计的皇子,拿什么去争那个位置。
第4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四)
奚承明有些怔楞。
倒是奚惟修反应极快,立刻大哭起来,“母妃,母后为何要说我装病?我真的好不舒服!”
说着,竟是哭着抽搐起来。
“小九!”奚承明立刻也顾不得怀疑什么了,忙上前查看。
看着心爱的儿子这幅模样,奚承明也不得给姽婳留什么脸面了,怒斥道,“皇后,你身为中宫,竟然对皇子如此苛待,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姽婳却冷笑了一声,从沈如泽敞开的医箱中直接捻起一根银针,上前几步,从安云兮怀中将奚惟修扯了出来,干脆利落地将银针扎到了手的虎口处。
“啊!”奚惟修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这难忍的疼痛一袭来,他也顾不得装抽搐了,直接疼的一个蹦起。
“九皇子这抽搐之症好得可真快,沈大人,你博于医术,可曾见过此等奇状?”姽婳将银针放回医箱,抬头看向沈如泽。
沈如泽嘴角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摇了摇头,“微臣医术浅薄,从未见过如此症状。”
奚承明并不笨,他只是被之前的疼爱蒙了双眼,如今这番景象,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好,好啊!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便如此会做戏!”奚承明简直要气死。
他气的,不是奚惟修装病,而是他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被人识破了?
如今这么多太医宫人在场,只怕不用明天,宫内宫外都会知道九皇子品行顽劣,装病博宠的消息了。
有了这等名声,他日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竟是被他母亲教养的一股子小家做派。
奚惟修吓得有些怔楞,安云兮忙上前将他揽入怀中,跪倒在地,哭求道,“是臣妾,都是臣妾的错。小九出生时太过惨烈,差点一尸两命,臣妾因此总是担心他的身子,怕是因此影响了小九,让他总是觉得自己身子不舒畅,这才疑心生暗病。”
安云兮到底了解奚承明,几句话一说,让奚承明心头的怒火也去了些许。
再想到当年安云兮产子时的惨烈之状,心头也心软了许多。
云兮那次生产伤了身子,此生唯有小九这一个孩儿了,素日里谨慎一些也是有的。
姽婳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们。
她这次,就是要让奚惟修彻底断了上位的可能。
奚承明别的不出众,子嗣上倒是出挑,十二位皇子,有的挑选的余地,尤其最小的几个,不过襁褓孩儿。
姽婳深知,称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奚承明死去后,她定是需要一个听话乖顺的小皇帝的。
奚惟修她自然是看不上。
本还没想着这么快对一个孩子下手,可没想到他们母子这么快就算计上了自己,那就收拾了就是。
“陛下,安贵妃到底太过柔弱,这种性子,伺候陛下是合适的,只是教养皇子,没得养软了性子。臣妾以为,九皇子如今也大了,不如搬入毓庆宫,同几位未成年的皇子一起教养就是。”
姽婳提出了一个十分公正的解决方法。
皇家也是要脸面的,皇子装病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不如说是亲母教养失职,搬到毓庆宫同诸皇子一起教养,过个几年,也就淡化了这件事。
不过,有着这桩事在,奚惟修到底名声有损。
日后,若是想再传位于他,也要看看前朝大臣们,是否接受这样一位名声德行有损的皇帝了。
奚承明有些犹豫,他到底是心疼安云兮的,若真把小九挪了出去,宫里宫外的议论够她一个弱女子受的。
见奚承明举棋不定,姽婳低声道,“陛下,如今还只是宫闱事,可别发展成了前朝事。”
你若执意维护你心爱的女人,那这件事可就收不住场了。
大婚之夜,皇子假装生病,还妄图破坏皇后名声。
这往小了说,是妃嫔的勾心斗角,往大了说,某些人,是不是意图拉皇后下马,图谋后位,乃是太子之位呢,而陛下若宽纵了他们,便会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陛下的手笔呢。
拓跋家的惨烈之状犹存,难道陛下就要对功臣之后下手了么?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透。
略一思量,奚承明坚定了神色,沉声道,“来人,将九皇子送去毓庆宫,安贵妃教养皇子失职,罚抄写宫规十遍,罚没半年份例,以儆效尤。”
安云兮自入宫以来,是第一次得了责罚。
更关键的是,她的孩子被送走了。
安云兮的眼泪迅速滑下,她膝行至奚承明跟前,哭得泣不成声,“陛下,臣妾知错,可臣妾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并无半点坏心思。请陛下不要将小九从臣妾身边夺走,他从出生没有一日离开过臣妾,臣妾实在担心……”
“贵妃!”姽婳直接打断了她的哭诉。
“皇子养于毓庆宫,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便是陛下当年,也是不足三岁便送至毓庆宫与诸皇子一同教养。陛下疼惜你,让九皇子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久,已是十分宽厚,你若再不知分寸,让陛下为难,那就莫怪本宫行使宫权,让你禁足反省了!”
这几句话,直接让安云兮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了。
奚承明也觉得自己的爱妃有些过于任性了,只说道,“好了,别哭了。养于毓庆宫,又不是不得见,你若再闹,便如皇后所言,将你禁足了。”
安云兮只好哭啼啼地请罪起身,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送走。
经过这一闹,奚承明彻底也没了什么风月心思,只留下一句,“朕太极宫还有折子要批,皇后,你先回去歇息吧。”23sk
姽婳笑着行礼应是。
没看一旁的安云兮,送走奚承明后,姽婳便起身离开,走时,还没忘记把一旁站着看了一场大戏的太医们一并带走。
走出洗梧宫,姽婳叫住了沈如泽。
宫人们远远跟在身后,沈如泽则是落后半步,跟在她的身旁。
“沈大人,不想我们今日再见,竟是这般身份了。”
姽婳轻声对身后的男子道。
第5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五)
沈如泽抬起头,看着前方姽婳的纤弱背影,此刻,也是心中惆怅万分。
沈如泽同姽婳的大兄拓跋恩乃是挚友,当年沈如泽年少时行走名川大泽增长阅历,在西陲时曾遇异族突袭,便是拓跋恩救他于刀下。
此后数年,二人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感情甚笃。
姽婳常年生活于京中,也是近几年沈如泽入职太医署后,才有过那么几面之缘。
不过,二人均知彼此的存在。
今日,九皇子的事一出,姽婳让汀兰去请太医之时,特意去请了沈如泽,并说了一句话,“我家娘娘说,西陲边沙苦寒,最是磨炼人的心性,有人心如磐石,八风吹不动,也有人心若散沙,随风飘散。不知大人,是哪种呢?”
姽婳就是要提醒沈如泽,你当年承诺过的那些话。
“拓跋兄救我一命,日后,我必以命相报。”
“我一个沙场之人,哪有机会让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以命相报的,再说了,不过顺手一救的事,你何必如此郑重其事。”
“不管拓跋兄需不需要,沈某的承诺总是算数的。”
这是当年他们二人的对话,姽婳曾从大兄的书信中得知。
如今,她便“挟恩图报”,想提前将这位沈大人收入麾下。毕竟自己现在需要一位绝对信得过的太医。
上一世时,原主对这位沈大人印象也不错,他明里暗里提醒过原主几次奚惟修的古怪。
可惜,原主被自己的“慈母心肠”蒙蔽了眼睛。
如今,沈如泽果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今日之事,他本可以不掺和进来,即便诊脉,他也有千百种委婉的方式来说出。
可他,选择了最有利于姽婳的那一种。
“娘娘放心,沈某永远记得拓跋兄,当年之心,至今未改。”沈如泽轻声回道。
他曾在拓跋兄的书信中,听他提到过这个妹妹。
说是一个爱撒娇又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但却又极坚强,即便被留在了这波诡云谲的都城,依旧对拓跋家全无怨言。
可如今的她,雍容端庄,凤仪万千,沉着冷静。西陲惨案,让她迅速成长了起来。
“好,希望沈大人记得今日之言。”姽婳转过身,她晶亮的眼眸,在宫灯的映照下竟比天上的繁星还灿烂几分。
九皇子被送至毓庆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都城。
不过,众人倒是皆觉得皇后娘娘此举甚好。陛下宠爱安贵妃也就罢了,臣子们也管不到皇帝的床上去,不过皇子事关大邑未来,若真被养移了性情,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云兮倒是安静了一些时日,只安静在宫中抄写宫规。
姽婳可没准备让她闲下来。
按照原本的发展轨迹,奚承明会在三年后病逝。
可三年太久了。
以奚承明对拓跋家的猜忌程度,只要他活着,原主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接管朝政,所以,奚承明最好是早一点病逝,可如今姽婳刚刚封后,若是皇帝这么快死了,也难免得一个不祥的名声。
姽婳不在意这些,可麻烦还是能省则省。
于是。
半月后,安云兮去毓庆宫看望九皇子时,奚惟修小声地问道,“母妃,父皇是以后不会让我做太子了么?”
安云兮大惊,环视了一圈,看周围没有生人,这才松了口气,让所有人退了出去
“谁跟你说的这些?”安云兮看向怀中的儿子。
奚惟修低头沮丧道,“三皇兄和他的陪读说话,我偷偷听见了,他说之前还担心父皇会偏心于我,如今我出了这桩事,又被送到了毓庆宫,以后定是大位无望了。”
三皇子是贤妃所出,今年十六,马上就要进朝领差事了。
安云兮摸了摸奚惟修的头,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不会的,你父皇那么疼爱你,我又得你父皇宠爱,再生气也不过申斥我们几句就完了,等他消了气,你还是最得宠的皇子。”
“母妃!”奚惟修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是不属于一个孩子的阴鸷,“父皇春秋正盛,如今又立了皇后,如果皇后诞下嫡子,我就彻底没希望了。”
安云兮想说不可能,她了解皇帝对拓跋家的厌恶。
可话在嘴边,她犹豫了。
自己这些年的宠爱,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温柔小意。毕竟宫中多是名门贵女,大多还是有些傲气在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出众,可堪为宫中翘楚。
可如今,拓跋姽婳这位新皇后,旁的不说,相貌上是可以稳压自己的。况且帝后不和,前朝都是要劝谏的,若是两人真合房后,皇后有了身孕,那自己母子如何自处。
奚惟修悄悄环住了自己母妃的脖颈,外人看来,只是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
可只有安云兮知道,他悄悄趴在自己耳畔,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母妃,若是父皇再也不能生了,那该多好。”
凤宁宫内。
姽婳正在书案前写字,汀兰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小姐,安贵妃今日去毓秀宫看望九皇子了,听说把人遣出来说了好会子话呢。”
姽婳将写好的书信用蜜蜡封好,放进了一旁金簪中间隐秘的夹空中。
“既然进了毓秀宫,以后这九皇子听到的闲话,只会多不会少。心里的火苗一旦窜起来了,那就按不住了。”
让奚惟修进毓秀宫,从安云兮的保护圈里出来,是姽婳一早就做好的打算。
她可不觉得算计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
既然决定称帝,那便不会做什么圣人。
上一世,奚惟修的路走得太顺了,顺顺当当当了皇帝,而后更是有原主这个冤大头为她扫清前路。
其实跳脱出来看,奚惟修并无为君之才。他被她的母亲养得太着眼于眼前利益,并无大局观念,又不曾在诸皇子中厮杀上位,缺少对朝廷阴谋诡谲的认知。
姽婳敢断定,上一世,原主死后,这位少年皇帝最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这一世,姽婳打算让他提前认识到夺嫡之争的恐怖。
他们母子二人能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姽婳笑了笑,她可是期待得很呢。
“将这些物件找人带出宫去,还是去水云间变卖。”姽婳将那根金簪扔到那一堆看着价值并不太高的珠宝物件中。
宫中夹带私货变卖,再正常不过的。
第6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六)
一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拿着一个小包袱,悄悄进了都城里最繁华的朱雀大道上的水云间,这是都城里有名的典当行。
年轻人对柜台里的伙计小声说。
“有好货,水头足,看么?”
“不知来路正不正?”
“正,都是从南边贵人手上得来的。”
伙计放下手里的活,嘴角微抬,伸手朝里屋一指,“那就去内里找大掌柜看货吧。”
进入里屋,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将他带到了最里头的一间小屋。
屋门一关,小年轻脸上的不正经神色立刻褪去。
他从包袱中拿出金簪,递给男子,“青崆先生,这是主子的密信,主子的意思是,闹得越大越好。”
被称作青崆先生的男子打开密信,看完之后,将信放在烛火之上烧毁,而后低声道,“我明白了,让小姐放心即可。”
这位青崆先生乃是姽婳的开蒙老师,是先帝在位时的大才子,可惜,他中举之后,被人眼红构陷,说他犯了偷盗之罪,还没等审理清楚,便被人买通官府,下了黑手,打断了一条腿。
身有残疾者不可为官,他的科举之路自然走到头了。
郁郁不得志下,机缘巧合,他被聘为姽婳的开蒙老师,教导姽婳十年之久,早已是将姽婳视若亲女。
送走这位信使后,青崆先生坐在内室静默了很久。
信上,姽婳最后写了一句话,“先生所愿,亦吾之所愿。”
青崆先生一开始是郁郁不得志的,他本有青云之路,却被人拦腰斩断。
教导姽婳的时候,他也曾说过,为何身有残疾便不能入仕这等激烈之言。
不过后来自己慢慢想开,才不再提了。
而姽婳今日,却在信中提到了这件事。
他想起那时姽婳所说的话,“夫子,那我日后长大了,一定要立一条新规矩,入仕只凭才学,不以出身及形容论英雄。”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自己笑了笑,无奈道,“小姐,这规矩,只有那至尊无上的存在才能更改,谈何容易啊。”
青崆先生看了看自己微跛的腿,逐渐坚定了眼神。
这世间万物的规矩,为何就不能打破重新制定。
最近,都城里兴起了一股传言。
说这九皇子其实乃是陛下看重的储君之选,不然也不会前头想着将安贵妃提成皇贵妃了,那是为了给九皇子抬身份呢。
“可这九皇子不是刚被送去毓庆宫了么?瞧着陛下也没特别重视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那是为了保护九皇子,毕竟如今有了皇后,再这般重视,不是扫皇后的脸面么,可你看之前那个皇子能在母妃身边长到这么大。”
“倒也有点道理,到底是贵妃得宠,前面那么多皇子,陛下居然最心疼这么个小娃娃。”
一时间,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即便都城中的府尹官员多方镇压,可消息还是传到了许多官员大臣的耳朵里。
这些大臣们背后可都是各有派系,毕竟皇子们如今大了,一些大臣们心思也就活泛了。
半月后。
姽婳正在宫中插花,她前几日去拜见太后,吃了个闭门羹,太后更是寻了个莫名由头卸了她的宫权。她也不在意,如今乐得清闲,在宫里修身养性,等待她想要的消息。
“小姐。”吴嬷嬷面带焦急之色走了进来,“九皇子在骑射之时,马儿发了性,摔断了腿。太医已经去了,陛下和各宫娘娘的辇车也已动了。”
姽婳扬了扬嘴角,放下手中的剪刀,漫不经心道,“那我们也走吧,看戏去。”
毓庆宫此刻已经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姽婳这时才真正直面到,奚承明这个皇帝,到底是有多少妃妾儿女呀。
安云兮此刻已经哭花了妆,不过她也无暇顾及这些了,她抓住奚承明的袖口,哭得气都上不来了,“他才七岁,若是真断了腿,你让他怎么活呀?陛下,陛下。”
奚惟修昏迷躺在床上,腿被包裹得厚厚的。
“陛下,九皇子这是怎么了?臣妾在宫中听闻出了事,也是心急如焚,怎就伤成了这副样子。”姽婳自然将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
此刻奚承明只顾得安慰自己的心头肉,一时也没顾得上回答。
倒是一旁早早赶到的秦昭仪小声道,“回娘娘,今日皇子们上骑射课,谁料五皇子和九皇子的马一齐发了性,五皇子勉强制住了马匹,但九皇子年幼,气力小,从马上摔了下来,被疯马踩断了腿骨。”
秦昭仪是十二皇子的生母,十二皇子才一岁,因此秦昭仪年岁也不大,三年前大选刚入的宫,素日里在宫里谁也不得罪,虽没宠爱,但因着皇子的缘故,过得也不算差。
姽婳点了点头,瞧向一旁战战兢兢跪着的伴读。
两个孩子皆是名门出身,此刻却也吓得不轻。
“先让他们起来吧,都是小孩子,此事也同他们无关。”姽婳让侍女把他们扶起来。
安云兮听到这话却发了疯,“皇后慈悲之心用错地方了吧,九皇子如今双腿尽断,您还在关心两个伴读,今日他们侍奉主子不利,便是打死都是轻的。”
一旁众人都变了神色,连奚承明都有些意外。
姽婳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贵妃,伴读们都是世家出身,哪里是轻言打杀的,本宫知道你如今心急,可再心急话也不能乱说。”
奚承明给选的这两位伴读,可都是世家出身,今日若是真打死或打伤了,别说安云兮受不受得住,前朝御史弹劾的折子怕是能淹了奚承明。
“好了贵妃,再伤心也该有个限度!”说着挥了挥手,让两个伴读退下了。
只是,姽婳抬眸看了眼出去的两个孩子。
半大的孩子,受了这番惊吓,回家诉诉苦也是常事。
安云兮诧异地看向奚承明,她的心中一片冰冷。
刚刚太医说,小九的腿骨被踩碎,便是好好将养,日后也极有可能落下残疾,若真的残疾了,那还有什么指望。
可即便这样,他却放过了那两个伴读。是,安云兮也知道那两个伴读无辜,可她的儿子都已经这般了,身为伴读受些苦难道不应该么?
“陛下,今日之事,要彻查么?”姽婳悄声问道。
她可是万般沾惹不到,如今宫权被太后拿去,分给了贵妃、贤妃、德妃三人,能在皇子的马匹上做文章,这必是宫中有大根基之人。就看奚承明想不想查了,贤妃背后有世家,德妃背后是文官,可真热闹。
奚承明沉默了片刻,在安云兮祈求的眼光中,低声说,“如今西陲战事未平,宫内就不要再起风浪了,马场的侍从全部打死换掉,这件事就这么平息吧。”
安云兮彻底心死。
他们的小九可能就此残废了啊!难道就不值得他查一查么?那些疼爱难道都是假的么?
众人离开后,安云兮坐在床榻边,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儿子。
待蜡烛滴下的蜡堆了厚厚一层时,她沙哑着嗓子开口了,“儿啊,你放心,该是你的,母妃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就该是这大邑之主,不会错的。”
回宫后,姽婳对汀兰叮嘱道,“盯着点安贵妃那里,有什么动静记得及时回我。”
安云兮毕竟在宫中受宠这么多年,家族势力她是逊色,可宫内势力并不逊于任何人。
现在,就是看她如何选择了。
第7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七)
接下来,姽婳继续摸鱼扮演着一个受冷待的皇后角色。
奚承明本就对她多厌恶,逢初一十五总要找个借口不来,姽婳也乐得清闲,倒是过了两个多月的悠闲日子。
本想着安云兮若再不动,自己便要出手了。
终于,有消息传来了。
“她从太医署前后五六次取了不少药物?”姽婳看向沈如泽,疑惑道,“是什么药方,你能瞧出来么?”
沈如泽摇了摇头,“瞧不出,这几次取得药物很杂,应该是怕人瞧出异常,不过,既然行事如此谨慎,那么所谋必是大事,你要小心。”
姽婳点了点头,在心中猜测了一番,安云兮到底是想做什么呢?给奚承明下绝子药?可这药物远用不到如此严密吧?还是说这番举动只是掩人耳目,想掩盖更大的阴谋?
好在安云兮没让姽婳等太久。
几日后午后,姽婳刚小睡起身,汀兰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奴婢立马伺候您更衣梳洗,您要立刻到无极宫去,陛下刚刚吐了血,怕是不太好。”
姽婳一下来了精神,一边迅速梳洗打扮,一边悄声问道,“是怎么回事?打听到了么?”
汀兰小声回道,“陛下今日兴致大发,召了几位美人侍驾,谁料竟然就,就……”剩下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姽婳瞧她的脸色也就明白了,只让她接着往下说。
“侍奉的孙美人有了身孕,不过时日浅还不曾知晓,今日居然小产了,陛下自己惊吓不小,当场吐了血。”汀兰的情报能力极强,事情发生不过一刻钟,她已将来龙去脉打听了个差不多。
嚯!姽婳都想不到,安云兮居然整了这么一出大戏,不过这可真是个极好的机会。
姽婳凑到汀兰耳旁,小声道,“去找谢绥云,前几日户部不是出了一桩皇亲贪腐大案他一直没找着机会报么,今日机会来了。其他重臣如有要奏呈,让他一并找来,不要他自己来。”
这桩戏,可不能只在宫里唱。
姽婳坐在辇车之上,透过纱制窗幔看到无极宫那宏伟庞大的宫殿。
再等等。
再等等。
这里,总归会是自己的。
姽婳到的算早的,她进去时,只有安云兮同四五位嫔妃在。
见姽婳进来,众人纷纷行礼,不过,姽婳的视线在安云兮脸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
“陛下如今怎么样了?”沈如泽正在诊脉,姽婳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问旁人。
“陛下乃是情绪激动昏厥,只是此次吐血,伤了本源,怕是要将养好长一些时日了,这些日子里,不能动怒,不能过喜过悲,否则……”沈如泽低声回道,不过,他的视线同姽婳微妙接触了一下。
姽婳心中明白,陛下身上有古怪,他不方便说。
不过即便如此,如今说的这几句话也够引起现场的骚乱了。
“孙美人如何了?”姽婳转身问向伺候奚承明的宫人。
“孙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可怜见的,我让人给抬回宫里去了,让太医看护着。剩下几个人,我已着人发往永巷,惑乱圣上,便是砍了她们也不为过。”安云兮倒是抢着回答了。
不过。
姽婳打量了下她看似愤怒的脸庞,然后斥责道,“贵妃,便是几位美人有过错,也轮不到你将她们发落永巷,宫妃都是官宦出身,便是审讯发乱,都要过九府,按规矩来办,你是要替皇帝做主了是么?”
这话极重,安云兮只好跪下请罪,不过她也不服输,看向姽婳,“皇后娘娘,臣妾如今待掌宫权,如何处理不得。臣妾或有冲动之错,但那也不过是担忧陛下而已。”
正在殿内气氛焦灼之时,一旁的宫人通传道,“鲁王殿下,吏部尚书史大人,左都御史洪大人,户部左侍郎谢大人求见陛下,说是有要事奏呈!”
安云兮的脸色划过一道紧张之色,怎么会突然有官员求见,还偏偏是这几位。
无极宫分前后二殿,前殿为日常处理政务之地,也会有近臣前来议事,后殿为奚承明日常起居和召幸妃嫔的居室,几位大人此刻正在前殿求见。
“皇后娘娘,陛下这病不太,不太光彩,最好还是不要让几位大人知晓了。”安云兮顾不得刚刚还在和姽婳争执,只一心不想让这几位官员进来。
若是闹大了,定会有查出来的风险。
这件事,只能是宫闱事。
姽婳却摇了摇头,“陛下勤政,几位大臣说有要事,若无故不见,必会引起前朝猜疑,到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但是安云兮却不依不饶,只说陛下必不会想让大臣知晓此事。
她说的,其实也算不得错,姽婳只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叹气道,“本宫去前殿瞧瞧,便说陛下今日感染风寒,都是重臣,派宫人打法了也不是回事。”
姽婳带着侍从走向前殿的路上,脚步可轻快的很。
谢绥云办事倒真是机敏,他找来的这几人,都是皇家近臣,而其中鲁王更是奚承明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
奚承明可从不会无缘无故拒见大臣,鲁王怎会听信自己一面之词,怕是以为自己这个拓跋家的皇后害了他的皇帝外甥。
果不然,鲁王一听便怒了。
“陛下素来勤于政务,为何会因为风寒便不见诸位大臣,还请皇后让开,臣等前去拜见陛下。”鲁王今年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却依旧风风火火,也不顾什么礼节,就朝后殿走去,生怕慢一步自己的皇帝外甥就被害了。
而剩下几位大臣有些不知所措,姽婳苍白着脸笑了笑,“诸位大臣去劝劝鲁王吧,毕竟年岁大了,别出什么事。”
史大人和洪大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而谢绥云悄悄慢了半步,小声问道,“如何?”
姽婳抬眸看向他,“怕是不太好了。”
谢绥云脑子转得极快,看了眼周围,又压低了几分声音,“可有牵扯到你?”
谢绥云并不知道这件事姽婳是否有亲自动手,不过今日姽婳让他请大臣来,他也有所猜测。
这件事,姽婳必是有涉及到的。
他顾不得想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忠君爱国的谢大人,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替她扫干净尾巴。
姽婳摇了摇头,看向后殿,“今日,有人要遭大殃了。”
第8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八)
待姽婳和谢绥云到时,鲁王已经在发火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还想瞒着!太后娘娘呢?”鲁王跋扈惯了,居然训斥起了在场的嫔妃。
“鲁王,这里是无极宫……”安云兮想开口说话,不想让鲁王将这事越闹越大。
“贵妃娘娘安分些吧。”鲁王可不吃她这套,“此事已不是后宫事,也不该是贵妃娘娘管的了。”
丝毫不留情面。
姽婳上前,轻声道,“我已派人去太后宫里报信了,不是我们瞒着,实在是我同诸位妹妹都是刚到,沈太医也刚刚诊完脉。”
这话可比安云兮说得妥帖多了,即便不满姽婳拓跋家的出身,鲁王也不得不说,姽婳算是个能撑起场面的皇后。
太后来的很快,她坐在上首,听完此事的情况后,让低位妃嫔下去了。
至于大臣们,为着避嫌,便到旁厅等着,一会儿出了结果也是要说一声的。
“陛下如今不能动怒,但哀家还在,断不会轻纵了你们。将孙美人打入冷宫,今日陪侍的几位美人,都赐白绫。”
安云兮悄悄放下了一颗心,正准备歌颂太后一番,突然,旁厅传来了声响。
很快,左都御史洪大人的声音便传来,“太后娘娘,臣以为此举不妥,宫中妃嫔皆是经由选秀入宫,名字皆写于宫册之上,任何处罚必须事有缘由。而我朝有旧例,妃嫔非大罪不得处死,几位美人小主虽有过错,但远不到处死之境地,太后娘娘若颁下此等旨意,只怕臣民会议论纷纷,认为皇家苛责狠戾。”
这位洪大人,最是酸儒,即便今日所有人都认为这几位美人该死,在洪大人眼中,依旧是不合礼法规矩的。
即便颁下旨意的是太后也不成。
姽婳要的就是他们吵起来。
果不其然,鲁王不能见有人敢反驳他的姐姐,直接和洪大人吵了起来,谢绥云只在一旁若有若无的煽风点火。
到最后,脾气暴躁的鲁王居然动起手来了。
没人注意到,床榻之上那位尊贵无双的皇帝陛下已然转醒。
终于。
“你们是当朕死了么?”奚承明嘶哑着嗓子嘶吼道。
奚承明虽醒过来没多久,却已弄清楚了如今的大致情形。他只觉得,没有比如今更让人难堪的情形了。
他堂堂一国之尊,却被妃妾臣下目睹了如此不堪之事,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子伤了本源,不能大喜大怒,只觉得心口仿佛有重石压着一般,气都喘不上来。
见奚承明醒来,妃妾们也不哭哭啼啼了,臣子们也不唇枪舌战了,忙关心起这位床榻之上的陛下。
奚承明粗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朕今日总感觉身体不适,头昏昏沉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真是假,今日的事都不能是他主动去做的。
姽婳立刻接腔,“臣妾统领六宫,会尽快查清此事,那几位美人?”
奚承明思量了下,“如今也没板上钉钉就是她们的错,先圈于宫中,待查清楚后再一并发落。”
这怎么查,查出什么结果,到时候就看需要怎样的答案了。但是至少现在,这几位美人不能死,不然,奚承明耽于美色,损毁自身的名声就盖棺定论了。
姽婳低头接旨。
倒是安云兮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今日的事,她没想闹得这么大。
奚承明以往这般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今日若没意外,他该是爱惜颜面瞒下此事,届时他再出事,众人也只会联想到今日他的荒唐上,可没想到出了此等意外。
接下来的发展,就不好控制了。
闹完这一通,奚承明让所有人退下了,只留下了太后,以及为奚承明把脉的沈如泽。
太后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她最是清楚,如今的太后尊荣,是建立在奚承明还活着的份上,若是他真没了,新帝即位,她这个太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说,朕的脉象到底如何?”奚承明看向沈如泽,眼中是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和祈求。
沈如泽低下头,给了一个比刚刚说出的更骇人的结果,“陛下的身子根基大损,怕是于寿数有损,只怕……”
剩下的话沈如泽没说,可奚承明已然明白,良久的沉默后,他沙哑着嗓子问道,“还有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沈如泽低着头,恭敬道。
太后满脸惊骇之色,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只有短短一年的寿命了。
奚承明沉默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沈如泽退下了。
太后想说什么,奚承明摇了摇头,“母后,您回宫休息去吧,我很好。”
虽然担忧,但太后也知道,奚承明决定了的事,便再无转圜余地,也抹着泪离开了。
奚承明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床幔上祥龙踏云的吉祥图样,心中却无比苍凉。
他还活着,正当壮年,却不得不考虑死后的诸事安排。
真是报应。
而宫殿外,谢绥云离开之时,只悄悄留下一句话,“臣明白娘娘宏愿所在了,臣执鞭坠镫,愿为娘娘马前卒,手中棋。”
姽婳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略有疑惑。
谢绥云的确极聪明。看出了自己对奚承明的厌恶以及那些算计。但是,他为什么会帮自己呢?
就算有着旧日婚约,昔日竹马之情,可谢绥云为何会轻易做下这个决定?他如今仕途正好,前途坦荡,何苦来做这种事?
更关键的是,上一世,他最后和原主反目成仇了。
原主垂帘听政时,为了推行新政,费了不少力气,而谢绥云便是新政的反对党,他在朝中名望极大,因为他的原因,新政推行极为不顺。
因着这事,两人彻底断了情分。
后来,谢绥云被政敌连参三项罪名,上书请求罢免他全部官职,原主最后没批那封折子,只是将谢绥云派到了地方为官。
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而后,原主便死了,也不知最后的谢绥云是怎样一个结局。
如今,为何谢绥云会一心一意帮自己呢?若说今日奏事是念在昔日之情答应的,可后面的事,便解释不通了。
不过,姽婳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她回头看了一眼无极宫。
希望奚承明别让自己失望,糊涂了一辈子,最后,可别再糊涂了。
第9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九)
第二日,姽婳借调查的名义,见过沈如泽一面。
沈如泽将奚承明脉案的诡异之处讲了出来,“陛下身上确有助兴的药的成分,从那日一位美人带的点心中也查出了此药成分。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陛下身上还有另一种毒,或许说毒也不太妥当,但是应当是有致瘾作用在的,而且不是中了一时半会儿的,大概有十年了。下药之人很谨慎,分量极小,经年累月的堆积药力却极强,若不是被此次的助兴药一击,陛下身子的根基瞬间垮塌,怕是根本看不出。”
这倒是稀奇了,十年前。
姽婳眼神一凝,那是安云兮入宫的时候。
致瘾?难道,奚承明对安云兮那空前的宠爱,其实是有缘故的?
但安云兮是小官出身,家中也并不是什么隐世家族,从哪里来的这等奇药?宫中杏林圣手这般多,居然十年未曾被发现,而且就连奚承明这么个多疑的性格,都未曾起疑。
姽婳突然发现,这宫里,还藏着许多秘密呀。
“这件事可说给陛下了?”姽婳问道。
沈如泽摇了摇头。
姽婳思量片刻,轻声道,“找个机会,酌情说给他。”
奚承明可不是什么仁君,若是他知道自己宠爱许久的爱妃,居然可能给自己下了十年之久的药,他会做何选择。
让沈如泽退下后,姽婳摩梭了下手指,唤来了汀兰。
“让人查查安云兮的身份,用军中的手段。”
汀兰没多问,谨慎领命去办了。
而另一旁。
安云兮正在给奚惟修喂药。
因着腿伤的缘故,奚承明下了口谕,允了安云兮这几个月可随时来毓庆宫探望,不必遵循祖制一旬见一次的规矩。
“母妃,父皇……”腿伤的困痛,让奚惟修没了曾经的乖巧,而是变得阴鸷沉闷。
安云兮放下碗,直直瞧向自己的儿子,眼中第一次没了之前的疼爱与怜惜。
奚惟修只感觉自己的身子一颤,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一股冷气慢慢蔓延到四肢。
“母妃……”
安云兮敛下眼眸,柔声道,“你放心,小九,你是母妃的心肝,母妃定然是不会让旁人夺了你的荣光去的。”
奚惟修被这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倒不记得刚刚的害怕了。
安云兮摸了摸他的脸颊,“你父皇,没多少日子了。以后这大邑的一切,都是你的。”
说完,她收拾好药碗,离开了房间,只留下狂喜的奚惟修。
只是此刻的奚惟修,却丝毫没有考虑到,皇帝膝下十二位皇子,他的母妃怎么就能笃定奚承明会把这位子,给奚惟修这个可能腿有残疾之人呢。
知道了自己的日子不多后,奚承明默默开始安排起了身后事。
他就算近几年荒唐事做多了,可终究还是夺嫡之争厮杀上位的皇帝,看事情的眼光还是有的。
如今的形势,若是让年岁大些的皇子继位,他们母家背后的势力,怕是会迅速扩张到无以复加,这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局。
所以,年幼且无根基的小皇子,是最好的选择,自己到时再留下几位顾命大臣,互相牵制,最关键的是,还有拓跋家。
拓跋家虽然令人忌惮,但如今毕竟只剩了拓跋姽婳一人,她能调动拓跋家的剩余势力,却因为女子之身只会备受朝臣的忌惮与猜忌,互相牵制,届时,她便是新帝最好的挡箭牌和磨刀石。
九皇子,生母出身低微,无母族势力,但他的腿疾却不知何时能痊愈,更不知会不会留下残疾。
十二皇子,周岁稚龄,生母虽出身书香世家,但早已没落,不足为隐患,但年岁过小,能否顺利长大都不得知。
奚承明思考之时,安云兮来了。
这些时日里,她几乎日日都会来无极宫侍奉汤药。
她本就是奚承明最宠爱的妃嫔,在无极宫众宫人眼中,说话怕是比皇后都好使,自然是没人敢拦她。
她从宫人手中接过汤药,吹了吹热气,准备喂奚承明喝下。
没想奚承明偏了下头,躲过汤匙,而后看向错愕的安云兮,轻声道,“云兮,朕最近为一件事忧愁,你最是懂事,帮朕斟酌下。”
安云兮放下汤匙,浅笑道:“陛下说就是了。臣妾才疏学浅的,陛下就当听着解个闷。”
奚承明幽深的眸子看向她,声音仿佛有什么诱惑力一般,“朕的身子不太好了,想把立太子的事提上日程,也好趁着这几年多教教太子,你觉得,小九如何?”
安云兮有些吃惊地看向奚承明。
奚承明攥紧了她的手,柔情似水道,“你是朕心中挚爱,朕自然想把最好的留给咱们的孩子,日后,就算朕不在了,你们母子也能安稳度日。”
安云兮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反应却很快,立刻哭了起来,“好端端陛下说什么呢,陛下年富力强,春秋正盛,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和小九什么都不求,只要和陛下一起,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是了。陛下说这种话,不是在剜我的心么?”
面对哭哭啼啼的佳人,奚承明沉默了片刻,将安云兮揽入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朕不说就是了,好在也没那么急,再看看吧。”
安云兮这才缓缓收了哭声,嗔怪道,“陛下就爱说这种话来吓臣妾,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臣妾一点都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奚承明精神不济先睡下了,安云兮也悄悄走出殿外。
她不知道的是,已经睡下的奚承明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殿外,安云兮悄声对无极宫的大总管德顺说,“有消息随时来找我。”
德顺只一脸恭顺地道,“恭送贵妃娘娘。”
送走安云兮后,德顺回到后殿,却听到殿内传来了奚承明的声音,“来人,伺候笔墨。”
奚承明披着外氅,虚白着脸坐在书案前。
他看了看自己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经形销骨立的身体,沉默了半晌,在那抹明黄之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他终究,还是这大邑的皇帝。
第10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
“你说,陛下写了一道旨意,封入密匣中了?”安云兮此刻的脸上,没了素日的柔弱,只冰冷地让人害怕。
被德顺派来的春子低声道,“是,大总管亲自将密匣放到了前殿那块建极绥猷的匾额后。”
奚承明,是秘密立储了?!
可为何这么急?那助兴的药只是削弱体质,并不会缩减寿数,难道是上次吐血让他担忧自己不知何时出事,所以要提前立下太子人选?
各种思绪烦乱,安云兮并不确定那道旨意里写的名字是谁。
怎会如此之快,自己许多后招还未来得及用,如今根本不能笃定里面写的是奚惟修的名字。
而在春子进入安云兮处不久,姽婳也得到了消息。
当然,她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毕竟她在宫中根基尚浅,但姽婳也不用知道是什么,她让人盯紧了无极宫,只要有人出来,不论是谁,不论去哪儿,都要跟清楚。
如今是关键时刻,她自然不能让事情出纰漏。
如今看来,奚承明的举动让安云兮十分不安啊。
而傍晚时分,无极宫来人了,说是奚承明要见她。
姽婳略一思量,猜了个大概。她起身更衣,前往无极宫。
没人知道姽婳同奚承明在无极宫谈了什么,两人独处了两个多时辰,遣走了身旁所有伺候的宫人,直到深夜,姽婳才离开。
今夜没有繁星,姽婳坐在辇车上,斜靠在车窗旁看着漆黑的天空,叹了口气,“人呀,就是如此复杂。”
第二日,安云兮照常来无极宫侍奉汤药。
盯着奚承明将汤药一口不剩的喝完后,安云兮又侍奉着他睡下,而后走出门口,对德顺说道,“陛下刚刚说有几本奏呈让我为他取来,本宫去趟前殿。”
众人也没怀疑,毕竟贵妃娘娘时常前殿侍奉文墨,说句僭越的话,这满无极宫,又有哪里是贵妃娘娘去不了的呢。
进入前殿后,安云兮将人留在了殿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看着那块建极绥猷的匾额,安云兮轻点足尖,几下飞跃了上前。
她居然会武功!
匾额背后果然有一个匣子,将匣子轻巧拿下,安云兮仔细看了下匣子,却发现匣子被铜锁浇筑,若不暴力砸开,根本无法打开。
而此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叹息声,“朕与你同床共枕十载,竟不知你会武功。”
安云兮脸色一变,将手中匣子放下,转过身去,居然是刚刚已经入睡的奚承明。
以及姽婳,还有几位重臣。
安云兮像受到惊吓一般,眼中含泪跪倒在地,“陛下,臣妾一时错了主意,求陛下饶臣妾这一次吧!”
奚承明却没了往日的温情,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朕居然能让西陲贵霜王朝的王女,不远千里来到都城,小意侍候十载。”
奚承明的这句话,让安云兮的哭声顿时停止,脸上所有表情褪去。
贵霜王朝乃是西陲游牧民族大月氏族所建的王朝,全民骁勇善战,一直是大邑的心头大患。
西陲惨案,信王惨死,其中便有贵霜王朝的手笔。
宠冠后宫的安贵妃,居然会是贵霜王朝的王女。
安云兮没有否认,她站起身,看向奚承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朕便有所怀疑。”奚承明说出的时间,让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安云兮也有些意外,“是我露出了什么破绽么?”
“云兮,哦,或许应该叫你阿达兰蒂。你的确伪装得太好了,三年前,小九生了一场重病,你一直悉心照料,结果也病了一场,朕去看你,结果,你病得迷迷糊糊,昏睡中叫了一声阿帕。”
奚承明面色很平静,“朕跟随太傅,学过一段时间西陲诸国语言,阿帕是母亲之意,可你是江南献上的秀女,从未离开过江南,为何会知晓西陲话?”
安云兮点了点头,笑道,“没想到是这里出了纰漏,可你既然知道我背景有异,为何还要留我三年。”
奚承明没回这句话,只反问道,“你在朕身边十载,有无数次机会能杀了朕,为何不动手?”
安云兮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吃吃笑出了声,“陛下,你该不会是指望臣妾跟您说什么爱您入骨,所以不舍动手的话吧。我要你死作甚,我要的,是这大邑的天下,只要我儿成了这大邑之主,我贵霜王朝的铁骑,将直入中原,成为这天下新的霸主。”
姽婳看着安云兮,心中对于前世的所有疑惑,终于有了解答。
为何奚承明会青壮之年离世?为何奚惟修会被教养得那般小家子气?为何明明同为太后,安云兮在新帝继位后却像消失了一般?
她要的,是一个好控制的傀儡,是一个拓跋家精锐尽数拔去的大邑。
奚承明并未被激怒,他平静道,“所以你给朕下了致瘾的药物,让朕迷恋于你,为你数次打破祖宗规矩,对你的孩子倾注了最多的感情,到时,一个没有母家桎梏的受宠皇子,会成为朕的不二人选。”
安云兮点了点头,也不愿再隐瞒,“没错,唯一的意外,是皇后的出现。”
她抬头看向姽婳,“皇后娘娘的一招棋走得真妙,小九被送往了毓庆宫,他那浅薄的性子,不出几日就被设计得断了腿,我知道,若是正常来说,陛下定是不会选他了。”
姽婳接了下面的话,“所以你想让陛下病重,在他还未正式立太子之前,给九皇子挣一条出路。可你有何把握,哄得陛下写下传位诏书。”
奚承明的声音响起,“她不用哄,她在朕身边十载,诗词字画都是朕亲自教的,而她写出的字,和朕并无两样。”
安云兮抚摸了下鬓角,笑道,“正是呢,臣妾今日的打算,就是偷换一封诏书进去,可惜陛下郎心似铁,防臣妾防的这般严实。今日臣妾必得一死了,想问问陛下,这密匣里,究竟装的什么呀?”
奚承明咳了两声,轻声道,“是一道殉葬的旨意,朕龙驭宾天后,着封贵妃安氏为皇贵妃,陪葬皇陵。”
安云兮的笑意收敛,看向奚承明。
“陛下还真是疼爱臣妾。十载的花前月下,最后却要臣妾随葬。”
“贵妃,你为何要为贵霜王朝卖命么?你虽有王女之名,但生母乃是汉人且早逝,你自小在王庭内过得连体面些的宫人都不如,是你主动请缨,要来大邑行卧底计策,可这十数年来,贵霜从未有人与你联系,你身上有的,不过是当初他们给你的身份,哦,还有用来迷惑陛下的那些子秘药,可这十年来,陛下待你如珠如宝,难道还不足以让你动容么?”姽婳以一个皇后的角色,帮奚承明问出了这些话。
“如珠如宝?”安云兮冷笑道,“不过是药物的作用罢了,即便用了药,可陛下不还是妃嫔众多,皇子公主一个又一个的出生,我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物件,对了他的心思,所以多宠爱几分。贵霜是不重视我,可那又如何,我是贵霜的王女,若是成功,我将是史册记载的王女。”
安云兮仿佛听到了母亲临死时的话,“记住,你是王女,你才不是什么低贱的血统。你一定要让你父王看到你,要让整个贵霜都以你为傲。”
这些年来,自己又何尝好过呢?如履薄冰一般的摸索前行,可惜,功亏一篑。
奚承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将贵妃囚于宫中,不准任何人看望,九皇子养于行宫,无诏永生不得回宫。”
而后,他睁开眼,看向谢绥云,道,“替朕拟旨,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十二皇子天资粹美,今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撑着说完这些话,奚承明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厥了过去。
第11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一)
奚承明彻底不好了。
他的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那口血吐出来后,彻底垮掉了。
即便沈如泽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册封皇太子的圣谕刚刚晓谕六宫,秦昭仪惶惶不安地抱着年幼的太子,站在无极宫门口。
皇帝病重,太子总是要来侍疾的。
尽管,她的心中是万分的不情愿。
昏迷了近一日后,奚承明醒了。
醒的那一刻,姽婳正在一旁盯着侍从煎药,看到姽婳时,奚承明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桩事。
那时,姽婳不过五六岁,因着年岁太小,所以太后便将她养于宫中,只等大些再回都城中的信王府邸居住。
那日,奚承明来给太后请安,碰见了这个小表妹正在院子中堆雪人,他那日心情好,难得同她聊了几句。
最后,他半是试探,半是真心的问了一句,“表妹日后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呢?”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我想要行走山川大河,去看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漫漫,然后写一本,属于我自己的游记。”
那是那个小小女郎的心愿。
可惜,她如今被困在了这宫墙之中,以后也将困死在这里,再无了实现愿望的可能。
“皇后,替朕传几个人进来吧。”奚承明低沉着嗓子说道。
不一会儿,几个被传召的大臣妃嫔便到了。
奚承明在侍从的搀扶下从床榻上半靠起来,轻喘了几口气,他虚弱道,“秦昭仪,将太子抱上来给朕瞧瞧。”
秦昭仪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小小的太子此刻睡得极香,全然不知此刻气氛的紧张。
“自先皇之后,朕继承大统。朕这一生,有人说过朕昏聩无能,也有人赞过朕盛世贤君,朕这一生,功过相参,不知后世如何纷说了。”奚承明苦笑道。
而后,他看向姽婳。
“皇后,朕去后,新皇年幼,这大邑,朕便交给你了。朕许你在新皇大婚前,垂帘听政,任免朝臣,暂代君权。你要替新皇,守好这大邑江山。”
奚承明说出了那道姽婳所期待的旨意。
姽婳静静听他说完,而后恭敬叩首,“臣妾必不负陛下所托。”
奚承明看着跪在地上的姽婳,突然急声道,“不管你信不信,不管这天下人信不信,朕虽猜忌过拓跋家,却从未动过半分手,拓跋家皆是好儿郎,为我大邑镇守边疆,护住百姓免受异族侵扰。这份恩情,朕辜负了,但大邑不会辜负,这天下臣民也不会辜负。”
姽婳垂下眸子。这番话,如今说又有何意义呢?
西陲的叛徒,奚承明是未曾亲自下手,然后他就从未起过借刀杀人之心么?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即将死去,而属于拓跋家的荣光,才刚开始。
“拓跋家的儿郎,为的不是天下之人记得,而是无愧心中的信仰天地。陛下自可放心,我拓跋姽婳立誓,有生之年,必让我边疆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异族侵扰。我大邑境内,将再无战争,我大邑百姓,可永享天平盛世!”
”好!“
奚承明看向身后跪着的大臣们,“诸位都是我大邑的肱骨之臣,朕去后,当尽心辅佐皇后,辅佐新帝,护我大邑江山永固。”
跪在其中的谢绥云率先响应,高呼道,”臣等必定尽心辅佐皇后,护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绥云此话一出,其余对皇后垂帘听政略有成见之人也不好说什么了,不然倒显得自己不忠君爱国一般,只好一同跪下。
嘱咐完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后,奚承明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已然卸去,眼前甚至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看不太清楚了。
“贵妃安氏,擢升为皇贵妃,谥号玉璋,着在朕死后殉葬皇陵。九皇子撤掉皇室玉碟,宗册除其名,只做普通宗亲教养,囚于行宫,终生不得出。”
奚承明最后给这十年的宠爱与荒唐,画上了一个句点。
他要让安云兮以皇贵妃安云兮的身份埋于大邑的土地之上,而不是贵霜王朝的王女阿达兰蒂。
所有的一切都叮嘱完了。
奚承明看向床帏之上的龙纹,他这一生,前半生争得是能坐上这至尊之位,后半生求的,是能坐稳这无上宝座。
可惜,这忙忙碌碌的一生,有那么多对不起的人。
奚承明在无尽的遗憾中,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无极宫响起了悲伤的哭声。
“陛下,驾崩了!”
宫殿内,那口沉寂已久的沉重丧钟被敲响,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都城,告诉他们,这个统治了大邑十数载的男人,结束了他的一生。
洗梧宫内,安云兮也听到了钟声。
她站于院中,瞧向无极宫的方向。
会是他么?居然,这么快么?
不知站了多久,突然,被锁住的殿门被缓缓打开。
姽婳身着白色丧服,走了进来。
此刻,两个女人已经没了曾经的针锋相对。
“他死了么?”
“陛下刚刚龙驭宾天,传位于十二皇子,九皇子被撤掉了宗籍,囚于行宫终生不得出。”
安云兮点了点头,她此刻,对于这些也不再关心了。
而后,她抬头看向姽婳,轻声问道,“你是来要我的命的么?”
她或许也不是想要一个回答,安云兮转过身子,看向院中那棵桂花树,那是她晋封婕妤之时,奚承明为她栽下的,如今已有六七年,早已是枝繁叶茂。
可惜,如今却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我其实很嫉妒你的。你从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显赫慈爱的父母,和睦的家族,即便因着圣上忌惮留你在都城,你也从未缺少关爱,你拥有着我最想拥有的人生。我的母亲,是被抢入王庭的,她一辈子想求个名分,可惜最后死了,也只是以宫人的身份敛葬,我从出生开始,便没享受过一天王女的生活。后来,我想为自己争个出路,选择来了大邑。其实入宫第二年,我便知道,我被王庭放弃了,没有人联系我,也没有人觉得我能成事。”
安云兮不知道自己对奚承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十年的同床共枕,当真半分情分也无么?可安云兮又同样清晰地知道,这份感情,是自己用药、用计骗来的。
他们都未曾许对方情深。她要靠奚承明去掌握大邑,而奚承明也从未独爱她一人。
姽婳的身后,小内侍端着一壶毒酒。
“陛下下令,封你为皇贵妃,谥号玉璋,殉葬皇陵。”姽婳看向安云兮,命人将毒酒端上。
“玉璋?”安云兮的眼神有些朦胧。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生下奚惟修那年,自己难产,差点丢了性命。奚承明在自己床榻前,看着意识模糊的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半圭为璋,云兮,我的小名叫阿圭,我给你起一个小名,叫璋璋可好,日后,你便是我的半身。”
可后来,这件事他便未曾再提起,便也随着之前的许多承诺那般,湮没在了尘埃中。
安云兮大笑几声,眼泪滑落,她干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世上,那么多人该死却好好活着。那么多人不该死,却偏偏死了。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她的嘴角开始涌出鲜血,整个身子软到了下去,“我是谁?我是大邑的皇贵妃?还是贵霜的王女?哈哈哈哈,真可笑。”
伴随着最后一道话音,安云兮闭上了眼睛,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姽婳轻声道,“吩咐人,为皇贵妃准备丧仪吧。”
自己是谁?
安云兮的一辈子都在追寻这个问题的解答。
她真的那般效忠贵霜么,还是只是一个执念?人的身份千千万万,是谁,不过取决于你想做谁而已。
姽婳朝洗梧宫外走去。
今天,是个艳阳天。
而大邑,迎来了他们年轻的太后。
第12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二)
奚承明的丧仪加上新帝的继位仪式,让前朝后宫的人忙碌了起来。
新帝在继位前,才得了自己的名字,奚怀仁。
他那时并不得先帝垂爱,加上刚过了周岁的生日,不知道孩子是否会长成,所以只起了一个思均的小名。
奚怀仁这个名字,是姽婳为他起的。如今,前朝后宫里,也唯有姽婳的身份,能名正言顺为新帝取名了。
怀仁,怀仁。望他心怀仁德之心,成长为一位君子。
因着新帝年岁尚幼,登基那一日,是姽婳抱着新帝的襁褓,一步步走过朝拜的重臣,走过高高的玉阶,抱着新帝,坐在了那张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之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底下的朝臣,山呼万岁千岁。
而这张龙椅上坐的两人,一个不过一岁稚龄,一个刚刚及笄,却掌控了整个天下最高的权势,以及千万臣民的生死。
登基大典后,姽婳安排了周密的人手护卫新帝的安全,并且,让新帝的生母,如今的皇贵太妃亲自照料新帝。
按旧例,秦昭仪也该是封为太后的,可秦昭仪亲自跪在无极宫前,自言品德平庸,难以胜任太后之位,拒绝了那道旨意。
天下间,从没有人见了太后之位,居然还能推辞的。
可秦昭仪就是这样的人。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她不过是奚承明的后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妃嫔,没有什么强硬的家世,没有什么过人的美貌,安安静静地活在这深宫里。
而如今,她也不想要那么多荣华,她只想让她的思均好好长大。
“她是个聪明人。”姽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准了她的恳求,只以皇贵太妃之位册封。
一切都落定后,已过了三个月。
姽婳的垂帘听政,倒是异常顺利。不过半年的光景,已经招揽了大半人心。
前朝的大臣们,原还担心这位太后娘娘不通政务却大包大揽,不过接触下来,却发现她极具政治才干。
南方刚递上了水灾折子,在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她当机立断,破除门第观念,从民间选派治水能人,派去南方治理水患,而后更是免除南方十六县的三年赋税,天下称赞。
都城里,太皇太后娘家的小侯爷当街骑马,撞死了两名行人,太后着令都城府尹严查,最后将那位纨绔的小侯爷褫夺爵位,发配岭南。即便太皇太后在无极宫前哭骂不迭,也未曾扭转这道旨意的颁布。
她和奚承明完全不一样。
奚承明中庸忍让,受困于世家和母族困扰,却又矛盾地维护着他们的颜面。
而姽婳不同,她像一把利刃,一往无前,无人敢直撄其锋。
无极宫内。
姽婳放下笔,将信件封好,递给一旁的汀兰。
“送去西陲,给昭武将军。”
这是寄往西陲的第四封信,而信中的内容也越来越机密,机密到一封信需要王朝最顶尖的暗卫全程护送。
汀兰将信件拿下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通传声,“户部左侍郎谢大人求见。”
姽婳打开一本奏折,朗声道,“宣。”
不一会儿,谢绥云身着官服走了进来,他的长相最是出挑,一路走来,几位小宫女都没忍住偷瞥了几眼。
恭敬地行完礼后,谢绥云将西陲军饷的相关事宜恭谨呈上,他一贯做事最是严谨,军饷一事,事关重大,他做得更是用心。
“户部如今还算周转得开,西陲战事将起,前线将士浴血厮杀,定是不能让他们缺衣少食。”姽婳放下手中的毛笔,叮嘱道。
“娘娘放心,臣定将此事做好。”说完,谢绥云转声道,“娘娘,臣今日还有一事,臣今日结交了一位贤才,在铁器冶炼之上有大才,想推荐给娘娘。如今西陲战事频发,若能在将士装甲之上有所提升,也是一桩美事。”
哦?姽婳倒是有了兴趣。她笑道,“这倒是好事,那人叫什么?明日带来给哀家瞧瞧。”
谢绥云也笑了笑,“此人名唤文婴,是巴蜀出身,乃世传的机关世家,此刻正在都城,臣明日便带他前来面圣。”
姽婳脸上的笑意未变,心中却突然沉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谢绥云的诡异之处在哪儿了。
他知道太多事了!
第一次,是安云兮的事情。圣上派人去调查安云兮的身份,而他,居然能比圣上手下的精锐更快,早早将消息递进了宫中。甚至,比拓跋家的探子脚步都快一步。
就算谢家再大的权势,那也只是在大邑的地界上,为何会比皇家和军中的探子都快?
而第二次,就是刚刚。
文婴此人,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不过,是在奚惟修登基三年后。
那时,西陲陷入和贵霜的苦战,战事持续了近一年,贵霜得了一批新甲胄,将将士和马匹全副武装,大邑差点吃了大亏。
昭武将军顾野血守定峪关七日,方才守住了西陲的边线。
而那批甲胄,便出自文婴之手。
贵霜绑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要求他为贵霜效命,他同意了。
而这一战,让大邑元气大伤,昭武将军顾野更是于此战不久后病逝,直到原主去世,贵霜依旧占据着西陲要地。
如今想来,大邑惨败,这其中定是也有安云兮的“功劳”。
可文婴无疑是个重要角色。
尤其在如今战事纷起的关键时刻,一个精通冶炼之道的人才是有多么重要。
上一世,文婴可从未出过巴蜀,唯一一次游历,便被贵霜的探子盯上了。
谢绥云从哪里结识的文婴?
姽婳突然转了话锋,轻笑道,“听闻谢侯夫人最近看遍了都城的闺秀名册,想要为你寻一位贤妻。谢大人喜欢怎样的女子?哀家可为你们二人赐婚。”
谢绥云一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一僵,半晌后低声道,“多谢太后娘娘挂怀,臣此生,愿为娘娘,为大邑尽忠效力,不愿成家,因此,只能辜负娘娘的美意了。”
他如何能成家?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他定是要在她的身边,护她周全,助她顺遂的。
姽婳的笑意收敛了些许。
居然,执念如此之深么?
第13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三)
第二日,文婴便被谢绥云带到了无极宫。
文婴确实有大才,半个时辰的交谈下来,便可见其在冶铁一道的特殊见识。
文婴的履历,昨日深夜,暗卫已经查的一清二楚摆在了姽婳的书案之上。
他乃巴蜀机巧世家文家的幺子,家学渊源,但是走的却是同文家研究五行机关所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喜欢冶铁、硝石,喜欢这些能给他带来感官刺激的东西。
文家不认同他,而他就想一心做出一番事业,让那些瞧不起他的叔伯长辈能够打脸。
“文婴,你确有大才,哀家近些时日决定于工部之下,下设一个专属的部门,名唤军器监,遍招天下奇才,研究军器之道,哀家便封你为军器司的左司使,正五品衔,日后,你们所研发的军器,将应用于西陲之战,名扬天下。”
姽婳给文婴扔出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抗拒的诱惑。
果然,文婴欣喜若狂地叩首谢恩。
让文婴告退后,谢绥云看着正批改奏章的姽婳,还是没忍住关心了一句。
“朝政重要,但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娘娘安康,这天下才能安康。”
姽婳抬起头,看向谢绥云眼底深掩的情意。
“好,我知道了。”
没说哀家,而是用的我。
这让谢绥云的嘴角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后行礼退下了。
姽婳坐在那里,略微思考了片刻,而后唤来汀兰。 “让人盯紧文婴。”
文婴上一世为了自己的妻子,可以背叛大邑,说得上情深义重,但也说明此人是一个容易被感情主宰之人。
所以,可以用,但不能全信。
人性复杂,姽婳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一个人。毕竟,现在她的决定,关系着万万人的生死,由不得疏忽。
文婴进了军器司后倒是如鱼得水,他的许多研究都已经接近完成,如今有了军器司的强大资源储备,研究的进程自然一日千里。
半年后,首批甲胄已经测试完成,秘密运往了西陲。
而姽婳和顾野的书信中,也都互相坚定了信念。
最多半年光景,西陲必将战火再起,而如今要做的,就是不断积蓄力量,直到那一刻的火星来点燃引信。
今日,处理完政务后,姽婳难得来了兴致,想起了那位养于后殿的小皇帝。
因着自己的筹划,姽婳知道,自己将来必是要同这位小皇帝反目的,倒也没必要培养出什么母子深情,免得将来难过。
只是,奚怀仁到底年幼,便是将来注定反目,姽婳也不会苛责于他,哪怕为了前朝后宫的名声,姽婳也做好了一个太后该做的一切。
进入后殿,姽婳挥手阻拦了侍从的通传。
只听房间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思均,你看,母妃做的这个小楼,不管你从哪里抽掉木头,它都不会倒呢?是不是很神奇?”
是秦昭仪,不,如今该叫皇贵太妃秦氏了。
她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即便当了皇贵太妃,也不曾穿那些老气繁琐的衣衫,只一身素色便利的襦裙,头发随意扎起,眼中满是疼爱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哀家竟不知,皇贵太妃居然对于建筑一道颇有见地。”姽婳悠然走入,倒是秦氏吓得不轻,忙起身行礼。
“不知太后娘娘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姽婳没说什么,只走到那个不过三尺高的小楼前,随手抽掉了一块木头,楼居然纹丝未动。
姽婳眼中闪过趣味的神色,转头看向秦氏,“哀家记得,你出身黔中,家中乃是诗书传家,秦家子女各个于诗书一道颇有建树,不想你倒是特殊。”
秦氏略沉默了片刻,笑道,“这不过是小道而已,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惹娘娘笑话了。”
姽婳却摇了摇头,她轻轻推了一把小楼,楼却晃而不散,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
“你这栋小楼,其中的机巧工艺,怕是工部那堆老学究们要视若至宝,而我大邑,若是楼房瓦舍都能有此工艺,也不至于在地龙翻身之下,死伤那么多人。”
五年前,大邑多地地龙翻身,无数屋台楼舍瞬间垮塌,震天巨响不绝,山石崩塌,数千人的性命瞬间葬送。
秦氏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撮亮光,她迟疑地问道,“娘娘觉得,妾所做的小楼真的有那么好么?”
姽婳很意外地看向她,反问道,“你为何这般不自信呢?哀家若有这手的机巧绝学,定是要让天下人都知晓得。”
秦氏突然想起了曾经父母亲族所说的那些话。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学女红诗书,天天捣鼓这些木头疙瘩做什么?传出去我们秦家的脸都要让你丢尽了。”
“妹妹,你就算再有才学,也不过是个女儿身,放弃吧,何苦让自己和父母都痛苦呢。”
“你已定了明年选秀,陛下最喜才情温婉的女子,你这些东西,我让人全给你丢了,免得你移了性情。”
从未有人说过,她所做的东西是有用的,甚至是利国利民的宝物。
姽婳又端详了下那栋小楼,越看越有意思,转头问道,“皇贵太妃若是不介意,可否为哀家讲解一下这座小楼晃而不倒的秘密?”
秦氏听到这里,也没了刚刚的惶恐和彷徨,她仿若变了一个人般,兴冲冲道,“是斗拱,是用多块木块用榫卯结构层叠组合而成,可以很好地吸收外力……”
姽婳听完后,轻声道,“若你愿意,哀家想将这座小楼送往工部的楼宇司,由那里的梓人们一起学习研究,若是这项技艺可以推及全大邑,那你便是整个大邑最出名的梓人了,在地龙翻身此等天灾面前,我大邑子民也有了自保之力。你可愿意?”
将自己的小楼,推及全大邑。
秦氏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半晌后,她蹑蹑问道,“真的可以么?可我是女儿身,更是先帝的妃嫔。”
姽婳却洒脱地笑了笑,“那又如何,哀家也是女儿身,照样执掌朝政,指点江山,这世间,从不该以男女来定义,万事凭本事说话那才是正理。你是女儿身,也的确是先皇的皇贵太妃,可你也是秦婉,是一个于营造一道天赋异禀的梓人,哀家只问你,你想么?想和天下间的梓人切磋技艺,想在史书之上留下你秦婉的名字么?”
秦氏,不,秦婉重重点了点头,“我想!”
秦婉,多少年了,不曾有人唤过自己的名字了。
入宫前,她是秦家的小姐,出门人们唤她秦小姐,在家中,父母亲长只唤她二姑娘。
后来入了宫,她成了秦氏,成了昭仪,成了皇贵太妃。
从没有人真正认识过秦婉。
秦婉看向姽婳,她第一次认识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后,或许,会改变整个大邑。
第14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四)
秦婉的事情一开始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不过,在经过数月研究,确定此营造方法可大规模推广后,姽婳公布了此技艺的幕后之人,秦婉。
一时间,民间尚未如何,前朝倒是炸开了锅。
“太后娘娘,皇贵太妃那是后宫妃嫔,又是陛下生母,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研习营造之术,实在是有损天家颜面。”
最先冒出头的,便是鲁王。
虽说如今太皇太后失势,鲁王安分了些时日。可到底享惯了曾经位高权重的好处,哪里肯轻易放下手中的权势,这段时日又在朝堂上活跃了起来。
“有损天家颜面?”姽婳坐在珠帘后,看着底下那些或赞同或不赞同的嘴脸,心中一股可笑的感觉。
他们在乎的真是皇家颜面么?不过是有女子出来挑战他们的权威而已。
“此法推行之后,我大邑子民在地龙翻身之时,便能多一分生的可能,这叫有损皇家颜面?鲁王,说话谨慎些。”
谢绥云自是支持姽婳的,首先便站出来回击鲁王。
“这难道不是有损皇家颜面么?好好一个妃嫔,不在自己宫里呆着,偏偏鼓捣这些奇门技巧,便是此法有效,难道我工部那么多儿郎,难道研究不出来么?要她来出这个风头。女子就该是相夫教子,温柔恭顺,方能为天下表率,皇贵太妃若真一意孤行,怕是也不堪如此高位。”
鲁王可不怕,他认定了此举不妥,便死咬到底,不肯松口。
姽婳怒笑了,“出风头?鲁王,你若要真这么想,哀家倒有话要说了。”
姽婳一把拂开珠帘,那张素净白皙的脸庞便顿时出现在了众臣的面前。
大臣们吓得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凤颜。
“鲁王,你得封王位,是因为你立下过什么不世之功么?我父得封信王,是因为我拓跋家三代从军,我父更是镇守西陲,护佑大邑。康王得封王位,是因为他当年从叛军之中,豁上了一条臂膀誓死护佑王驾。我大邑三位异姓王爷,唯有你,未曾立过战功,未曾做出什么大事,不过是靠着太皇太后,靠着是先帝的母族,才得了这么个位置。如今,你跟哀家说什么不堪高位。”
姽婳一步步走出珠帘,最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轻蔑地俯视着鲁王,“那你配么?”
鲁王脸色煞白,他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姽婳,“你,你,你一介女流……”
谢绥云可见不惯他这个模样,强硬地将鲁王的胳膊拍下,“鲁王殿下,上面站着的,是我大邑的太后娘娘,大行皇帝临终前亲口托政的摄政太后,是你我的主子,你若真的脑袋不想要了,大可闹下去。”
鲁王被制住了臂膀,可嘴还能动,便大声喊道,“太后娘娘是想铲除异己么?我是先帝的舅舅,也是有辅政之责的,娘娘如今想让女子抛头露面,这便是牝鸡司晨,要乱我大邑江山社稷。”
这话一出,众臣便知不好了。
这话太重,鲁王说出以后,便得不了好果子了。这鲁王也当真愚蠢,太后娘娘都执政一年多了,他还没认清形势么?这位可不像大行皇帝那般,是能被亲族势力束缚住的人。
“好!”姽婳冷笑道,“好一个牝鸡司晨!鲁王口口声声为了大邑,好,那哀家问你,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孝敬的那二十万两,拿的可开心?”
刚刚还激动不已的鲁王,顿时僵住了。
她,她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明明很隐秘,怎么会?
谢绥云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鲁王殿下,这不是第一笔了吧,如今西陲战事吃紧,太后娘娘带头,后宫诸位贵人们都是缩减份例为前线考虑,鲁王殿下却还是日日奢靡度日,这不,上个月还刚刚高价从江南买了一尊玉佛,当真是,财大气粗呀。”
谢绥云语气温和,却句句直戳痛点。
鲁王的脸色煞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年鲁王的生活奢靡,朝中众臣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他到底是先帝的舅舅,之前有御史弹劾过,结果被不轻不重申斥几句就结束了,倒是那御史倒了大霉,后面莫名其妙失足坠河死了。 不曾想到,如今太后直接在朝堂之上直接戳破了鲁王的假面。
姽婳也不想再同鲁王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回到珠帘后,高声道,“鲁王贪赃枉法,有复皇恩,着撤去王衔,降为鲁南伯,无诏不入朝,令罚没所有不当所得充没军费。”
朝堂之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姽婳嗤笑了一声,而后问道,“那么,如今还有人对推行营造之法有意见么?大可以说出来,哀家听着呢。”
众臣更是噤若寒蝉,能在这里站着的,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不干净的事。
鲁王已经被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他们这些猴难道还不要命地往上撞么?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好,那边抓紧去办吧。”
这朝堂留下的沉疴痼疾太多,不过没关系,治不好的,剜掉就是了。
无极宫外。
下朝的众臣正一个个朝宫外走去。
突然。
“谢大人留步。”叫住谢绥云的,正是鲁王,不,现在已经是鲁南伯了。
旁边几位大臣一看,以为鲁南伯要找谢大人的麻烦,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个忙不迭地走开了。
鲁南伯此刻脸色阴沉,他凑近谢绥云,低声道,“谢大人可真是太后娘娘麾下一条好狗,指哪儿打哪儿呀。”
谢绥云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温声道,“我等臣下,效忠太后娘娘,就是效忠大邑,难道不应该么?”
鲁南伯阴恻恻地笑了笑,“是么?是真效忠?还是忘不掉曾经的青梅竹马?”
谢家和拓跋家那些年走得有多亲密,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谢绥云收敛起笑意,看向鲁南伯,“嘴巴若是吐不出干净东西,那我不介意撕碎了它。鲁南伯,城南二七巷子里养的小公子可还康健呀?”
鲁南伯顿时紧张了起来,那是他外室所生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因着他的夫人善妒,他怕孩子长不成,才偷偷养在了外宅,只等大一些再接回去。
谢绥云如何知道的。
谢绥云走近几步,轻轻拍了拍鲁南伯的肩膀,“鲁南伯,安分守己不是什么坏事,你说的没错,我是太后娘娘麾下的狗,而狗,最是护主,你若挡了娘娘的路,那我也只好断了你的路,明白了么?”
说完,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鲁南伯阴晴不定地站在了原地,不知想着什么。
回到谢府,谢绥云刚换上常服,旁边的侍从便来通传,说谢夫人要见他。
谢绥云大约明白是什么事,抬步去了正院。
正院内,一位三十上下的美妇人正端坐在那里,看着谢绥云进来,略带了些笑意道,“今日承恩侯夫人为你说了一桩亲事,那姑娘是文大学生的幺女,出落得如花似玉,最关键的,是才学一道颇为出众,我觉得……”
谢绥云打断了谢夫人的话,低声道,“母亲,我不会娶妻的。”
谢夫人笑容淡了下去,她嘴角挂上一抹苦涩,“绥云,我知道你还念着她,可就算曾经指腹为婚又如何?若她只是个妃嫔,大不了,大行皇帝宾天后,我们找个法子将她换出来,再重新做个身份也就是了,总归是有办法的。可如今她是太后,你和她之前再无可能,你明白么?”
谢夫人不明白,明明之前两人不过是青梅竹马之情谊,也未曾见动男女之情,为何如今自己的儿子就如此走不出了呢。
谢绥云脸上却突然浮现了一抹笑意。
他如何不明白,可再明白的人,也会有想要糊涂一场的时候。
“母亲,一个人,神色可以伪装,言辞可以控制,可心,束缚不了的。我有所爱在云端,从此,她端坐庙堂高台,我便为她挡住这漫天风雪皑皑,流言攻讦。她要走的路很难,而我,甘愿做她的脚下石。”
他不知为何会得到那样一段记忆,可自从在册封大典之上,抬头望向姽婳眸子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第15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五)
秦婉的名字,随着营造之术的推行而为大邑百姓所熟知。
百姓们最是淳朴,他们不在乎秦婉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些尊贵身份,什么皇贵太妃,什么天子生母,那些能让他们免受地龙翻身的威胁么?
不能!
但秦婉可以。
本来有些人还不愿接受一个女人建造的房屋能在大邑如此推行,结果,不过几月后,琅琊郡便发生了地龙翻身的事,而那些用了斗拱之术的房屋,虽然摇摇欲坠,但是并未垮塌。
这场令人闻声色变的祸事,最后只死伤了极少数人,一时间,无数人为秦婉立起了长生牌位,而力主推行此法的姽婳,也越来越被大邑臣民所接受臣服。23sk
秦婉坐在自己的宫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入宫之时,她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就这般了。
她不爱奚承明,甚至是厌恶的。
奚承明喜欢的,是容貌出众,性情温柔小意的女子,她相貌不过秀美,性情也沉闷得很。
不过得了几夕召幸,便被抛诸脑后,成了后宫中无宠无爱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但她依旧是许多女子的仰望,是秦家的骄傲,因为她是妃嫔,是那万万女子中的佼佼者,是人上人般的存在。
后来,她得了思均,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就可以满足了,有了下半生的指望,不必像那些太妃太嫔那般,寂寞地老死宫中。
再后来,思均成了天子,她成了天子之母,成了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她以为她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
可如今,她发现,不是的。
不管是丈夫,还是孩子,他们所带来的荣耀,都不会让她发自内心的快乐。
只有秦婉,只有做秦婉,才会让她真真正正的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身旁的嬷嬷走了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娘娘,陛下如今慢慢懂事了,是不是找个能识文断字的人近身伺候着,好让陛下在开蒙前多学些东西。”
嬷嬷也是为了自家的主子好。
谁都看得出,如今朝中重臣只认那位无极宫的娘娘,刚登基时,还有大臣过问新帝的日常起居,如今却是没人再问。
臣子们最是现实,在谁手底下干活,这心依然是向着谁。
圣上年纪太小,距离亲政还有十数年,若是圣上再不聪慧早熟一些,等日后亲政之时,这朝堂早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秦婉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呢,学这些做什么?找几个性情憨厚的,照顾好陛下就是了。”
“娘娘!”嬷嬷有些急了,自家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秦婉冷下脸,“思均是我的孩儿,难道我还会害他么?”
嬷嬷只好收了声,她一个奴才,怎好越俎代庖做主子的主。
深秋之时。
今日,是一个寻常日子,都城百姓们正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如今,他们不用担心赋税徭役,不用担心苛捐杂税,日子过得安稳且舒心。
突然,城外疾驰而来一匹马,马背上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门外守卫刚准备拦人,男人手拿令牌,高呼,“西陲急报,请让行!”
守卫看到那令牌,脸色一变,忙移开拒马栏,让来人通行。
城中的百姓也纷纷让路,只是,他们忧心忡忡地看向来人疾驰而去的方向——皇宫。
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无极宫内。
几位大臣神色沉重地站在下首。
刚刚,太后急召他们几位入宫,而谢绥云看了看到场的几位大臣,户部、兵部,他心中一凝,看来,西陲战事将起了。
果不其然,姽婳开门见山,沉声道,“西陲诸国这些年来一直对我大邑虎视眈眈,当年信王同十万将士惨死于叛徒的里应外合,而如今,昭武将军顾将军被刺客重伤,近卫擒获了其中一个刺客,从中拷问出,乃是贵霜下的手。”
臣子们神色一凛,没想到西陲会出现刺客之事。
姽婳微微前倾,看向诸人,“诸位爱卿都是我大邑肱骨之臣,如今也不是朝会之上,不妨各抒己见,谈谈对此事的看法。”
兵部尚书首先出来了,他本就是个主战派,长子次子都送往了西陲,在昭武将军麾下,此刻也是力主开战。
“陛下,我大邑同西陲诸国本就是不死不休之局面,当年十万儿郎的鲜血,谁人能忘,如今顾将军受伤,是坏事,却也是好事,之前西陲战事不断,却都是小打小闹,如今,却有了大举发军的理由了。”
户部尚书却有不同意见,“若是开战,那便不是小事,死伤不说,光是军费便不是小数,之前西陲纷争不断,国库便已吃紧,如今再起战事,实在是……”
殿内,诸位大臣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姽婳移开视线,看向从进来起便没说过话的谢绥云。
“谢大人,你怎么看?”姽婳问道。
谢绥云笑了笑,躬身道,“回娘娘,这一战,臣以为,必打不可。”
“哦?”
“西陲诸国,以贵霜为例,贵霜铁骑有屠村的旧例,凡是途径之地,半个汉人也不会留,为的就是防止有人通风报信,走漏了行踪,而这些年来,西陲多少村庄被他们杀绝了?各位大人所考虑的皆有道理,百姓要生活,天下要安稳,只是,若大邑连为西陲那些惨死百姓讨回公道的心气都没了,臣以为,这比国库空虚,可要可怕得多了。”
谢绥云这番话说得极重。
若是最终这场战事主和派获胜,只凭他这番话,仕途便是走到头了。
更何况,户部尚书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却明火执仗地同他提出相反意见,即便这场仗打了,日后,他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
姽婳看向下首的谢绥云,突然明白,他是在靠自己的力量,为想打这场仗的自己铺路。
若真打了,赢了,自然万事欢喜,若是输了,他便是最好的替罪羊,可以用来被割舍。
“爱卿说的。”姽婳站起身,走下玉阶,扶起了谢绥云,“甚是!”
“此战,我大邑非打不可。一味求和退让,只能让敌人愈发猖狂。我大邑没有怕死的儿郎。”姽婳转身看向众大臣,沉声道,“去准备吧,一旦开战,军备必须跟上,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若真在后方出了纰漏。”
姽婳的神色一寒,“那就拿项上人头来祭旗吧。”
众人低头领命,而开战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时,姽婳轻声道,“谢爱卿,你留下。”
第16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六)
无极殿内。
此刻,殿内只剩下姽婳同谢绥云二人。
姽婳起身,轻声道,“今日天气不错,陪哀家去花园走走吧。”
花园内,两人一前一后,缓慢而又次序明确。
侍从们远远缀在后面,并不敢向前。
无极殿内的花草,自是收揽了天下间名花奇卉,行走其间,只觉眼花缭乱。
姽婳突然轻声笑道,“看着这些花草,倒让哀家想起一桩旧事。”
姽婳转身看向谢绥云,“十三岁那年,哀家突发奇想,想在院中自己饲养几株兰花,结果没人觉得哀家能养活。还是你送来了好几盆罕有的兰花,结果不到一旬,死得一盆不剩。”
谢绥云却一脸怔愣,半晌后才轻声回道,“娘娘许是记岔了吧,臣,并未搜集过什么兰花。”
姽婳笑意微凝,看了谢绥云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是哀家糊涂了,看来真是这些时日忙得,不过几年前的事,都能记混。”
送兰花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不过,不是在十三岁那年,而是在原主上一世入宫的第二年。
皇后之位,听起来尊贵无比,实则不过是给原主的人生,加了一把沉重的枷锁,将她锁在了这几尺红墙之中,不得自由。
兰花,也是谢绥云送来的,不过并不是以他的名义,而是以少府监孝敬的名义送来的。
原主,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位青梅竹马的谢家哥哥,其实在她入宫之后,依旧在关心着自己。
可惜,那时,他们已经是敌对了,二人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认输。
姽婳不知是谢绥云确实不清楚自己在问什么,而是惯会演戏,总之,刚刚的试探,确实是瞧不出什么破绽。
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姽婳朝前走去,只漫不经心道,“从小到大,哀家也就在诗书礼乐之上用过几分功,女红厨艺这些可谓是一窍不通,本还以为将来会被夫家嫌弃,不想,居然做了这天下最不需要精通女红厨艺之人。”
谢绥云看着姽婳的背影,听到夫家二字时眉头微皱,不过很快舒展开,只笑道,“这世上,人各有长处,哪里需要样样都会,况且娘娘当年的百合冬花饮,也……”
谢绥云的话戛然而止,姽婳转身看向他,眼神凌厉。
“本宫从未做过什么百合冬花饮,谢大人莫不是也记性不好,记岔了?”
谢绥云脸色一片雪白,片刻后,他扬起一抹笑意,“是呢,臣这脑子……”
“这天下谁都有可能记错,唯你谢绥云不会记错,你自幼便过目不忘,任何事、任何人,只要你见过,经历过,便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你都不会记错。”姽婳步步逼近谢绥云,然后缓缓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拽了个踉跄。
两人面对面,连互相呼吸出的热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姽婳仔细瞧了瞧他,然后轻声道,“该叫你谢大人,还是,裴国师呢?”
谢绥云第一次有些仓惶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后,他睁眼看向姽婳,轻笑道,“娘娘在说什么呢?臣,实在是听不懂。”
姽婳松开拽住谢绥云衣襟的手,冷声道,“我只为一个人做过那道汤饮,所以,我不会记错,你若不说实话,那我们日后便没有再见的必要了。我的身边,从不会留一个欺瞒于我的人。”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谢绥云的手指紧紧攥住,指尖因为用力已经一片青白,看着姽婳的背影,他终于松开了手指,轻声唤道,“婳婳。”
婳婳。
谢绥云根本不会这么叫她。
即便青梅竹马,感情最好之时,谢绥云也只是唤她小妹。
姽婳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姽婳曾怀疑过现在的谢绥云乃是重生而来的。
只是,说不通。
若真的情深似海,怎会在前世谪戍之后,便彻底没了音讯。
谢绥云是不在都城了,可谢家的根基还在都城。
若真心想救原主一条命,偷梁换柱,李代桃僵,有的是法子。
上一世,谢绥云的确多次偏帮过原主,可惜,原主被所谓的慈母之心蒙住了双眼,并未领谢绥云这份情,而谢绥云上一世的那些举动,与其说是对原主有情,不如说是看在拓跋家的面子上,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
有情,却不深。
那么,为何重来一世,谢绥云的态度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根本讲不通。
姽婳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能让老谋深算的谢绥云就那么轻易地一见钟情,而后押上身家性命来帮自己达成所愿。
可如今这么一来,全都讲得通了。
自己于裴行之而言,是心头血是掌中砂,上一世,裴行之为了自己,甘愿违背宗门规矩,逆天而为,那这一世,他自然也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宏愿,抛下一切。
“我本以为,死在你怀中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我逆天而为,违抗宗门规矩,本就不会有什么轮回转世之机,可我再转醒意识,是在众人中,我抬头,只见你袅袅走来,然后听见他们唤你皇后。”
谢绥云,不,或许应该叫裴行之,他面带苦涩地笑道,“我刚一恢复意识,便看到你要嫁给他人为后。”
在知道了谢绥云的身份后,裴行之唯余酸涩二字了。
同自己一样,谢绥云和姽婳,也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只不过自己幸运一些,即便走错了许多路,最后仍被心软的姽婳给了一个机会,而谢绥云没这个机会了,他的未婚妻成了皇后,成了他只能俯首称臣的存在。
裴行之根本没奢求这一世能和姽婳依旧夫妻并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姽婳的所求。
女子称帝,前方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裴行之断了同姽婳相认的念头,他想成为姽婳称帝路上的利刃,为她斩开任何艰难险阻。
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刀尖舔血的事,全都由他来做。
所有的报应,所有因果,他来担,姽婳只要高高在上就好,这本就是她该得的人生。
只是,他没想到,姽婳如此敏锐,诈出了自己的身份。
“行之,你不欠我的。”
虽然不知道为何裴行之能跟随到了这个世界,但是,姽婳想让裴行之明白,他不必为自己担着那么多,即便上一世有过利用,他也已经还完了该还的债。
“不,婳婳,我从不是因为亏欠所以跟在你身边。”裴行之抬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亏不亏欠对我毫无意义,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只有你,也唯有你。”
姽婳叹了口气,她从未想过,上个世界的人物,居然还会跟到下个世界。
系统之前也从未提过这样的情况,这是否代表,裴行之的出现,并不是个意外。
或许,这些任务之间,有什么自己并未猜透的关联。
姽婳将这些猜疑先暂且压到心底。
此刻,她还有一个疑问。
“那为何,你能知道谢绥云身上发生的未来之事?”
文婴的存在,安云兮的身世,这些都不是裴行之该知道的,即便他因着演算天机之能,跟到了异世,也不可能将未来之事全部知晓。
裴行之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婳婳,让他讲给你听吧。”
而后,他突然整个人神色一变,刚刚的深情瞬间褪去,整个人清冷了许多。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裴行之,不,此刻或许该叫谢绥云了。
“在这个外来之人占据了我的身体后,我做了一场梦,梦中,小妹你当了皇后,而后是太后,可惜,你这太后,成了别人的磨刀石。我醒来之后,还有些恍惚,不想这记忆居然被那外来之人共享了去。”
姽婳瞳孔微缩,谢绥云,居然还在。
那如今,这具身体里,是一体双魂?!
第17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七)
姽婳从没想到,在小世界里居然还会出现一体双魂的情况。
她唯一听过的一个一体双魂,是魄云剑的主人,一剑断山海的剑神戚不昂。那位天下习剑之人,皆仰望的存在。
传闻,他出生之时乃是双生子,后来其胞弟死于意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胞弟的一魂移到了自己体内,姽婳的师尊曾见过戚不昂出手,对此只有一句话的评价。
“他的剑锋所到之处,世人唯有匍匐。”
也有传言,说戚不昂的剑法能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和他一体双魂也有关系。
不过,从这些传闻中,姽婳也能得出一条推论。
一体双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不然修真界不会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戚不昂。
那么,为何裴行之和谢绥云两个人,可以一体双魂。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可能有什么血缘关系。
姽婳突然感觉,系统找上自己,让自己一个个世界历练完成任务,或许并不是偶然。
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谢绥云歪头看向姽婳,“小妹,或许也不该叫你小妹了。你比她更聪明,也更狠心。她是个心很软的孩子,这样的性子,很讨人喜欢。”
“可惜。”谢绥云脸上那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了,“却不适合做一个统治者。”
被一个陌生的魂魄侵入身体,然后又得到了一段不知真假的关于未来的记忆,谢绥云觉得自己没疯,可能已经是上天厚爱了。
哦,说不定已经疯了。
姽婳抬头看向谢绥云,他的眼神里,已经没了原主所熟悉的温和,而是有一种近乎于疯狂的东西。
“上一世,拓跋……我死去后,发生了什么?”
姽婳猜测,上一世原主死去后,大邑一定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才会让谢绥云改变如此之大,甚至对自己都充满了似有若无的敌意。
这些时日里,姽婳并没有从谢绥云身上感知到这种情绪,看来裴行之将他压制得很好。
谢绥云大概也猜到了姽婳的想法,讥笑道,“没错,你的那位行之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敌意,所以,一直死死压制着我的出现,甚至于自残这具身体来让我的意识削弱。”
谢绥云挽起宽大的袖袍,白皙精瘦的手臂上,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姽婳没有说话,她知道,裴行之做得出这样的行为。
在关于自己的事情上,他就是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谢绥云也不想听到什么答案,他放下袖子,过了好久,幽幽道,“大邑亡了,所有人都死了。”
老实说,大邑亡国这个结局,姽婳早就想到过。
安云兮上一世埋得那么深,奚惟修又被教养成了那种性情,只怕不用多久,贵霜便会联系上安云兮这颗他们早已抛弃的棋子,然后,亡国几成定局。
可什么叫,所有人都死了?
谢绥云的眸中,是幽深的伤痛,“贵霜本就痛恨大邑,夺下大邑之后,他们将大邑人作为牛马一般驱使,稍有不顺心便可杀掉,贵霜的所有律法,没有一条是保护大邑人的。或许在他们眼中,大邑人根本算不得是人。”
姽婳皱紧了眉头,她没想到,贵霜居然会是这样一副德性。
少数民族夺得政权,这在无数个世界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绝大多数人在夺权成功后,第一步要做的,便是拉拢汉人的支持。
“最后呢?”姽婳问道。
最后,大邑人是怎样的结局?
“躲躲藏藏,几近灭族,即便有仁人志士扯旗造反,却也杯水车薪,动摇不了贵霜的王权。”谢绥云看向姽婳,第一次平静了下来,“所以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不是拓跋姽婳。她的心,太软了,她不是这乱世的始作俑者,却因为心软成了乱世的催化剂。你不是,我希望,你有勇气,也有能力,去破开这个死局。”
姽婳语调轻松却坚定的说道,“在我这里,没有死局,经我之手,也不会有败局。谢绥云,你可以不信拓跋姽婳,但你可以信我,我会给大邑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谢绥云曾经觉得,自己会被这些记忆和愧疚逼疯。
因为自己没有察觉到安云兮的算计,或者是察觉到了,却受困于她女子的身份不曾细细挖掘,最后铸成大错。
尽管那并不是他的责任,可看到那些惨死的人,那些如地狱一般的日子,谢绥云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得到那些记忆之后,他想过杀了安云兮和奚惟修,然后……杀了拓跋姽婳。
尽管那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可他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再因为她的心软,成为这乱世的开局。
如果不是裴行之死死压制住他,他真的会铤而走险去这么做。
可如今,他看向眼前这个应该也是叫姽婳的女子。
能信她么?可以信她么?
良久后,谢绥云缓缓跪下,重重叩首道,“臣,谢绥云,愿为娘娘犬马。”
姽婳满意地勾起唇角,她会让谢绥云明白,她会给大邑,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很快,大邑发兵剑指贵霜的消息,便传遍了大邑的土地。
昭武将军被贵霜探子刺杀,身受重伤,这让大邑子民更是同仇敌忾,只恨不得踏破贵霜王庭。
前朝的各位大臣也迅速动了起来,太后娘娘这次可是发了狠话,谁要是在前线要紧之时,在后方掉了链子,那就直接用项上人头给大军祭旗了。
人头可只有一个,众臣纷纷打起精神来干活。
更何况,如今还有谢大人这个疯狗一般的护主之人。
朝中也不是没人嚼过舌根,说谢大人这是对太后娘娘旧情难忘,可消息刚传了不到半天,一向风光霁月的谢大人直接在下朝路上堵住了那个散播谣言之人,然后干脆利落地将那人揍了一顿。
而对于这种殴打同僚的行为,无极宫里的太后娘娘管都没管,不曾申斥,不曾降罪。
这下,众人噤若寒蝉,终于学会了不该说的少说了。
而前线开战的某天夜里。
姽婳坐于无极宫的书案前,她近些时日睡眠有些不安稳,所以每天夜里,沈如泽会亲自熬煮好安神汤药为她送来。
今夜,沈如泽刚入无极宫,便看见书案上放了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外面包裹的那层布帛,居然是千金难换的冷蚕丝,据说有防火之奇效。
见沈如泽来了,姽婳懒懒得连眼皮都没抬,只慵懒道,“起来吧,也没什么外人,不用行礼了。”
沈如泽起身走上前去,将药放到了书案上,轻声道,“娘娘先喝了药吧,一会儿微臣为您施针解乏,也好睡得轻快些,娘娘这几日睡眠不好,眼下都能看到青黑了。”
姽婳动也没动,良久后,她看向桌子上的那个匣子,低声问道,“如泽,如果你手中握着一件可能会毁灭这个世间的武器,你会怎么做?”
第18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八)
匣子里装的,是经过军器司众人研发,更加稳固性能后的火药。
或者说再叫火药也不合适,文婴为它起了个名字,轰天雷。
“一颗不过手掌大小的轰天雷,便能轻易炸毁一座房舍,而一箱的轰天雷,则能破开坚不可摧的城墙。娘娘,这将是我大邑的神物,为我大邑破土开疆。”文婴的脸上,是疯狂的喜色。
对于文婴这种醉心研究的人来说,研究出的东西会造成多少人死伤,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将会和这样东西一起,名留史册。
沈如泽也看向那个匣子,片刻后,他笑了笑,“娘娘要是问微臣疑难杂症,微臣还能解答一二,武器什么的,如泽倒是一窍不通了。不过……”
沈如泽抬头看向姽婳,轻声道,“万事皆随心而已,娘娘此刻,是想用,还是不想用呢。”
姽婳沉默了些许,笑了笑,“是哀家着相了。”
喝完药,施完针后,沈如泽便告退了。
姽婳叫来了暗卫,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个匣子,“护送这个匣子里面的东西去西陲,亲自交到顾野手中,然后,再去做一件事。”
姽婳微微压低了嗓音,将要做的事说给了暗卫。
暗卫有些诧异,但是忠诚让他什么也没问,只点头应是。
一切处理好后。
姽婳散着头发,缓缓在偌大的无极宫中行走,她走到窗前,将窗推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看着那摇挂天上的明月。
她有些想念师门了,想念曾经只要手中握剑,便可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日子。
一个个世界下来,她没办法再把这些世界中的人当作一个个完成任务的对象,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流血、会死去。
自己必须更加谨慎,才能担得起这么多人的性命。
三月后。
西陲。
“将军,贵霜如今采用死守的办法,他们的地势占优,易守难攻,若真的围城苦攻,怕是没有三五个月耗不下来,可我们是远途作战,后备军饷跟不跟得上另说,马上就是寒冬,实在是不宜久战。”
说话的,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他正是兵部尚书的长子,此次的先锋将军吴煜。
而他唤将军那人,看起来二十五六,五官锐利,身形极为高大,轮廓深邃,瞧着像是有一些异族血统,那双眸子泛着一些琥珀色的光泽。
他就是顾野,信王的义子,如今手握西陲大军的昭武将军。
“不必围城。”顾野极为冷冽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用那批送来的轰天雷,炸开他们的城墙,杀了大邑这么多人,他们以为龟缩在里头就能得救?”
吴煜兴奋领命,不一会儿,便带着他的先锋军冲了出去。
在响彻整个西陲的漫天巨响中,被所有人以为会一直牢不可摧的贵霜王都的城墙,轰然倒塌。
顾野骑马,在一片烟尘中,带兵冲入了贵霜的王都。
漫天的血色,染红了这座如玉般的白色城邦。
都城。
今日的生活,原本和往日一般平静。
突然,一匹快马在大街上飞驰而过,行人们仓皇躲避,脾气火爆的早已骂出了声,“这是谁家的纨绔,大街上骑马。”
只是,他们很快被骑马之人嘴中的话夺去了注意。
“西陲大捷!西陲大捷!”
众人的眼中蔓延上了惊喜之色。
西陲,大捷了?!
无极宫内。
众大臣面带喜色。
西陲之扰已经困扰大邑许久,只是几代以来,要么国库空虚,要么重文轻武,导致武将没有能挑大梁之人,反而让西陲诸国势力愈发膨胀。
先帝时好不容易得了信王这员猛将,拓跋全族镇守西陲,好歹遏制住了西陲等国的扩张之势。
可惜,先帝一直未曾痛下决心打这一仗,这也间接导致了最后信王满门的惨死。
一位大臣偷偷朝上首看了一眼,谁能想到,就是信王留下的这个女儿和培养出的义子,最后完成了大邑百年来的愿景。
天下一统,这是多少皇帝的宏愿。
半月后,西陲收到了由都城发来的懿旨。
对此次飞熊军的功劳自然是各种华美辞藻夸赞,旨意的最后,是召顾野等诸位将领,带着西陲诸国的俘虏,回都城受赏。
顾野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西陲诸国,几乎各个手上沾染了大邑百姓的鲜血,此次大胜之后,各国国君及储君皇子等人,自然是率先丢了性命,而剩下的公主妃嫔及一些皇室中人,则全被充作俘虏,等候都城的发落。 虽然顾野不耐烦地只想讲他们枭首了事,不过数千王室中人的性命,说斩就斩,确实有些逾矩,所以他还是在副将的劝说下,暂时留了这些人的性命,等待都城中那位天下最尊贵的娘娘的发落。
顾野领了懿旨,看向那道绣着鸾凤纹样的旨意,低声道,“通了近五年的书信,也是时候瞧一瞧你的模样了。”
姽婳同顾野,一个是从未出过都城的当朝太后,一个是镇守西陲从未回过都城的昭武将军。
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其实,却早已是知己好友。
早在姽婳封后之后,西陲同都城之间,便架构起了一条秘密通信的路径,姽婳所属的暗卫,每年在两地之间频繁奔波,为的就是为二人传递书信。
西陲的甲胄升级,姽婳的一些关于军队的改革设想,顾野对于西陲之战的打法构思,他们在信中谈了无数事。
还有,他们那殊途同归的目标。
“我不想只做一个太后,日后史书工笔,只记载我一句贤达有为,然后将自己好不容易酿熟的果实,拱手让给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那正好,我也不想成为史书上泯然于众的将军之一,大邑重文轻武许久,义父得封信王也未曾换来半点信重,你会是我寻的明主么?”
所以,有了那场恰如其分的刺杀,“重伤”的昭武将军,成了无极宫那位天后娘娘发兵的最好借口。
为了这一日,他们等了四年多。
索性,他们都没有让对方失望。
“走吧,兄弟们!”顾野挥开营帐的门帘,笑道,“我们这些西陲野惯了的狼崽子,是时候回去拜见我们的狼主了。”
第19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十九)
留下足够的人手镇守西陲,进行收尾后,顾野便带着手下的将领及三万大军启程回都城了。
他的身边,也不是没有别有用心之人游说过他。
“将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无极宫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将军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日后边陲无战乱可平,她会如何?将军可要想清楚啊。”
顾野的回答,是直接将那人拉出去枭首示众。
他的确是想靠武将之身,在这一贯重文轻武的大邑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武将的宿命,不是战功,而是护卫百姓。
若自己真的赌错了,信错了人,那也是自己的选择,半点怨不得旁人,也由不得旁人来质疑。
大军抵达都城那日,姽婳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相迎。
新帝如今已有六岁多,照例也该接触政事了,但此刻,奚怀仁的眼睛在文武百官身上扫过,所有人的目光,或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城外,等着大胜归来的大军,或是满是臣服地看向那位身着太后朝服的女子。
没有人看向他。
这是姽婳第一次着太后朝服。
当年的封后大典之上,姽婳曾代原主立誓,西陲战事未平之前,不着华服,不配珠宝。
如今西陲大捷,姽婳第一次华服宝钗装扮上身,倒是让满朝文武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那位有铁腕之称的摄政太后,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在旁人相夫教子的时候,她已经背上了一国的国运。
奚怀仁暗暗咬了咬牙,他如今也渐渐明白一些事了,知道如今满大邑只知拓跋太后姓名,无人知新帝名讳。???
那些无知百姓拜服太后也就算了,满朝文武也一个个对她臣服,一介女子而已,他们居然也不忌讳。
这些年,秦婉的确让人将奚怀仁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接触朝政相关,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老实谨慎的。
可是,保护得再好,也架不住有人教唆。
朝中蛰伏的保皇党可不在少数,自从五岁启蒙后,奚怀仁的耳边,便不停有不同的声音。
“无极宫可是历届帝王所居之所,即便陛下年幼,那也不该是她一介女流能鸠占鹊巢的。”
“牝鸡司晨久了,心自然也就大了。”
……
听得久了,奚怀仁也慢慢觉得,那位太后娘娘,有些过于忽视自己这位皇帝了。
终究,自己才该是这天下的主人。
大军很快到达了城门口。
顾野身骑高大的黑色战马,在距离城门几百米远时,他右手一抬,身后的大军便像是一人一般,整齐划一的止步停下。
顾野干脆利落地下马,身后的副将也捧着一个木匣,跟在顾野身后,朝前方走去。
行至文武百官面前,顾野刚准备行礼,小皇帝上前一步,一副关切的模样。
“顾爱卿,辛苦了,西陲大捷这可真是我大邑的喜事,爱卿厥功至伟!”
现场一片寂静,甚至有不怕死的官员,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上首太后的表情。
顾野却毫不理会,利落跪下身去,朝着姽婳的方向,重重叩首,“太后娘娘,臣不负所望,将贵霜王的头颅带回了大邑。”
竟是将小皇帝直接忽视了。
身边的副将将那个木匣恭敬地举过头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匣子中装的,居然是人头。
小皇帝吓得后退了一步,若不是身后的内侍扶得及时,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
对于一个六岁孩童来说,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可刚刚小皇帝还在顾野面前上演了一出所谓的“帝王风范”,如今这般表现,实在是有些落下乘了。
姽婳看了眼木匣,笑了笑,“好,贵霜王这些年乃我大邑心腹大患,顾将军此举,甚得哀家心,来人,将此头颅给哀家悬于城墙之上,让这都城百姓看看,也让那些无辜死去之人的魂魄看看,我大邑,为他们报仇了!”
说完,她亲自上前,将顾野扶起。
“顾将军此战乃首功,哀家便封将军为睿王,享一品亲王衔,统帅天下兵马大权。”
顾野锋利冷凝的脸庞上也闪过一丝笑意,他低头朗声道,“愿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顾野根本就是太后娘娘一脉的人。
略一琢磨,众人都有些胆寒。
如今,这位太后娘娘,文有谢绥云,武有顾野,这朝堂之上,还不是由着她呼风唤雨了。
城外迎接完后,便是盛大的宫宴。
因着这些年为了筹备军饷之故,这些年不仅宫中甚少办什么宴席,就连都城里的名门望族都谨慎地夹起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豪奢做派,如今这场久违的宫宴,也真是给足了睿王排面。
宫宴上,顾野抬头看向上首的太后。
她一身藕荷色的衣衫,比早上的太后朝服,少了一分华贵,多了一分生机与精致。
顾野突然想起副将说的话了。
“原来太后娘娘居然这般好看,也是了,先帝那么大岁数娶了人家,如今太后娘娘也不过双十年华。”
自己虽然训斥了副将,让他们不准妄议太后。
但此刻,即便如顾野这般从不对女色上心的冷硬之人,都不得不承认,太后娘娘,的确是位绝色。
不过,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娘娘来说,美貌只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智慧、权势、胆量,她拥有顾野想效忠的理想主子的一切特质。
“可惜么?”顾野问自己。
突然一道极为冷冽刺骨的目光看向自己,顾野转头望去,是谢绥云。
太后娘娘的绝对心腹,以及,传闻中的面首。
他正死死盯紧了自己,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对于太后娘娘那道冒犯的眼神。
顾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抹有些冷森的笑。
“一点都不可惜,这样才够有意思。”顾野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自己。
宴席结束后,小皇帝做了几个时辰的吉祥物摆设,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后,他遣退了侍从,然后从自己的袖口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上面是小小的几行字。
“陛下,今日宴席之上,可曾有人理会过您?明明是这王朝之主,可却被一个女人压制得黯淡无光,您可甘心?”
虽然才开蒙一年,但小皇帝已经可以读懂这封信的意思,他走到烛火前,将那张纸条烧的一干二净。
良久之后,屋内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声音,“自然是不甘心的。”
第20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二十)
西陲战事平定后,关于那些异族的王室中人如何处置,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朝中多数人主张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以彰显大邑的仁德之道。
左右也不过耗费一些钱粮,大邑又不缺这些。
但也有人力主应当杀之以绝后患,不然只要这些异族王室还有血脉将存于世,那异族便会如未燃之烬,终会有再燎原一日。
朝中两派人吵得喋喋不休,姽婳将此事暂且压下,未在朝堂之上定夺。
只是下朝后,几位肱骨之臣被召往了无极宫,共同商议此事。
而小皇帝,也在其中。
虽然尚且年幼,不过一些政事讨论姽婳还是会让他出现的,主要的作用,是当个吉祥物。
几位大臣的基本还是这两种观点,吵得是不可开交。
姽婳叫了停,然后看向谢绥云,不,此刻应该是裴行之,问道,“谢爱卿,你觉得呢?”
裴行之躬身道,“娘娘,仁德之心无错,可那也要看是对谁,若是我们对这些王室中人抱有仁心,那谁对我们惨死的无辜百姓抱有仁心呢?”
一旁的礼部尚书则有不同意见,“可若我们杀了这些人,岂不是同那些异族之人一般了么?”
礼部尚书是这些重臣中,最讲礼仪规矩的一位,也是对小皇帝最尊重的一位。
见礼部尚书这般说,小皇帝没忍住开口道,“朕,朕觉得也是,我大邑乃是礼仪之邦,怎能如那些异族般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姽婳眸光一暗,没说什么。
底下的重臣们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就连被“维护”的礼部尚书脸色也说不上好,什么叫打打杀杀,大邑刚刚西陲大捷,难道这不是打打杀杀么?
顾野西陲野惯了的性子,对这个小皇帝也没什么敬畏之心,直接讥笑道,“陛下见过贵霜的军队是如何杀人的么?”
“啊?”
小皇帝有些懵懂地睁大了眼睛。
顾野有些恶意地笑了笑,低声道,“贵霜的军队为了掩藏行军的踪迹,通常过一村,屠一村,他们会将所有青壮男丁绑在一起,用火活活烧死,被火烧之人通常不会很快死去,于是,那些男丁们,便会在痛苦的折磨中,看着自己的妻女被侮辱,幼童被活活摔死,老人被剥皮取乐,最后在无尽的哀嚎声中痛苦死去。”
顾野所描述的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让奚怀仁双股颤颤,整张脸白得如同一张宣纸一般。
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自出生起便金尊玉贵地养大,何曾听过这等惨事。
“好了。”
姽婳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
“那些王室众人,凡是至亲之中无参军之人,赐鸩酒一壶,留个全尸。若至亲中有参军之人,皆赐枭首之刑,三日后午门行刑,让百姓们也可前去观刑。”
姽婳停顿了片刻,看向众臣,“大邑行仁德之法没错,但以德报怨的事,哀家做不出,哀家只知道,谁若是侵犯大邑疆土,欺辱大邑百姓,那便要千倍百倍的奉还,若当真有议论,哀家担着便是了。”
众臣不再有人反对,纷纷跪下称是。
挥手让臣子们退下后,姽婳看向坐在一旁的小皇帝。
奚怀仁刚从惊恐中走出,脸色好不容易红润了些许,见到姽婳瞧他之后,那点红润又尽数褪去了。
“母,母后。”
即便心中已对姽婳生了不满,但奚怀仁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姽婳只平静道,“母后为你取名怀仁,是让你心怀仁慈不错,可不合时宜的仁慈,便是害人害己的糊涂心了。那些王室中人,你以为他们无辜,但他们没有享受践踏我大邑子民所带来的好处么?既然享受过,那就该付出代价。”
奚怀仁颤抖着嗓音回道,“是,儿臣明白了。”
姽婳挥了挥手,示意奚怀仁退下。
殿内顿时寂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姽婳的身后,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之上,轻轻帮她揉捏肩膀。
正是刚刚离开的裴行之。
“别烦心了。”裴行之轻声道,“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么?”
既然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就迟早会有同小皇帝反目的一天。
姽婳叹了口气,“我自是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皇权当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秦婉这几年一直努力在让奚怀仁适应闲适的日子,可惜,不过去了学堂一年,有心之人挑唆几句,便功亏一篑。你看,再小的孩童,也知道权势的诱人。”
姽婳很早之前便知道了秦婉的打算,这些年,秦婉同工部的能人们研发出了不少物件,越来越多人也接受了这位天子生母的另一重身份。
同姽婳越来越亲密的秦婉,默默将小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了老实忠厚的不说,还让人多带着他玩闹。
她的目的很简单,让自己的孩子,适应一个闲散王爷的日子。
可惜,她的这番慈母心肠,最后终成了幻影。
虽然姽婳对这孩子没什么感情,但是她同秦婉也算亲密,此时也难免有些唏嘘。
见姽婳兴致不高,裴行之想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从后面抱住姽婳的腰,轻声道,“不说那些,我要跟你告状。”
“哦?”姽婳抓住裴行之白皙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把玩,调笑道,“是谁惹我们国师大人生气了。说给我听,我替你教训他。”
裴行之咬住了姽婳的耳珠,低声道,‘我不喜欢顾野看你的眼神,以后,你不要单独同他见面好不好,婳婳。“
裴行之甚少同姽婳提什么要求,他只是默默做好姽婳需要的一切,在她需要的任何地方,恰如其分地出现。
所以,姽婳对他,也有了一些如同对待小孩子般的包容。
&ot;好,都答应你。”
姽婳自是有察觉顾野的目光,不过,顾野对自己,是克制的欣赏,是试探的尊敬,若自己还是信王府的小姐,那裴行之的担忧还有些道理,可自己如今是太后,未来,更会是他的主子,所以,顾野不会踏出那一步了。
而此刻,宫中的另一个宫殿内。
得知了今日奚怀仁言行的秦婉,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儿啊,你为何总是要逼母亲,做这种两难的抉择呢?
第21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二十一)
野心这种东西,一旦有了,便是燎原之势。
小皇帝越来越不安份。
他开始主动要求参与朝政。
尽管他只是一个六岁稚童,他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但他有着这天下最无法让人拒绝的身份。
姽婳默许了他的这个请求。
于是,朝臣们有些看不懂了。
太后娘娘,是真心想要还政给陛下么?
朝臣们有些欣慰也有些恐惧。
欣慰的是,这位太后娘娘或许终于认识到一个女子的最大美德不过贤德二字,身为太后,抚育幼帝,助他稳固江山,而后将这打理好的江山完璧归赵,这便是最大的美德。
恐惧的是,陛下太像先帝了,尽管他还那般年幼,但表现出的多疑和善变,已经让众多臣子开始胆寒。
“太后娘娘,您打算什么时候收网。这鲁南伯都快住到我府上了。”
顾野混不吝地坐在下首,千金难买的碧潭飘雪被他当白水一般喝着。
“有意思,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却还是一遍遍上门,妄图策反你,真不知该说他执着还是蠢了。”
姽婳头也没抬,虽然西陲战事已平,但是如何安抚边民,几个异族领地的分配都是问题,这几个月里,无极宫里的折子就没见少过。
顾野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道,“那是,我可是太后娘娘的人。”
“睿王,太后娘娘面前注意言辞。”一旁的裴行之瞥过冷冰冰的眼刀。
顾野混不在乎,往后方的椅背上一靠,调笑道,“怎么,大家都是太后娘娘的人,谢大人还要同我吃醋么?”
突然,顾野感觉面前的谢绥云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周身的气质也都更冷了一些。
变了的谢绥云看向顾野,只冷冰冰地吐出了一句话,“嘴皮上的玩笑最没意思,晚了就是晚了,睿王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顾野收敛了神色,他自然明白谢绥云话里的意思。
只要兵权在手一日,他同上首那位金尊玉贵的主子,便不会有除了君臣外的第二重关系。
静默了片刻,顾野将话题转开了。
“咱们那位小陛下周边虎狼环伺,他还以为都是忠臣良将,娘娘这招倒真是高,纵容他们结党营私,只等最后一网打尽。”
姽婳这下终于抬头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道,“保皇乃是正统,什么叫结党营私,我们这种,才叫乱臣贼子。”
姽婳的面上带笑,眼神却很冷,她看向殿外,隔着厚厚的帘子,仿佛能看到屋外的大雪。
又是一年冬天了。
七年前的冬天,拓跋家男丁悉数战死于西陲沙场之上,谁该对拓跋家的死负责呢?
宿敌的贵霜?大邑的铁骑已经踏过了贵霜的王庭,如今,那里是大邑的领土。
对西陲危机视而不见的奚承明?拓跋家已封无可封,所以,拓跋家必须败。
七年后的冬天,拓跋家唯一留下的那根血脉,要在这大邑疆土之上,将属于奚家的荣光彻底夺去。
“乱臣贼子就乱臣贼子吧。”姽婳幽幽道,“他日功过是非,自有史书评说。”
雪一片片落下,秦婉站于雪中,只觉浑身冰冷。
身旁的侍女在焦急地为她披上毛氅,秦婉看着那件墨狐大氅,想起了它的主人。
那年冬天极寒,都城里不少人家为了取暖,在屋中不间断地烧火取暖,结果导致了昏迷,秦婉研究了半天,认为可以为屋舍添加通风换口设计,同工部的几位匠人讨论实验过后,皆认为可行。
秦婉拿着设计图纸,兴冲冲地去了无极宫。
那时,姽婳刚刚下朝回来,见到等在宫门口的自己,她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自己的外氅,披在了自己身上。
“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单薄?日后我不在,你去偏殿等着便好,不要在外边吹风了。”
回过神来,眼前没了姽婳,只有眼神焦急的侍女。
“娘娘,您再和陛下生气,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呀。”
陛下?
想起刚刚和奚怀仁的那场谈话,秦婉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
秦婉摸了摸柔软的墨狐大氅,眼中如断线般落下了两行泪。
太后娘娘,终是我对不起你。
秦婉默默脱下了那件毛氅,轻声道,“收起来吧,日后,我不再穿了。”
说完,转身朝自己的宫殿内走去。
那场大雪下了三四日,直将整座都城都变了白色。
而年关,也即将到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一日,无极宫也正式封印,文武百官有了一个难得的假期。
而正月初一那日,便是正旦宫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宴会之一,因着刚刚平定了西陲,此次诸多属国都会派遣使臣前来,以彰显臣服之心。
宫宴本当由皇后操持。
只是如今小皇帝年幼,后宫尚未立后,而身为太后的姽婳还有前朝诸多事宜,再加上这几年前朝后宫崇尚节俭之风,并无什么大型宫宴,因此这几年的后宫诸事一直是由汀兰这个无极宫掌事姑姑打理。
不过,这次的正旦宫宴,身为皇贵太妃的秦婉,主动提出了想要由她来筹办。
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想先相看下各家的闺秀。
秦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见笑了,臣妾也知这未来皇后人选应当慎重,不过难得有个机会能见见这些闺秀,臣妾也是心急,想着若有合适的,也可让陛下同她先处一处感情。”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历朝幼帝的元后都立的极早,差不多八九岁就会定下人选,等到女子及笄再行大婚之礼。
不过,姽婳笑了笑,自己这个正经母后还没想着相看,秦婉这个生母倒是积极得很。
姽婳没回答,这让秦婉愈发紧张了起来。
半晌后,上首传来了一声轻笑,“皇贵太妃一番慈母之心,倒也能理解,哀家允了。”
秦婉只感觉胸口一闷。
她不再叫自己秦婉了,而是唤自己皇贵太妃。
可这也是自己选的,不是么?
强撑起笑意,秦婉恭敬地行礼回道,“谢娘娘恩典。”
秦婉走后,谢绥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姽婳瞥了一眼,知道此刻出现的,是谢绥云而非裴行之。
说来也怪,裴行之最近倒是越来越频繁地让谢绥云出来了。
这让姽婳有些好奇了,裴行之这个小醋坛子,平时连让自己同顾野单独见面都不肯,怎么如今竟肯让谢绥云单独同自己相处了。
“慈母之心,真可让人蒙了心智。”谢绥云语带嘲讽。
姽婳只摇了摇头,轻叹道,“最难测者是人心,可惜了。”
第22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二十二)
时间很快到了正旦宫宴这一日。
入夜,文武百官携家眷入宫了。
此次虽是秦婉第一次操办宫宴,但她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倒也十分出彩。
待大臣和诸属国使臣们都入席后,殿外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殿内诸人纷纷起身行大礼。
“太后娘娘万岁金安,陛下万岁金安。”
不知何时,众人已经习惯了口称太后万岁,更习惯了将陛下置于后位。
奚怀仁稚嫩的脸上划过一丝扭曲,他顺着自己的左手,看向那个牵着他的女人。
没关系,今夜过后,便只会剩下自己这个皇帝了,没有人能再阻挡自己。
入座后,姽婳笑了笑,“正旦家宴,不必这么拘束,都坐吧。”
伴随太后和皇后入席,丝竹之声响起,精心筹备好的歌舞也依次入场。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几位使臣正准备献上贡品,突然,鲁南伯出列,朝着上首重重叩首,粗厚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满堂丝竹之声,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
“陛下,臣要检举太后娘娘秽乱后宫,私纳面首,不忠先帝,罪不容诛!”
叮啷!
满堂寂静中,只有一些人手中酒杯滑落砸到地上的声音。
小皇帝的眼却格外亮,在众人还未回神之时,他身子前倾,语气中夹杂着兴奋与紧张,“是谁?”
恩南伯阴森一笑,高声道,“面首人数众多,仅微臣所知,便有睿王殿下,谢绥云谢大人,太医署沈大人这三人,其余的,微臣也不知。”
天呀。
有胆大的女眷偷偷望向上首,这位太后娘娘这般大胆么?满都城最优质的三位未婚郎婿,居然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这一望才发现,太后娘娘居然在笑。
她被安上了如此罪名,不仅不慌乱,居然还在笑。
姽婳的确想笑,枉费她期待了如此之久,不想用来对付自己的招数,居然如此粗糙且可笑。
这一群男人凑在一起筹谋了几个月,想到的主意,居然就是说自己养面首。
就因为自己是女子。所以觉得一个养面首便能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么?
小皇帝也发现了姽婳在笑。
他半是害怕,半是愤怒的喊道,“你居然还在笑,你对父皇不忠,你居然还能笑出来。”
姽婳收起笑容,冷冷地瞥向小皇帝,“陛下,此刻哀家还不是有罪之身,你便如此言行,当真是不孝。”
一顶不孝的帽子,直接压得奚怀仁不敢出声。
他辩解不出半句话,因为名义上,姽婳的确是他的母后。
底下恩南伯一看不好,心中暗骂一声废物,忙开口道,“太后娘娘此刻说这些又有何用?陛下纯孝,念您太后身份多般容忍,不想太后却愈发放肆,此刻人证物证确凿,太后娘娘再巧言善辩,也没用了。”
说完,一拍手,从殿外进来了两人,皆为侍女。
其中一人低头不语,另一人则手捧一个绸布托盘,盘中好似放着一些什么小物件。
恩南伯得意道,“太后娘娘应该对这几样东西不陌生吧,这些可都是几位大人的贴身之物,环佩、腰带、香囊,这些可都不是能轻易给出的,就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娘娘的内殿中了?”
因为隔得远,所以众人并看不清楚那托盘中的物件究竟是不是如恩南伯所说的,乃是那几位大人的贴身物件。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还会有假么?
其实,太后同谢大人关系亲密之事,朝中诸人也不是没有猜测,只是此事如今被大庭广众之下摆到了明面上,倒真是不好收场了。
一旁的属国使臣也在议论纷纷。
小皇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母后,今日诸大臣及使臣都在,朕也不想事情闹得过于难看,只是母后如此德行有亏,实在不宜继续摄政,不如母后今日还政退居后宫吧,待开年暖春,便启程去为父皇守灵,也算是全了朕的孝心。”
好一副孝子的模样。姽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底下的恩南伯怒斥道,“妖后,你居然还有脸笑!”
姽婳漫不经心看向下首,反问道,“哀家为何不能笑?你们随随便便拿几样物件,便要来给哀家定罪,到底是你们高看了自己,还是轻瞧了哀家?”
恩南伯只觉上首的女子当真是嘴硬,粗喘了几口气,他拉过一旁低头不语的那人,厉声道,“你来说!”
一直低着头的那位侍女终于抬起头来了,不少大臣只觉得她十分面熟,略一思量便想起来了,这不是无极宫里的一等侍女春茵么?
她居然出来指认太后?!
春茵缓缓行了个礼,恭敬道,“奴婢的确看到过太后同几位大人过从亲密,太后娘娘也丝毫没有掩饰,譬如谢大人,经常被太后召入内室,一呆便是几个时辰。”
其实,这几个人中,唯一正经能称上一句面首的,便只有顶着谢绥云壳子的裴行之了,春茵在无极宫伺候,心里也有几分揣测,因此便直接拿谢绥云入手。
只要证明了其中一个是真的,那么剩下的,就都是真的了。
谢绥云端坐于众大臣中,依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他只轻轻抬了抬眸,说道,“春茵,那你可有证据?我记得,之前我入无极宫奏事之时,你总是若有若无地对我献殷勤,莫不是因为谢某不识情趣,没有回应这份情意,倒让你生了恨意了。”
姽婳只一瞥,便知此刻坐在那里的,正是原主谢绥云。
他一向最是嘴毒,几句话便把攀咬之词还了回去,更是让所谓的证人成了因爱生恨的报复之人,证词顿时失了可信度。
春茵被质问得满脸通红。
恩南伯一看,忙跳出来道,“此人可是娘娘宫里的心腹,她可是亲眼见过娘娘同谢大人不清不楚,难道还不足为证。娘娘若觉得此人还不够分量,那皇贵太妃的话总够了吧。”
皇贵太妃?众人的目光,挪向了自开宴之后便一言不发的秦婉。
她,也要指证太后么?
第23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二十三)
顾野的眸光一冷。
他虽然回都城时间不久,却也知道,这位秦皇贵太妃能以女子之身入工部,乃是当年太后力保才能成事。
如今,她居然恩将仇报,要反咬一口。
畜生都尚且知道报恩,这偌大的都城里,居然养出了这么一群东西。
耀目的烛光下,秦婉的脸色苍白,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姽婳。
姽婳的眼神很平静,正如多年前,问她是否想在史书之上,留下属于秦婉的名字那般。
秦婉缓缓起身,走到了大殿正中,轻声道,“对于鲁南伯所诉一事,本宫,的确有话要说。”
她看向小皇帝。
思均,这是自己为他起的小名。
云门达和气,思用合钧天,是盼望他能成长为一个自由通达之人。
可惜了。
秦婉坚定了眼神,高声道,“鲁南伯所诉太后一事,纯属诬告,乃陛下同鲁南伯谋划构陷,鲁南伯因本宫入工部一事,得了申斥,故对太后娘娘怀恨在心,这些年来一直谗言迷惑陛下,让陛下犯下此等不忠不孝之大错!”
什么?
小皇帝仓惶地站起来,甚至将面前的食案都带的一歪,但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只颤声道,“母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鲁南伯更是满目充血,他指向秦婉,厉声道,“皇贵太妃疯癫了,竟说出此等疯话,快扶娘娘下去歇息。”
满座无一人敢动。
姽婳嗤笑了一声,“鲁南伯,这皇宫中人都要任你指使了不成,你是要做哀家的主,做大邑的主了么?”
谢绥云则在一旁附和道,“瞧鲁南伯这指使顺手的样子,看来以前也没少做,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就是底气足呀。”
两人一唱一和,让许多王公大臣也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对母家异常优待,不少大臣都吃过鲁王的苦头,单看当年奚承明病重之时,还是鲁王的鲁南伯胆敢顶撞皇后、呵斥宠妃、殴打大臣,便能看出他是多么猖狂。
秦婉依旧面无表情,只直勾勾地看向鲁南伯,“疯癫?真正疯癫的怕是鲁南伯吧。陛下年幼,不过稚龄,太后娘娘身为陛下的母后,数年来一直悉心呵护陛下,若不是你存心挑唆,陛下何至于会犯下如此大错。”
接着,秦婉跪下朝着姽婳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响头。
“太后娘娘,陛下今日犯下如此大错,全是臣妾教导无方,请太后娘娘降罪。”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呈过头顶。
“此乃鲁南伯这一年来私下传给陛下的书信,其中多有大逆不道之言,教唆陛下不敬嫡母,生出不孝之心,多数书信已被烧毁,这些是臣妾唯一能找的几封。”
奚怀仁的脸色惨淡,双腿不停打颤,他不知道,这些书信,自己明明都烧毁了,即便未曾亲自烧毁,也让心腹去毁掉了,为何会?
心腹?
奚怀仁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婉。
自己之所以会认为那人是心腹,是因为那是秦婉亲手交给他的人,身家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所以一些隐秘之事,自己都会交给他去做。
若是,那人忠于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
秦婉看向自己的儿子,这是自己挣扎了近一天才生下的孩子,是自己曾经以为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释然的笑,“思均,你看,你连母妃都算不过,谈何作为一国之君呢?”
奚怀仁只感觉自己脑袋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断掉了,他猛地冲下去,高呼道,“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那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药?啊?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么?”
他冲到秦婉身前,拽住她华贵的衣摆,眼中是满满的恨意与不甘。
“来人!”姽婳开口道,“把陛下请回座位上。”
刚刚还没一人敢动的内殿,突然冒出来好几个内侍,将奚怀仁架起来,强行带回了座位上,然后死死按在椅子上。
秦婉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腊月二十七那日,她前去无极宫私下拜见了姽婳,将奚怀仁和鲁南伯的谋划,以及这些时日自己假意相助所得到的的所有线索,通通告知了姽婳。
姽婳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她只是望向下首的秦婉,叹了一口气,“你何苦这般?”
亲手将儿子送上绝路,这对秦婉来说,绝不好受,何况这些年秦婉对奚惟修的用心,姽婳也是看在眼里的。
对于姽婳而言,奚怀仁只是小皇帝这个位子上必须要有的一颗棋子,她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但是多余的什么感情是不会有的。
但秦婉不同,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她在漫漫深宫岁月里唯一的依靠和寄托。她为他亲手做衣衫,为他做点心,教他学说话,如今也要亲自将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
“娘娘,臣妾自小就不是很聪明的孩子,唯一的开窍,怕就是在营造一门上,可臣妾懂得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的道理,若那孩子来日长大,光明正大同娘娘争夺,臣妾说不定真的会心软偏帮,可他走了偏路,走上了臣妾所最不耻的一条路,这样的人,谈何作为明君?大邑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我不能让它毁于争权夺利之上。那我,便只好大义灭亲。”
秦婉重重叩在了玉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只求娘娘,留他一条性命,秦婉愿生生世世,为娘娘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
过了良久,上首传来了姽婳的声音,“允。”
在秦婉告辞离开之时,她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秦婉,人不该为谁而活,你首先是秦婉,才是奚怀仁的母亲,你不欠他的,你也不欠我的。我希望任何选择,都是你本心之下的无愧不悔之选,那边够了。”
思绪回到如今,看着上首的姽婳,秦婉笑了笑,高声道,“娘娘当年摄政之责,乃先帝钦定,无可动摇,这些年娘娘为大邑殚尽竭虑,从无错漏,若对娘娘存不臣之心,那便当真是不忠不义之人,陛下乃臣妾教导无方,又让奸臣教唆,方才生了不孝之念。今日之变故,天下臣民自会慧眼洞察,让那等奸佞之人遭受惩处。娘娘万岁金安,佑我大邑!”
皇帝的亲生母亲,亲自为皇帝安上了不孝的罪名,众大臣即使刚刚有二心的,此刻也不敢再有,只低垂下头,共同高呼,“娘娘万岁金安,佑我大邑。”
鲁南伯和小皇帝的脸色在一声声高呼中愈发惨白,他们知道,自己的路,到头了。
姽婳瞥了一眼身侧的小皇帝,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若你们从政事之上参奏,哀家还敬你有分胆量,偏偏只敢拿女子身份说事,若是你父皇,你敢拿他宠幸几位美人来说事么?就算今日你定死了哀家豢养面首,你以为,这朝堂上又有几人敢附和你们?奚惟修,你忘了,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哀家,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相夫教子的女人了。”
姽婳站起身,看向底下跪伏的众人,高声道,“众卿平身。”
明明这满朝堂几乎都是自己的人了,奚怀仁和鲁南伯却仍旧敢拿面首这件事大庭广众闹上一闹。
不过就是被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洗脑了,觉得自己该清心寡欲为那个无能的奚承明守寡一辈子,殚尽竭虑为他留下的孩子稳固江山,最后再被一脚踢开,成就了他们奚家的江山,成就了他们男人的江山。
就像前世原主做的那般。
但是凭什么?
这江山,本就是能者居之。
第24章 被夺走气运的小太后(完)
那日的荒唐闹剧,以鲁南伯被抄家流放收尾。
而抄家之时,倒还意外发现,原来鲁南伯同那位被废的九皇子奚惟修还有联络,或者说,他干脆就是两头吃,一边哄骗着小皇帝,一边又吊着九皇子。
看来,他也怕小皇帝长大之后,会将他视为掌中钉肉中刺,所以提前开始谋划准备了。
可惜,三个臭皮匠加在一起,依旧是臭皮匠,他们拙劣的算计,被一戳即碎。
九皇子本来在行宫虽然行动不自由,但好歹衣食住行总是皇子规制,这下,姽婳撤掉了他的皇族优待,只圈禁于屋内,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不过几日,奚惟修便疯了,逢人便说自己是皇帝,不过几年便死在了行宫内。
而小皇帝,虽然姽婳没动他,但是那种无名的恐惧让他夜夜不得安睡,不过半年便清减得不成样子,最后,他在秦婉的劝说下,写下了那卷传位诏书。
诏书中,小皇帝自书三大罪,言及自己不孝不仁不义,实在不堪大位,故为大邑长久计,让位于摄政太后拓跋姽婳。
朝中自然是有反对之声的,毕竟女子称帝,实在匪夷所思。
可,架不住朝堂之上有两头太后娘娘的忠犬。
睿王顾野,虽然已不在战场厮杀,但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做派,手下握着大邑大半兵权,最关键的是,他对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大有谁若是阻拦太后登基,他便要把谁剁碎了喂狗一般的架势。
至于另一位文官之首的谢绥云谢大人,更是一肚子坏水,你若对太后娘娘登基一事有异议,那不过三日,你干过的那点脏污事就要从他嘴里出来了,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全家流放,一时间倒也是为朝堂肃清了不少蛀虫。
最终,在或武力镇压,或把柄威胁的阴影下,众大臣们终于懂得闭上了自己的嘴。
而民间对于太后为帝一事倒是意外地接受。
百姓最是单纯,他们只想过好日子,这些年太后执政的日子里,百姓们丰衣足食,也不再有战乱之扰,他们自是双手双脚的赞成太后来做这个皇帝。
什么女子不女子的?难道男子执政,就一定是明君么?
于是,此事就被迅速定下了,国号不改,年号永兴,姽婳为昭元女帝。
而原本的小皇帝得了淮王的封号,他本就不是多聪明之人,如此做个富贵闲人也算是个好结局。而秦婉则自请除去了皇贵太妃的封诰,去淮王府上做了老王妃,一方面更方便她入工部办事,另一方面,她也可以牢牢地看住奚怀仁,防止他再生出二心。
而姽婳,终于在二十四岁这一年,也是上一世原主去时的年纪,她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真正主宰。
世人不再称她为太后,而是要恭敬地匍匐在她的脚下,虔诚地唤她一句,“陛下。”
称帝之后,姽婳的日常同之前也没有什么改变,她依旧处理着那些奏章,依旧为大邑百姓的生活而每日操碎了心。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她稍稍同哪位男子稍微亲密些,大臣们的眼恨不能瞪出来,而如今他们倒是想明白了,身为皇帝自然子嗣为重,只恨不能立刻挑选年轻俊逸的儿郎送到无极宫内,为她红袖添香。
不过,姽婳却发现了异常。
以往裴行之这个小醋坛子早就闹了起来,而如今,他居然三日都未曾入宫了。
这可是稀奇事,想起今日沈如泽对自己把脉后说的话,姽婳想了想,难得不过午时便停了批阅奏章,带上汀兰和护卫,微服私访去了谢府。
谢绥云因着不愿成亲之事,如今已经分府出来了。但到了府上,姽婳立刻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对。
太安静了。
就算谢绥云对自己冷淡,但裴行之若知道自己来到府上,怎么会来出来迎都不曾迎一下呢。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姽婳加快了步伐,走到主院的卧房前,一手推开了门。
屋内是正起床穿衣穿到一半的“裴行之”,见到姽婳后,他怔楞了一瞬,而后扬起笑意,上前将姽婳拉入怀中。
“怎么来得这般快,难得晚起半日还被你捉到。”
语气、声调、态度,都是裴行之没错。
可姽婳僵直了身子,从“裴行之”的怀中撤了出来,她抬头看向这个男人陌生而熟悉的五官,哑声道,“裴行之呢?”
男人有些疑惑,“婳婳,我就是行之呀,你怎么了?”
“你不是!你是谢绥云。”姽婳能清楚地感知到,属于裴行之的那部分灵魂,不见了。
裴行之不是这般抱自己的,他总是习惯将自己放在下位者的姿态,仰视着自己,这个拥抱,力度不对,方式也不对,总是哪里哪里都不对。
男人慢慢收敛了笑意,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照面,便被识破了。
明明那个男人还教了自己那么久如何同姽婳相处。
“她喜辣喜甜,但是胃又不是很好,你要盯着她,别让她吃伤了。”
“她有时睡眠不好,又怕被外人知道,不肯用安息香,沈如泽配的香很好,记得为她点上。”
“她畏寒,记得天寒之时一定要为她拿好大氅。”
“还有,千万千万别让她伤心。”
谢绥云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他消失了。登基大典之后,他的灵魂便一下弱了许多,而后更是每日弱一些,根本阻拦不住。裴行之说,这是他立誓的代价。”
“我曾许诺,用自己此后所有的轮回之机,换她平安喜乐,高高在上,无忧无虑,如今,愿望达成了,我也该还愿了。”这是裴行之给谢绥云的答案,他虽然不甘只能陪伴姽婳如此短的时间,但也知道,这段时日本就是自己偷来的,他没有对消失说不的权力。
姽婳一瞬间便明白了。
能够穿梭世界跟随而来,裴行之付出的代价,怕就是他自己的转世之机,而属于裴行之的那一抹魂魄,如今应该已然消散地一干二净了,日后,怕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心中突然一痛,姽婳却没有表现出分毫。
她默默转身,只留下一句,“知道了。你也不必再扮什么裴行之了。”
不会再有裴行之了。
可是,你为何连走都这般悄无声息呢,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马上就要做父亲了。
姽婳悄悄摸上了自己柔软的小腹,明明自己来的路上,还在想裴行之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表情。
而现在,却成了永远也无法达成的场景了。
在姽婳未察觉之时,一滴泪悄悄顺着脸颊滑落。
后世谈起这位昭元女帝,总是讨论欲满满,她开辟了女子为帝之先,执政期间,女子的地位得到大幅提升,不仅可以为官、经商,更可以娶夫成家,无数女子走出闺阁,各展其长,这世间,一切只凭本事,不看性别。
而她在位十余年,天下一统,文有谢相,武有睿王,百姓和乐,堪称一代明主。
唯一为人所疑惑的,大概就是她所出的那位太女的身世,女帝登基后第二年产下一女,生父不详,此后十余年,女帝后宫中也未入一人,即使谢相和睿王终生未娶,世人多有猜测他们二人对女帝的情意。
但,这位昭元女帝依旧空置了十余年后宫,最后死后独葬于昭陵。而女帝龙驭宾天那年,谢相和睿王相继辞官,他们二人一东一西,在昭陵前建了一座庄子,依旧每日见面打架,然后去女帝的陵寝面前让她评断,就如同过去的十多年那般,就如同,那个传奇而灿烂的女子,依旧还活着一般。
佳人已逝,但她留下的那盏星火,依旧熠熠生辉,照耀着后人,勇敢前行。
而结束了这一世的姽婳,在乱流中穿梭许久,好不容易感觉眼前的昏暗减轻一些,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姐姐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小侯爷,您就别怪她了,到底是我不好,是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你在一起,姐姐失了未婚夫婿,这才伤心之下做出此举。”
姽婳只感觉脑袋一疼,这是谁,说的话如此让人恶心。
第1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一)
姽婳睁开眼的第一瞬,便看到了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
她看起来差不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身青色裙衫,裙幅褶褶如月光流动轻泻于地,容色莹润如玉,绝色姝丽,此刻蛾眉微皱,眼中含泪,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感。
可姽婳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哪哪儿都说不出的别扭,她的美丽,仿佛是被人捏造而成一般,充满一种刻意而扭曲的怪诞。
已经沉寂了许久的系统迅速将世界资料传输给了姽婳,片刻的眩晕后,姽婳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关于此刻情形的全部前因后果。
面前这个容色无双的女子,是姽婳这具身体的堂妹,名唤褚晚棠,而原主的名字,这次居然破天荒不是姽婳,而是唤作褚令仪,姽婳乃是她的小字,先前只有原主的父母唤过,而原主父母离世后,便再也无人唤过这个名字。
原主的父亲,乃是上一任顺义侯,可惜当年水灾平患之时,他同一起赶赴灾区的顺义侯夫人,不幸陨难于一场山洪中,尸骨无存,只留下不过八岁的原主。
而原主的二叔则名正言顺接过了顺义侯的爵位传承,原主从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成了寄人篱下的堂小姐。
所幸的是,虽然二叔一家待她并不亲厚,但是原主的父母乃是为国捐躯,皇家总是会多眷顾几分,逢年过节也会偶尔赏下物件,这也让原主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五岁。
可惜,这一年,原主的安稳人生被打碎了。
褚晚棠是二叔的女儿,原主的堂妹。
在原主的印象中,她一向是个有些娇纵的小姑娘,虽有些被惯坏了,但也说不上是个坏孩子,可在她十四岁那年偷偷在冰层玩耍结果跌入湖中昏迷不醒后,醒来的褚晚棠便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变得柔弱美丽,才学出众,她随口吟出的一首诗,便能让上京城万千才子追捧,落笔写下的一阕词,便让原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沈逾白,对她一见钟情。
是的,原主有一个未婚夫婿,乃是当年原主父母为她定下的亲事,乃是延恩侯府的小侯爷,沈逾白。
虽说原主父母离世,但这桩婚事还在,原主这些年也一直同沈逾白有着书信来往,可不过一次诗会,沈逾白便对褚晚棠情根深种,非她不娶,如今正闹着要同原主退婚。
而如今这个时间节点,便是延恩侯府设宴,为贺沈逾白中得恩科二甲头名,而原本的发展中,原主和褚晚棠共同落水,褚晚棠被救起,原主却差点丢了性命,最致命的是,褚晚棠被救起的第一句话,便是姐姐不要推我。
沈逾白的退婚,才情出众的妹妹,上京城的传闻,围观的众人立刻脑补出一出大戏。
姐姐不愿退婚,因此对妹妹生出了恨意,想了结了妹妹的性命,以此保全这桩婚事,不想却被拆穿了。
而原本的发展里,原主因此声名尽毁,若不是延恩侯府有人一力压下此事,怕是原主要因此丢掉半条性命。
可即便如此,褚令仪这个名字还是成了上京城人人避而不及的存在,后来一桩桩污损清名的事接连发生在原主身上,最后,原主声名狼藉病死在别院中,而她死去那日,褚晚棠风风光风嫁人了,嫁的却不是沈逾白,而是当今圣上的幼子,康王俨澹然,成了尊贵的康王妃,此后更是一辈子金尊玉贵,成了许多人心中的白月光。
而原主死后曾以魂魄的姿态存在了一段时间,她这才知道,原来如今的褚晚棠早就不是自己的堂妹,而是一个后世的魂魄穿越而来,她的身上带着一个名为“金手指”的东西,这个金手指可以为她提供数不清的名家诗词,而褚晚棠获得的倾慕值越高,她的美貌就会愈发出众,对男人的吸引力也就越大。
而沈逾白因为提供的倾慕值指数高,所以,她直接盯上了沈逾白,干脆利落将其拿下。
而原主不过是褚晚棠攻略男人路上的一个炮灰,如果在话本中,怕是都不会超过三章去描写的那种小人物。
但原主的不甘,为她换来了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并非非嫁沈逾白不可,天下男子万万千,我又不是非要吊死在他一棵树上。若他们好好同我相商,我并非不愿退这桩婚,可他们用如此手段,分明是要断了我的活路,既然褚晚棠玩弄人的感情,沈逾白为爱抛弃情义,既然做善人便是被人欺辱的下场,那我不要做什么良善之人了,这一世,我要将他们踩到泥泞中,让他们尝尝我上辈子百口莫辩的苦楚,我要让那些冷眼旁观之人也付出代价,让他们知道所谓的闲言碎语到底有多伤人。”
思绪回到现在,看向眼前的褚晚棠,以及一旁毫不避讳揽着她的沈逾白,还有一旁围观的一道道恶意的视线。
姽婳此刻才感到身上的冰冷。
沈逾白居然连一件外氅都未曾给原主,就让原主这般形容狼狈地站在那里。
姽婳却突然笑了笑,她的声音因着寒风的原因有些打颤,但传到众人的耳朵中却有着万钧之力。
“妹妹,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可别还未成亲便珠胎暗结,有损闺誉,你至于如此激动,竟然要拉着我赴死么?若真有了孩子,说出来便是。”
姽婳的眉眼间突然漾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大不了,堂姐成全了你便是了。”
什么?!
周围的嘈杂声突然大了起来,主要是这褚大小姐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如今男女大防虽不像前朝那般森严,但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规矩仍是要守的。若这褚二小姐真有了身孕,这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了,这满上京还没有哪家闺秀敢如此大胆。
众人的目光在褚晚棠和沈逾白之间来回打转。
谁都知道这两人最近走得极近,什么泛舟湖上,亭中小聚,上京城里可都传遍了。
褚晚棠也没想到褚令仪这个闷葫芦,居然敢说这种话,她立刻泪眼盈盈道,“姐姐,你为何要这般坏我的名声。我同逾白相交之时,并不知晓他的身份,逾白同你退婚,也并非我之缘故。你们二人性情本就不相配,何况这桩婚事本就是长辈口头约定,三书六礼都未曾下,姐姐你又何苦如此执着,竟然为了保全婚事,连这等错事都做的出了。”
话里话外,是褚令仪想抓住这桩亲事不放手,所以乱说话坏她名节。
姽婳却不是原主那般老实敦厚的性子,她直直看向褚晚棠,轻声问道,“那妹妹可敢请簪花娘子来验身,若妹妹当真清白,今日便是我攀诬妹妹,我自请出家恕罪,如何?”
簪花娘子是出嫁前验女子贞洁的嬷嬷,以往多是走个过场,毕竟少有闺秀敢在出阁前便行破矩之事。
可褚晚棠却瞬间白了脸色。
一旁的沈逾白还未察觉,只怒道,“你居然如此狠毒,晚棠,莫要怕,你我本就清白,自然不怕核验。”
姽婳笑了笑,“妹妹,你敢么?”
第2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二)
褚晚棠当然不敢。
因为,她早已和人有过肌肤之亲。
而那人,不是此刻正对她温柔体贴的沈逾白,而是她原定世界里的夫君,康王俨澹然。
褚晚棠本身来自现代社会,对女子清白一事看得也根本不像一般闺秀那般重要,她在乎的,是能不能用清白之身,为自己换取足够大的利益。
沈逾白很好,但对于褚晚棠来说,不过是收获倾慕值的工具,毕竟褚晚棠这具身体接触到的男子有限,沈逾白已经是她能接触到的上上之选了。
至于他是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婿?褚晚棠根本就不曾在乎过。
且不说二人本就不是亲姐妹,就算是,看不住自己的夫婿,那也是她无能。
更何况褚晚棠来到这个世界时,这具身体刚好是落水发烧,褚晚棠便将罪名安到了褚令仪身上,认为是她嫉妒所为。
因此抢起沈逾白来更是毫无心理负担,只觉得自己帮原来的褚晚棠报仇了。
但褚晚棠所求的,可不止于沈逾白。
在一个古代皇权至上的社会,有什么,能高过皇家的至高无上呢。
于是,在一段时间的背景了解后,褚晚棠盯上了康王俨澹然。
他是如今的宠妃贵妃娘娘的独子,深受陛下爱重,如今正当婚配之年。
最关键的是,他继承了贵妃娘娘的好相貌,出落得风神俊秀。
于是,在灯会之上,她借助金手指的兑换功能,给这位尊贵的康王殿下下了药。
偏僻的屋舍内,无辜路过的女子,一夜荒唐,醒来时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最后只留下一支掉落的珠钗。
不得不说,褚晚棠这招上一世的确奏效了。她成了康王魂牵梦绕的梦中神女,而后便是岐山围猎,褚晚棠恰如其分地出现。
久别重逢,便是感情的迅速发酵。
确认了她便是神女以后,康王自然不会放手,接下来便是你侬我侬,有情人终成眷侣的戏码。
而姽婳能得知此事,自然是原主为魂魄之时,偶然从褚晚棠和金手指的交流中得知的。
对于这一局设计,褚晚棠一直引以为傲。
而如今,正是灯会过去的半月不到。
康王和褚晚棠的重逢,还要再等两个多月。
因此,褚晚棠此刻根本不能暴露自己已非完璧之身的秘密,否则即使将来康王认出了褚晚棠,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名声已毁的女子。
那夜的荒唐,无外人知晓时,是情愫的萌芽,而公之于众,则是褚晚棠的催命符。
即便褚晚棠再看不起古代女子,她也知道,绝不能让簪花嬷嬷来验。
她想过贿赂簪花嬷嬷,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褚令仪敢这么说,是不是早有准备?
褚晚棠不敢赌。
“姐姐,你一句怀疑,便要将妹妹我置于如此羞辱的境地,即使我今日自证清白了又如何,流言蜚语要人性命。来日上京城里不还是要到处传我的闲言碎语,说我被堂姐质疑清白,你这是要逼死妹妹我呀。”
褚晚棠脑子反应极快,当下凄凄艾艾哭了起来。
她的外貌本就在金手指的加持下变得柔婉娇美至极,当得起绝色二字,如今双目含泪,更是惹人怜爱。
至少,沈逾白这个自诩的护花使者就上线了。
“褚令仪,你为人也太恶毒了些。刚刚想害晚棠性命,如今又要坏她名声。你听好了,你这般蛇蝎心肠之人,我便是死,也不会娶你为妻。”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
姽婳却眨了几下眼,泪水顿时如珍珠般滑落,竟是比褚晚棠哭得还要惹人怜爱。
“妹妹,我不过质疑你的清白你便感觉如此难以接受。那刚刚从湖水中上来之时,你一句话,便要将姐姐我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即使我今日自证清白了又如何,流言蜚语要人性命。来日上京城里不还是要到处传我的闲言碎语,说我要害死自己的堂妹,你这是要逼死姐姐我呀。”
竟是将褚晚棠说的话,全都还了回去。
最关键的是,姽婳太会哭了。
泪水一滴滴顺着小巧的下巴滑落,双眼通红,眸中包着一汪晶润,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在这等美人落泪的场景面前,也要心软。
褚晚棠的美貌和气韵,是金手指赋予她的,她用起来,更像是一个不熟练的新手操作神兵利器,根本无法发挥到极致,不过以往也无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可如今姽婳来了。
姽婳最擅长的,便是根据人设来演戏。楚楚可怜的人设,她早已不知演过多少次了,如何会怕褚晚棠这般拙劣的表演。
褚晚棠敏锐察觉到众人不自觉对姽婳的关注,她暗暗咬牙,却也知道,如今在场贵人众多,并非人人倾慕于她,此事若是处理不好,自己与世无争的才女形象,定是要大打折扣。
她深吸一口气,娇娇怯怯地拉住姽婳的手,“姐姐,是我的错,我落水受了惊吓,这才胡言乱语。我们二人姐妹情深,姐姐怎会害我呢。”
这是变相的示弱了。
我不在落水一事上纠缠,你也不要在清白一事上刨根问底,互相放过对方,各自安好。
褚晚棠虽不知自己这位堂姐从哪里发现了端倪,但是自己清白已失这件事,绝对要瞒得死死的,连一丝议论最好也不要有。
不然,日后皇家如何会接受一个名声有损的王妃。
姽婳也柔柔笑了笑,回握住了褚晚棠的手,轻声道,“好妹妹,我自是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你不就成了那等狼心狗肺之人么?什么未婚夫婿不夫婿的,不过是外面的玩笑之言,你若喜欢他,姐姐自然乐于见你们玉成好事。”
沈逾白倒是一脸惊喜,可褚晚棠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可没想真和沈逾白绑在一起。
看着褚晚棠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姽婳满意地欣赏了片刻。
刚刚拿清白之事来要挟,不过是情急之举。
如今,褚晚棠手上拿的牌比自己更好,疼爱她的父母,上京城无数倾慕她的儿郎,金手指的恐怖加持。因此,今日的举动,不过是利用褚晚棠谨慎的心理,暂且逃脱掉这一局算计。
日后,怕是互相算计的时日还多的是呢。
不过,姽婳突然有了个主意。
虽然自己对那康王没有半毛钱兴趣。
但是若是褚晚棠发现自己精心算计来的倾心,最后一步却弄错了对象,那该是怎样一副精彩的局面呢。
第3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三)
那日的宴席,以二人平局收手。
大概是为了护住自己心上人的名声,这次,沈逾白特意让人压制了流言,所以这次的冲突并未引起什么风波。
所以,其实沈逾白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他知道流言对一个女子的伤害,不过上一世的原主不是他的所爱之人,所以他就可以放任流言肆虐。
即使他们也曾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姽婳回府后,如今的顺义侯夫人,也就是褚令仪的二叔母倒是含沙射影地讽刺了几句,不外乎是自家养了个白眼狼那种不痛不痒的话。
姽婳也不会吃亏,以柔克刚地还了回去,“叔母说得对,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最后还反过来坑害人家的这种人,一般叫白眼狼,就像这顺义侯府,是用我父母的性命换来的一般。”
顺义侯夫人顿时脸色苍白,封爵一般是降爵传承,按理说自家夫君继承之时该是伯爵之位,不过皇家念在大兄夫妇为国捐躯,特给了不降爵的恩典。
自己是怎么了?顺义侯夫人突然有些迷茫。
不是之前和夫君说好的,就算不重视这个侄女,但也不会苛待于她,就当家里多了张嘴,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怎么今日自己会说出这些话。
姽婳看着顺义侯夫人的神情,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看来褚晚棠的这个金手指,还有能够微妙操控他人思想的作用,不过应该是有限制的,毕竟哪怕姽婳所在的修真界最顶尖的魂修,也不敢说自己能操控任何人。
姽婳猜的没错。
褚晚棠的金手指,严格来说是一个兑换系统,它收购的唯一货品,是来自于人的倾慕值,有好感、喜欢、深爱,不同的倾慕阶段可换取不同的积分,而评分越高的男子倾慕值价值越高,褚晚棠靠着这些积分可以兑换才华、美貌、甚至魅惑之术。
不过魅惑之术只能对意志较不坚定之人起效,比较鸡肋。
但总的来说,靠着这个金手指,褚晚棠将无数优秀男子的爱意玩弄于股掌。
喜欢才华之人,她以才情相交。
喜爱美貌之人,她以容貌魅惑。
她享受这种男人为她疯狂的感觉,并靠着这份疯狂,去积攒更多的资本。
回到自己房间的褚晚棠,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向是顺风顺水,享受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如今却摆了一道,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褚晚棠到底还是存了几分理智,她暂时平静了下心绪。
如今自己和康王的好事还未成,褚令仪拿着自己的短处,不能将她逼到绝路上,免得非要攀咬上自己,她死了不打紧,可别牵连到自己。
不过,沈逾白倒是个可用的。
虽然今天姽婳在众人面前撇清了同沈逾白的关系,但是褚晚棠可不觉得这是真心话,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褚令仪可是对沈逾白早已暗生情愫,不过是碍于大家闺秀的教养,再加上两家早有婚约,所以一直未曾明说。
琢磨了半晌,褚晚棠心里有了盘算,这次是自己失算了,置身局中反而受到了牵扯,所以下一次,一定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另一旁院子里的姽婳,也大概能猜到褚晚棠想要借刀杀人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跳出被动的局面,不管是出名也好,还是得到什么大人物的看重也好,总之,要为自己的身上增加足够的砝码,不能再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家闺秀。
不然,迟早会落到褚晚棠的圈套里。
姽婳在捋了捋原主的记忆后,心中有了计划。
几日后。
今日,姽婳早早起身,跟顺义侯夫人请安后,提出了自己要出府一趟的请求。
因着那日的异常,这几日顺义侯夫人并未为难她,听到出府的要求后也只点了点头,还让账房支了二百两银子给姽婳。
“喜欢什么便买些什么吧,早些回来,最近上京城里也不太平。”
这句话倒不是危言耸听,最近据说几个重犯从层层看守的昭狱逃脱了,如今圣上大怒,正满上京城的找呢。
姽婳不但知道这几个重犯的身份,更知道,这几个重犯如今藏身何地。
他们乃是前朝皇族残余势力,而为首的,正是那位前朝皇室之后,傅应寒。上一世,傅应寒逃脱出昭狱后,一直潜藏于上京城,后面更是与褚晚棠结识,褚晚棠偶然得知了他的身份,依靠自己那几个倾慕者手中的权势,活生生将傅应寒从固若金汤的上京城送了出去。
这一去便是放虎归山。
傅应寒拉拢了不少势力,后面更是直接割据称雄,成了一方枭雄。
而褚晚棠自然也成了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即便后面褚晚棠成了康王妃,两人私下仍有书信往来,可谓关系密切。
而傅应寒也成了褚晚棠藏在暗处的一股势力,时时让人胆寒。
姽婳这一次,不打算让傅应寒活着走出上京城了。
很快,马车到了一家甜水铺子前,这家铺子乃是最近上京城出名的一家店铺,里面的各色甜品深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小姐,到了。”侍从恭敬地恭候在马车外。???
不一会儿,从马车中伸出一只玉笋般莹润的双手,那只手美丽得少见,纤细嫩白,泛着莹莹光泽,柔弱无骨似拂柳一般。
一看,便是一双贵人的手,养尊处优,未曾沾染过烟火气息。
正在此处街巷上布控的虎贲骑的兵将眉头一皱。
这甜水铺子虽然深受达官贵人喜爱,但来此处的,大多是各府上的仆妇下人,甚少会有贵人亲自前来,如今出现了这样一位明显身份贵重的闺秀,实属异常。
想到自己主子的吩咐,他转身叮嘱了身旁的人几句,而后迅速去报信了。
姽婳头戴帏帽,长长垂下的纱幔,挡住了她的相貌,也挡住了她嘴角的那抹笑意。
果不其然,这时候,此处已经引起了上面的怀疑,不过当时虎贲骑同时布防了好几个可疑之处,此处并非第一怀疑对象,再加上褚晚棠的暗中操作,才让傅应寒一行人逃脱了出去。
而此次自己的出现,会让这里的可疑程度大大增加,这便是姽婳想看到的。
是的,此处正是褚晚棠开的铺子,开店的钱,还是沈逾白给的。而此刻,她在店里,藏着另一个对她心有好感的男人。
姽婳抬步向铺子内走去。
褚晚棠,这一次,不光傅应寒逃不出去,你也要伤筋动骨才好呢。
第4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四)
姽婳进入店铺后,也不着急,只四处打量闲逛,瞧着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模样。
掌柜的眼尖,一眼便看出了姽婳的身份高贵,他虽然心头有疑惑,为何千金小姐会屈尊来这个小店铺,却也反应迅速地笑脸迎了上去。
“这位小姐,想吃点什么?我们店可是这上京城最有名的甜水铺子,您要是有想吃的,我们可以为您送到府上去。”
姽婳打量了下四周,瞧着此时店里人不算少。
她柔柔开口了,“我今日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寻个说法的。”
掌柜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姽婳转头看向婢女阿妙,阿妙忙拿出一个食盒,向连珠炮一般的朝掌柜开口了。
“掌柜的,这可是昨日从你家甜水铺子买的东西,凭据我可都还留着呢,我家小姐吃完之后腹痛如绞,今日便是要来你这铺子里看看,寻个说法,免得更多人因此受罪。”
所谓的凭证,是褚晚棠想出来的,凡是在店铺里购买过东西的人,都会获得一个凭证,上面以印章的形式显示在店铺中购入了何种东西。
这是店铺刚火起来之时,有人拿着别处买的东西,谎称其中有毒,上门闹事,要不是沈逾白去平了事,这铺子也开不下去了。
所以褚晚棠便想了此招来防止冒充,但如今,却也钉死了这食物乃是从铺子里出去的。
店里人不少,此刻又听到是食物有问题,都纷纷投来目光。
他们可都是上京城的名门望族家的仆人,若真是自己带回去的食物出了问题,让主子伤了身体,那可真是小命难保了。
掌柜的仓惶道,“是不是有误会,贵人们,我们店铺每日都打扫清洁,食材也都是每日早上新鲜送来的,绝不会有问题呀。”
阿妙早就得了姽婳的吩咐,立刻接了话。
“你是这店铺掌柜,自然不会说铺子有问题,可我家小姐金尊玉贵,犯得着胡说诬陷你这小铺子么?也是我家小姐心肠软,说自己来瞧瞧是不是有误会,不然直接报了有司衙门,让你们这等奸商蹲大牢去。”
掌柜头上的冷汗更多了,搓手顿足道,“这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姽婳见状,绵言细语道,“掌柜的,我们并非存心前来闹事,昨日我害了病痛,家人焦急,说要让衙门封了这间铺子,但我觉得,事情并不至于走到这步,既然掌柜的您说铺子里的东西没问题,不如让我们去后院瞧瞧,若你的食材制作均无问题,那或许便是我体质特殊的原因,也好还您一个清白。”
姽婳的话虽然柔和,但锋芒却半点不少。
意思也很明确,你不让我去后院瞧瞧,那我便要让官府来查抄了你的铺子。
这个计谋并不是多么高深,可姽婳拿捏住了掌柜的弱点。
他不敢让人去后院。
因为后院中,住着他的东家安排进来的几个形迹可疑之人,虽然他不明白那几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如今上京城戒严,自家铺子里还藏着几个可疑之人,用脚想也知道他们肯定身份见不得光。
果然,掌柜游移不定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后院乃是我们铺子的配方机密所在之处,哪能小姐你说去就去,您若真觉得我们铺子有问题,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衙门,让大人裁决。”
姽婳的唇角闪过一抹满意的笑。
掌柜的这个反应,正对了自己的胃口。
不过进去瞧一眼,又不是全程观摩,怎么会泄露配方?若心中无鬼,自可大方让姽婳进去,以自证清白。
姽婳也不着急,找了张凳子,袅袅婷婷地坐下了。
“我不急,明日去衙门就明日去衙门,可今日你这买卖,我可不能让你做了,免得更多人受了和我一般的苦痛。”
竟是要在这里坐着不走了。
掌柜的越发紧张,生怕后院的秘密被发现,一时间,二人竟然僵持住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什么机密,本王瞧不瞧得。”
众人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美的眼睛。
形状长而润,瞳仁之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烟雾,他,居然有着一双少见的灰瞳。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子的身份了。
秦王殿下,方既明。
他乃当今圣上的幼弟,生母乃是一位异域舞姬,因着貌美得宠,甚至封为了昭仪,而后更是有幸怀上了皇子。
可惜,生下的这位皇子,天生一双灰瞳,乃是大灾之兆。
先帝大怒,竟想摔死皇子,刚刚生下皇子的昭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盛怒的先帝手中抢过了自己的孩子,而后光着脚一路跑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当时的秦王妃正在那里侍奉太后汤药,被这种情形吓了一跳。而听明白昭仪慌乱的表述后,秦王妃和太后大惊失色。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怎能如此轻易就要了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他!”那位异族出身的昭仪,汉话说的不怎么好,此刻来来回回只念着这几句,头上都磕破了血。
秦王妃看着眼前这个脚底满是鲜血,娇美的脸庞也被血迹染了大半的女子,又瞧了瞧她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终究心底一软。
在先帝冲进慈宁宫之后,她跪倒在先帝面前,祈求道,“陛下,且不说灰瞳乃是大灾之兆并无根据,就算为真,若是这孩子不再是皇子,那是不是灾祸也就解了。臣妇无福,一直未有子嗣,如今夫君已死,秦王府再无血脉传承,不如将这孩子过继给臣妇,臣妇定好好抚育他长大,日后为陛下效力。”
秦王乃是先帝的伴读,二人几乎算是异姓兄弟一般亲密,而秦王的死,更是因为替先帝挡了逆贼的剑,可以说是先帝心头的痛。
最终,先帝允准了秦王妃的请求,所以,宫里少了一位皇子和昭仪,秦王府多了一位小世子。
而当今陛下登基后,对这位幼弟也是十分看重,方既明手中的虎贲骑,乃是上京城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为陛下扫平了不少障碍。
而如今,这支虎贲骑正满上京城寻找那几位越狱之人。
姽婳看着正主终于来了,也站起身来,轻声笑道,“秦王殿下想看,那自然是能看的,我想掌柜也定不会拒绝,又没有窝藏逆贼,怕什么呢?嗯?”
方既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姽婳一眼。
而掌柜心里的最后那根弦,终于断了。
他知道,自己今日,完了。
第5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五)
方既明一挥手,身后的虎贲骑整齐划一地冲进了后院。
方既明转身看向姽婳,透过朦胧的帷帽,姽婳可以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
“这位不知名讳的小姐,可要一同到后院去瞧瞧,毕竟,你不是也对这铺子的后院,怀疑得很么?”
方既明的语调看似轻快,但在怀疑二字上,却加重了语气。
姽婳知道方既明对自己的怀疑,她要的就是这份怀疑与关注,笑了笑,姽婳柔柔答道,“好呀。”
后院内,虎贲骑已经开始掘地三尺的搜查了,很快,其中一名统领前来复命。
“殿下,院内并未发现可疑人等,不过,属下等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东西。”
说完,底下人拿出来了厨房中搜出来的一些名贵养身的药材,还有屋内发现的一些止血的药剂。
方既明看向掌柜,似笑非笑道,“怎么,这甜水铺子里哪位师傅受伤了么?”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强撑着笑道,“是,是一位甜点老师傅,那日做工的时候受了伤,东家心善,给了他一些药物。”
姽婳觉得很好笑,轻声道,“你这东家可真大方,旁的不说,但是这雪蛤,便是千金也难买,满上京城里满打满算都没几家能用这样的东西来补身子,看来,这位师傅可真是受器重呢。”
方既明自然也不信掌柜的胡扯,他冷声道,“灶台上还炖着药膳,可见这位老师傅还在院中,给我掘地三尺地搜,我这人最是喜欢结交朋友,今日,定是要结识下这位老师傅的。”
虎贲骑乃是精锐,既然主子下了彻底搜查的命令,此刻也就不拘手段了。
破墙,拆瓦,各种破坏性的手段都使上了。
片刻后,从屋内突然传来了兵戈之声,持续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虎贲骑压着四个人走了出来。
最头那位的右胳膊被齐肩削掉,此刻如同死狗一般被人拖了出来。
正是那位日后叱咤风云的枭雄,傅应寒。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傅应寒落网,自然不会再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那么日后褚晚棠的重要一臂,就被折掉了。
方既明走到傅应寒身前,随手抽出了旁边属下所配的苗刀,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
“大齐皇子傅应寒?”
此刻失血过多,已然虚弱到极致的傅应寒啐了一口,不屑道,“本殿乃是大齐正统,方既明,你一个身上流着异族……”
话还没说完,他只见自己眼前白光一闪,而后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而在众人眼中,傅应寒被直接一刀抹了脖子,冲天的鲜血喷得到处都是,甚至连方既明的身上,脸上,都全部沾染到了。
“啊!”那掌柜的直接吓得瘫倒在地,不一会儿身下便聚集了一大摊水渍。
谁都未曾想到,方既明居然审都未审,直接要了傅应寒的性命。
姽婳倒是很欣赏方既明,杀伐果断,果然不愧原世界线中的第一反派boss。
其实说反派也算不太上,主要是后期褚晚棠成了康王妃后,在宫宴上对身为秦王的方既明动了心。
方既明继承了他那位异族母亲的美貌,生得有些不真实的好看,不过他素日里有些疯魔,虽然看着极好说话,但是谈笑间便能要人性命,因此极少有人敢亲近他。
褚晚棠仗着自己的金手指,居然直接勾搭了上去,结果丢了半条命,若不是她那些倾慕者加上康王拼命相救,怕是被方既明剁碎喂狗去了。
从此,褚晚棠对方既明这个“疯子”是敬而远之,连报复的心都没有了,见着都躲得远远的。
方既明本身地位极高,又得圣上信任,所以虽然得罪了褚晚棠和她那一堆倾慕者,但却一直安稳活着,无人敢动他分毫。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少有的未被褚晚棠的金手指影响到的人。
所以,姽婳想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
或者说,狐假虎威,借他的威势,来抗衡如今倾慕者众多的褚晚棠。
虎贲骑干脆利落地将傅应寒的尸体拖了下去,还有两个人拎了桶水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算得上十分良心的收尾了。
而方既明则转身看向了瘫软在地上的掌柜,“掌柜的,你们铺子里的师傅身份不简单呀,让你们的东家来虎贲骑营来找我吧,若是明日午时之前我见不着人,那我便亲自上门请他们了。”
说完,他轻轻笑了笑,脸上的血迹配上他那姝丽绝色的长相,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丽美感。
掌柜的已经吓懵了,好半晌才慌慌张张点了点头。
方既明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了姽婳的声音。
“秦王殿下的衣衫沾上了血污,这街尾便是小女子的成衣铺子,里头有一件织金蜀锦做成的外袍,倒是勉强能配得上殿下,不如请殿下移尊去换件衣衫吧。”
这间成衣铺子是原主的母亲留下的,那件织金蜀锦的衣服,是前几日姽婳让人做好送去的,不然一间普通铺子,根本不会有蜀锦这种宫里都极少见的布料。
方既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姽婳一眼,而后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手下都有些意外,这位小娘子摆明就是想和殿下搭讪,殿下不是最讨厌这种行为么,今日怎么倒是接受了。
成衣铺子内。
方既明一边在侍从的服侍下更换衣衫,一边回想起刚刚甜水铺子的情况。
褚令仪,她是已故顺义侯留下的女儿,也是那间甜水铺子的幕后东家,褚晚棠的堂姐。
褚晚棠手底下的这几家产业,普通人或许不清楚,但方既明早就了解地一清二楚。
毕竟,褚晚棠突然在上京城大出风头,不仅俘获了不少才子芳心,更是借助沈家势力大肆开店掳财,方既明自然要摸清楚是否是褚沈两家联手了。
不过查清楚只是她个人所为之后,虎贲骑也放松了盯梢,不想竟然差点灯下黑了。
那么问题来了,褚令仪是如何知道自家堂妹窝藏罪犯的呢?
方既明来了兴趣,到底是寻常女儿家置气误打误撞,还是说,她早就有所察觉,故意将这里的问题捅到了自己面前呢。
换好衣衫,方既明走出内室,走到正在内堂专心品茶的姽婳背后,突然冷声问道,“褚小姐,你可知窝藏朝廷钦犯,乃是祸及满门的大罪?”
姽婳也不意外,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柔柔笑道,“自然是知道,才主动朝殿下投诚的。殿下,我有一桩交易,想要同您谈谈,不知您可愿意?”
第6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六)
此刻姽婳已摘下了帏帽。
只看外表,谁也不敢想象,面前这个柔弱的少女,居然敢带着几个仆从便只身入了贼窝。
而她的目的,居然是朝自己投诚?
方既明晏然自若地坐下身,旁边的侍从忙端上热茶,他手拿茶盏,看向姽婳,“你倒是很有胆量,这满朝文武,从没有人敢跟我说做交易的?”
姽婳笑了笑,“这世间万物都有相应的砝码,殿下不愿同人做交易,是因为他们给不够您想要的砝码,但我可以。”
“哦?”方既明放下茶盏,抬眸道,“你说说看。”
姽婳从袖中拿出几张纸,站起身递给了方既明。
“这是我的堂妹褚晚棠,这几日写出的几首诗,殿下可品评一番。”
方既明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不过瞥了几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姽婳接着说道,“我那位堂妹,自从落了一次水后,仿佛通了任督二脉,在诗词一学上尤为出众,几次诗会皆有名篇流传于世,这倒也罢了,直到,我看到这几首诗。”
“这根本不是一个及笄之年的闺阁女子能写出的诗。”方既明沉声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褚晚棠未曾上过战场,我朝也已多年未起战事,她从哪里来的感慨?”
的确。
这首诗,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更不应该出自褚晚棠之手。
事实上,这些诗,是后期傅应寒割据为王,战事频起之时,褚晚棠才拿出来的,当时还得了不少人的敬佩,认为她是一位心有沟壑的奇女子。
而如今,这些诗藏在褚晚棠的书房内,若不是姽婳收买了洒扫的婢女,怕是要等到几年后,这些词句才能见得天日。
褚晚棠那些借助万物得来的才华,如今,成了她的催命刀。
姽婳点了点头,低声道,“堂妹自从落水后,便变得判若两人,才学这东西,非日积月累难以成器,堂妹素来不喜文墨,怎会一夕之间便如此才华出众。所以,我试探了几次后,终于确认,她并非我的堂妹褚晚棠,而是被人不知不觉掉包了。”
“你这堂妹被调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方既明漫不经心道,“我这里,可都是叛国谋逆的大案。”
姽婳凑前了几步,轻声道,“可若,这就是叛国谋逆的大案呢?”
“先是以文采博得众多才子的好感,更是以她为中心,笼络了大半上京城的新贵才子,形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小团体,而后,更是借感情一事,将以延恩侯府沈逾白为首的一众望族子弟收拢于掌心,上京城里最近兴起的几家铺子,也有她的手笔,而此次,又秘密帮助前朝逆贼藏匿,这桩桩件件,可都不是寻常人会做出的事。”
说到这里,姽婳停顿了下,而后勾起唇角,声音更压低了三分,“更关键的是,她还和康王殿下搭上了线,如今,康王殿下正对她神魂颠倒呢。”
康王?!方既明瞳孔微缩。
这事牵扯到皇室,可就大有深意了。
其实,褚晚棠不过是四处收拢裙下之臣而已,她没那个谋逆的心,更没有那个胆子。
可如今被姽婳一桩桩一件件捋出来,倒显得她的每样行为都别有用心了。
方既明看了一眼姽婳,轻笑道,“你说的不错,就窝藏逆贼这一条,便罪不可赦,可我完全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同你,有什么做交易的必要么?”
这话不假,方既明手中的权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今圣上极为信重他,若他想要褚晚棠的命,即便褚晚棠乃是侯府贵女,也照样逃不脱。
姽婳却摇了摇头,“殿下不会。若褚晚棠真就这般轻易死了,她背后的真正势力便再无浮现出水面之日,这等于一颗暗雷埋于上京城,不知何时爆炸。殿下不会让这般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情形出现的。”
从原主的记忆和这次的见面中,姽婳已经发现,方既明此人,控制欲极强,也极聪明。
若只是杀一个褚晚棠,那刚刚在甜水铺子中时,他便不会只是让铺子的东家自己去虎贲骑营,早就带人上门去抓人了。
之所以那么说,便是给幕后之人留条生路,让她找好替死鬼,自己好放长线钓大鱼。
方既明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这个小姑娘,倒是聪明。
“哦,那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若只是这些情报,那你这砝码,还是差了些许。”
“我能成为殿下在侯府的暗桩,为殿下送来最一手的情报。”姽婳看向方既明,认真道,“我会是最好的探子,褚晚棠将我视为劲敌,这反而是我的最好保护,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父无母的孤女,她根本不会怀疑我。”
半晌后,方既明问道,“你要什么?”
付出这么多,总得求些回报,不然方既明可不敢用她。
“我不想我父母用性命换来的侯府荣光,毁在居心叵测之人手上,更不想莫名其妙被那牵连成了逆贼,连性命都丢掉。而且如今侯府乃是二叔一家掌权,父母为我定下的亲事如今也成了泡影。我自然也想在殿下面前得个好,日后好为自己挣条出路。”
姽婳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一点我的私心,她这些时日总是莫名地针对我,虽说有些东西我并不是那么视若珍宝,可旁人夺了还要踩上我两脚,那我心中自是不爽快的,我这般睚眦必报之人,自是要出了这口气的。”
这些话,都是姽婳经过推敲才说出的。
她要够聪明,显示出自己的可用之处,但又不能太聪明,免得方既明不放心用她。
所以,她此次从设局到向方既明检举褚晚棠,都未曾将局设得很周密,为的,便是让方既明接受这份投诚,又不会过于警惕。
半晌后,方既明朗声笑道,“好,褚小姐刚刚受惊不小,而方某今日对褚小姐一见如故,不如便由方某送小姐回侯府吧。”
方既明可不是真看上了姽婳,而是为两人日后的频繁见面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也为姽婳加了一层保险,防止她轻易折在了褚晚棠的算计中。
毕竟好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暗桩,方既明也不介意给予一些她想要的庇护。而来自一位位高权重的亲王殿下的未曾明说的倾慕,于姽婳而言,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那便沾殿下的光了。”姽婳快速地接受了这份好意。方既明不在乎名声,那自己更不在乎,反正都是互相利用,论起地位来,自己还更占便宜一些。
这边两只狐狸达成了合作,而另一边的顺义侯府。
褚晚棠惊恐地看向沈逾白,语调在恐慌下都有些变调,“逾白,你说什么?”
“秦王带虎贲骑抄了甜水铺子,从中找到了逃出昭狱的几位逆贼,现已枭首,如今要让铺子的东家于明日午时之前到虎贲骑营去。秦王殿下素来心狠手辣,落到他手上定逃不了好。铺子中为何会有逆贼呢?晚棠,你可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褚晚棠此刻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傅应寒可是前朝皇子,这不是小说男主标配身份么?
就算不是男主好歹也会是个重要配角啊!
怎么会如此轻易死了呢?
第7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七)
褚晚棠对傅应寒其实并没什么特殊好感。
虽说傅应寒相貌也算出众,但她的倾慕者中相貌出众者甚多,傅应寒连前三都排不上。
之所以会冒险救下他,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份。
前朝皇子,还这么机缘巧合遇到了自己,这简直就是小说一般的情节。
褚晚棠自己本就对森严皇权缺乏基本的认知与敬畏,于是,便铤而走险救下了傅应寒,更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做他的知己,换取他的倾慕,甚至帮他牵线搭桥,准备送他出上京城。
为的,就是来日他的报答。
可褚晚棠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会被发现,而傅应寒更是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死在了刀下。
“晚棠,你和傅应寒究竟是什么关系?掌柜说那几人是你安排到铺子上的,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么?这不是什么小事,弄不好,是真的要抄家掉脑袋的。”
沈逾白此刻脑子反而分外清醒,私下藏匿前朝皇子,这是多严重的罪名。
一顶谋逆的帽子压下来,便是沈家和褚家两个侯府门第也不管用。
褚晚棠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她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就算现在沈逾白能信,那明日,那位据说心狠手辣的秦王殿下会信么?
突然,外面传来了侍女焦急的通传声,“小姐,夫人让您赶快去前厅,说秦王殿下来了,让您去拜见呢。”
褚晚棠踉跄了一下,连沈逾白也有些吃惊,秦王,他不是让明日去的么?为何亲自上府上拿人了?
即使再不情愿,褚晚棠也不得不去。
而沈逾白虽未客人,但秦王身份高贵,且秦王妃按族谱来说,还是他出了三服的姑奶奶,秦王论辈分,还算自己的表叔,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的。
而前厅,顺义侯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上首的男人。
他的顺义侯只是个头衔,他不像大兄那般能力出众,因此并不能上朝议政,对秦王殿下也并不是很熟悉。
不过,他也听过秦王殿下的一些传闻,他上门,一般不是抄家便是下狱。此刻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他吓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只在脑子中拼命回想自己做过什么错事。
是前日喝的花酒?还是半个月前和人小赌的原因?
“顺义侯。”上首的方既明倒是很温和,“莫要紧张,本王此次只是送褚小姐回府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是来抓你的,不要吓成这副德行。
一旁的顺义侯夫人还好一些,忙附和道,“是是是,我家令仪劳烦王爷费心了。她也是,怎么好打扰王爷执行公务呢。”
姽婳坐在一旁未曾说话,倒是方既明主动维护了她一句。
“什么打不打扰,本王,巴不得褚小姐打扰。”
这句话的含义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顺义侯夫人甚至没控制好表情,露出了一个七分吃惊糅杂着三分惊喜的表情。
这,这是侯府要攀上高枝了么?
若自家真出了个秦王妃……
而半只脚刚踏入前厅的褚晚棠和沈逾白,也听到了这句话。
二人的神色均算不上好。
褚晚棠是十足的嫉妒。
凭什么,自己刚抢走了沈逾白,褚令仪转身就能得一个比之前更好的男子的倾慕,难道她就天生要压自己一头么?
沈逾白则是胸口堵得慌,他虽然对褚令仪没什么男女之情,但到底觉得是自己选择了褚晚棠,抛弃了褚令仪。
而如今秦王这句话,倒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不是自己抛弃了对方,而是自己被淘汰出局了。
顺义侯夫人看到了自家女儿,忙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行礼。
褚晚棠此刻对秦王二字十分敬畏,也收起了那些嫉妒心,忙低着头上前行礼。
“臣女褚晚棠,参见秦王殿下。”
“学子沈逾白,参见秦王殿下。”
片刻的沉寂后,上首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起吧。”
褚晚棠心中一动,悄悄抬头朝上首望去,而后,便痴了。
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她一时间竟然忘了刚刚对秦王的畏惧,直愣愣望向方既明。
姽婳最先发现了异常。
果然,褚晚棠不管上一世还是如今,都对方既明的美色毫无抵抗之力。
“妹妹,你在看什么呢?”姽婳柔柔开口了。
姽婳的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了褚晚棠身上。
顺义侯夫妇眉头一皱,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大胆直视秦王殿下呢。
沈逾白则是胸口一闷,刚刚晚棠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因为自己也是如此看她的,迷恋,夹杂着爱慕。
她,就如此轻易地对秦王动心了么?
难道她的欣赏与爱慕就来得这么随便么?
褚晚棠忙回过神来,低头请罪,“臣女冒犯了,只是之前听过秦王殿下的威名,一时有些好奇,请殿下恕罪。”
褚晚棠的心中是止不住的嫉妒。
这般好看的男子,凭什么对褚令仪青睐有加。
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闺秀,不像自己这般才华出众,知情识趣。
秦王殿下定是被她一时所惑,只要自己出现,定能夺走他的目光。
几乎在瞬间,褚晚棠就给自己定了一个新的目标,拿下方既明。
秦王虽然不及康王那般有继承皇位之权,但是他手中所握的威势,可比康王强多了。
若是他能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那日后康王登基,自己占着名位,暗中有秦王这个权势滔天的王爷相助,这整个国家不都在自己掌控中么?23sk
褚晚棠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膨胀。
可惜,方既明给了她当头一棒。
“好奇?褚二小姐的好奇,本王可不敢承受。你的好奇,可差点将顺义侯府都牵扯进去了。”
他知道甜水铺子的幕后东家是自己了。
褚晚棠的冷汗唰一下流了下来。
旁人或许以为他是对自己的直视不满,但甜水铺子事刚出,褚晚棠瞬间联想到了一起。
刚刚,她还存了一分侥幸心理,那间甜水铺子明面所有资金投入全是沈逾白出的,包括关系疏通,也是沈逾白在明面。
就算真的追究,那也该是沈逾白出来顶着。可为什么,他那么快就查到了自己。
正在褚晚棠害怕时,方既明又突然笑了起来。
“可是吓到褚二小姐了,放心,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日后,我说不得还与褚二小姐能成亲戚呢。”
这话,明晃晃地表示了自己对姽婳的欣赏。
说完,方既明也不久留了,他起身走到姽婳身边,柔声道,“褚小姐,今日早些歇息吧。过几日南安寺长宁大师讲经,不知可否有兴趣赏光与本王同去。”
姽婳柔柔点了点头。
方既明今日的戏演完了,朝顺义侯夫妇点了个头示意后,便潇洒离开了。
只留下气定神闲的姽婳,此刻一脑袋浆糊的顺义侯夫妇,心中五味杂陈的沈逾白。
以及,因为嫉妒和恐慌扭曲了神情的褚晚棠。
姽婳也起身准备离开了。
经过褚晚棠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你看,最后你不还是要靠着姐姐我来保命么?我呀,永远压你一头。”
褚晚棠猛地看向她,眼中是怨入骨髓的恨意。
第8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八)
褚晚棠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发了好大一顿疯,将屋内的花瓶摆件摔了个粉碎。
不光为着刚刚方既明对她的无视,姽婳对她的羞辱。
还有刚刚沈逾白说的话。
刚刚,沈逾白匆匆离去,离开前,特意对她说了一番话。
“晚棠,这件事既然秦王不再深究,我会找人平息好后续,但这间铺子,我不会再参与了,我马上要入朝了,若再出事端,我的仕途尽毁。”
好啊,一点点小事端,就能把他吓成这个孬种样子。
从自己手里分红的时候怎么不说仕途尽毁呢?
褚晚棠只觉得这个男人虚伪又无能。
想到刚刚方既明说的话,褚晚棠检查了下如今自己的倾慕值积分,咬了咬牙,用掉了大半积分,兑换了一个佛学悟性金手指。
秦王如今不喜欢自己不要紧,只要让他慢慢发现,自己才是最与他灵魂匹配之人,他定会抛弃褚令仪那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无趣女人。
只要有金手指在,不会有自己抓不住心的男人。
几日后。
在秦王府派来的马车接走姽婳之后,褚晚棠也乘坐一辆低调精致的马车跟了上去。
众人只以为秦王府那辆马车是用来接人的。
却不知道,此刻,方既明正端坐在那辆马车中。
方既明从马车上的暗匣中取出一个盒子扔给了姽婳。
姽婳不急不慢地打开,里面是一支极为雅致的珠钗,白色的珍珠组成了一朵白玉兰花,小巧精致。
这支珠钗,姽婳印象深刻。
因为这便是那日褚晚棠和康王玉成好事那夜落下的那支。
上一世,褚晚棠为了突出自己的冰清玉洁与不睦权贵,特意在那夜之后,比着那支珠钗又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康王认出自己,另一方面,则是体现自己的无辜。
一个连珠钗丢了都怕别人知晓,忙做一支一样的代替的女子,被他强行污了清白,这些时日该有多担惊受怕。
心疼的康王,自然会给褚晚棠加上无数层滤镜。哪怕日后头上都绿油油了,还觉得自家王妃多么无辜可怜。
而如今,褚晚棠锁在妆台屉子里的那支珠钗还没到出现的时候,而今日,姽婳便准备截了她这份姻缘。
康王虽然不算聪明,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人,上一世也未曾牵扯到那些针对原主的阴私算计中。大概是为了保持在康王心中的美好形象,那些阴私,褚晚棠都是瞒着他做的。
既然如此,这次救他一次,就当恶心褚晚棠还顺带能积点功德了。
方既明看着姽婳手中的珠钗,漫不经心道,“康王今日会如约在南宁寺出现,你想要的珠钗也按照图纸给你做好了,不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姽婳如今的种种行为,很像是要抢了褚晚棠算计好的姻缘,难道,她也是那种瞧上了天家富贵的女子么?
方既明觉得,她不是。
“她抢了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也要报复回去了。”姽婳玩笑道。
不过,看着方既明那玩味的神色,姽婳还是说出了实话。
“褚晚棠和康王依已然有了肌肤之亲,若真让她嫁入了皇室,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届时她拿捏住了康王,再怀上皇家血脉,即便王爷您想动她,也不是件易事了。”
“本王可以让康王一辈子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褚晚棠。”方既明看向姽婳,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姽婳露出了一个你不懂的神情。
“那她就成了康王一辈子忘不掉的白月光朱砂痣,你可以让褚晚棠不出现在康王面前,可她还有那么多拥趸者,只要有一个在康王面前说出了这件事,那……”
姽婳的话还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你想做康王妃?”半晌后,方既明开口问道。
姽婳笑了笑,举起右手,朝天起誓,“我只是想让褚晚棠尝尝百般算计终不得偿的感觉,我对康王妃之位并无半分奢望,更不会玩弄康王的感情。若王爷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此生绝不嫁入皇家,不慕王妃之位……”
“好,我信你,不必起誓。”
姽婳还未说完的誓言,被方既明干脆打断了。
“小姑娘家家,瞎起什么誓,嘴上也没个忌讳。”
车厢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很快,南安寺到了。
此刻的寺庙内,康王俨澹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喝茶,石桌的另一边,则是坐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和尚。
“殿下,您从坐下已经叹了十二口气了,是我这南安寺的茶水这么入不得口么?还是您不想见我这老头子,一见就这般愁眉苦脸。”
老和尚正是南安寺的住持,长宁大师。
俨澹然忙收敛起神色,转移话题道,“大师,你说皇叔今日约我前来是干什么?不会又要训斥我了吧?”
虽说方既明如今名义上已经不是皇室中人,但是当今圣上一直十分器重他,也拿他当亲兄弟一般看待,于是,这些皇子公主还是叫方既明皇叔,尽管这位皇叔也不比他们大几岁。
长宁大师刚刚也不是真怪康王,康王的性子机灵,和长宁大师也算是忘年交。
大师笑了笑,“他让你来,自有道理。而且,你今日会有好事发生,放宽心等着就是。”
俨澹然一个激灵,知道这位有些神通的长宁大师又显灵了,不过他的“预言”总是会有各种奇怪的情况兑现,弄得康王都有些害怕了。
突然,院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这里便是长宁大师的禅房,南安寺没有那些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你放心便是。”
这是皇叔的声音。俨澹然敏锐地辨别了出来。
不过,皇叔这是带了个女子前来么?天呀,这个真是稀奇事。
回头自己得告诉父皇,皇叔居然偷偷带女子出来玩。
俨澹然立刻朝院子门口投过去了八卦的目光。
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那里,俨澹然上一秒还面带笑意,但看到女子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茶盏噹啷一声掉在了石桌上。
滚烫的茶水撒满了桌子,甚至有一些流到了他的衣袖上,弄脏了衣衫。
而俨澹然此刻却无暇顾及,他有些仓惶地站了起来,盯着姽婳发髻上那根珠钗,喃喃道,“神女。”
而一旁的长宁大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三人,轻声道,“有意思,命局已动,明明是死局,却突现生机。”
而此刻与他隔着最近的俨澹然却什么都没听到,他的脑海中只回想着一个念头。
“不是吧,我喜欢的人,居然是我的准皇婶?”
第9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九)
“小九。”
方既明冷冷地唤了一声俨澹然的排行,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皇叔。”俨澹然恭敬地行完礼后,又看向姽婳,犹豫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家中乃是顺义侯府。”姽婳柔柔答道,却并未说自己的姓名。
俨澹然却立刻联想到了一个名字,“你是叫,叫褚晚棠是吧,前段时间上京城诗会,这个名字我频繁听起。”
姽婳的脸色很合适地白了三分,显得整个人更纤弱了些。
一旁的方既明冷笑道,“褚晚棠是她的堂妹,也是刚刚夺了她未婚夫之人,你倒是会说话,专往别人的痛处戳。”
俨澹然听到这里,尴尬到不行,这才想起前几日有所耳闻的褚家二女相争一事。
因着沈逾白压得及时,当日的事并未扩散得极广,但像俨澹然这种皇家耳目灵通之人,自然也是略知一二的。
“那,那你就是顺义侯府的大小姐褚令仪了是吧。我刚刚说错了话,你别怪我。”
俨澹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好容易找到的神女,自己这张嘴怎么这么不争气。
姽婳摇了摇头,柳眉微蹙,“堂妹文采出众,才女之名在外,康王殿下识得她也是正常的。”
见佳人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俨澹然忙表明立场,“什么文采出众,她这些时日的行径,不过是靠着卖弄才情博得男人的关注,真真是污了才女二字。所谓才女,譬如沈家的小姐,愿意放下富贵,去山野私塾教书育人,或是姑苏周家的小姐那般,放弃旁人眼中的大好姻缘,行遍山川大河,绘制山河地图,投身心中所愿。她们此等的,才叫才女。”
没了精心设计的重逢,加上姽婳刚刚那一番表演,此刻的俨澹然对褚晚棠的印象可谓差到了极致。
经过这一番风波,众人重新回到石凳前,开始讲佛论经。
姽婳之前也对佛学有所涉猎,且修真一界的佛学之道博大精深,如今姽婳娓娓道来,倒是让其他人都有些赞叹。
尤其是俨澹然,他那爱慕的表情藏都快藏不住了,他本就喜爱佛学,见姽婳于此一道也甚是精通,一时只觉得两人乃是天造地和的一对了。
直到他察觉到来自自家皇叔的视线后,才陡然惊醒,眼前这位姑娘,可是自家皇叔带来的,且两人关系亲密。
正在他准备开口打探之时,外面传来了喧嚣声,接着,虎贲骑的一人走了进来,恭敬道,“殿下,外面有位姑娘和庙中师傅产生了一些纠纷,眼下竟闹了起来,他们想请长宁大师出去瞧瞧。”
长宁大师点了点头,刚准备起身出去。方既明接了一句,“我同大师一起去看看吧。”
临走时,留给姽婳意味深长的一眼。
姽婳顿时明白,他这是留时间给自己同俨澹然独处,好让自己给他“洗脑”更彻底一些。
见此刻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俨澹然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你头上的珠钗……”
姽婳脸色一变,而后镇定道,“不过一根珠钗,也不是什么名贵物件,我和堂妹人手一支,若王爷喜欢,我可将图纸奉上。”
姽婳这番话,却让俨澹然更确定了心中猜测。
他声音又低了三分,“那日灯会,可是你?”
姽婳面上更冷了三分,“什么灯会?今日乃是我第一次见殿下,世道艰难,女子闺誉不容有失,望殿下不要乱说。”
姽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承认,那样一是明晃晃地欺骗俨澹然了,日后得知真相,他难免心生恨意,倒还为自己平添烦恼。
不如从一开始就咬定那人不是自己,即便日后真发现认错了,那也是他自己阴差阳错造成的误解。
正好也顺带打碎了康王心中对神女的莫名幻想,免得日后他还会情路坎坷。
果然,俨澹然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也不再追问了。
看来是以为姽婳为名节考虑,不打算认下那晚之事。
而此刻,外面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姽婳柔声道,“外面不知发生了何事,殿下可有兴致一同出去瞧瞧。”
俨澹然自然是十分乐意,屁颠屁颠跟着姽婳一同出去了。
而姽婳看似不经意地将头上那支珠钗悄悄摘了下来,收到了袖中。
院外喧闹的主角,正是偷偷跟来的褚晚棠。
她正与庙中的几位小沙弥争辩佛理。几位小沙弥何曾见过说话如此厉害的女子,此刻都一个个瞠目结舌。
而方既明同长宁方丈则站在一旁隐秘处观看,并未上前。
姽婳和俨澹然上前几步,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她也来了,还同小师傅们吵了起来。”
方既明看了眼姽婳和她身后的俨澹然,冷笑道,“还能为何?不知又盯上了这里的谁了?这位褚家二小姐,胃口可真不小,前几日还和延恩侯府的沈逾白过从亲密,如今又换了目标。褚小姐,你说,你这位堂妹这次的目标,是我,还是你身后的那个蠢货。”
莫名其妙被骂蠢货的俨澹然一脸无辜。
姽婳笑了笑,“她又不知康王殿下今日也在南安寺,想来,这次大半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方既明意味深长笑了笑,“所以,本王是被你牵连的,明白了么?”
旁人听不懂,但姽婳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既明的言外之意。
若不是送你回府,也不会被这个女人瞧上,这是你欠本王的,要记得。
姽婳柔顺地点了点头。
方既明这才转过头去,玩味道,“什么乱七八糟之人,在佛门净地如此大吵大闹。”
被扣上了乱七八糟名头的褚晚棠,姣好的面庞扭曲了下。
自己明明是在同人论佛,什么叫乱七八糟,大吵大闹。
难道这个秦王殿下就是传说中的直男么?
好容易平复好情绪,褚晚棠温柔地转过身,半是惊喜半是仰慕地朝方既明的方向行了一礼,“秦王殿下,原来您也在这里。”
这套表情是她对着镜子研究过很久的,既能表现出自己的脱俗美貌,也能适时而不露骨地表达对秦王的仰慕。
可惜,方既明不吃她这一套,也不愿给她留这个面子。
“我那日在顺义侯府上邀请你堂姐时,你是双耳生疾不曾听到?居然说什么原来您也在这里。还是说,原来你是个痴傻之人,不过几日便忘得一干二净。那快让顺义侯为你找名医医治一下,免得影响褚二小姐嫁入延恩侯府。”
三寸之舌芒于剑,方既明这番话可是将褚晚棠那点子小心思全挑开了。
褚晚棠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温柔人设,整个人面色铁青。
这是什么狗男人?难道不懂得怜香惜玉么。
第10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
俨澹然对这个传闻中的褚晚棠也并无什么好印象,他上前几步,从阴影处走出,讥讽道。
“皇叔说的不错,褚二小姐既然好不容易从自家堂姐手中抢过了未婚夫,还不赶紧攥紧了,来佛寺做什么?让佛祖瞧瞧你那肮脏龌龊的手段么?”
俨澹然甚少对姑娘家说这么严重的话。
不过,他极为信任自家皇叔,瞧着方既明都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再加上刚刚和姽婳的交谈,此刻褚晚棠在他心中便是一个自私自利,水性杨花之人。
褚晚棠看到俨澹然出现,脸色顿时变了。
康王怎会在此?
对于二人的重逢,她早已精心规划好。
还有不到两月便是岐山围猎,康王作为皇家子弟定会出席,而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康王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止于最开始的愧疚与责任,那时自己再出现,便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自己口出恶言,明显印象极差。
这时,褚晚棠终于看到了一旁的褚令仪了。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定是褚令仪这个贱人,生怕康王和秦王看上自己,所以在他们面前说过自己的坏话,所以才让这两人对自己态度如此恶劣。
自从有了金手指后,褚晚棠已经习惯了各种优秀男子对自己的追捧。
不管他们喜欢何种类型的女子,自己都可以兑换相应的金手指,从而换取他们的倾慕。
可唯有和褚令仪有关的男子,总是让自己频频不顺。
果然,她就是个灾星。
“堂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关系,即使你在旁人面前,说我千般万般不好,你都是我最敬爱的堂姐。”
褚晚棠的言外之意,在场诸人自然都能听明白。
还没到姽婳说话,俨澹然开口回击了。
“这里是佛门净地,褚二小姐把你那肮脏心思收一收吧。当在场诸人都是瞎子么?”
褚晚棠一愣,而后眼眶迅速泛上几丝雾气,一副十足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今日来南安寺,不过是想同诸位师傅讨论佛学,并无任何恶意。我同堂姐,也只是之前的一些误会,我并无抢堂姐未婚夫婿的意思。堂姐,你别怪我,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一定会劝沈大哥回心转意的。”
说完,便想上前拉住姽婳的手。
方既明却一下挡住了褚晚棠的行动,有些厌恶道,“你说你在讨论佛学?”
褚晚棠面露喜色,羞涩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这副样子,方既明的厌恶更加明显了,“你若真喜爱佛学,就该明白,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你刚刚咄咄逼人非要压人一头的样子,有何佛性?”
就连一直笑眯眯未曾说话的长宁大师,都没忍住开口道了一句,“佛本就在每人心中,心中所想不同,佛理自然不同,大千世界,万千因果,个人求各法,不以口舌之辩争高下。”
竟是丝毫不赞同她刚刚的所作所为。
褚晚棠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自己表现出对佛学的精通之后,他们不该放下之前的冷淡么?
为何会这样?
姽婳看向褚晚棠,心下暗叹,所谓的金手指,其实同刚刚开始系统给自己的诱惑一样。
通过一些代价,换取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能力。
虽然一开始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千好万好,靠着这些能力也能更加轻易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外物终究是万物,是不属于自己的。
就比如现在,自己研习过佛学,所以能同长宁大师他们畅所欲言,而她靠着金手指,虽说是看似精通佛学之道,但对于其中的真谛根本不通晓,若她真能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就该知道,自己同小沙弥非要争个高低这件事,本身就是同佛学之道相悖的。
过度依赖外物,终究会反噬自身。
俨澹然如今对这位褚晚棠也是十足厌恶,认为她根本就是靠着美色沽名钓誉之人,其实肚子里根本没几两墨水。
“褚二小姐,今日乃是我同皇叔以及长宁大师的小聚,而令仪姑娘则是我们邀请来的朋友,你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此,南安寺庙前院是对香客开放的,可自由走动,请自便吧。”
这番话便是明晃晃的逐客了。
褚晚棠终究无法再厚着脸皮留下,只强撑笑道,“是呢,我今日也是想来上香,那便不打扰王爷了。”
说完,转身离开了。
被褚晚棠这一打扰,姽婳借口身体有所不适便先告辞了。
俨澹然本想主动请缨送她回去,但是被方既明的脸色吓退,最后还是由方既明做了这个“护花使者”。
马车上,姽婳将今日的种种同方既明也交了个底,毕竟二人现在是合作关系。
方既明倒是意味深长笑了声,“俨澹然瞧着倒是对你很是中意,你说,到底是因为你顶着他苦寻不得的神女身份出现,还是他确实就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姽婳笑了笑,轻声道,“都不重要,我也不需要康王殿下对我多么喜爱,只要他不被褚晚棠拉拢去即可。”
瞧着姽婳确实是不在乎的样子,方既明也终于放下心中那一直梗于胸口的纠结。
计划归计划,但是看到俨澹然对姽婳献殷勤的时候,他心中的烦闷与难受却止也止不住。
送姽婳回府后,方既明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突然,他唇舌微动,吐出了一个名字,“褚令仪。
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合作伙伴,但,也是一个不在掌控之中的极大变数。
姽婳回到府中,顺义侯夫人忙喜气洋洋迎上来,一边让人上热茶和点心,一边拉着姽婳的手。
“累不累,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盏燕窝,姑娘家喝最好的。今日和秦王一同出去玩得如何?秦王殿下可是难得邀请姑娘家的,你不知道这上京城得有多少人羡慕你。”
如今的顺义侯夫人,好似恢复了正常,不再处处针对姽婳,虽然她对姽婳确实是无法当作亲女一般看待,但是衣食住行也不再苛责亏待。
再加上如今方既明摆明了对姽婳的看重,顺义侯夫人审时度势,自然是待姽婳又好上了三分,毕竟都是顺义侯府的姑娘,姽婳嫁得好了,自家也得势,说不得还能拖秦王给自己那不争气的几个儿子也安排个差事。
姽婳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不过这种心思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
而且看来顺义侯夫人也慢慢脱离了褚晚棠的影响。
正当姽婳安稳喝燕窝的时候,顺义侯的大儿子,原主的堂哥褚方雄冲了进来。
“娘,晚棠在哪里?她今日怎么得罪了康王?刚刚我遇见康王,他将我训斥了好一番,还说让我教妹妹好好学学礼仪廉耻!”
“哐哧!”
顺义侯夫人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
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眼前一黑,晚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居然让康王说出这么重的话!
姽婳咽下一口燕窝,嘴角是微不可察的笑意。
褚晚棠,流言蜚语的威力,此刻也是时候让你尝尝了。
第11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一)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阴差阳错的巧合。
俨澹然虽然厌恶褚晚棠,却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散播风言风语的人。
今日俨澹然从南安寺回来,想着去太白楼为自家母妃取订好的八珍面。
虽说宫里奇珍异宝无数,可贵妃娘娘早就耳闻太白楼新请来了一位厨神坐镇,据说做得八珍面,鲜得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贵妃娘娘作为自封的上京城第一吃货,怎能错过此等美食,她不好出宫,便打发俨澹然带一份回去。
用她的话说,儿子生下来,不就是用来使唤的么?
侍从将八珍面装入食盒,俨澹然便准备回宫。免得一会儿路上拖延时间过长,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挡住了俨澹然的路。
“康王殿下,您也来太白楼呀,我在三楼有个固定包厢,要不您到我的包厢去坐一坐,这大厅里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
说话的,正是褚晚棠的长兄,褚方雄。
他之所以敢上来同康王搭讪,还得益于那日褚晚棠的一句话。
褚方雄本来是想问自己妹妹是否真同沈逾白有关系,毕竟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他的妹妹抢了堂姐的未婚夫,他也觉得这样有些过了,便想来问问。
不想褚晚棠轻蔑笑了笑,“大兄,你未免也太轻看我了。沈逾白不过是个延恩侯府的小侯爷,如今也没个一职半衔,如何能与我相配。你就等着看吧,马上,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褚方雄一盘算,皇亲国戚,这如今适龄的皇子,可就康王一个。自家妹妹这段时日的“本事”,他可是瞧得真真的,不禁也信了三分。
于是,今日见到康王,他便觉得是自家准妹夫,便兴冲冲来攀谈了。
俨澹然很是烦闷,他此刻只关心食盒里的八珍面,不想同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说半句话。
偏偏对面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还亲热道,“卑职名唤褚方雄,乃顺义侯府的长子,小妹正是如今的上京城第一才女褚晚棠。”
他提起褚晚棠的名字,本是想拉近关系,不想俨澹然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十分厌恶地重复了一遍,“褚晚棠?上京城第一才女?”
“哎,哎。”褚方雄还在喜气洋洋地答着。
不想俨澹然立刻冷笑道,“谁封的她上京城第一才女?不过写过几首酸诗,便敢夸下如此海口,品行败坏之人,便是成了诗圣,那也配不上一句才女。”
褚方雄只感觉冷汗都流下来了,他不知为何康王会对自己的小妹如此厌恶,这,这和小妹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贵府好好教教褚二小姐礼义廉耻吧,免得看见个男子便要卖弄三分,平白污了前顺义侯夫妇好不容易留下的忠臣门楣。”
说完这句话,俨澹然便转身离开了。
可刚刚褚方雄拦下他的地方,正是太白楼的大厅,大厅里满满几十桌客人,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褚方雄只感觉浑身无力。
他知道,自家妹子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听完褚方雄的话,顺义侯夫人气得锤了他好几下。
“你这个混球,你拦住康王殿下做什么,这下好了,你妹妹的名声全让你给毁了。”
打完后,又没忍住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康王可是皇家子弟,他的看法,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皇家的看法,他如今这么一说,哪家门第高贵的还会娶褚晚棠。
褚方雄也很无辜,还在那里喊道,“若不是小妹跟我那般说,我哪里来的胆子去和康王说话。”
姽婳看够了戏,放下手中的汤盏,柔声道,“大堂兄少说几句吧,如今叔母伤心得紧,你去厨房,让他们做点子红莲糖水来。”
褚方雄唯唯诺诺出去了。
姽婳走到顺义侯夫人身旁,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叔母别太伤心,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顺义侯夫人仿佛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紧张问道,“什么办法?”
姽婳的声音轻而柔,在顺义侯夫人耳边响起,仿佛有一种惑人的魔力。
“延恩侯府不是还和咱们家有婚约么?叔母,我愿让出这门婚事,成全堂妹同沈逾白,这样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一来堂妹也能有个好归宿,延恩侯府到底是世交,两家知根知底。二来如今康王所说之话还未传开,堂妹定了亲事,也能平息几分流言。”
顺义侯夫人满是感动地看向姽婳,“令仪!”
“我虽然同堂妹因着婚事有些口角,但是叔母,我到底是顺义侯府的人,自然要为侯府考虑。”
顺义侯夫人简直要被愧疚和感动塞满了,觉得自家是千万个对不住大兄留下的这株血脉,更是坚定了一定好好促成姽婳同秦王的这桩婚事,这才能稍稍平息自己心头的愧疚。
定下主意后,顺义侯夫人忙去找顺义侯商量去了,打算今日就上延恩侯府,将这门亲事过了明路。
而“志向远大”的褚晚棠,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被定下了。
而皇宫内。
一位华服的美人正靠在窗前,柳眉微蹙,但即使满面愁容也难掩她的国色天香。
“玉兰,你说小九会不会忘了给我带八珍面。”
原来,这位美人正是康王俨澹然的生母,宠冠后宫的淑贵妃娘娘。
而此刻,她正心心念念着那想念了许久的八珍面,想得连午膳都没用好。
旁边的侍女正准备安慰,突然,门口传来了内侍喜气洋洋地通传声,“康王殿下驾到。”
淑贵妃提起裙摆,也不顾什么礼仪了,朝着门口冲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淑贵妃总算吃上了她期待已久的八珍面。
俨澹然还有些好奇,“母妃,这后宫的御厨都是全天下顶尖名手,外面做得就算再好吃,值得您这么期待么?”
俨澹然着实有些不理解,就父皇对母妃这个宠爱的劲儿,她若是想吃什么八珍面,御膳房的师父必定是挖空心思来做,难道还会比太白楼的差么?
淑贵妃摇了摇头,她想说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只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今日回来比说的要晚一些,怎么了?”
听到这话,俨澹然打开了话匣子,把太白楼那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淑贵妃却很感兴趣,她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好奇问道,“你说,这位褚家二小姐半年前突然性情大变,而后便一首接一首的写下好诗,还抢了自己堂姐的未婚夫婿?”
“对啊,那些诗倒真是好诗,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确算得上千古佳句。就是不知她这样一个品行败坏之人,如何会写下此等好诗了。”
而贵妃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凝重了起来。
第12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二)
淑贵妃之所以会如此凝重,是因为,她也是一名穿越女。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十四岁时重病去了,而她则占据了这具身体,成了大学士府的幺女。
她也曾想过在在古代施展自己的才华,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恰逢选秀,她不想入宫,便收拾了行囊打算偷偷溜掉。
结果,被拿了个正着。
那一夜,她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被杖毙了。
因为她是族中选中送入宫里的女子,是要为家族争得荣光的棋子,他们不允许她在入宫前有任何的污点。
不过十四岁大的侍女,前一日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小姐小姐的叫着。待自己如同亲女一般疼爱的奶嬷嬷,每晚都要来自己房里检查自己是否盖好被子。
她们皆长眠在了那个深夜中,成了淑贵妃一辈子过不去的噩梦。
虽然不是原主,但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她也将这些人视作了自己的朋友。
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权力的恐怖,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古代,并不像书中描绘的那般美好。
人命如草芥,原来是这样的残忍。
她低头了,入了宫,老老实实地承宠、争宠、生子、晋位。
大概是这具身体的长相着实出众,慢慢的,她成了后宫第一得宠的人,可她始终不敢放下那颗提心吊胆的心。
她太怕死了。
怕自己行差踏错丢了性命,更怕被旁人发现自己不是原主,被当作妖孽烧死。
这么多年过去,她做得唯一出格一点的事,大概就是拦下了皇帝给她母家的封赏。
她忘不了那些人命,所以,他们永远别想靠着自己往上爬了。
如今听到褚晚棠的所作所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一个还没认识到封建权力可怕的穿越女。
“日后,离那位褚家二小姐远远的,听到了么?”淑贵妃对于褚晚棠这个老乡,没有半点想要相认的意思,只想让自己的儿子离她远远的。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儿子早已被这位老乡算计过了,若不是姽婳横插一脚,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家的傻儿子便会将褚晚棠领回来介绍给她了。
俨澹然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他本就厌恶褚晚棠,自然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
而另一边,顺义侯听完夫人所说,也觉得有道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俗礼,二人换了身衣衫,便让人备车去了延恩侯府。
而二人走了不久,褚晚棠便回府了。
她在方既明和俨澹然处受了太多打击,便去找了几个仰慕她的才子一起清谈,听到众人对她的夸赞,这才找回了些许自信,高高兴兴地回府了。
结果刚回府,便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褚令仪。
她白了一眼,正准备装没看见,却听到对面的人柔柔笑了声,“恭喜妹妹了。”
褚晚棠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姽婳站在院中,直视着褚晚棠,脸上是满满的欢喜。
“刚刚叔父叔母去了延恩侯府,说要把你和沈小侯爷的婚事,今日便过了明定,恭喜妹妹,得一如意郎君,日后必然夫妻和睦,康乐顺遂。”
说都是顶顶好的吉祥话,但褚晚棠却只觉眼前一黑。
她怎么可以同沈逾白定亲?
她的目标明明是康王,而且,而且她早就将清白之身给了康王。若真嫁入延恩侯府,如何收场?
“是你,是不是你挑唆的,褚令仪,你不过是怕我抢走……”褚晚棠一时竟有些口不择言。
姽婳笑着打断了她,“妹妹,祸从口出,可要斟酌好再出口。何况,沈小侯爷不是你自己选中的么?姐姐我一向谦让,自然是要成全你这个唯一的堂妹的。”
看到院子里的仆从,褚晚棠咽下了未说完的话,而后转身便朝府外走去。
她一定要拦住父母,不能让他们给自己定亲,否则有了亲事的桎梏,自己嫁入皇室就更加困难了。
而姽婳则在身后幽幽叹了口气。
“瞧我这妹妹欢喜得。”
洒扫的下人们只觉得大小姐脾气也太好了些,倒是那二小姐,有些太没规矩了。
而此刻的延恩侯府,延恩侯夫妇听到顺义侯夫妇的来意后,也是有些吃惊。
“褚兄,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可我家逾白毕竟同令仪有过婚约,这就算取消再定,也最好是过些时日呢,不然怕是上京城也要议论一二。”
延恩侯对褚晚棠倒是挺满意的,毕竟如今侯府当家的是褚晚棠的父亲,自己同前顺义侯交情再好,到底人已经去了,人走茶凉,他留下的女儿也没了昔日的尊贵。
只是,两家到底是侯府,还是要些面子的。他想着先退了前头的婚事,停个三五月再讨论两个孩子的亲事。
可顺义侯府哪等得及。
顺义侯笑了笑,“先头那门婚事,不过沈兄你同我家大兄口头约定,双方都未下明定,也算不得数。令仪自己也说了,逾白和晚棠二人相配,她作为堂姐也是乐见其成的。”
见延恩侯面带犹豫之色,一旁的顺义侯夫人开口了。
“其实,我们今日匆匆前来,也是有原因的,晚棠这孩子近些日子出了点风头,结果这上门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眼下的我们还能拒绝,可若有身份比我们侯府高的,那是拒绝也拒绝不得。我们想着,晚棠同逾白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难得也是郎有情妾有意,不如早早定下,也好告诉那些人,我们褚家女已经许作了沈家妇,断了那些念想。”
这些话,是姽婳教她的。
姽婳同她说,若是匆匆上门议亲,还是女方主动,难免被人拿捏住,不如换个说话,就说一女百家求实在心烦,所以想早早定下。
果不其然,延恩侯夫妇的表情顿时和缓了许多,两家又交谈了一会儿,将一些细节定的差不多了。
延恩侯便差人备好了笔墨,准备写下订婚书,然而刚写下一个字,便听到外面传来了通传声。
“顺义侯府二小姐前来拜访!”
晚棠?她来做什么?顺义侯夫妇有些吃惊地转过头。
延恩侯是虽然也吃惊,但还是命人将褚晚棠好好迎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褚晚棠匆匆走了进来,含糊着行了个礼,便开口道,“父亲母亲,这门亲事不能定。”
延恩侯顿时沉下了脸色,冷声道,“褚兄,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夫妇上门定亲,难道没有同女儿说过么?闹出这么一出戏,是不把延恩侯府放在眼里么?
顺义侯夫妇被气得不轻,顺义侯夫人低声道,“闹什么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好的日子,快给你未来公婆赔不是。”
倒是上方的延恩侯夫人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呢,也不一定是,不用那么着急上赶着认公婆。”
褚晚棠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也来了气,大声道,“我同沈小侯爷本就是君子之交,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既然夫人不想要我这个儿媳,那我也就不讨夫人的嫌了。”
说完还准备拉着顺义侯夫妇离开。
顺义侯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他们两个人豁上老脸为的谁?啊?
若不是她惹到了康王,他们至于如此筹谋么?结果她倒好,直接把延恩侯夫妇得罪狠了,这下最后一条退路也没了。
褚晚棠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了沈逾白的声音。
“并无男女之情?好一个并无男女之情。褚晚棠,你真是够绝情。”
褚晚棠脸色一变,他不是不在府上么?自己刚刚还特意问了延恩侯府的下人。
第13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三)
即便对沈逾白并无多少真心,但褚晚棠也不想将两人的关系闹成这样。
她想着,就算今日自己拒了婚,只要沈逾白不在场,日后自己再找几个理由,撒撒娇,不还是照样能将他哄得团团转,为自己鞍前马后。
毕竟,他的确是一个外人眼中极好的夫婿人选。
最关键的是,他曾经是褚令仪的未婚夫婿。他可以说是褚晚棠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战利品。
只要看到他,褚晚棠就会想起褚令仪得知真相时那痛苦的脸,她就感到无比的痛快。
“逾白,你听我说。”褚晚棠上前几步,想要拉住沈逾白的衣袖。
沈逾白的脸上却是一片灰寂,“说什么?说你那些时日对我的投怀送抱都是假的?都是耍我的。还是说你褚二小姐根本看不上我们延恩侯府的门第,一心想着嫁入皇室,飞上枝头做凤凰?”
沈逾白在回府前,在太白楼和几个挚友小聚,他将康王和褚方雄那场戏码看得一清二楚。
他本想冲出去跟康王解释,可是被几个挚友死死拉住。
“沈兄,那个褚二小姐若真是个好人,何以会在你和她堂姐婚约都未解除之时便同你过从亲密?你莫要糊涂!”
“是呀,你原本是我们几个中最风光霁月的人物,可这些时日,你瞧瞧你自己,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么?”
从太白楼走出来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却被家仆告知顺义侯府一家前来拜访。
兴冲冲地赶来,却听到了褚晚棠这样一番绝情的话。
“逾白!”褚晚棠一副被伤到的模样,眼中含泪,“你若真是这么觉得,那我也无话可说。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是单纯的知己好友么?难道你对我的欣赏就那么肤浅,一定要把我变成你的人才可以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伯牙和子期,做一对高山流水的知音。”
沈逾白只觉得十分可笑,哪家的知己会互相牵手,会雨中相依。原来这些自己以为的亲密举动,在褚晚棠看来不过是普通知己。
“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令仪,辜负了她的真心。我更对不起父母,害他们因着我这些时日的行为而担惊受怕,更让延恩侯被我牵连,成了上京城的笑话。”
沈逾白眼眶通红,脸上却是一片释然,“褚二小姐,我祝你从此以后前途顺遂,但你我二人,日后不必再见。”
说完,高声朝外喊道,“管家,送客!日后我延恩侯府,不值得褚二小姐玉步踏足。”
褚晚棠脸上一阵青白,她没想到沈逾白居然会这么绝情,当下也厉声道,“好,你当我稀罕你延恩侯府不成。”
“啪!”伴随一声清脆的巨响,褚晚棠的脸被打得歪到了一旁,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半晌过后,褚晚棠才回过神来,捂着脸看向顺义侯,“父亲,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顺义侯此刻被她气得脸色通红,哐哐又是几巴掌打在了褚晚棠的身上,“我打死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两府的交情是你这个小辈能随便说道的么?”
见事情越发不可控制,延恩侯终于说话了。
“好了,今日之事,我们两家就当没发生过,日后正常交际便是,只是一点,你家二姑娘,日后不准踏足我延恩侯府,日后你家有什么远大前程,我家也不沾染。”???
这话,便是默许将今日褚晚棠的荒唐之举瞒下了,只是,两家的交情自此也就到头了。
顺义侯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愧疚地点了点头,拉着妻女匆匆告辞了。
送走客人后,延恩侯看向自家的儿子,叹了口气。
“吃一堑长一智,今日倒也不算什么坏事,也是为父不察,不曾想她居然是这样一个品行败坏之人,差点误了我儿。”
沈逾白只勉强笑了笑,“让父亲母亲为我操心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摆布,那些对褚晚棠曾经刻骨铭心的爱瞬间浅淡了许多。
他此刻,如大梦初醒。对过去几月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荒唐至极。
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便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可如今,自己却做了曾经最不屑的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而另一边。
褚晚棠正捂着脸默默垂泪。
突然,她的金手指冰冷无情地播报道,“沈逾白倾慕值降至30,积分扣除30000,目前您的积分为-21000,系统将随机从您身上收取金手指,用于抵扣积分。”
还没等褚晚棠反应过来,金手指的播报声又响起了。
“您的楚楚可怜滤镜已回收,您的倾国倾城金手指从甲等降至丙等,请您尽快赚取积分,赢取更多金手指!”
褚晚棠什么也顾不得,慌忙打开马车中的抽屉,拿出一面琉璃镜,只见镜中人的五官未曾变动,但却从曾经的绝色佳人变成了清秀可人,生生折损了三四分美貌和七八分的气质。
“怎么会?怎么会?”
褚晚棠有些疯魔地扒着自己的五官,想从中找出曾经美丽的模样,然而却只是无用功。
这一切来得太快,让褚晚棠根本来不及招架。
为什么沈逾白的倾慕值会突然降低?为什么系统会倒扣那么多积分,为什么这些时日来诸事不顺?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
顺义侯夫妇下车后,见褚晚棠迟迟不下马车,便让仆从去查看一下,谁料仆从掀开车帘,吓得尖叫一声。
“二小姐昏过去了,满脸是血!”
一时间,整个侯府鸡飞狗跳,又是唤人,又是找医师。顺义侯夫妇也忘了刚刚对这个女儿的咬牙切齿,只慌得六神无主,顺义侯更是自责地直跺脚,只觉得是因为自己打了她巴掌,才让她出了这般事。
就在褚晚棠的海棠苑慌乱不堪,仆人进进出出时,姽婳悄然站在顺义侯夫人身后,看似正柔声安慰六神无主的顺义侯夫人,实则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姽婳能清楚地感觉到,床上躺着的褚晚棠带给自己的那种不适感和威胁感明显减弱了一截,再想到刚刚看到褚晚棠的不堪样子。
看来,这所谓的金手指也并非一劳永逸。
那就有意思了,习惯靠着金手指去达成目的的人,若是一夕之间失去了这些依仗,那该是怎样有意思的一幅画面呢?
姽婳悄悄勾起了嘴角,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第14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四)
到了第二日,褚晚棠方才幽幽转醒。
她脸上的伤并无大碍,不过是几道指甲划伤,养些时日便好了,但心理上的打击却不是那么好复原的。
褚晚棠醒过来后,却像发疯了一般,谁也不肯见,连顺义侯夫人进去都差点被她扔的汤碗砸到。
还是最后顺义侯发了火,这才让褚晚棠安稳了下来。
姽婳知道,这是褚晚棠习惯了金手指加持后光鲜亮丽的自己,无法接受去除掉这层光环的普通。
可原主褚晚棠好歹也算是侯府千金,顺义侯夫妇皆是品貌端庄之人,生下的女儿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可也是秀丽佳人一枚,若不是褚晚棠贪心不足,何至于此。
况且,这世界上,普通才是常态。
若你不甘普通,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提升自身,靠着外物得来的,终究不属于自己,是随时可以被剥夺的。
姽婳从练剑第一日起,便明白这个道理。外物,不可信。它可以帮你,也可以随时背叛你。
褚晚棠在养伤的时日暂时沉寂了下来。
姽婳同顺义侯夫人旁敲侧击了那日延恩侯府上发生的事,也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的真相,再联想到褚晚棠一夕之间消退的违和感,姽婳敏锐地猜测到,只要有人对褚晚棠的倾慕值降低,那她的金手指也会相应减弱,直至最后消散。
于是,姽婳心中有了一个谋算。
这几日,上京城里关于褚晚棠的风言风语可没停过。毕竟那日康王和褚方雄的对话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间,各种传言都流传开来。
有说褚晚棠勾引康王殿下不成反被训斥的,也有说康王殿下实则是爱而不得所以才因爱生恨的。
康王占着身份,褚晚棠有那群追随者为她说话,一时间,虽说褚晚棠名声是一落千丈,但好歹也有些为她辩解之人,上京城里也有些不明真相的人十分同情她。
于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岐山围猎开始了。
岐山围猎每年一度,擅长骑射的世家子弟都会精心筹备,为的就是能在圣上面前拔得头筹,从此平步青云。
最难得的是,此次围猎贵妃也会随行,于是诸位世家贵妇,千金贵女也被传召一同前去。
不少人心中也有数,怕是皇帝要为一些正当婚龄的子侄和皇子相看妻室。
姽婳作为前顺义侯的独女,自然也是要一同去的,也是彰显皇家对忠臣遗孤的重视。而顺义侯虽然不得圣上青眼,但到底家底在这里,自然也是有一席之地,顺义侯夫人和褚晚棠也顺理成章的跟着去了。
而此次岐山围猎,褚晚棠自然也是有打算的。
这段时间上京城的谣言对她影响也是不少,不过,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康王先入为主被褚令仪灌输了对自己的坏印象。
这次围猎,她打算找机会显露自己的身份,届时康王知道了自己便是那晚的女子,愧疚和怜爱一同袭来,褚晚棠不信自己还拿不下他。
褚晚棠突然觉得,褚令仪还做了件好事,此刻康王对自己的厌恶有多深,得知自己身份后的爱意就会有多深。
有了康王的倾慕值,自然可以拿回失去的金手指,届时,自然可以慢慢收拾褚令仪。
众人随圣驾到了岐山,皇室中人在行宫中休整,而众位臣子及家眷便入住了行宫山脚下的别院内。
康王刚到岐山,便偷溜出来找姽婳了。
此次围猎负责行宫安全防卫的正是方既明的虎贲骑,所以俨澹然前脚出了行宫,后脚方既明便得了这个消息。
他冷笑一声,也跟着朝山脚下的别院去了。
俨澹然到了别院,却有些找不着路,毕竟此次随行的人实在众多,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生怕坏了姽婳的名声,结果一不小心,便被出来散心的褚晚棠碰上了。
俨澹然看到了褚晚棠笑着走来,心中暗道一声晦气,刚准备转身离开,结果便被她叫住了,“康王殿下!”
听着褚晚棠这矫揉造作的声音,俨澹然还是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褚晚棠也觉得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掩下了在这里说出真相的想法,只楚楚可怜地低声道,“康王殿下,我不知道您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的确不是你想的那般不择手段的女子,若我真是那般女子,那夜……”
说到这里,她极为刻意地咽下了后续的话,而后垂泪道,“有些事大庭广众之下我实在不便明说,明日围猎,不知殿下可否来围场西侧的湖边一趟,我有样东西想给殿下看,看完后,殿下自会知晓我的苦衷。”
俨澹然厌烦地皱起眉,本想直接拒绝,但他突然一转心思,反而破天荒地放缓了语气,低声道,“好,那就明日见。”
褚晚棠得了这句话,也不再纠缠,行了礼便告退了。
而俨澹然则继续摸索着去找姽婳,待到半个时辰后,好不容易找到了顺义侯府的人住的地方,又摆脱了热情的顺义侯夫人,这才到了姽婳的小院中。
结果,却看见自己的皇叔正在此处。
桂花树下,二人正在烹茶下棋,伴随桂花幽幽落下,一片岁月静好,看着竟是一副神仙知己的模样。
他隔得远,不知道看似岁月静好的两人,他们之间的对话实际是这样的。
“我那傻侄子如今对你情根深种,你预备如何收场?”方既明放下一子,抬头看向姽婳。
姽婳紧接着在黑子旁下了白子,“什么叫情根深种,我看他自己根本就不懂爱为何物,不过是一夕欢愉,人又走了,这种遗憾才让他记挂到如今,日后,他便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你这话说的,你也才过及笄之年而已,好像你就懂了似的。”方既明笑道。
“我为何不懂?”姽婳干脆利落吃掉了一片黑子。
对面却迟迟未下下一枚黑子,姽婳抬头一看,方既明敛起笑意,正严肃瞧着自己,“是谁让你懂的?沈逾白?你不会看上那等孬种。那是谁?”
竟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气氛逐渐紧张之时,俨澹然傻傻走了过来,“皇叔,令仪姑娘,你们在下棋呀。”
二人顿时收敛了神色,恢复了一片平和。
俨澹然坐下后,将刚刚褚晚棠拦住自己的事,以及二人明日的约定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灌下一杯茶,大咧咧道,“本王真是受够她了。那日对皇叔你暗送秋波,如今又私下对我暗示不断,她是觉得全天下男人都要迷恋她不成?前几日,上京城里还传本王对她爱而不得,呸。我决定了,这次我要一劳永逸。”
姽婳心思一动,这康王殿下不会正对了自己的谋划吧。
果然,俨澹然压低了声音,“我明日,准备……”
听完了俨澹然的打算后,姽婳都想给他鼓鼓掌了,与自己想的简直不谋而合。
最关键的是,这一局由俨澹然来主导,带给褚晚棠的杀伤力,怕是比任何人都要大。
而方既明瞧着姽婳对俨澹然欣赏的目光,脸色前所未有的黑。
刚刚她话里所说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这个傻乎乎的侄子吧?
第15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五)
贵妃下午嘱咐了让俨澹然过去一同用晚膳,所以他也不好久留,呆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时,还拼命暗示自己的皇叔一同走。
他可没忘记皇叔对令仪姑娘也有好感,可不能留他们在一起。
“皇叔,我出来时,听到父皇还在念叨你呢?你不然和我一起回行宫吧。”
方既明只是漫不经心挑了挑眉,“你父皇念叨我?你父皇同刑部几位大臣正在讨论郑国公贪污大案,怕是要到今日深夜,你从哪里听到的他念叨我,恩?”
俨澹然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转身快速离开了。
果然,他从小到大,永远斗不过自己这个皇叔。
“你和圣上之间关系倒很是融洽。”姽婳倒是有些好奇了。
一般皇室子弟,关系都融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像方既明这种年少有为,才干出众的皇弟,年岁渐长的皇兄,大多都会猜忌几分。
可方既明如今身居高位不说,当今圣上更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若是方既明想反,他手中的虎贲骑直接可以围了皇城,王朝即刻便可更换主人,就算方既明已经被过继给了秦王一脉,可他身上留着的,到底是俨家的血。
圣上对他,是真的信任。
随心喝了口已然凉掉的茶水,方既明淡然道,“皇兄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待我如同半父,所以,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当年,小小的方既明被过继给了秦王府,王府只有秦王妃一个遗孀,带着一个襁褓婴儿,即便先秦王乃是为救先皇而死,可到底人走茶凉,朝堂之上忠臣良将层出不穷,不过几年,秦王府便淡了皇恩。
方既明五岁那年,奉旨入宫听学,因着那双灰瞳没少被小皇子和他们的伴读们排挤。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只当不知道这些事,默许了这些欺凌的发生。
方既明那时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些,只默默忍了下来,直到有一次,他被十四皇子和伴读推入湖中,他们还调走了湖边的守卫,想让他好好在湖里长个教训。
一切的起因,只因学堂之上先生夸赞了方既明几句,而十四皇子却得了申斥。
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湖水中不停挣扎,就在小方既明想放弃之时,一双大手将他抱入怀中,然后带着他朝岸边游去。
那是如今的圣上,当年的明王俨禹煊。
俨禹煊那时已然成家立业,那日入宫是拜见自己的母妃,结果见到了湖泊中的方既明,当机立断跳下湖将他救了起来。
而后,他又将方既明带到了他的母妃,当时的安妃娘娘宫中,为他换了衣裳。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他并没有说要替方既明报仇,只是告诉他,“先秦王是为陛下而死的,就算如今秦王府圣眷不如往昔,你依旧是先秦王唯一的儿子,你尽可以跋扈嚣张,这不仅可以保护你自己,更能让父皇安心,明白了么?”
那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方既明,你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
“从那之后,我变成了上京城有名的鬼见愁,殴打皇子、拳打世子,没有我不敢闯的祸。可先皇却越来越满意,不定时给秦王府赐下赏赐,拖了许久的请封我为秦王的折子,也在我十岁那年允了。”方既明看似漫不经心,可话里透出的却满是惊心动魄。
先皇多疑,即便将方既明过继出去,依旧不放心。
非要看到他自毁名声,成为旁人眼中的浪荡纨绔子弟,才愿意将本就该属于他的秦王之位赐下。
“后来呢?”姽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同情。
她知道,方既明不需要,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即便一时委屈,日后也定会找机会狠狠报复回来。
“先皇在我十三岁那年病重了,临死之前,不知是不放心,还是最后一点慈父心肠,居然将我也传召进宫里。拉着我的手,说什么让我好好辅佐新帝,继位的乃是明王皇兄,我自然会忠心辅佐,可我不想让这个老头子死得这么轻松。”
方既明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他那双灰眸在这个笑容下显得有些鬼气森然的意味。
“我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实则趴在他的耳边,小声告诉他,他死后,我必定会寻机夺了他的天下,到时候,我会踩在他的棺椁之上,踏碎他的骸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方既明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去了。”
“他若了解你的为人,便知道你根本不会这么做。明王待你如父如兄,若旁人继位还有半分不确定,可明王继位,你只会成为他最忠诚的那把刀。”
姽婳叹了口气,这是连她一个旁观者都能看清的东西,先帝却从未看清楚过。
方既明喝下杯子里最后一杯茶水,站起身不正经地挑起了姽婳的下巴,“谁知道呢?小姑娘,不害怕么,我可是连自己亲爹都能气死的人。”
姽婳直视着方既明那双灰瞳,眼神中一片平静,“怕什么?你是气死了先皇,可对圣上却忠心耿耿。我难道怕你的知恩图报么?康王那傻乎乎的个性,这些年,你没少帮衬他吧,不然他不等褚晚棠坑他,怕是早就被别人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圣上这个哥哥,爱屋及乌,他的儿子也愿意帮。”
方既明嗤笑了一声,放开了手。
“提那个蠢货干什么?行了,我走了,希望明日,你能给本王一场好戏看。”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可转过身之后,方既明的唇角却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直把在别院门口等着的下属吓了个半死。
上次自家王爷露出这种笑,是他连抄上京城八家世家府邸,半个上京城都差点被他掀翻了。这次又是出什么大事了?
而行宫内。
贵妃看着面前守着一堆珍馐发呆的儿子,终于没忍住,破天荒还没吃完饭就放下了手中的银筷。
“什么烦心事,竟然能让你守着一桌美食,连动筷的欲望都没有?”
俨澹然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他犹豫了片刻,想起自家母亲某些时候超于常人的眼光,还是开口问道,“母妃,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皇叔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你说,那个女子会选谁呀?”
贵妃顿时来了兴致,“哪家女子,这么厉害,居然能让方既明瞧上?国色天香么?不至于,方既明自己那张脸就够好看了。那是比他还疯?嚯,那这种可少见……”
“母妃!”俨澹然无奈打断了淑贵妃的激动发言,“那,那我也瞧上人家了怎么办?你怎么只说皇叔呀!”
淑贵妃投来同情的一瞥,“你这孩子,现在能问出这句话,说明方既明根本还没采取行动。否则,若他真的动了心,就你这傻样,不到三天就得出局。”
方既明那个人,若真动了感情,他能给的,必是自己的全部。
念着陛下的救命之恩,他能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做陛下最忠诚的刀。若他喜爱上一个姑娘,那他有十分命,便会给那姑娘十分。
贵妃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方既明都动了凡心呢?
她倒是有些想见见了。
第16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六)
第二日的围猎场面分外宏大。
由陛下亲自执弓开出第一箭后,底下的儿郎们便纷纷骑马跃入林中,开始此次围猎。
此次陛下设的头彩,乃是他做明王时的佩剑,底下的各家子弟自是使出浑身解数,盼着能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从此平步青云。
俨澹然本身就对骑射不感兴趣,加上和褚晚棠的约定,于是进了林子后没多久便偷溜掉了。
而女眷处,褚晚棠也找了个借口偷偷退席了,而姽婳见她离开后,也悄悄跟了上去。
顺义侯府的席位本就不显眼,此刻两人走掉,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
湖边。
褚晚棠率先到了约定的地点,她看四下无人,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珠钗,正是那支玉兰花样的簪子,而后借着湖水倒影,小心插在了发髻之上,端详了下后,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药丸吞了下去。
这是一丸能让人散发异香,吸引蝴蝶的香丸,自然也是产自金手指系统,是她之前积分充裕时留下的宝贵存货。
她本不想用在这里,想着在诗会或其他公开场合,自己弹琴或者吟诗之时,引得蝴蝶飞来,自然能成就一段佳话,也好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个台阶。
可如今情形不容乐观,积分倒扣,康王这边对自己更是莫名厌恶,为了保住康王这个最大目标,褚晚棠决定拿出这枚香丸,为自己今日的行动再添几分把握。
不一会儿,俨澹然便骑马赶来了。
他下马朝褚晚棠走来,本来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直到看到褚晚棠发髻间那熟悉的珠钗,整个人顿时神色一变。
而褚晚棠看到,却是神色一喜。
看来他的确还记得自己。
想到今日的布局设计,俨澹然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控制自己平静地开口,“本王来了,你有何事?”
褚晚棠娇羞地抬头看了俨澹然一眼,而后娇声道,“殿下看到我发髻上的珠钗,难道不觉得眼熟么?我知道陛下这几个月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我想说,我便是……”
“褚晚棠,你可真够没皮没脸的。”还没说出的话,被俨澹然冷漠打断。
俨澹然实在受不了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倾慕之心被人如此利用。
“你想说什么?想说你便是我寻的那个人么?褚晚棠,我告诉你,我寻的可以是这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但唯独不会是你!你这等心思奸猾,为人不正之人,我不屑也绝不会与之为伍。”
俨澹然初见姽婳之时,姽婳曾说,这支珠钗她和堂妹人手一支。
如今俨澹然本就对褚晚棠印象极差,见她拿这支珠钗说事,自然以为她是想要冒名顶替自己的堂姐,再来抢一次堂姐的姻缘。
何况,他辗转不得寤寐思服的神女,是温柔娴雅,愿意舍身相救的美好之人,哪里是她这等心思龌龊之人。
褚晚棠当初的设计,的确让俨澹然在心中不断美化甚至于神化了那一夜的女子,可这也让如今的他,厌恶乃是恶心上了褚晚棠。
褚晚棠这下是真想哭了,她不知为何拿出珠钗都不管用了,康王不应该抱住自己惊喜若狂么?
见俨澹然一脸厌恶,准备转身离开,她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了俨澹然的腰,哭兮兮道,“康王殿下!”
她想复述那晚的更多细节,想让康王相信,自己就是那晚救了他的人,他应该爱慕怜惜自己啊!
还未开口,只见远处飞来了许多蝴蝶,这些蝴蝶精准地落在褚晚棠身上,伴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倒的确是很有一些仙气飘飘的感觉。
褚晚棠心中一喜,这等奇景,必定会镇住康王这个古人。然后自己再哭诉一番,想来必会有效果。
可俨澹然却脸色煞白,甚至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褚晚棠有些奇怪,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可一见到那些蝴蝶,俨澹然的脸色是抑制不住的惊恐。
“皇叔救我!有妖孽啊!!”
俨澹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布局了,他整个人魂都要吓丢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能操控蝴蝶,她究竟是精怪还是妖孽?
褚晚棠也是一惊,顺着俨澹然的视线看去,只见湖边的巨石后,走出来了七八个熟悉的面孔。
秦王方既明、褚令仪,还有好几个倾慕自己的世家子弟和文人公子。
而此刻,那几个世家子弟眼中没了往日的灼灼爱意,而是不可置信与莫名的惊恐。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金手指系统响起一阵密集的播报声。
“周棠倾慕值降为40,伍子昇倾慕值降至30,王如丰倾慕值降至40……”
“多个倾慕者倾慕值大幅下降,积分扣除60000,检测到您的积分目前为0,将随机抽取金手指,用于抵扣积分。”
“您的才华横溢金手指已回收,您的倾国倾城金手指已回收……”
一时间,褚晚棠身上的金手指和攒下的一些道具几乎被扣了个精光,等到播报声结束,她身上只剩下唯一一个冰肌玉骨金手指了。
褚晚棠承受不住打击,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而那些往昔看到她受到半点委屈便急到不行的仰慕者们,正远远看着她,连上前一步都不愿意。
而方既明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一挥手,树林中冲出了众多手下,冲上前将褚晚棠死死按在地上。
褚晚棠的脸被按在了湖边的泥泞中,鼻尖甚至都能闻到清晰的土腥味,她努力挣扎喊着,“你们做什么?我是顺义侯府的人,我又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让我父亲参你们,我要你们的狗命!”
姽婳只静静看着褚晚棠在那里挣扎,她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穿越者,居然这么肆无忌惮。
随手召唤蝴蝶,这种远超常人认知的举动,放在一个并无修仙说法的古代王朝里,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方既明冷笑着看向褚晚棠,示意手下将她绑严实了。
”褚二小姐有什么话,留着跟陛下解释吧。倒是本王小瞧了你,不想竟有这般大本事。“
褚晚棠直到被人强行押着往前走时,才反应了过来,他们,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妖怪了吧?
她此刻终于后怕起来,若真是被当成了妖怪,他们会不会烧死自己。可那枚香丸自己已经吃掉了,她如何自证清白。
第17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七)
在被押回围猎场地之时,褚晚棠匆忙打开自己的金手指,拼命想找个能救命的方法。
却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中金手指系统的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帮助按键。
点开后,里面是系统刚刚发布的一则消息。
”为帮助您更好地开展自己的精彩人生,系统特提供积分租借服务,您可向系统租借积分,用于购买心仪金手指,所借积分需在一月内双倍奉还,否则您将被判定为失信用户,永远失去金手指。金手指系统为您服务,祝您生活愉快!“
双倍?这简直是周扒皮!
可是,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褚晚棠咬了咬牙,租借了一万积分,兑换了一颗一模一样的香丸。
不管如何苛刻,先熬过眼前这一关才是最要紧的。
回到围场后,褚晚棠被秘密押到了行宫内。
等了几个时辰,结束了围猎的皇帝听到了消息后,带着贵妃以及顺义侯夫妇一同回到了行宫中。
褚晚棠被提到了殿上。
看着满脸狼狈的女儿,顺义侯夫人差点心疼的跳了起来,可顺义侯紧紧拉住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顺义侯虽然无甚才能,但是他极有眼色,今日这架势,怕是自家女儿犯了大错,如今,自然是不能出声,等看情况再斟酌如何回话。
上首的陛下看着三四十左右,倒也生得十分英气,此刻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方既明。笑骂道。
“你这个人,话也不说明白,便让我同贵妃还有顺义侯回来,吓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把人姑娘绑起来做什么?还有,你身边那位姑娘是谁家的?不是我说你,你这样的性子……”
眼看自家皇兄要唠叨开,方既明干脆打断了他,而后简明扼要地说了下今日的情况。一旁的俨澹然还不时补充几句,几位世家公子也都作了证。
刚刚还温和笑着的皇帝脸上慢慢阴沉了下来,一旁的贵妃更是面色不好看得紧。
紧张的气氛让跪在地上的褚晚棠,第一次体会到了害怕的感觉。
良久后,上首的皇帝问道,“褚晚棠,你为何会招来蝴蝶?”
褚晚棠在刚刚等待的日子里,早已组织好了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回,回陛下,小女会招来蝴蝶,是因为吃了香丸的缘故,人服用下去后,身体会散发奇香,吸引蝴蝶,小女只是想让康王殿下注意到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
说完,她从怀中拿出香丸,仓惶呈上。
皇帝命人传唤御医,前来查验香丸的真假。
不一会儿,几名御医匆匆赶到,接着他们将香丸各种切碎化水的研究了起来。看得褚晚棠心疼到不行,那可都是自己的积分啊。
不一会儿,一名领头的御医恭敬回道,“回禀陛下,这香丸其中配方复杂,微臣等一时也不能完全看出,只是目前看出的几味药物的确是有异香的,想来此丸服下,人应当也会体生异香。”
褚晚棠暗暗吁了一口气,药物有用,总算能摆脱妖孽之嫌了吧。
上首的陛下大笑了几声,“好,不想你这小小姑娘手上,居然有如此奇药,既然此药连御医都说配方复杂,想来也是好药,你将药方写下,给几位御医研究下吧,也算是为后世积福开眼界了。”
什么?要自己写下药方?褚晚棠一惊,自己哪有什么药方?
刚准备开口回绝,皇帝开口堵住了她的话。
“这药方就当你算计小九的赔罪吧,否则,朕还要治你这桩罪名。你可别告诉朕,这香丸是你从哪位高人那里得来的,你没有药方,这等扫兴之话,朕可不愿听。”
褚晚棠脸色白到了极点,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连拒绝的权力也没有。
咬牙磕了一个头,褚晚棠恭敬道,“是,陛下。药方是臣女从古籍上看来的,臣女此刻记不太清了,待回上京城之后,定第一时间写下药方,面呈给陛下。”
皇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意味不明笑了几声,而后和颜悦色道,“好,朕等你的好消息。届时,也好在后宫开开眼,看看这蝴蝶纷飞的奇景。你说是不是,爱妃?”
一旁的淑贵妃勉强笑了笑。
不管过了多少年,她还是恐惧身旁这位枕边人。
他不是个残暴的皇帝,相反,他是个难得的明君。
可只要他是皇帝,手握着这个王朝最至高无上的权力,自己就忍不住的害怕。
淑贵妃的视线不自觉瞥向了底下跪着的褚晚棠,这个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的姑娘,她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呢?
褚晚棠意识到了么?不,她此刻是燃起了更高的斗志。
她不想攻略康王了。
康王如今对自己已经是厌恶至极,就算嫁给他了,日后怕也不会像自己想的那般顺遂。
但皇帝就不同了,他是这个王朝最至高无上的主宰,动动手指,便可轻易要人性命,像康王如今的地位,不就是因为他的母妃淑贵妃得宠么?
若是自己能成为皇帝的宠妃,那什么康王秦王,还有褚令仪,不全都要向她匍匐行礼。
虽说皇帝年岁是大了些,可大叔也有大叔的好,更何况是这种天下最有权势的英俊大叔。
褚晚棠的内心越发澎湃,她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走错了路,获得再多蝼蚁的倾慕有什么用,获得这王朝至尊的倾慕,那才是真正的尊荣。
康王不一定是未来的皇帝,可上首那位已经是皇帝了。
自己比淑贵妃更年轻,要是能生下个儿子,那未来更是前途光明。
褚晚棠并不担心自己并非完璧之身,反正有金手指在,只要自己积攒够积分,什么不能兑换。
而且有了香丸药方这件事,自己回上京城后,还可以和皇帝有见面的机会。
姽婳敏锐地察觉到了褚晚棠的情绪波动。
看来,这位穿越女的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不过,眼前这个烂摊子就够她烦恼许久的了。
毕竟,那些世家公子可是亲眼目睹了她朝康王投怀送抱的场景,加上她被押回来之时,也有不少人瞧见。
看来,褚晚棠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这下更不剩些什么了。
第18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八)
最后,圣上倒没治褚晚棠的罪,只是申斥了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褚晚棠离开时还一脸娇羞,怕是觉得皇帝对自己有些好感,才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倒是方既明轻笑了一下,在姽婳耳旁道,“你这堂妹,被皇兄盯上了,她再蹦跶,就不是留不留性命的事,而是能不能留个全尸了。”
当今圣上,多智近妖。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方既明低头拜服的。
姽婳也很同意,上首那位圣上,可明显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若褚晚棠想仰仗金手指接近上面那位,怕是要坑死自己。
皇上敏锐地看到了两人的窃窃私语,当即说道,“你这臭小子,还有身旁这位姑娘,给朕留下。”
其余人等则恭敬退下,最后,屋内只留下了他们三人。
“你就是先顺义侯的女儿吧,和你父亲一样,是个目光澄澈,心思干净之人。”
皇上仔细端详了下姽婳,而后打起了亲情牌。
“你那叔父,今日瞧着也不是什么靠谱之人,能教导出那样的女儿,可见日常也是个糊涂蛋。”
这话姽婳不好接,不过斟酌了下,姽婳还是答道,“回陛下,堂妹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叔父叔母虽然娇纵她,但是日常教导也未曾疏漏。只是落水之后,怕是吓到了,这才变了性情。”
姽婳不想原本的褚晚棠,死了以后还要被所谓的穿越女坏了名声。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虽然没有顶尖的才学和美貌,可有着疼爱她的父母,有温柔娴雅的堂姐,也是平安美满的一生。
皇上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变了性情”这四个字。
而后,抬头看向姽婳,以及她身边正看着她的方既明。
“你的婚事被堂妹搅和没了,你是忠臣之后,朕做主为你指一门婚事如何?你觉得,皇家如何?”
皇家?
这句话极不好答。皇家自然不能说不是,可若应了下来,便是将婚姻交了出去。
而且,若真嫁入皇室,不管如意与否,将来连合离的权利都没有。
方既明打断了这段沉默,他轻笑了一声,“皇兄,你怎么这般无聊?你后宫里那些皇子公主难道还不够你操心的,比如康王。操心别人的婚事作甚?”
极为轻松地化解了这份僵持。
皇上也并不是非要为姽婳指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后,皇上也转移了话题,聊了几句便让姽婳退下了。
屋内只剩下了这两位皇室兄弟。
“你对他有意。”皇上十分笃定地说道。
方既明也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道,“就算有意,也并不是非要在一起才叫圆满。”
自己生来就是不祥之人,还是少去害人家姑娘了。
就算皇兄不信这些,还一直痛斥当年胡说八道的那些道人。
可自己的降生,要了生母的性命,而后气死了自己的生父,几年前养母也病重离世,可谓将身边至亲之人都害了。
何必,再去成家牵连旁人呢。若是她出了事……
“朕刚刚说的话。并非玩笑之语。她乃忠臣之后,嫁入皇室,臣民乐见其成。你若觉得小九天真不可为夫婿人选。那你觉得,朕将她纳入后宫。封她一个贵妃如何?日后她诞下皇子,将来也可得个终身依靠,总比在顺义侯府上蹉跎一生来的好。”
看方既明不愿直面自己心意,皇上看似玩笑的说出了这些话。
方既明的脸色沉了下去,“皇兄。”
皇上终于收敛了玩笑之意,他走下高阶,拍了拍方既明的肩膀。
“你放心,朕不会那么做。朕只是希望,你能早日直面自己的心。”
说完,也不再留方既明,让他退下了。
殿门关上那刹,皇帝的眼神幽暗地厉害。
他知道褚家的两姐妹身上各有秘密。
褚晚棠来历成迷,只她今日拿出的那枚香丸便值得深思。
太医院的御医们,皆出自百年医药世家。连他们都未曾见过、听过的药,这该有多罕见。
而褚晚棠,一个深闺千金,却能轻易拿出。这不得不让他提起十二分警惕。
而褚令仪,看似平常,实则今日针对褚晚棠这一局,皆是由她主导。她的聪慧程度,绝对超出常人的想象。
其实刚刚说的封贵妃这一句话,皇上的确认真想过。
毕竟如今后宫无主,而淑贵妃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后宫统领,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淑贵妃她在逃避统领后宫这件事。
皇上不想深究这件事,她若不想管,那便找一个能管的人来。
褚令仪很合适,忠臣之后,母家势弱,空有出身却不会形成外戚势力,而且她年岁小,即便诞育子嗣,也不会对如今的朝局造成影响。
不过,皇上看到了方既明对她的在意,他心中重要的东西并不多,方既明这个弟弟算一个。
既然方既明喜欢,那皇帝便不会再动这个心思。
可是他今日说的这一番话。褚令仪那么聪慧的人,必然会心生警惕。
拒绝皇家赐婚,最好的办法便是先为自己找一门亲事。那自己这个“傻弟弟”,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皇帝叹了口气,自己年岁大了,也想早日看着弟弟成家,今日,居然算计起了一个小姑娘。
而回到别院的姽婳,也琢磨起了皇帝今日的话。
能让方既明称赞其多智近妖,姽婳相信,当今圣上这些话,绝不是玩笑之言。
姽婳可不想莫名卷入皇室去,看来,褚晚棠这边事情一了结,要尽快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或者,干脆自梳做姑子去。
毕竟这这世界还有万多美好等待发现,何必被婚姻绊住了脚。
姽婳之前总是想任务一了结,便尽快去下一个世界,可经过了这么多世界的历练,她觉得,红尘烟火,也是一种磨炼。
原主们用灵魂的代价,召唤了自己前来替她们重过一世,若自己只是把这些经历当作任务,反倒是辜负了这番奇遇。
想通了这些的姽婳,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更上一层楼,停滞了许久的剑心,也有了新的长进。
看来,虽然自己总是自以为心境通达,但还是走了牛角尖,幸亏发现及时,不然长久下去,就算最后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怕是也剑心已毁。
几日后,岐山围猎平静结束了。
而接连好几日都白天不见踪影的褚晚棠,也终于回到了顺义侯府的马车上。
搪塞了顺义侯夫人的追问,褚晚棠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闭目养神去了。
可一旁的姽婳眼神一眯。
褚晚棠刚刚转身时,衣领微微偏移了些许,不小心露出来一处红印,是自己想的那样么?
是谁留下的?居然这么大胆,敢和一个为未出阁的闺秀,行此荒唐之事。
第19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十九)
深夜,大部队回到了上京城。
褚晚棠在和顺义侯夫人草草告别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内。
她以想自己独处为由,将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的侍女全部打发了出去,而后,才偷摸地解开了外裳。
脖颈及胸口处,居然全是红印,姽婳白日看到并猜测的,居然全是真的。
褚晚棠对着铜镜,端详了许久,而后木然地走进了浴桶中。
那日和康王之间的事,虽然陛下最后没有追究罪名,但自己对康王献媚不成反被当成妖孽的事,已然成了王公贵族们中流传的笑话。
那些曾经对自己献媚的公子哥们,如今一个个避之不及,他们曾经为自己写下的那些赞咏诗篇,如今倒成了他们的羞耻。
褚晚棠那日见到了沈逾白,他因着曾经和褚晚棠走得最近最为高调,如今也是被流言困扰最深之人,人人都笑他头上绿而不自知。
曾经名满上京城的沈大才子,如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即便沈逾白如今早和褚晚棠断清楚了,也没人会信。
而这些疯传的话,对褚晚棠造成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她无法找到合适的倾慕者了。
她如今急需倾慕者来积攒积分,一是为了还清积分借款,二是回上京城后,她要面呈皇上香丸药方,因此继续再购置一款金手指来傍身。
陷入困境的褚晚棠,意外发现了一位侍郎对自己的异样眼神,她敏锐地察觉到,那是一种打量和感兴趣的眼神。
那位侍郎是和顺义侯差不多大的年纪了,褚晚棠一开始是对那种眼神感到恶心,但很快,她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自己之前身边围绕的,都是些才子或者世家公子,他们虽然年轻英俊,但是要真正手握权势,还要等上十数年。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秦王那般,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圣心优渥。
但若是自己能拥有他们长辈们的倾慕,那他们的倾慕,便会立刻化作自己手中的权势。
等到日后自己入宫,这些前朝的权势,也能成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褚晚棠想得十分美好,可惜,她低估了这些官场浸淫几十年的老狐狸们,可不像那些小辈们那般好骗。
于是,一壶茶水下肚,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别院不知哪处的偏僻小院内,身边,是那个之前还笑眯眯的侍郎。
有些事,一旦开了条口子,便再也回不了头。
褚晚棠用力地搓洗着自己身上的红痕,她感到恶心至极,恶心那些男人,又恶心自己。
那日之后,她发现,虽然这些大臣们无法全心倾慕自己,但他们所提供的积分倒不少,或许是和他们的地位高有关,那点薄弱的喜爱,也能换来不菲的积分。
所以,她接受了。用自己的身体,换取积分。
不过没关系,褚晚棠缓缓向下滑倒身子,将自己浸入浴桶中。
只要自己最后能登上高位,这一切都没关系。
皇宫内。
皇帝面无表情地翻动着暗卫刚刚送来的密报。
良久后,他开口道,“人心易变啊,他们也曾是一心清廉为民的好官,身居高位久了,竟也成了这副猪狗不如的模样。”
底下的暗卫自然不敢答话。皇帝要的也不是他的回答。
“继续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异常都要报上来。”皇上合上密报,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一个褚晚棠,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藏于平静水面下的污垢。
回到上京城休整了几日,便到了贵妃娘娘的生辰。
自先皇后病逝后,如今陛下后位空悬,贵妃娘娘几乎算是副后,这次的生辰宴自然也是要大办。
不仅后宫妃嫔悉数出席,还邀请了王公贵眷一同入宫庆贺,端的是排场极大。
而顺义侯一家也得了入宫旨意,还是皇帝亲自点的,说让褚二小姐正好一并献上香丸药方,便当作恭贺贵妃生辰了。
褚晚棠虽然心中暗恨贵妃的得宠,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入宫那一日,她精心打扮了许久。更是拿上了自己好不容易兑换来的药剂-堕梦。
堕梦,药如其名,会让人堕入一个美梦之中,将眼前出现之人,自动替换成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脸。
褚晚棠目前手头积分实在太紧张了,只能兑换这个了。
所以,她决定赌一把。
皇帝身份高贵,除了这次能借药方入宫,以后,她怕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而且,皇帝受药剂控制,也不会发现自己并非完璧之身的秘密,这也能省下一大笔积分。
就算皇帝一时恼怒,但自己毕竟是大臣之女,加上还是宫宴,如何都是要给顺义侯府一个脸面。
只要封了妃嫔,入了宫。自己便有千万种机会能去攻略皇上。
一时被当作替身不要紧,褚晚棠有自信自己会代替那个人。
至于皇上目前最喜爱之人,褚晚棠猜测,必定是贵妃。
正好,自己在贵妃的生辰宴上,拥有了她的夫君,想来对贵妃和康王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也是狠狠报复了康王。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同皇帝独处了。
褚晚棠这边还在烦恼这个问题,而皇宫内,暗卫已经将褚晚棠怀揣不明药物的消息,递到了圣上的书案上。
“有意思。”皇上看完后,倒是对蠢得如此少见的褚晚棠有些佩服了。
算计自己这个皇帝,她真的是觉得自己九族的命太长了。
不过,自己倒不介意给她这个机会。
毕竟,她在算计自己,自己也在算计她。
入宫的马车上,姽婳摩梭了下手指,她回想起刚刚褚晚棠那副志满意得的模样,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看来,今日褚晚棠又要做蠢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姽婳发现,褚晚棠的很多做法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断。
这倒让姽婳有些为难了。
一方面,只要适时引导,褚晚棠很容易就能把自己作死,她上一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居然能走到康王妃的位置。
另一方面,褚晚棠太蠢,蠢到你无法猜到她会出什么蠢招。
她做蠢事不可怕,可在皇宫里做蠢事,一招不慎,便是牵连九族的罪名。
今日,看来是要盯紧她了。至少在自己完全脱离侯府之前,自己不能让顺义侯府被她牵连进去。
众人各怀心思进宫,却没想到,今日的宴席,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次终生难忘的回忆。
第20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二十)
到了宫中,顺义侯府一行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依次落座。
顺义侯府的位置中等偏上,毕竟侯府的底蕴还是在这里的,即便如今的侯爷不争气,好歹也是勋贵人家。
顺义侯同几个交好的侯爷攀谈起来,顺义侯夫人也忙着夫人外交,她也是替自己的女儿操心,如今褚晚棠名声毁了,和延恩侯府的亲事也没成,眼看褚晚棠的婚事成了桩难事,当娘的如何能不急。
褚晚棠则占了靠前的那个位置,接着就开始打量起在场的众人,丝毫不在意旁人对她那议论的眼光。
姽婳本也想安静落座,这种宫宴,她不知道这几世参加过多少次,便是她主办的也不知多少场了,早就没了什么新鲜感觉。
突然,一名圆脸小宫女走到姽婳身旁,低声恭敬道,“褚小姐,秦王殿下为您另行安排了一个座位,请您跟奴婢前去。”
说完,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座位,在秦王的右手旁,位居众公主之首。
姽婳下意识便想拒绝,但方既明直直地看向她,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姽婳叹了口气,而后落落大方跟着宫女走了过去。
待姽婳入座,方既明侧过身子,小声说道,“你今日小心些,离你那个堂妹也远些。”
姽婳略一思索,低声问道,“她今日又有什么算计是吧,但是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是在守株待兔等她上钩?”
方既明很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聪明,这件事,陛下连我都没说,若不是虎贲骑监测到了宫中暗卫的动向,怕是我也蒙在鼓里,不过此刻我对陛下的打算也不太清楚,总之,这件事你隔得远一些,免得她死了血还溅你一身。”
方既明本来是想盯紧褚晚棠,好调查她背后的势力,那些桩子早在他第一次和姽婳见面,知道褚晚棠的异常后,便已经安插进了顺义侯府。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意外得知,宫中暗卫居然也盯上了褚晚棠。
既然皇兄盯紧了,方既明也就让虎贲骑的人隐匿了起来。
姽婳却冷下了眉眼,“怎么可能不牵扯,褚晚棠是顺义侯府的人,她犯了错,整个府上都要受牵连。”
方既明虽说在姽婳面前好说话,但实则他还是那个冷心冷清的秦王殿下。
“顺义侯夫妇养出了这么一个孩子,难道不该付出代价么?你放心,这件事不会牵扯到你。”
“褚晚棠早已经死了,秦王殿下,你不是知道么?现在褚晚棠,根本不是我的堂妹,也和顺义侯府没有半分关系。”
顺义侯夫妇教养出的那个真正的褚晚棠,已经死了。
其实,方既明觉得,褚晚棠并可能不像姽婳说的那般是什么探子,虽然性情大变,人也奇奇怪怪,但她太蠢了,蠢到根本不像一个探子。
沉默了许久,方既明最后在皇上和贵妃进入大殿,众人齐齐起身行礼那一刻,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同皇兄说清楚。”
这是最好的办法,姽婳原本也是如此打算的,穿越一说太过惊世骇俗,不如咬死了褚晚棠探子的身份,这才能把顺义侯府从此局中彻底拽出。23sk
姽婳本打算自己来做这件事,但方既明愿意出面,那自然更好,毕竟他是皇上的心腹。
皇上进入大殿,见到方既明身边的姽婳,笑意更深了些许。
今日的主角已到,宫宴自然也是拉开了帷幕。
一番觥筹交错,君臣和乐的交际后,皇上便起身离开了。
毕竟,这到底还不是皇后的凤宴,圣上大办一个妃嫔的宫宴本就是逾矩,若还从头到尾陪伴贵妃,实在是有些过于荣宠了。
所以,今日他只是露了个面,更多的,还是留给贵妃,是相看康王妃也好,是让康王联络朝臣也好,这是他给贵妃母子的机会,也是考验。
皇上走后,褚晚棠有些焦急,突然,身后来了一位宫女,小声说道。
“褚二小姐,陛下传您去趟,还叮嘱您带好香方。”
褚晚棠面露喜色,只觉得瞌睡便有人递来枕头,却不曾细想,陛下为何会私下见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要方子,也该是顺义侯去送更为合适。
可褚晚棠被激动冲昏了头,连想都未想,便跟着去了。
褚晚棠敏锐地发现了,刚准备跟方既明说,却发现身旁的座位不见了身影。
不一会儿,一位眼熟的小宫女走了过来,正是刚刚替方既明传话那位圆脸的小宫女。
“褚小姐,秦王殿下请您去偏殿一趟,说有要事,此地不宜相商。”
姽婳瞧着是刚刚那人,便也没多想,跟着起身去了。
但是,一进入偏殿的院子,姽婳便暗觉不好。
若真是方既明请自己来,为何这偏殿院子内,会有数十位高手暗藏于此,这般的架势,姽婳立刻反应过来,皇帝在这里。
刚准备转身离开,院外,方既明的身影出现了。
他看见姽婳,也是十分奇怪。
“你怎会在此?”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两人顿觉不好,方既明准备擒住那宫女,却见她武功极利落地飞身上了屋檐。
“暗卫。”方既明脸色极差,他看向殿内,将姽婳拉到身后,“是陛下传召让我来的,看那个宫女的武功路数,是陛下的暗卫,他今日特意让我们两人来此,必然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皇兄不会要我的命,那看来,今日他是想要让我们一同见证些什么了。”
想到刚刚离开的褚晚棠,姽婳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想让我看到不该看的。若我想活命,那便只能让人保我的命。”
那日岐山皇帝那句嫁入皇家的戏言,方既明对自己的特殊,刚刚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笑。
姽婳从方既明身后出来,轻声问道,“秦王殿下,您真的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么?”
因为想要成全你的心意,所以就必须搭上我的命运?
方既明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的感觉,他也反应了过来,皇兄是想成全自己的爱慕。可为什么?自己不是已经同皇兄说明白了么?之前他也从未对自己的婚事如此关注。
“我不知道。”方既明第一次低下头,想解释些什么。
突然,殿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打断了方既明的话。
“进去看看吧,圣上费心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给我,我自然要配合了。”姽婳面色平静,朝殿内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开了殿门,一个血淋淋的身影扑了出来,她见到姽婳,冲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方既明一掌打得后退几步踉跄跌倒。
“褚晚棠?”姽婳有些不确认。
那个血淋淋的身影拼命点头,“堂姐,救我,堂姐。我错了,我错了,我日后定好好改正,你救救我!”
姽婳透过她朝殿内看去,却发现当今圣上半个衣袖一片通红,好似受了伤,此刻正坐在椅子上。
“你伤了陛下?”姽婳被惊到了,褚晚棠不会这么蠢吧。
褚晚棠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我没有,我不敢。陛下刚刚发疯了,他一直叫着一个叫阿筠的名字,而后突然发疯一般打碎花瓶,割伤了自己的右臂,我被他推倒跌在了碎片上。我真的没有伤他啊!”
“阿筠?你说他叫的名字是阿筠?”方既明却突然激动,将褚晚棠一把从地上拎起。
见她点头,方既明松开手,他看向殿内的皇帝,眼神莫测。
姽婳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阿筠是?”
殿内,闭目的皇上,缓缓睁开了双眼,不疾不徐道,“进来吧。”
第21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二十一)
即便袖子被鲜血染红,皇上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万事皆在掌控中的从容模样。
他招了招手,示意方既明上前去。
方既明却未曾挪步。
褚晚棠所说的那声阿筠,对他而言,冲击实在过大。
那是,他已逝生母的名字,那个早早死于深宫中的可怜异国女子。 她没有中土名字,阿筠,是她自己起的小名,因着死法不光彩,她去后,宫内也未曾有丧仪,连牌位都未曾有一块。
是秦王妃,她说那是方既明的生母,不能就这么做了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所以做主在秦王府私设了牌位,以方筠为名,就做是已故秦王的远方妹妹,让方既明能够供奉生母。
方既明在那一刻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皇上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居然笑了起来,“我同她,未有半点逾矩之处。你的确是父皇的孩子。”
俨禹煊心想,大概就是因为他到最后都未曾得到,所以,阿筠这个名字,才成了自己一辈子的魂牵梦萦吧。
看着俨禹煊的神情,姽婳顿时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为什么皇上会在还未登基之时便对方既明多次相帮,为何登基之后又对他悉心栽培,加以重用。
姽婳之前就曾觉得,当今圣上对方既明的态度,有些奇怪。
身为帝王,哪怕再亲密之人,也不会肆无忌惮将身家性命交托到对方手中。
就拿自己来说,即便当年为帝之时信重顾野,但护卫都城的权力还是被她分给了多位武将,为的就是分权以达平衡。
而如今,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方既明想反,那圣上直接会被困死皇城之中。
这太不符合当今圣上的性情了,他并不是一个感情至上的人,他理智、聪明,是一个合格乃至优秀的帝王。
姽婳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许,圣上就是在等方既明杀了他。
方既明也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他看向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皇兄的男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该用如何态度对他。
“既明,你太像你的母亲了,不仅外表像,性子也很像。”圣上缓缓站起身,“你看似冷情冷心,实则对自己承认的人太护短,这样其实不好,根本不适合做一位合格的帝王。”
方既明看向他,沙哑道,“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
“可陛下想要让你来做。陛下和我,都会成为你成神路上的祭品。”姽婳终于开口了,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这个世界的任务线如此简单了。
褚晚棠虽然有金手指,可她太蠢了,而且姽婳此次来的时间点也极为合适,褚晚棠手中并未积攒过强的实力,两人的身份差距也不大。所以,不必费太大力气,自己便能轻松将褚晚棠打入谷底,这与之前的难度相比,简直堪称小儿科。
如今看来,这个世界线,褚晚棠并不是最关键的点,这位皇帝陛下才是。
即便自己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可若自己因意外而非自我意愿死在了这个世界线内,那任务照样不算完成。
系统给自己埋了个大坑,可能它传输给自己的原主记忆都是不完整的,有这样一位皇帝,上一世褚晚棠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俨禹煊投来欣赏的一瞥,“你果然极聪明,我本来想纳你入宫,激起既明的恨意。可他太维护你了,所以我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方既明此刻已经感觉完全不认识自己这个皇兄了,“你为何非要让我去坐这个位置,你有那么多儿子,不乏才能出众之人,为何你不让自己的亲生孩子登上……”
“因为我有病,既明。”俨禹煊给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十分吃惊的回答。
“我自幼时起便经常头痛,发起病来,神志不清,甚至会有抽搐之举。我私下遍寻名医,都说无药可治,他们说,我的脑子里长了东西。”俨禹煊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我装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明君,可没有人知道,每次头疼发作,我有多想去死。我恨透了这狗屁老天,既然给了我如此聪慧的头脑,为何不给我一副康健的身体,我甚至不敢让旁人知晓我的病,不然,朝廷动荡,必生大变。”
和阿筠的相遇,是个意外,自己在宫中意外发病,保持最后一点理智躲入了僻静的梅林中,结果,偶遇到了刚入宫没多久的阿筠。那是俨禹煊第一次尝到,在发病之时被当作正常人对待的感觉。
她没有在乎自己口吐白沫的可怕,反而掏出手帕给自己擦拭嘴角,还想替自己去叫医师。
“几十年来,我发病的次数也不少,这种事,瞒得住旁人,瞒不住身边人。一开始,是我的母妃,如今在五台山礼佛的太后娘娘,她的第一反应,是赶快再生一位皇子,因为觉得我是个疯子,没指望了。后来是我新娶的王妃,她吓得连接触我都不敢,甚至还想偷偷把消息传回娘家,求娘家上书要与我和离……”
太后长居五台山,先皇后早早病逝,俨禹煊从身边人那里,接受到的只有冷眼和鄙夷,所以,他也用最冷酷的方式回报了他们。
“你的母亲,不太会讲汉话,却愿意在我发病之时,悉心相救,我一直记着她那日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色的毛氅,如雪地红梅一般耀眼,二十多年了,未曾有半点淡忘。可惜,她救了我,我却不曾救下她,我下江南办差回来,听到的便是她的死讯。”
俨禹煊走到方既明身旁,伸出未曾受伤的左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知道么,既明,这种病居然会传给下一代。已故的大皇子和三皇子,皆被查出了和我一样,患有此症。那剩下的皇子。日后会不会也这样?我不能拿江山去赌了,我疯了几十年了,每日做皇帝,就像于悬崖之上策马狂奔,手握着缰绳,若是哪一日我真疯了,便会将这江山带入万丈深渊。”
俨禹煊将一切说出后,只感觉浑身轻松了。他装了这么久的正常人,若不是想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将江山交给稳妥之人,怕是早就熬不下去了。
门口的褚晚棠已经吓昏了过去,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算计一个疯子皇帝。
姽婳则十分平静,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能理解俨禹煊的想法。
“陛下,您根本不爱阿筠,只是把她看作了您生命中的一束光,那一点点的善意,让您决定把皇位留给秦王殿下,而只要您和我都死了,秦王殿下失去了至亲的亲人,思慕的姑娘,他便完成了您给他的考验,无情无欲,聪慧冷静,他是您为这个王朝挑选的最合格的接班人。”
俨禹煊点了点头,居然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意,“你真的和我很像,居然能明白我的想法。我经常想,我念了阿筠一辈子,除了她救过我,是不是也因为她在最美好的年华死去,死人永远不会有过错,死人永远至高无上,所以,褚小姐,我也要让你,成为既明心中的那个不可逾越。”
拥有一个不可逾越的白月光,方既明注定了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他将不受感情控制,彻底坚不可摧。
俨禹煊,可真是个疯子啊。
第22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二十二)
“你早就知道褚晚棠有问题,留着她,不过是为了最后对付顺义侯府。”
方既明从未想过,自己的喜欢,会为姽婳招来这样的祸端。
就算自己一再表明未曾动过娶妻的念头,可还是成了今日的局面。
“没错,她那点伎俩我都一清二楚,我也知道,这个褚晚棠,根本就不是之前的褚晚棠。她和贵妃一样,来自后世。”
俨禹煊走到门口昏倒的褚晚棠身侧,用脚尖挑起了她的脸。
“她们太好认了,她们有着隐藏极深的优越感,贵妃比她聪明些,老老实实地装成普通闺秀,可她身上的违和感太重了,即便她学着我们一般吃饭、说话、走路,但骨子里带来的东西根本改不了。淑贵妃走路总是不自觉走快,可她出身大学士府,自会走路起,便腰佩禁步,避免疾行。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冒名顶替入宫,后来调查才发现,她就是大学士府的女儿,不过,是换了一个人顶替这副躯壳。”
贵妃对枕边人的恐惧,从不是没有缘由的。淑贵妃有一种小动物一般的警惕,从见到俨禹煊的第一眼起,她便有一种寒毛直立的恐惧。
这种恐惧,即便她从低位妃嫔爬到了贵妃之位,成了副后之尊,依旧无法抹去。
褚晚棠被踩醒了,自然也听到了上首的皇帝说的话,她吓得涕泪横流,只央求道,“我会造火药,造水泥,你别杀我,我很有用,我能做很多事。”
什么王妃,皇妃,才华,荣光,她此刻统统不敢想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命,她根本没有想到,俨禹煊居然身边早就有了一个穿越之人,而这个皇帝,居然能隐忍了二十余载。
她错了,不该如此看轻这个时代的人,她穿越前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被几本穿越小说冲昏了头,居然以为能如此轻易地在古代为所欲为。
“你不会。陛下也知道你不会。”姽婳在身后打断了褚晚棠的哭求。
虽然不清楚褚晚棠的金手指更具体的功能,但从原主的记忆及自己的猜测中也能推断出,这个系统只能拿出一些不改变世界线进程的小物件,如诗词歌赋,美食珍馐,虽然能为她换取名声,但是,影响有限。
诸如火药、水泥、枪械等具备改变格局能力的物件,褚晚棠从未拿出来过。她那么张扬的一个人,如果有这个能力,怎么会一直藏着。
褚晚棠的确不能,但此刻她只能硬挺着说能,她恶狠狠瞪了姽婳一眼,而后看向俨禹煊,恳求道,“贵妃不能,是因为她就是个普通人,我有金手指的,我和她不一样。我……”
“贵妃原本的身份,是一个武器研究所的研究员。”俨禹煊给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皇宫内奇人异术众多,找一个精通摄魂之术的人并不难,贵妃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过去吐了个干干净净。我曾向让她画下关于那些未来武器图纸,可惜,她一动笔便会昏厥过去。试的次数久了,我发现,任何拥有巨大威力的东西,皆不允许出现,反而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可以写下。”
贵妃并不知道,自己一辈子紧张隐瞒的秘密,其实早已被枕边人知晓。
“你若能写出来你说的那些东西,朕可以封你为郡主,赐你珠宝华服,甚至将你嫁给小九做王妃也可以。若你不能,朕便让人一片片活剐了你,让你知道,欺骗朕,是什么下场。”
俨禹煊换回了朕的自称,他说的话更是吓得褚晚棠脸色惨白,不一会儿,裙摆竟然濡湿了一大片。
俨禹煊无聊的收回了视线。
方既明刚刚一直沉默未曾说话,此刻,他看向俨禹煊,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皇兄,视作至亲的人。
“你为这场戏,写了一个怎样的结局。”
那些被你当作棋子的人,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
“顺义侯府行刺圣上,致使陛下垂危,幸得秦王以死护驾。”俨禹煊看向姽婳,“顺义侯府满门抄斩,前顺义侯长女念其父母忠义,赐鸩酒留全尸。而后,朕会封你为皇太弟,让你名正言顺地登基。”
姽婳只觉得可笑,因为一个男人的倾慕,所以自己必须心甘情愿去死,去成就他的无上之路。
可惜,他做梦。
姽婳抬头看向俨禹煊,这个自己平生仅见的疯子。她居然笑了笑,“陛下自以为是执棋之人,算无遗策,所以臣女就该甘心认命是么?可惜,臣女从小就不是逆来顺受之人。”
俨禹煊一拧眉,不知眼前这个小女子究竟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在诓自己。
而方既明则挡在姽婳身前,认真地说道,“我不会做这个皇帝,也不会让她去死,什么不可逾越,什么无情无欲,我不稀罕,人死了就死了,再多的深情不过是感动了自己。你若当年真的感念母妃,就不会连一两个帮衬的人都不给她,她一个异域女子,在皇宫中就是没有根基的浮萍,皇兄,你那么聪明,你没有想到么?你若真想好好培养我,为何要让我受了那几年的冷待,不过是想让我更加信任你。皇兄,这些我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人有时就是要糊涂一些才能好好活下去。”
这世间,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俨禹煊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何他偏偏对方既明这个异族血脉更看重,方既明不是没有过猜测。
“既明。”俨禹煊沉下了神色,“朕了解你,你就算如今说得再狠,可只要你被架到了那个位置,你还是会兢兢业业去做一个好皇帝。他们都说你是异族子,血脉不纯,可朕觉得,你有着阿筠的善良,更有着俨家的血脉里的果断与聪慧。你头脑清晰,体魄康健,是最适合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
说完,他怜惜地看了一眼护住姽婳的方既明,低声道,“你拦不住我的,既明。日后,你会感激我,她活着,永远不会爱上你,可她死了,就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了。”
这句话,仿佛在说给方既明,也在说给他自己。
而此刻,殿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陛下在说些什么,不如也说给臣妾听听?”
众人望去,只见今日生辰宴的主角淑贵妃娘娘,身着华服,从殿外走了进来,暗卫想拦,却被她身后的人手持劲弩瞄准住,不敢妄动。
看到她身后那些人,方既明吃惊地望了姽婳一眼。
而姽婳则是和淑贵妃二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谁说这局已经到头了,现在,换人来下这局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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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二十三)
俨禹煊看向自己的宠妃,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女人一般。
俨禹煊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她有几分聪明,却极为惜命胆小,在自己身边二十余载,连恃宠而骄都不敢,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老实本分的嫔妃。
而若不是因为她这份本分,她也不会活到今日。
“你很大胆,淑贵妃。”俨禹煊冷声道。
事情,终于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想到,淑贵妃会来。
主殿的宴席之上,他特意安排了几位重臣,同俨澹然攀谈交好,一般人只以为是康王盛宠优渥,而他设想的,淑贵妃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暗喜这种情况,哪个女人不想自己的儿子登上高位。二是她够聪明,怀疑是自己的试探,所以会故意去套那几位大臣的话。
不管哪一种,她和俨澹然都会被牵制在主殿中,不会破坏自己今天的局。
可没想到,她居然做了第三种选择。
“除非你今日将朕射杀在这里,否则,你和你的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俨禹煊仔细端详着那张熟悉的美人面,此刻,一向温顺恭谨的淑贵妃面色平静,没了昔日的胆小。
“殿下,我是怕死,可我更怕和我的儿子,稀里糊涂成了您的棋子,不明不白地死去。秦王登基,即使有您的谕旨,他异族的身份也会为之诟病,诸位皇子中,唯一能对秦王造成威胁的,只有我这个贵妃所出的康王,您早就想好了吧,给小九安一个谋逆或者旁的罪名,让他的死,成就您这盘算计的最后一环。”
淑贵妃只觉得好笑,她本以为自己安分守己,便能护住自己和孩子,就算不求大富大贵,但好歹能安稳地度过这一生,可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从一开始就想着让他们母子去死!
“淑贵妃乃是异世之人,所以,您从一开始就没把她所出的孩子当做亲生子。”
姽婳开口替淑贵妃补全了这句未出口的话。
能因为遗传的可能而放弃自己那么多孩子。更何况一个异世之人的孩子。
姽婳和淑贵妃的联系,是在岐山围猎之时,那一日,贵妃看褚晚棠的眼神,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不是厌恶或者喜欢这类简单直接的情感,而是一种类似惋惜与怀念之类的感觉。
姽婳回去后,又仔细梳理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淑贵妃,或许也是穿越女。
虽然淑贵妃入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异常之举,可上一世,褚晚棠做了康王妃之后,同淑贵妃的婆媳关系极差,到最后,淑贵妃甚至不准褚晚棠入宫拜见,这也成了褚晚棠的奇耻大辱,她各种挑唆康王同淑贵妃作对,可以康王是个极为纯孝之人,虽对褚晚棠言听计从,可也不愿让母亲为难。
淑贵妃可是出了名的温柔贤良,为何会同褚晚棠一见面便成了仇家,多半,是同褚晚棠的来历有关。
于是,她找到了淑贵妃,旁敲侧击了几句,问她是否乃是异世之人,淑贵妃果然立刻提高了警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姽婳便开门见山,便说自己同她一样,乃是后世而来,不过,她是穿越到了话本中,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接着,姽婳拿出珠钗,三言两语讲明白了褚晚棠和康王之间上一世和这一世的纠缠,果然,淑贵妃动摇了,因为姽婳给她说的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可信了。
姽婳告诉她,上一世,康王惨死,不光是因为褚晚棠,更因为,当今陛下。
那一日,圣上同方既明那番关于婚事的讨论,姽婳虽然已经告退,但她这副经过洗精伐髓的身子,只要打通耳窍,依旧能依稀听到殿内的对话。
从那一刻起,姽婳便觉得,俨禹煊这个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不太正常。
所以,姽婳选择先下手为强,拉拢了淑贵妃。
之所以不选择方既明,一方面是他和俨禹煊感情深厚,另一方面,她怕俨禹煊派人盯紧了方既明,事情走漏风声。
而淑贵妃看似在圣上身边,最是密不透风,实则俨禹煊对她早已过了严盯死守的时候,她反而是一个更安全的合作伙伴。
“所以,你信她,信一个手无半点权势的女子,而不信我这个夫君?”俨禹煊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好似,要犯病了一般。
“您是君上,是主子,却从不是我的夫君。”淑贵妃从手中掏出一柄极小的弩箭,对准了俨禹煊。
那柄弩箭由珠宝玉石组成,看起来有些可笑,可俨禹煊看向那闪着寒光的箭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您这么多年,将臣妾的过往套的一干二净,可惜,您怕是不知道,臣妾这个当年的武器研究员,这二十年来,也未曾有过半分松懈。您赐给臣妾的这些珠宝玉石,可真是好,不仅华美夺目,更能成了要人性命的夺命箭。”
俨禹煊陷入了沉默,突然,一旁的姽婳轻笑了一声。
“陛下,您还在拖延时间等援兵么?您太信任秦王殿下了,造成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虎贲骑管死了整个皇宫,而一枚令牌,加上您的亲笔手书,便能让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方既明脸色一变,他摸入自己怀中,虎贲骑的令牌不见了。
姽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令牌,是我从你身上拿的,宴席之上,你侧身在我耳旁说话之时,我便已拿到。”
“手书是我写的,陛下。我当年能考入武器研究院,靠的可不是美貌,我当年全省高考第二,换成现在,也是你们口中的状元之才,二十年,别说模仿你的字迹,便是你自己来看,都瞧不出两者字迹有什么不一样。”
淑贵妃已经褪去了往日的温顺,突然爆出的粗口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老娘早就受够你了,二十年了,给你生儿育女,就算没有功劳也得念一句苦劳吧。转身就想让我们母子给你的狗屁计划陪葬,你做梦。你脑子有病你去治啊,治不好你就干脆了结自己,瞎折腾什么?在座这么多人有人领你的好么?自以为是的深情男,矫情逼。那个死去的阿筠姑娘要是知道救了你这么个玩意,不直接把你按死在雪里,省得你祸害她的儿子。”
淑贵妃像是被打开了什么禁锢一般,一顿输出让在场众人都鸦雀无声。
“你疯了?你疯了!”俨禹煊气到身子直颤,头也痛得更厉害了。
淑贵妃将弩箭缓缓上移,对准了俨禹煊的额头。
“反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了,我还怕你做什么。窝窝囊囊在古代活了二十多年,这条命我也活够了。俨禹煊,你想要我儿子的命,那我便要了你的命!”
说完,锋利的弩箭猛地射出,寒光闪过每个人的眼眸。???
方既明大惊,努力想要去拦住那支弩箭。
无论如何,俨禹煊对不起任何人,但对自己,他是好大于过的,那些算计是真,但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导也是真的。
而俨禹煊瞳孔微缩,盯着那支朝自己射来的箭,还有朝自己扑来的方既明。
第24章 和金手指作对的大家闺秀(完)
射出的那一箭,箭势极快,方既明飞身上前,在即将抓住的那一瞬间,姽婳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了方既明的眼前,阻挡了他的步伐。
只一瞬的停顿,便已来不及了。
姽婳身后,传来了箭刺入皮肉的声音,接着,俨禹煊重重倒下。
那一箭,直直射穿了他的胸口。
最后那一刻,淑贵妃还是略微降了下弩箭,以箭穿颅,这样的死法太过惨烈。看在他留了自己二十年的份上,淑贵妃给了他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
鲜血如泉涌一般从俨禹煊口中涌出,他的眼神中,没有埋怨,没有恨意,反而是一片释然。
这不就是他最开始想求的结果么?摆脱困扰了自己一生的病痛,他不必再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地活着了。
方既明只感觉胸口一痛,他无法责怪姽婳半分,皇兄要她的命,她也是自保。
可,方既明也清楚地知道。
他们二人,从此不会再有半分可能了。
眼前这个女子,最柔也最刚,她刚刚,用挡住的这一步,亲手斩断了他们最后的那丝可能。
方既明踉跄着走到俨禹煊身旁,跪在了他的身边。
俨禹煊费力拉住了方既明的手,一开口,一大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对不起,既明。”
对不起,我将你的感情,推上了绝路。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
方既明摇了摇头,他怪皇兄么?他不能怪。
俨禹煊即使疯了这么多年,即使最后将儿女妃妾全都算计了进去,他最后想的,也是为了自己好。即便这份好,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即便这份好,断送了自己此生唯一一次的心动与爱慕。
俨禹煊不知信了没信,他的眼神愈发放空,最后,一口鲜血喷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声,“阿筠,对不起。”
对不起,阿筠。或许,你当初就不该救了我这个疯子。
一个大灾之兆,要了她的性命,成全了自己的私心。
俨禹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个疯了几十年,伪装了几十年,最后要将所有人丧心病狂拉下水,却也兢兢业业做了几十年明君的男人,去了。
淑贵妃颤抖着放下手中的弩箭。
俨禹煊死了。马上,自己也要死了。
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姽婳便清楚地告诉她,最好的结果,是她死,康王平平安安活下去。最差的结果,是他们一起死。
淑贵妃选择了去赌这一场,因为,她清楚,按照她对俨禹煊的了解,姽婳所说的那个结局,是必然会发生的。
自己胆战心惊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想活了。如果能为小九博一条生路,那就不算亏。就算最后败了,那也是努力过的结果。
“秦王殿下,小九不是为君的材料,如今陛下的皇子中,四皇子贤明,八皇子公正,皆比小九合适。今日,顺义侯府二小姐褚晚棠被杀,刺客冒名顶替入宫,刺杀陛下,陛下与淑贵妃皆死于贼人手,顺义侯府大小姐为救陛下,身受重伤,幸得秦王相救。”
淑贵妃平静地看向方既明,“秦王殿下,这样的结局,您满意么?”
刺杀必须有名目,若只死了一个皇帝,那王公大臣不会轻易松口,必会彻查。
所以,从一开始,姽婳和淑贵妃的合作中,淑贵妃都逃不过一死。
见方既明没有答话,淑贵妃看向姽婳,笑了笑,“谢谢你,我的名字叫王芝芝,我是山西大同人,18岁高考拿了全省第二,22岁北大毕业,26岁硕士身份进了武器研究所,29岁穿越到了这里。我闲暇时喜欢追剧吃炸鸡,穿越前追的那部剧《后宫清秋传》就差两集大结局,我念了二十多年都没看到,求求你,记住我,我叫王芝芝,不是什么淑贵妃,我不喜欢这里,现在,我要回家了。”
说完,弩箭对准自己的胸口,射出了干脆利落的一箭。
“好,芝芝,我记得你。”姽婳看着王芝芝倒下的身影,轻声道。
王芝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二十多年了,她现在,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爸爸,妈妈,不知道这里和我们那边,是不是一个地府,我好想你们啊。
姽婳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看向了方既明,“秦王殿下,现在,我把选择的权力给你了,是要让我成为反贼还是功臣,都随你。”
说完,干脆地将匕首刺入腹部。
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方既明惊慌的眼神和拼命跑来的身影。
抱歉,最后还是利用了你对我的爱意。
姽婳再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一切都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唯一不同的是,最后群臣举荐的,是俨澹然。
方既明来顺义侯府探望她,在床榻前轻声道,“我们都以为小九太过纯善,不宜为君。可或许,我们错了,他的纯善和大智若愚,是最宝贵的财富。”
姽婳喝下了汤药,虚弱道,“有你在他身边辅佐,他很快便会成长起来的。”
“那你呢?”方既明问道。
这些日子的操劳,他清瘦了许多,更显得五官动人心魄的美丽。
“小九想立你为后,求我问问你的意见。”
他强忍着心痛,看似平静地说出了这些话,“我已经将褚晚棠才是那晚女子的事告诉了他,可小九还是坚持让我来替他问这一句。”
姽婳摇了摇头,顺义侯夫妇得知女儿早已死去,那个褚晚棠不过是冒名顶替的人后,伤心过度病倒了。病好之后,两人也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而原主的任务也早已完成,褚晚棠被押进了内牢,待拷问完她身上的秘密后,便会被处死。而沈逾白等一众曾和她过从亲密之人,皆背上了逆贼同党的名声,即便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逆之事,也不会真正处置他们,可那些风言风语,就足以断了他们曾经光明灿烂的仕途。
“大堂兄和二堂兄会继续留在上京城,叔父和叔母准备回盛阳老宅,顺义侯府本就不是顶尖门第,此次之后更是势力大减,替我回陛下,多谢他的抬爱,可我,只能辜负这份抬爱了。”
方既明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相对坐了许久。
最后,天色渐暗之时,方既明准备起身离开了,临走之时,他小心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姽婳温柔地看向他,“天高海阔,我准备去走走看看,见识下不一样的天地。”
“还会再见么?”
“大概不会了吧。”姽婳摇了摇头,“既明,我不属于这里,而你,天生属于这里。”
方既明最后红了眼眶,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就带着我那份向往,一起去吧。”
半月后,新帝登基当日,姽婳单人单骑离开了上京。
此后十数年间,姽婳换回了自己的本名,在这广阔天地间游历,她做过游医,治过疫症;当过商人,见过西域的风情;最荒唐时,还去道观当了三年的姑子,跟着人去学什么星象算命之法。
最后,她在华山之巅喝了一壶好酒,枕着漫天风雪,结束了这平静而精彩的一生。
而上京城内在三日后得到了这一消息,秦王府的书房亮了一晚的灯。
第二日,仆人们才发现,那位历经三代帝王,辅佐两代明君的秦王殿下,在昨晚自断心脉而亡,他临死时什么也没留下,只右手紧紧握着一支珠钗,是小小的珍珠拼凑成的玉兰花样式。
那只珠钗,太过普通,普通得不像这位权倾朝野的秦王殿下会有的物件,而且,秦王殿下一生未曾娶妻,为何会有女子的珠钗。
俨澹然看到了那支珠钗,沉默了良久,最后,只低声对心腹说了一句,“将珠钗随葬皇叔陵寝吧,那是他未曾娶进门的秦王妃的物件。”
谁也不知道,那个深夜,方既明将珠钗贴在心口,仿佛想用这样可笑的行为,感受到姽婳还在身边的气息。
他们之间,缘分太浅,唯一有过交集的物件,竟是这支珠钗,而姽婳最后留给她的,也只有这支珠钗了。
“我不管,这支珠钗,是我找人打了送你的,就算我们的定情信物了。”方既明有些孩子气的笑了笑,即便已近不惑之年,他依旧是那副美得不似凡人的模样,依旧让上京城诸多女儿家芳心暗许。
可惜,他爱的那个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喝下最后一杯酒,方既明干脆地自断了心脉,执拗地用自己死,为那段无疾而终的倾慕画上了一个句点。
而另一边,姽婳轻车熟路地在乱流中翻滚而过,一睁眼,眼前却是让她大吃一惊的一幕。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衣服,看似文质彬彬,此刻脸上却挂着一丝不耐烦。
“夫人,这份离婚协议书您到底签不签,您已经在这里犹豫快一个小时了。总裁那边在催,您一直拖着不签,也不是回事。”
男人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姽婳微微眯了下眼睛,这,不会就是芝芝所说的,现代吧?
第1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一)
看着面前那份文书,姽婳当机立断判断出那应该就是对面人所说的离婚协议书,从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和古代的绝婚书差不多的东西。
自己此刻缺乏背景资料,这份协议书,先不能签,否则就彻底处在被动局面了。
姽婳向后一靠,矜贵地轻点了下下巴,“你还知道我如今还是夫人呀?协议书,我会签,但让他亲自来找我签,你不够格。”
男人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却也知道,即便面前这个女子再落魄,她也是自家总裁的合法妻子,如果真的激怒了她,她对媒体说些不该说的,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好的,夫人,我立刻去联系总裁,稍后给您回复。”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姽婳立刻选择了资料信息传输。
几分钟后,姽婳睁开眼睛,看着回来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姽婳,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小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她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叫阿宿,也是原主如今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如果只看原主前二十年的经历,大概会觉得,这是一出青梅竹马的小说,原主和黎宿在刚刚到了领证的年纪便去登记结婚了,也就是刚登记完,他们在民政局门口,遇到了来接阿宿回家的黎家人。
原来,阿宿是黎家当年被绑匪带走后失踪的小公子,而如今,他们来接他回家了。
而姽婳这个曾经的青梅竹马,便成了黎宿的污点。
毕竟,他如今不是穷小子阿宿,而是顶尖世家黎家的少爷黎宿。
回到黎家的这四年,是黎宿风光无限的四年,也是原主噩梦般的四年。
先是黎宿被以接受教育为名送往了国外,而姽婳却不允许跟随,她的妻子身份不被黎宿的父母承认,于是,黎宿在国外的那三年,姽婳只能自己在外打工养活自己,她满心期盼着等待丈夫回国团聚。
但回来的黎宿,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清爽明亮的阿宿,变成了雷厉风行的黎总。
甚至连他回国的消息,还是原主在电视上看到的。
原主主动去找他,却连公司大门都进不去,最后在停车场苦等到了黎宿后,他只吩咐秘书为原主安排了一处住所,并给了原主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一百万的存款。
“黎总说,这是他给您的一些补偿,希望您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什么叫正确的选择?原主不明白,明明孤儿院的时候两个人相互扶持,上了大学后,原主更是半工半读养着黎宿,让他好好读书。
原主几乎付出全部,却换回了这样一个结果,换作是谁能平静接受?
于是,原主梗着一口气,死活不愿离婚。直到,秦桑的出现。
秦桑是娱乐圈顶流小花,和黎宿在一次杀青酒宴上相遇,黎宿是秦桑这部剧的投资商,清纯貌美的秦桑迅速俘获了黎宿的芳心,而不久,两人热恋时牵手的画面被狗仔拍到爆了出来,黎宿怕秦桑背上小三的名头,于是,加紧逼迫了原主离婚。
最后,原主在他们的威逼下,签下了离婚协议书,四年的婚姻,二十多年的相伴和付出,换来的只有黎宿打发叫花子一般的一套房和一百万。
原本事情到这里已经终结,可有媒体挖出黎宿之前有过婚姻,于是婚期将近的黎宿和秦桑二人,顿时被卷入了舆论漩涡中。
因为黎家的权势,黎宿的婚姻登记情况是不可查的,但是他担心原主心有不甘,出来乱说话。
最后,雨夜的一辆超速卡车,葬送了原主年轻的生命。而半个月后,黎宿和秦桑那场盛大的世纪婚礼,在众人的祝福中完美落幕。
他们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以后会有幸福的生活,而原主,不过是他们通过幸福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被顺脚踢开,而后狠狠碾碎。
“我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可为什么却得了最坏的结局?即便黎宿不爱我,我要让黎宿和秦桑这两个贱人跪在我面前给我赔罪,我要让他们声名狼藉,让他们名声尽毁。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替我组建一个家庭。我这一辈子,从未尝过家庭的温暖,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姽婳梳理了下对自己而言过于庞大的现代知识,而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这个婚,是肯定要离,但是不能让黎宿太舒服。
黎家势大,自己如今无权无势,硬着头皮不离婚说不定会让那辆大卡车来得更早一些。
但,离也有很多种离法。
一栋房子加一百万,这对于黎家而言,几乎等于是打发叫花子。
如今,绯闻爆出来了,是他们急,而不是自己急。所以,只要稳坐钓鱼台,便能好好谈这笔生意。
男子回来后,低声道,“总裁说他晚上会去您那边,到时候会同你详谈,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便准备拿公文包离开。
男子是黎宿的助理,姓周,一向是看不太起姽婳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总裁夫人的。
姽婳看着周助理的背影,却突然开口道,“周助理,别再给黎宿助纣为虐了,你的子嗣缘,已经淡到几不可见了,不过三日,你便会绝嗣。”???
周助理吃惊地转过头,接着露出一个看神经病一般的神情,“夫人,我已经有一儿一女了。我也只是听黎总的话办事,还请您不要胡说八道。”
周助理只觉得姽婳疯了,因为黎总要和她离婚的事迁怒自己,说完也没再停留,干脆转身离开了。
姽婳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第一次尝到的新奇口感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女人比男人最大的优势在于,她们能确定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而男人,却不能。”
已经提醒过了,却不听,那就是各人的命数了。
姽婳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定了自己这次的身份牌,一个玄学大师。
越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就越信这些东西,而上一世,姽婳恰好研究了些,如今用来,得心应手。
而且,这是最快结交权贵的方式。只有站的地位够高了,才能让黎宿不敢轻举妄动。
不然,对于这些权贵,出身草芥的自己,就是一只轻轻一碾便能死去的蚂蚁。
姽婳打开了原主身上那个名叫手机的东西,思考了下,第一个客户,要找谁呢?
第2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二)
姽婳选的第一个人,是黎家旁支的一个公子哥,名叫黎绛。
黎家是一个百年家族,黎家的老爷子,是从上面退下来的人物,即便如今不在中心圈子里了,但是积攒下的权势依旧够黎家再显赫三代。
黎宿也不是黎家本家的人,本家据说只有一个病弱的大少爷,几乎没出来露过面。黎宿那一支算是几支旁支里比较争气的。而且,据说本家那位少爷活不过几年了,所以不少人如今押宝黎宿,这也是黎宿上一世敢如此肆意妄为的理由。
黎绛是另一支的,他平素就喜欢吃喝玩乐,没什么大志向,但对于姽婳,他倒是黎家那群人里难得善意的一个了。
当年黎宿出国,原主在国内打工谋生的时候,曾经在一个高级餐厅见到了黎绛。两人之前只见过一面,黎绛却认出了原主,后来还给了原主两万元现金,说就当给她的新婚红包。
对于黎绛,那两万块钱可能就是一顿饭的钱,但对于原主而言,却是大半年的生活费。
后来,原主打工把那两万块钱还给了黎绛,两人也慢慢有了些联络,算是半个朋友。
黎绛虽然纨绔了些,本性却不坏,所以,姽婳打算选他为第一个客户,也算是救他一命。
因为原主的记忆中,黎绛马上会卷入一次交通事故中,对方一死三伤,死去的那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六个月的孩子。黎绛拼命解释,说自己的车刹车被人动了手脚,但是那些无良媒体们为了博取眼球,却将他写成了故意飙车的大少爷,最后即便证据显示刹车的确有问题,也成了故意包庇。
黎绛被情绪激动的受害者家属开车撞死在了一个冬夜里,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姽婳拿出那个名叫手机的物件,根据记忆研究了下功能,而后给黎绛发了一条信息。
【你这几日出行有危,小心,建议步行。】
正在和朋友吃饭的黎绛看到这条短信,有些莫名其妙,打算回拨过去,不过这时玩伴招呼他过去,他也就暂时先放下了这件事。
姽婳发完短信后,也起身离开了,今晚她还要见黎宿,姽婳刚刚通过手机的屏幕,看到了原主憔悴的外表,所以现在,姽婳决定,先去花完黎宿当初给的那张卡里的一百万。
不花这笔钱黎宿那个白眼狼也不会高看原主一分,还不如花了让自己开心一下。
而且,自己现在也需要去熟悉一下现代的社会。
晚上八点左右,黎宿按照周秘书给的地址,到了姽婳如今住的公寓门前。
他今日其实很不想来这一趟。
四年的时间,将他身上那些曾经苦难穷困的过去洗刷的一干二净,除了姽婳。
她是自己唯一的一个污点,看到她,自己就会想起那寒酸苦涩的过往,想起被人瞧不起的那些点滴。
最后还是秦桑劝他,“她也是个可怜人,就当最后满足她一个心愿吧。”
按响了门铃,半天却没人来开门,等到黎宿有些上来火气时,门开了。
看到大半年未见的妻子时,黎宿居然有些恍惚。
他一直知道,姽婳相貌不错的,当年孤儿院的时候,也有过不少家庭想要领养她,不过她一直不愿离开。
但是,再好的相貌也架不住贫穷的蹉跎,姽婳一直忙着打工奔波,别说打扮,就连护肤品都很少买,那些对她来说太过昂贵,所以更多的时候,她就像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细品也有滋味,但是却很难一眼吸引。
而今天,姽婳居然破天荒打扮过,不是什么时兴的奢品服装,而是一件简单剪裁的浅色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头发随意挽起,如今很少见人会这么打扮,但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她站在那边,就写满了从容与温婉。
姽婳转身朝室内走去,留下清凌凌的一句,“进来吧。”
黎宿收敛了自己刚刚那一刹那的惊艳,看着姽婳婀娜的背影,他突然笃定想到,肯定是她不想放弃这段婚姻,所以今日才如此特意打扮。
不过,黎宿收回了视线,两人如今身份已然不匹配了,强留下来的婚姻,只能徒增烦恼。
但是出乎黎宿的意料,姽婳从书房拿出一份文件,放到了坐在客厅的黎宿面前。
“婚可以离,但是关于离婚补偿,我有异议,这是我列出的补偿清单,黎总看下,没问题现在就可以让律师草拟离婚协议书,我马上签字。”
黎宿一口气梗到了胸口,他翻开那份补偿清单,想转移自己的尴尬,不料却越看越生气。
“你疯了么?三亿现金加两栋别墅,还要公司5的股权,不可能!”
姽婳却不着急,她拿出茶具,慢悠悠煮起茶来,“你黎总如今身家百亿,将来还有黎家那数不清的财富,还会在乎这点东西?不给也可以,我觉得,黎夫人这个名头也很好。”
她能等,可那位大明星秦桑等不了,一旦爆出来黎宿已婚,那秦桑知三当三,等于自毁前程。
黎宿自然也清楚,但是姽婳开出的这份补偿,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虽然是总裁,但公司的大权还是在他父亲那里,而且他们这一支也只算旁支,不过是近几年发展迅速,他如今自己能自由支配的资产,不到十亿,姽婳要的,差不多算是他半数身家了。
离婚这件事,他不曾和父母说过,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满姽婳,同样也不会满意秦桑。当年黎父黎母就差点因为一个女明星的介入而离婚,虽然最后破镜重圆,但是心结犹在。
“三千万,外加我会把这栋公寓给你,姽婳,这对于你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让你优渥富足的过完这一生,你不要太过贪心。”
黎宿开口说出了自己打算给的补偿,相对之前的一百万,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数字了。
姽婳悠闲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贪心?你这二十多年,扒在我身上吸血,你难道不贪心么?”
“你说什么?”黎宿拧起了眉头。
“六岁那年,有一对夫妇想要领养我,是你抓着我的手,说不想和我分开,然后我拒绝了领养,和你一起呆在孤儿院。高中时,我们一起进了数学竞赛组,是你不停跟我说你压力大,让我帮你补习,最后我因为精力不济被迫退出了竞赛组。大学的时候,福利院不再提供学费,你为了面子不肯申请补助,是我边上学边打工,养着我们两个人,还要给你买手机,买球鞋,维持着你校草的形象。黎宿,你是靠我才活到了黎家把你接回来,才成了如今的黎总,现在,你居然说我贪心?”
黎宿被这番话说的气血上涌,他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姽婳喝完了那盏茶,叹道,“我不想和你闹成这样的,阿宿。爱情,婚姻,未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总得给我留些钱傍身吧。离不离对我不重要,但秦桑小姐可不像我一样能拖。”
黎宿陷入了沉默。
而另一边,聚会借宿的黎绛刚准备开车,却突然想到了姽婳的那则消息。犹豫了半天,还是关上了门。
这时一旁一个认识的公子哥揽住了他,“黎少,我的车抛锚了,捎我一程呗。”
黎绛想了想,把车钥匙扔给了他,“开我的吧,这离我一处公寓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话说的很潇洒,可黎绛没想到,地图上的三公里走起路来居然这么累。
他边走边暗骂,心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还信了。明天一定要打电话好好骂姽婳一顿,闲着没事吓唬自己干嘛。23sk
黎绛不知道,普通人或许看不见,但他肩上的命火,却突然旺了起来。
第3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三)
姽婳和黎宿的对峙持续到了凌晨一点。
期间,黎宿打过无数电话,给律师的,秘书的,甚至给秦桑的,他和姽婳进行了数轮沟通,最后,二人敲定了两亿补偿金加两栋别墅的最终离婚条件。
第二天,黎家的律师会将最终的离婚协议书送来让姽婳签字。二人至此,和平离婚。
当然,是黎宿单方面以为的和平。
黎宿离开时,看向这个陪伴了二十余年的青梅,只留下一句,“希望你能找到让你幸福的另一半。”
姽婳笑了笑,柔声道,“会的,不管是谁,肯定会比你专一。我也祝你幸福,付出这么多换来的爱情,可千万别半道散了。”
黎宿自以为是的煽情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悻悻然离开了。
姽婳关上门,也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场离婚谈判,总算没输。
姽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股权,那只是拿来拉低黎宿心理底线的工具,最后自己愿意松口股权,他对于数亿的赔偿金也没那么抵触了。
最主要的是,黎宿想尽快离婚,秦桑等不起,他也不想等。诚然他可以用一些特殊手段,但以一来此刻自己还没踩到他的心理底线,加上自己打了一番感情牌,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想多要点钱傍身。
这对于黎宿而言,反而是好事,这些钱对他来说,虽然肉疼一阵,但终归是能赚回来的。
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音乐声,姽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
是黎绛的电话。
接通电话后,那头传来了黎绛有些惊魂未定的声音,“小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的车会出事?靠,不知道是谁,弄坏了我的刹车,周家的老二借了我的车,结果出了车祸,直接从桥上冲进水里,幸亏旁边有人及时施救,不然命都没了。”
姽婳闭眼掐算了几下,而后平静道,“没事,他最多腿脚难行几日,倒是你,还够听话。你今晚若是上了那辆车,不光你身上要沾染人命官司,你自己的命最后也要折进去。”
电话那端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黎绛快速道,“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小嫂子,今晚我得在医院盯着,明儿个你赏光陪小弟我吃个饭呗,我好好谢谢您。”
“好。”姽婳挂了电话,倒没急着去睡,她去书房,拿出刚买的朱砂和黄纸,不慌不忙地铺陈开来,勾画了起来。
术法一道,她算不上精通,但也是有所涉猎,加上上一世也研究了不少,如今用来,也是足够了。
另一边,黎绛收起手机,奔向刚刚出来的医生身旁,脸上满是紧张,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结果。
医生摘下口罩,快速道,“没什么大事,右腿胫腓骨骨折,现在已经上了牵引,先住院打药消肿,消肿后胫骨上螺丝和钢板固定,对日后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这家医院就是周家的,对自家二少爷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其实医生也很庆幸,从桥上直接冲入水里,除了呛了几口水加骨折,居然没有其他致命伤,真是好运气了。
一旁陪着黎绛一起等的几个公子哥也纷纷松了口气。
“黎少,没事了,没事了。”
“对对,周少这次捡回一条命,以后那打牌不还把把赢。”
黎绛头疼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此刻时间太晚了,他也不想动了,让医生给开了个豪华单间,就在这儿直接休息了。
他躺在床上,此刻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
究竟是谁,想要他的命?自己挡了谁的路?
还有姽婳,她为什么会未卜先知,甚至连周家老二受伤程度都能知道?
在种种纠结下,黎绛睁眼到了天亮,而后去病房看了一眼周家老二的情况后,他打电话跟家里人说了下这个情况。
周家也是名门世家,自家孩子替人受过,受伤住院,于情于理黎家都该有所表示的。还有下手的人究竟是谁,这些都不是黎绛能解决的了,而是该由他的父母出面了。
忙完了这一切,已经快中午了,黎绛给姽婳发去了讯息,约她晚上吃饭,很快便得到了回复。
这个白天,姽婳也没有闲下来。
她在和黎宿的离婚协议书签了字,黎宿也遵从约定,将两亿元打到了姽婳的账上,同时也将两栋别墅的钥匙让人送给了她。
姽婳这几天准备搬离这间公寓,所以将原主的东西都分类打包好,在打包的过程中,她也深刻地体会到,原主对黎宿这个家人,到底有多在乎。
她有一本本子,详细记录了黎宿的所有喜好,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听什么音乐,都细致地用娟秀的字体写下了。
本子大概用的年限已经很久了,连表皮都有些磨损痕迹了,但却保护得很好。
姽婳合上本子,没有将它扔掉,毕竟也是原主曾经岁月的一段记录。
晚上七点。姽婳准时到达了黎绛约好的那家私房菜馆。
这家私房菜馆在市中心,但却极为幽静,从外表看只是一座雅致的四进院子,外面连招牌都没有,只写了一个黎字。
门口迎宾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身着长衫的男子,他温文尔雅笑道,“是姽婳小姐吧,黎绛少爷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请跟我来。”
穿过清幽的小院,男子将姽婳带到了一间房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屋内回应后,他恭敬地打开房门,而后侧身请姽婳进入。
言行举止间,十分有规矩。
黎绛就在屋内坐着,见到姽婳后,他一脸惊艳地站起身,主动给姽婳拉开了座位,“小嫂子,快坐,你今天可真漂亮,这叫什么,仙女下凡。”
而后又是斟茶倒水地献殷勤,“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让他们按着招牌来上了,这是黎家自家的资产,只接待自家人,掌厨是黎家退下来的主厨,做菜那是一绝。”
姽婳悠闲地端起茶杯,轻声道,“别叫我小嫂子了,我刚刚和黎宿签了离婚协议。”
黎绛表情一愣,很是意外。
虽然和姽婳认识不久,但他也能看出来姽婳对黎宿的用情至深,现在两人居然离婚了。
见黎绛表情尴尬,姽婳笑了笑,“他有了恋人,我拿了钱,我们也算各取所需了。怎么,我离婚了,就不能见你黎少了?”
黎绛立刻否认,相反,他还觉得离得好,离得妙,他早就看不惯黎宿了,就算能力再强,但从他对姽婳的行径上看,这人就是个人渣。
两人不提黎宿,聊起了昨晚的意外。
“婳婳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有意外的么?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为姽婳这具身体比黎绛大了四个月,他就腆着脸叫起了姐姐。
姽婳摇了摇头,她从包中取出昨晚画好的那个避灾符,递给了黎绛,“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肩上的命火都差点被人掐灭了,虽然躲过昨日那劫,但还有小劫要度,拿好这个,贴身放着,三日之内,你还有一场火难。”
黎绛本来像听天书一样,但听到自己还有一场火难后,忙接过姽婳递出的符。
说来也怪,黎绛只感觉那符一拿到手里,自己刚刚还慌乱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婳婳姐,你是传闻中的那种神仙高人么?那你是不是看出来我骨骼清奇,必有大福,所以你才要救我。你悄悄跟我说,我一定不外传。”
姽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连黎绛也有些意外,这里只有黎家人能来,素来安静,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刚刚那位接待姽婳的男子的声音,“黎少,大少爷来了,您要不要去拜见下?”
黎绛瞪大了眼,一下子跳起身来,“靠,这位太子爷怎么来了?”
姽婳有些好奇,大少爷?是传说中黎家本家那位常年体弱的大少爷么?
第4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四)
黎绛嘴上说着,手上可一点没停下,快速收拾了下自己的仪表,便打开房门朝院外走去。
姽婳站在门口处,同院门外簇拥经过的那个人视线交错了一瞬。
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个子极高,皮肤白皙得有些过分,一双冷冽的双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院子的灯光正好打在了他的发梢,显得那张脸更加疏朗如画。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也是一个一看就命不久矣的男子。
姽婳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右肩上,他的右肩命火,已然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便要熄灭,可左肩之上,他的阳火却烧的极旺,而且不是一般人阳火的红黄二色,而是主大贵的紫。
“天生的帝王贵命,却被人从小掐断了命火,左肩阳火,压过右肩命火,导致这副贵极不昌的命格。”
姽婳喃喃道,她想,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了,只有黎家人能来的私房菜馆,黎绛那恭敬到几近谦卑的态度,这应该就是黎家本家的那位大少爷了。
看来传言也是有些可信,他的确命不久矣,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如今正值深秋,他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那人身边的保镖敏锐地察觉到了姽婳的存在,立刻上前来想要盘问。
黎绛忙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在这里吃饭,不知道大少爷会来。”
那人咳了几下,对保镖说道,“回来吧,没事。”
不过这么一打岔,那人咳得有些重,身旁人忙紧张的推着他往主院走去,也无人理会黎绛和姽婳二人了。
黎绛目送着一行人进了主院,这才转身回到了小院。
“真没想到,今天会碰到太子爷来这儿,他一年到头能来这里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黎绛回到屋中,脱下了刚刚穿上的西装,叹了口气,“我今天要是不出去,晚上回去得让我爸妈轮番训死。”
姽婳则有些走神,半晌后,她轻声问道,“他就是本家那位大少爷?你为什么叫他太子爷?”
黎绛夹了一块子羊排,但是现下菜有点凉了,又悻悻然放了下来。
“黎家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黎越,他从出生开始就被老爷子派人保护得严严实实,连吃饭都得两人提前试菜,一个试口味,一个试有毒没毒,我们那时候小,调侃这得是太子爷才有的标配,俩试毒小太监。不过他身子一直极弱,我们这些旁支的人,没事也不敢去他面前晃悠,万一吐个血晕过去下,老爷子非得撕了我们不成。”
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后,黎绛慢悠悠吃了起来,想到什么后,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要我说,你这时候和黎宿离婚,真的亏挺大,有风声说,现在要选继承人了,那小子虽然不是人,但是听说希望挺大,你要是等段时间再离,那才是赚大了。”
姽婳笑了笑,“对得起自己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报应吧。”
黎绛又将话题转回了刚刚黎越没来前的时候,“婳婳姐,你还没给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车有问题呀,你是什么高人弟子么?”
葱白的手指在桌子上规律地敲打了两下,姽婳看向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黎绛,如果说,我有本事让你这一支在本家面前得以重用,你信我么?”
听到这话,埋头苦吃的黎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黎家旁支众多,黎宿所在的那一支在商业方面颇为出众,是目前最得重用的,但自家这一支,各方面都不突出,多年来就是属于千年老二,永远被人压一头。
他想出头么?自然想的,旁人看他是黎家子,觉得风光无限,但自少他得的冷眼也不少,尤其他又不是那种聪明出众的孩子,后来黎宿回来后,更是将他比到了尘埃里,他们只说,明珠在哪里都是明珠,而鱼目在珠宝匣子里养了二十年还是那颗无用的鱼目。
可想出头有多难。自家大哥也是不逊于黎宿的精英,可一支旁支背后的家底,是至少两代的积攒才能成,自家这支差的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上的。
姽婳看得出他的纠结和不信任。
也是,黎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自己空口说能让他们出头,他自然不信。
“不急,你拿好那个符,三日之内,你必还会来找我。到时,你或许就会相信,我有这个能力了。”
黎绛也是个聪明人,他猜测到了姽婳的打算,将声音更放低了些许,“你有办法,救那位太子爷。”
姽婳只笑了笑没说话,黎绛却觉得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如果,如果婳婳姐真能治好太子爷,那举荐她的自己这一脉,肯定是也会沾光,只要那一星半点的偏向,便能完全改变如今的格局。
那日的饭局结束后,黎绛一直在琢磨姽婳的话。
黎越这位太子爷,自小体弱多病,到后面更是走路都走不了。
但是各大医院甚至国外顶尖名医都请来过,皆查不出什么毛病。老爷子也通过门路找过一些大师,皆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黎越一日弱过一日。
姽婳,一个孤儿院出身,从小到大从未表现出任何特殊才能的人,她真的有这个能力么?她那天救下自己,到底是有特殊才能,还是说她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来提醒自己。
时间很快到了第三日晚上,提心吊胆了三天,却根本没有什么火难,黎绛彻底放弃了,只觉得姽婳可能是胡说在唬人。
他转身开车准备出去找人喝点酒,舒缓下这几天自己瞎紧张的心情。但临出门的时候,黎绛还是鬼使神差地拿上了姽婳给他的那枚黄符。
开车经过大桥之时,突然,车子发出一声诡异的响声。紧接着,黎绛只感觉眼前一暗,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待他昏昏沉沉转醒之时,只见几个消防员正将他从车子里拖出来。
看到他醒了,其中一个娃娃脸消防员惊喜道,“你醒了,哎,你运气可真好,这车子爆炸你居然就是划破点皮,不过120马上来了,你一会儿还是跟着去医院看看哈,别有啥看不出来的毛病。”
黎绛发懵地被抬到了路边,突然,他想起来了什么,从大衣口袋中想要掏出那枚黄符,却只掏出了一堆灰黑的灰烬。
那张符,自己燃烧掉了?
第5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五)
晚上九点,姽婳接到了黎绛的电话。
电话那端,听着像是在医院里。
“婳婳姐,你神了!我今晚差点被烧死在车里,要不是你给我那个符,我今天就得嗝屁了,哪会就脸上划一道小口子。连消防人都说我有大运,车子炸成那样……”
黎绛正在叽叽喳喳,却被姽婳打断了,“按理说,你连脸上那道伤口都不该有,你是不是没有贴身放那道符。”
黎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符放进了大衣中。
他犹豫了下,小声道,“婳婳姐,那天说的事,我实在定不了,明天你有空么?能不能来我们家一趟,我父母说想谢谢你。”
这话,便是说他父母还是心有疑虑,想叫去家里试试姽婳的深浅。姽婳也不恼,毕竟,他们越谨慎,说明这个黎越就越重要,那么他背后的好处就越大。
“好,发我地址时间,我明天过去。”
黎绛挂了电话,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父母。
“爸妈,婳婳姐救了我这件事不是明摆的么?你别给人试探恼了。”
黎父名叫黎刚,因为在黎家排老三,外人也称呼他黎三爷。黎三爷板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宁愿得罪了她,也绝不能把一个有隐患的人送到大少爷跟前,不然,咱们这一支就真走到头了。”
第二日,姽婳如约来到了黎绛家的别墅,黎绛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见到她之后,热情地跑了上来。
“婳婳姐,你正好来我家也帮我家瞧瞧风水,看看将来能不能出个状元啥的,我爸就想要个读书好的孩子,可惜我和我哥读书都不灵光。”
随着黎绛的插科打诨,两人已经进入了屋内,黎三爷正在沙发上,看到姽婳进来点了点头,倒也没起身相迎。
一来他是长辈,二来在他心里,姽婳这个大师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姽婳小姐,多谢您对犬子的多次搭救,您是我们家的恩人,以后有用得着我家的地方,开口便是,我黎某人必定为您办好。”
黎三爷开口便是道谢,但是姽婳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不信自己。
“不必,我救黎绛,是因为他帮过我,这乃是我们二人的因果。今日,黎三爷也不必试探我,有话直说便是。”
姽婳不想陪人做戏,有话直说爽快一些。
黎三爷面上一僵,也没想到姽婳如此直接,既然如此,他也开门见山了。
“姽婳小姐,您可能不太了解黎家本家的势力,可以说,为了大少爷的病,能请的靠谱大师黎家已经请了一个遍,其中不乏一些传说中的人物了。他们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您跟犬子说,您能解决,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姽婳没回话,她盯着楼梯拐角处那个铜马摆件,左手无意识掐算了两下,而后问道,“那匹铜马,是谁送你的?”
黎三爷没想到她话题突然转的这么快,视线也看过去,愣了下,说道,“是二哥送我的。”
黎家几支旁支也是按排行来排的,黎二爷便是黎宿的父亲,黎家旁支里权势最大的一位,也是姽婳曾经的公公。
姽婳冷笑了声,“你最近是不是头痛失眠,晚上经常噩梦缠身,醒来时却什么都忘记了。公司最近也是事故频发,如果我没算错,就在刚刚,你失了一大笔财。”
黎绛一脸懵逼,但是黎三爷的表情却愈发严肃。
因为姽婳说的没错,但这些事他谁都没说,他只觉得是自己睡眠不好,想着等忙完这阵去看看医生。
而那一大笔财更是极准,就在黎绛出去接人的时候,黎三爷接到副总电话,说他们跟了半年的那个大单子,黄了。前期投进去的费用,全打水漂了。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姽婳根本不可能从旁人口中知道。
黎三爷心中一突,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有些真本事。
他放低了几分姿态,“还请大师指点指点,是我得罪了什么人么?最近确实是诸事不顺,犬子要不是大师相救,怕也是小命不保。”
姽婳站起身,走到那匹铜马跟前,问了一句,“我若弄坏,不会让我赔吧?”
这匹马,可一看就身价不菲。
黎三爷一愣,笑道,“不用不用,不过这马是铜制成的,极为坚硬,大师你怕是……”
在黎家父子吃惊的目光中,姽婳左手掐了个不知道什么手势,而后轻敲了铜马头腹尾三下,那个足有一米多高的铜马,居然裂开了!
“哐啷!”
从铜马里面掉出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红得发黑,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姽婳却毫不在乎,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半尺左右的木偶,上面用鲜血一般的颜色写着一串生辰。
姽婳将娃娃扔给黎三爷,“瞧瞧,是你的生辰么?”
黎三爷战战兢兢接过去,结果面色一黑,整个人气到双手都在抖。
“没错!”
一旁的黎绛也变了神色,怒斥道,“做事至于这么不留余地么?大家同是黎家人,便是有些小摩擦,便要这么害人么?靠,他们不就是觉得自家儿子有机会被选作继承人,想提前给黎宿那个狗东西铺路。”
“黎绛!”黎三爷虽然气愤,但还没失去理智,他呵斥了一声儿子,而后看向姽婳,恭敬到几近谦卑,“大师,这番算计,是冲着要我性命去的么?可有破解之法?”
姽婳回到沙发上坐好,指了指黎三爷手中的那个木偶,“听过巫蛊之术么?和那个类似。不过他倒没想取你性命,这个铜马本身就是墓里的阴器,再加上这个写了你生辰的木偶,不光能让你疾病缠身,更是断你财运和子嗣运。黎绛这几桩灾难有人为因素,但也少不了这个的关系,而且,你家大儿子最近应该也出了事。”
黎三爷忙点头,“没错,我家老大前几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还在医院没出院。”
黎绛在一旁吃惊道,“爸,你怎么没告诉我哥受伤了?”
黎三爷没空搭理这个傻儿子,只专心看向姽婳,想求她给个解法。
姽婳往后一靠,笑了笑,“阴器已破,术法已毁,往后行善积德,便无大碍了。”
父子两人忙点头。
听到客厅的动静,黎母在二楼一直在探头看着,她今日身子不太舒服,便没下来迎接姽婳。
姽婳朝黎母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盈盈道,“还得恭喜黎三爷一句,要再添一女。黎绛,你家的状元来了。”
父子两人一愣,黎三爷很快惊喜地站起来,“你说我夫人,我夫人?”
姽婳点了点头,“尊夫人命格富贵,又是行善之人,这才能保下这个孩子,黎三爷要好好珍惜她们母女。”
黎三爷忙不迭点头,他盼女儿盼了二十多年,如今便是要自己跪着伺候夫人,他都是乐意的。
不过,他先强压下惊喜,正色对姽婳道,“大师放心,大少爷那件事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您是有真本事的,我必定会将今日的情况跟家主详说,若您能治好大少爷的病,那黎家上下,都要奉您为恩人的。”
姽婳笑了笑,她要的就是恩人这个头衔。
想到黎宿以为丢掉了自己这个碍眼前妻,结果转身发现自己成了整个黎家的恩人,那场面,真是想想就让人开心呢。
第6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六)
三日后,姽婳正在新搬进的别墅里练剑,她很喜欢这个世界,女子不再是身份的桎梏,自己在院子中练剑,路过的邻居不仅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反而还会夸她剑使得很漂亮,问她是会功夫么?
怪不得,王芝芝会想要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现代。
突然,别墅的门铃声响起,姽婳回头看去,是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还有他身边,熟悉的黎三爷。
“大师,这是主宅的管家黎让,我和他一起接您去黎家主宅。”
姽婳收了剑,点了点头。
来接姽婳的是一辆很低调的黑色轿车。那位名叫黎让的年轻管家坐在了副驾,而黎三爷陪姽婳坐在了后排,前后排之间竖起了隔音板。
“大师。”
“不用叫我大师,我比黎绛大两岁,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姽婳还是蛮喜欢这个黎三爷的,疼爱妻儿,也行事端正,正因为如此,姽婳才会出手破了他家的局。
“好,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婳婳。那天你帮我家破了那个阴局,第二天我便带着东西去了主宅,黎家虽然如今旁支众多,但有一条规矩不变,那便是不能对亲族之人下手。黎老二这次犯了大忌讳,老爷子也很生气,但这个东西没办法定死他的罪,毕竟东西是他送的不错,但一路送来那么多人经手,现在是查也查不清了。所以老爷子断了他手上两桩生意,算是警戒,也给了我们这一脉不少好处。”
黎三爷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黎老二老奸巨猾,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扳倒的。
“对了,婳婳。今天你去见到大少爷,一定别轻举妄动冒险,大少爷如今的身体十分脆弱,上次有位天师弄了个什么法阵,结果病没治好,还让大少爷吐了老大一口血,差点没把全家吓死。”
黎三爷生怕姽婳年轻气盛,为了表现行什么险招,到时候再得罪了黎家,届时自己也保不住她。
姽婳点了点头。
她早已想好了如何给这位黎越黎大少爷续命,这对于自己来说,不仅是救人的功德,更是一桩难得的机遇。
车子开入了一处古色古香的院子中,姽婳走下车,粗一打量,便觉出这宅子的不凡。
藏龙卧虎,非富即贵,从选址上来看,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就连门口的石狮子和进门的假山摆布都极有讲究,诸多物件组成了一个聚灵养身的阵法,这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中虽然算不上多罕见的阵法,但以这个世界的背景来看,已经是花费极大财力物力才能做出的。
看来,黎家的确对这位病弱的大少爷极为用心,诸多花费,只为换取一点他好转的可能。
走进前厅,厅堂里坐着一个看着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有着极为浓厚的贵人紫气,看来,这位应该就是黎家如今的家主,黎老爷子了。
老爷子淡淡对姽婳点了点头,“姑娘,我不啰嗦,你有真本事,这点老头子相信。但我那孙儿的病奇诡非常,许多大能都无能为力。今日,你若能治好我的孙儿,老头子我承诺,可以帮你做任意三件事,生死不限。若你不能,也请你不要胡乱尝试,老头子我照样奉上大礼,恭恭敬敬送你出门。”
黎老爷子的意思很清楚了,能救,黎家不论生死愿意为姽婳做三件事。若不能,也别瞎试,不然今天就把小命留这儿吧。
姽婳笑了笑,问道,“那我的病人呢?”
黎老爷子起身,亲自带着姽婳朝后院走去。
到了一个幽静雅致的院子外,黎老爷子放缓了神色,敲了敲院门,“阿越,爷爷带人来给你瞧病了。”
进入院内,黎家大少爷黎越正在院子中坐着,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黎越的视线和姽婳在空中交错。
他比几天前更消瘦苍白了一些,肩上的命火更是摇摇欲坠,看来比预想中恶化的速度还要快。
姽婳本还以为他能熬到冬天,如今看来,不出意外,他连初冬的第一场雪都看不到了。
怪不得,黎老爷子如此焦急了。
不过,自己今日来了,那便就是会有这个意外。
院内大家都没多说话,不约而同看向了姽婳。
姽婳走到黎越跟前,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她将盘发的那根玉簪拔下,如墨般的秀发没了束缚,纷纷落了下来。
黎越离她很近,几乎能闻到姽婳发间那如雪般清冽的香气。
“黎大少爷,伸出左手。”
黎越听话地伸出了左手,而后看着姽婳,轻声道,“我叫黎越。”
姽婳点了点头,将一道法诀注入玉簪,让玉簪沿着黎越那断断续续,后半段已经模糊不见的生命线划下。
明明是极为圆润,不会伤人的玉器,却如同利刃一般干脆利落地划开了黎越白皙瘦削的掌心。
黎老爷子和身后的黎让一急,想冲上前去。但黎越微微摇了摇头,制止了他们的行动。
旁人看着恐怖,可黎越能清楚地感觉到,鲜血涌出那一刻,他这几日一直闷着喘不过气的胸口,突然一下轻快了许多,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姽婳收起玉簪,簪子的尾部已经布满裂纹,不像划破了血肉,倒像是碰在了石头上一般。
姽婳皱了皱眉头,看向黎越,“我这根簪子几天前刚买的,你们会赔给我吧?”
刚刚还一副高人模样的女孩,突然多了些鲜活的孩子气。
黎越一愣,而后缓缓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嘴角弯起,到最后甚至是笑出了声。
黎家众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黎越如此开心地笑过。因为身体的缘故,黎越一直是被当作玻璃人一般保护,这也让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别说笑,话都很少说几句。
“好,我赔给你。”黎越温和笑着说,“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姽婳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这位黎大少爷,倒还真是一个很有趣的性子。
说话间,黎越的气色居然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好转了许多。
黎老爷子紧张地问道,“阿越,你觉得怎么样?”
黎越看向正用右手归拢乱飞发丝的女孩,他从右腕取下一串莲花菩提手串,递向了对面。
“可以用这个。一会儿我陪你去选根新玉簪。”
那是一位大师赠与他的,说是有保养身体的功效,黎越带了近七年,价值连城。
看着姽婳接过了手串,黎越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扶着石桌站了起来。
“阿越!”黎老爷子眼中顿时一片欢喜,“你,你能站起来了?”
院子中顿时一片欢腾。
将头发束好的姽婳冷冷开口了,“只是暂时的。”
见众人望向她,姽婳慢慢将手放在黎越的右肩之上。右肩上的命火在她的手指间缓缓茁壮了几分。
“人身降世,生死遵循天道轮回。一啼惊天,再啼摄地,三啼入自然之道。他的命火自出生之时便已被人掐灭,若不是他乃是天生帝王贵命,强行续住了命火,怕是出生不过三日便会虚弱致死,没了气息。”
姽婳看向黎老爷子,“要行此法,须得血脉相连之人,且知晓他的生辰八字。老爷子,像黎大少爷这等身份,出生的时辰应该是极为机密的吧,那人能在出生那一刻变得到最准确的日子,看来你们黎家有矛盾呀?”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正和女子在办公桌旁亲昵的年轻英俊男子,却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了眼前的貌美女子满头满脸。
“啊!”女子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
第7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七)
吐血的那个人正是黎宿,而陪在他身边的,则是秦桑。
自从黎宿离婚后,二人的关系越发亲密,秦桑也公开出入过黎氏科技的大楼好几次,关系几近公开。
但今天,两人正在你侬我侬,黎宿却突然一口血吐出来,直接吓得秦桑花容失色。
她的第一反应,是黎宿不会有什么病瞒着自己吧?有没有传染性?
失魂落魄跟着救护车到了黎氏医院的秦桑,并没注意到,远处的闪光灯亮了几下,将她此刻狼狈的样子全部拍了下来。
而另一边,姽婳的话一出,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黎越倒是很镇定,他从出生那一日起,便一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的内心早已强大到了别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黎老爷子挥手,黎让立刻让院子内伺候的下人退了出去,连黎三爷都被请了出去,只留下黎家祖孙二人和姽婳。
“阿越是早产,他母亲那时候才怀胎八个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那天突然腹痛早产,那天是祭祖日,几乎旁支数得着的当家人都在,所以阿越的八字,瞒不住。”黎老爷子对当日的情形还记得很清楚。
“那日有什么异常的么?或者说,黎大少爷后来生病的时候,有什么异常么?”
命火被掐断,乃是极阴邪折磨人的手段,能看出来用此法的人,不光精通一些旁门左道,而且对黎越恨意极深。但是黎越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能有什么仇家,若说是对整个黎家有恨意,可黎老爷子活得好好的,黎越的父母也都是正常生病去的。
所以,姽婳大胆猜测,他们冲的,是黎越的黎家继承人这个身份。既然如此,黎越侥幸没有在出生之时死去,那之后这二十多年里,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
黎家老爷子努力回想,可异常这个东西太过宽泛,他一时还真抓不住什么思绪。
一旁的黎越淡淡道,“有,每年我的生日之时,我的胸口总是针刺般的疼痛。但只有那一天,我降生的那个时间,只要时间一过,便会恢复正常。”
姽婳眼神一凛,右手掐诀,看向黎越,“黎大少爷,可否脱掉外衣。”
黎越点了点头,只是他看向姽婳,轻声道,“我叫黎越。”
这话,他刚刚说过一次。
姽婳有些怔愣,而后笑了笑,“好,黎越。”
黎越这才动手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纽扣。
倒是黎老爷子还在担心,“要不要去屋内啊,秋风凉了,别着凉了。”
姽婳没理会,她看向黎越露出的胸膛,因为体弱,黎越的身形很是瘦削,但出乎意料他身上却是瘦而不柴,看来他素日里也十分注意锻炼养身。
姽婳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黎越的心脏处,念道,“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永退魔星。”
黎越只感到柔软的手指在胸口划过,而后便是喉咙一痛,一口腥黑的血吐出。
姽婳收回手指,顺手帮黎越将衣服拢好。
黎老爷子吓得不行,忙抓住黎越的手,忙不迭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哪里难受么?”
黎越摇了摇头。
姽婳则轻声道,”无碍,他吐出这口血,接下来三个月便能安稳无碍。不过,这也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找出根源。“
说完,姽婳皱起了眉,“你们请来的,到底是什么大师?黎越不仅被人掐断了命火,后来更是命宫破败,呈破败衰亡之数,病弱短命之像。若不是这座大宅乃是有功德的大能亲自布的阵,宅中之人可保平安,而黎越又少出黎宅,加上他天生命格贵重。不然,他早就没了性命。命火难勘出,但是命宫并不难破,那些大师为何会这么多年都未曾看出。”
黎老爷子只满脸的震惊,“不可能,有几位大师和黎家是过命的交情,而且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他们绝不会故意害阿越。况且这几十年我天南海北请了不少人,怎会所有人都会想害阿越。”
姽婳的脸一冷,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便是,有人用一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孩子,遮挡住了黎越的命格。这是夺命格之法,若真成了,那黎越原本的贵极之名,变成了那个同生辰之人的了。”
而此刻,与黎宅远隔千里的某城,一个瞧着三十多岁的美妇人胸口的玉佩突然炸裂,她被那股冲力冲得摔在了地上,在即将陷入昏迷前,她用尽全身力气用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那小子身上的阵被破了,快,去看孩子。”
说完,陷入了昏迷。
而黎家老宅中,黎老爷子不愧是曾经身居高位之人,他顿时有了些猜测,神色严肃了许多。
他恭敬地朝姽婳鞠了一躬,“姑娘,你跟老头子实话实说,我家阿越,有救么?”
这句话,这二十多年间,他已经问了无数次,可惜每次都是失望的回答。
姽婳笑了笑,眼角眉梢间皆是自信之意,“有,黎越本就是长命百岁的命格,今日我接了这桩生意,那便谁也夺不走他的命。”
黎老爷子只感觉眼眶一湿,他重重点了点头,“好,好!以后,你便是我黎家座上宾,我那三个承诺,从今日起便算数,无论何种要求,我必定倾尽全力为你达成。”
姽婳想了想,问道,“那我能现在便用一个么?”
见黎老爷子点头。
姽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这个愿望是……”
黎氏医院里,黎二爷面色阴沉的坐在那里。
另一边秦桑则是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黎宿入院不过半个小时,黎二爷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黎氏医院紧急调来了数位精英,现下忙成一片。
秦桑看着这个架势,心里有些害怕。
难道黎宿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良人,还没风风光光的嫁入豪门,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突然,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
秦桑吓了一跳,四处打望,发现是黎二爷的手机响了。
黎二爷看着号码,皱着眉接通了。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些什么,黎二爷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他咬着牙,面色狰狞,说出的话却极恭敬,“家主,我家阿宿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让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您跟我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他年纪还小,又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您就再给他一个机会。成吗?”
为什么老爷子突然要卸掉黎宿执行总裁的身份?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黎二爷突然紧张了起来。
第8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八)
尽管黎二爷已经将姿态放的非常低,但是老爷子的态度非常坚决。
黎宿必须卸职。
虽然黎二爷平日里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但是黎老爷子的态度他仍旧不敢违抗。
最后,黎二爷只能低头。
挂掉电话之后,黎二爷的脸色愈发的阴沉。
明明前段时间老爷子还极为欣赏黎宿,怎么突然态度改变这么大?
他沉默了半响,最后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些什么,让他的神色终于放缓了下来。
挂掉电话后,黎二爷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秦桑。
他高傲地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秘书送秦桑回去。
秦桑平日里也是众星捧月的大明星,和黎宿在一起之后,黎宿待她也是如珠如宝,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轻视过?
可想到黎宿对她的承诺,秦桑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温婉地同黎二爷告辞了。
不一会儿,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负责为黎宿看诊的是医院的副院长,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二爷,已经为少爷做了全套的检查,并无大碍。只不过少爷有些亏空,还是要注意保养。”
弄得这么大架势,结果却查出一个这样的毛病,副院长都替黎二爷和病床上的黎宿觉得尴尬。
黎二爷只平静点了点头。
“他醒了么?”
副院长忙点头。“已经送到病房了,我陪您过去。”
拒绝了副院长的热情带路,黎二爷推开了病房的门。
黎宿躺在那里,面色倒看起来很红润,一点不像个病人的样子。
黎二爷站在那里,冷声问道,“你那个叫姽婳的妻子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么?”
黎宿一愣,以为是秦桑的出现,让父亲破天荒关心起自己的感情生活。
于是,他连忙解释道,“我前几天已经和她离婚了。她现在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我和秦桑目前是自由恋爱。”
黎宿对秦桑是有些真感情在的,生怕被父亲误会了秦桑是小三。
“自由恋爱?”黎二爷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蠢儿子?当初自己稀里糊涂就和那个女人结了婚,如今又稀里糊涂离了婚。自由恋爱这种蠢话,你也就骗骗你自己。你和秦桑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当我不知道吗?你觉得你那前妻是圣人活菩萨?被你们两个这么恶心,她能不报复么?”
“报复?”黎宿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谁报复?姽婳么?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
黎宿从不担心姽婳会报复。
他知道姽婳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也知道姽婳是一个多么柔顺的性子。
她会伤心,会愤怒,但是不会报复。
看着黎宿这幅模样,黎二爷的怒气更高了,他冷笑道,“怎么可能?刚刚老爷子给我打电话。让你暂卸执行总裁的位置。你知道是谁提的这个主意吗?就是你的前妻!黎越对她一见钟情,黎老爷子预备着把她娶进门,让她给黎家大少爷留个后。她马上就是黎家准太子妃了!”
黎越看上了姽婳?
黎宿只觉得自己父亲在开玩笑。
他甚至忽略了自己被免职的消息。
“怎么可能?”
姽婳那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怎么能让黎大少爷一见钟情?而且,而且她不是对自己情深难忘么?怎么会跟老爷子提议卸掉自己的职务?
这不可能!
黎二爷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自家布了这么久的局,马上就到了快采摘成功的硕果之时,却让这个废物给横生枝节。
“当时刚接你回来的时候,让你给她一笔钱,和她离婚,你不愿意,非要装什么仁义君子,不抛弃糟糠之妻。要装也装不彻底,去国外呆了几年,见识到了花花世界的好处,又开始后悔自己把妻子的位置给了这么一个没家世没才能的女人,谈女明星,逼她离婚。黎宿,你怎么能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的走错?”
黎二爷气得面色铁青,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端的话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也顾不得病房里的黎宿了,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黎宿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姽婳,真的这么恨自己么?
而另一边,黎家的主宅中。
因着黎越目前的身体原因,黎老爷子恳求姽婳能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照看下。毕竟前几日黎越那随时都要去了的模样,着实把黎老爷子吓得不轻。
再加上如今黎家出了内奸,随时可能对黎越下手,黎老爷子不得不为自家孙子加重保险。虽然不知姽婳小小年纪从哪里来的传承,但黎老爷子也不是那种非要深挖到底的人。他只知道,这个小女娃救了自己的孙子,是整个黎家的恩人。
他也知道姽婳同黎宿的过往,所以姽婳要求黎宿卸职的要求,他也完全能理解,而且,老爷子在对外传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将姽婳的身份换了换。
不是救了黎家大少爷的世外高人,而是让黎家大少爷一见钟情的绝代佳人了。
一方面,老爷子担心黎越身子好转的消息传出去,会让那个内奸有所异动,同时姽婳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不如将事情化作感情之事,反而不会引人瞩目。
另一方面,也是他的一点私心。如果姽婳真的能同黎越在一起,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他不在乎姽婳离过婚,在老爷子看来,什么都没有自家孙子的健康重要。只要他能健健康康,便是娶个男人老爷子都能拍手叫好。
于是,在两位当事人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外界关于黎家大少爷的桃色绯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而如今,两位绯闻的主人公正在黎越的库房中挑选玉簪。
黎越有一个几百平的库房,里面堆满了各种金银玉器,奇珍异宝。而此刻,姽婳就在黎越这个价值连城的库房中,挑选黎越赔给她的玉簪。
说实话,姽婳那支玉簪,不过是在商场中随手买的,虽然也价格不菲,但是到底只是个商品。但是黎越如今拿出来的这些,已经够上了藏品的级别。
姽婳纤细的手指在一盘玉簪上轻轻划过,只这小小一盘,便能轻易买下市中心的一栋楼。姽婳对传闻中的黎家主家的实力,更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黎宿拿出几亿还要肉疼很久,可对于黎越来说,几亿的钱,或许就和掉在地上的一张纸没什么区别。
财帛动人心,怪不得,有人这么想要黎越这个继承人的位子。
黎越披着厚厚的外套,站在姽婳身旁。
他的视线随着姽婳而移动,可他看的,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玉簪,而是姽婳纤细的手指。
刚刚,就是这双手,在自己的胸口上划过。
黎越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姽婳有些奇怪地看向黎越,他这是怎么了?是又被人下了新的算计?
姽婳可不允许自己这桩生意出问题,她收回手指,将手抚向黎越的胸口,准备查看一下。
而黎越的脸更加红了。
正在这时,姽婳的手机突然响起。
姽婳将手收回,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黎宿。
而比姽婳高一头的黎越自然也看到了来电人。
他刚刚还有些红的脸庞,顿时恢复了正常,他用一种审视而鄙夷的眼光盯紧了黎宿这两个字。
没注意到黎越的视线,姽婳接通了这个电话。
第9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九)
或许没想到姽婳会这么干脆地接通,电话那端居然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了黎宿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是不是和黎越在一起了?还提议让老爷子卸了我的职务?姽婳,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啊?亏我还觉得亏待你,离婚的时候给了你那么多钱,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人,我就该让你净身滚出去。黎越那个病秧子他能满足你么……”
姽婳不想听他在这里无能狂怒。这只会让姽婳替原主觉得可惜,可惜她二十多年的付出,不曾换来一句真心不说,对方连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未曾了解。
“黎宿,第一,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第二,你之所以会给我钱,不是你心善补偿我,而是你和秦桑被人拍到了,你如果不想你的秦桑成为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你就只能掏这笔钱。第三,黎越可比你好多了,最起码,他能轻易卸掉你的职务,而你,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最后,黎越在我身边,这个电话我公放了,所以,你最好赶紧想想如何跟他赔礼道歉吧,不然,可就不止卸职这么简单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姽婳有些抱歉地看向黎越,“对不起,刚刚气头上拿你当了挡箭牌。”
黎越摇了摇头,“该是我说抱歉。他会这么以为,估计是爷爷在外面传的。”
姽婳也立刻猜到了黎老爷子的打算,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是占了便宜的。
“我还要在黎家住一阵子,那我就担下这女主角的身份了,不过就要委屈你了,以后会背着和我的这桩绯闻。”
听到这句话,黎越再次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委屈的,一点不委屈的。”
他这一辈子,因为家世和身体的原因,几乎是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很少会产生自己想要争取什么东西的渴望。
就连对于健康,他也并没有多么渴求,如果不是爷爷一直在坚持,他觉得,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可现在,他有了渴求的东西,他想活下去,前所未有地想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黎宿那日吐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了。
这段时间,他过得也极不安稳。
那日拍到秦桑送他去医院的狗仔,在第二天就把这则视频爆了出来,配文还十分的大胆。
“当红流量小花同豪门总裁办公室热吻,豪门总裁操劳过度紧急入院。”
视频里还有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拍到的两人在办公室亲昵的画面。
视频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秦桑的恋情,这段时间大家一直没减少过关注度,从秦桑被拍到和人牵手开始,网友们就一直在猜测,这个神秘男友到底是谁,大多数人准确猜到了黎宿身上。
本来女明星和豪门总裁,两人年岁相当,外貌也匹配,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如果两人大方公开,网友也肯定是祝福的。
可通过这个视频被迫“官宣”的两人,一下子就被热议了。
毕竟视频中秦桑一改镜头面前清纯羞涩的模样,一些举动十分大胆。而且配上当天黎宿紧急入院的画面,更是激起了网友的吃瓜欲。
“嚯,两人玩这么大么?”
“没想到,这位黎总看起来挺年轻,身体不太行呀。”
……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网络疯传,即便黎二爷最后出手,让专业公关团队压下了这些舆论,可对两位当事人造成的形象损失已经不可挽回了。
黎宿本想及时公开和秦桑的恋情,可被黎二爷拦住了。
“你如果真昏了头在这个时候公布和那个小明星的恋情,黎宿,你就滚出黎家。我不想被你毁掉了黎家的名声。”
黎宿退却了。
他不能离开黎家。
失去了执行总裁这重身份已经够他肉疼的了,如果因为这次恋情被撵出黎家,他就一无所有了。
他尝过没钱没地位的滋味,不想再回到那样狼狈的状态。
所以,黎宿只能劝慰秦桑,说先暂时不对公众公开。秦桑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也接受了这个建议。
而马上,就是黎老爷子的生日宴了。
本来这些年,黎老爷子都不大办寿宴了,他一心扑在自己孙儿身上,哪里还有兴致操持这些。
但是这次,黎老爷子破天荒给各方都发了请柬,一副大办的架势。
“婳婳,关于那个夺命格的人,我现在已经有一些猜测了,只是还不能确认,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定那个想要替代阿越的人是谁。”
黎老爷子如今待姽婳越发亲近,一口一个婳婳,瞧着同自家孩子一般。
姽婳略思量了片刻,“有,但是并不一定准确。所谓夺命格之法,得被夺命格之人死去,那夺取之人的命格才能改变,未曾改变之前,根本看不出。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瞧出端倪,那就是牵血测算。因为要行夺命格之法,必须得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要达成这一点本就困难,所以用黎越的一滴鲜血和生辰牌作为引子,可顺着找到另一个和他生辰相同之人,但万一生辰相同的不止一人,那此法就无效了。”
黎老爷子想了想,说道,“可以试试。这些时日,我查了黎家所有旁支与阿越年岁相近的孩子,并没有一个是生辰相同或接近的。”
一旁坐着烹茶的黎越看得很透彻,“既然能提前布局用这样的算计,那肯定也会考虑到万一不成功如何保下这个孩子,所以定是会把生辰八字瞒得紧紧的,生辰这种东西,想要改难道还不容易么。”
姽婳也赞同这个看法,先是掐命火,又是夺命格,设局这个人,心思缜密,行事狠辣,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黎老爷子最后拍板了,“那就先用牵血测算的法子试试,旁支的人虽多,但是有能力布下此等大局的也不多,就借这次寿宴,看看到底是谁,让老头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糊涂蛋。”
而另一边,一位美貌的妇人从机场走出,她带着墨镜口罩,一副不想让人认出来的模样。在机场出口处,她快速扫视几眼,看向一辆低调的大众轿车,而后迅速快步走向车子。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便迅速开走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内,黎二爷看向那个摘掉墨镜的女人,感叹道,“二十多年没见了,弟妹。”
一向出门都是豪车相伴的黎二爷,居然出现在了这辆不过几十万的大众上。
女子抬起头,有些娇俏的笑了笑,“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阿芜。弟妹?你的弟妹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第10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
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名叫林芜。
时间往前转二十多年,这也是一个传奇般的名字。
当年,黎三爷和黎四爷为了她几近兄弟反目,而她最后嫁给了黎四爷,也就是黎二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成了黎四夫人。
但是,户籍证明上显示,二十多年前,这位传奇红颜在生产之时一尸两命,如今户籍都已经注销了,黎四爷更是为了她至今未娶。
但如今,她不仅没死,更是看着和黎二爷的关系暧昧非常。
黎二爷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了没事,你为什么还非得来一趟。这里人多眼杂,一旦让人发现就坏事了。”
林芜环住黎二爷的臂膀,轻声道,“那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怎能不担心呢。老爷子身边这次可能来了能人,第一重阵已经被破了,我担心……”
林芜的话,透露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黎二爷和林芜,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孩子。
可黎二爷可是出了名的爱妻,当年他和夫人唯一的孩子被绑走之后,黎二夫人月子里过度伤心,从此损了身子,没了生育能力,可这些年黎二爷守着二夫人,两人鹣鲽情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可没想到,如此深情的黎二爷,居然早就有了外心,还有了孩子。
行驶的大众里,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安抚地拍了拍林芜的肩膀,黎二爷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罢了,来就来了,这段时间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你不要出门,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让别人发现就糟糕了。”
林芜顺从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是很在乎。
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谁会记得林芜呢。
时间很快到了黎老爷子生日宴的日子。
老爷子这次破天荒在主宅办的生日宴,各个旁支的重要人物一个不落,悉数出席。
就连黎宿也老老实实来了。
尽管他不太想来,他不想看到黎越,也不想看到姽婳,但黎二爷发话了,他不敢不从。
不过,他软磨硬泡,最后带着秦桑一起来了。
黎宅内,秦桑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着黎家主宅的装潢。
作为大明星,她也见惯了各类豪宅,可像这般大气沉稳的宅子,她从没见过。
想到黎宿有可能继承黎家的那些传言,她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三分。
黎宿爱面子,并没有告诉秦桑自己被卸职的消息。所以此时,秦桑还只以为自己傍上了黎家最有前途的后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家主和大少爷来了。”
伴随着一阵嘈杂声,众人将视线朝厅堂外望去。
只见黎老爷子左右手各拉着一个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左手拉着的,是黎家的大少爷黎越,出乎所有人意料,传言中命不久矣的黎越,一身简约休闲装扮,瞧着十分正常,毫无病色。
而黎老爷子右手拉着的,则是一个清丽无双的女孩,穿着杏色旗袍,行走间,仿佛璎珞摇动的秋风。
这位是?
在场不少人有些疑惑。瞧着年纪不大,难道是黎家哪支的小姐?
而有些人则脸色突变。
黎老爷子一改往日的严肃,笑眯眯地说道,“今日老头子我过寿,人老了,就爱热闹,辛苦大家跑这一趟了。正好,我今天也有几件喜事要宣布。”
他先是扬了扬左手,高声道,“一个,是关于黎越的。大家也都是自家人,也都清楚,前几年,阿越身子不太好,所以我也溺爱他几分,一直没让他管理黎家事务。不过如今,阿越的身体已经全好了,他将正式接手黎家的事务。今日我也正好把他介绍给各位。阿越,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这些叔伯长辈,他们都是自家人,肯定会全力帮你。”
黎越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是,爷爷。”
底下的众人心思各异,可脸上都是笑吟吟的,一副十分欣慰的模样。
可是,没人注意的时候,大家的视线交错,都是一副不可置信。
大少爷不是说熬不了多久了,老爷子要另选继承人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角落里,黎宿的脸色煞白。他从被接回黎家那一日起,父亲就一直告诉他,主家的大少爷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入了老爷子的眼,整个黎家都会是他的。
可如今,黎越要正式接管黎家事务了。
那这些时日里努力表现的自己算什么,小丑么?!
黎老爷子说完这话后,便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黎越的身子当然没有全好,姽婳不过是暂时破了他身上的一重禁锢,如果不揪出幕后主使,过几个月,黎越又会恢复到那副病弱的模样。
可黎家其他人不知道。
能知道的,只有黎老爷子、姽婳、黎越这三个人,以及那个幕后之人。
所以,这时候,在场众人的表情就很值得观察了。
锁定了几个目标后,黎老爷子收回视线,又牵起了姽婳的手,这次,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还有另一桩喜事。阿越年纪也不小了,我也盼望能早日含饴弄孙。所以,今天要介绍给各位的,便是我家阿越的未婚妻。婳婳,你来同各位叔伯长辈打个招呼。”
未婚妻这个身份,是黎老爷子提出来的。
当然,老爷子用的理由,是诱出暗处的布局者。
毕竟他们当初会盯上刚刚出生的黎越,便是看中了黎家继承人的身份。若是黎越结婚有了孩子,就算他们对黎越设的局成功了,可黎家已经有了新继承人,他们照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黎越现在可不是像之前那样随时就能断气的模样,因此,给黎越一个未婚妻这一招,必定对那些暗中之人十分奏效。
黎老爷子将话说的极明白,末了有些歉意地看向姽婳,“婳婳,这一招也会给你带来一定危险。你若是不愿意,直说便是,我绝不勉强,再想办法就是。还有,若你答应了,也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日后你想解除身份的时候,我一定会帮你解释清楚,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这话说的极诚恳了,姽婳能瞧出来老爷子那点若有若无的撮合意味,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拿着黎越未婚妻的身份,更方便自己观察黎宿和秦桑两个人。
而且,姽婳瞧了一眼一旁的黎越。
这个大少爷,长得还挺合自己心意的,黎老爷子也是难得的豁达之人。或许,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家人。
而黎越自然没什么反对的,他看向自家爷爷,只见黎老爷子偷偷向他眨了一下眼,一副爷爷明白的表情。
黎越笑了笑,第一次在爷爷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
所以如今,姽婳和黎越二人在众人面前,神情自若地认了未婚夫妻这重身份。
“各位叔伯长辈,我叫姽婳。大家或许有人以前认识我,也有人不认识我,但从今日之后,我便是阿越的未婚妻,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这下子,众人是彻底惊呆了。
刚刚还在摸鱼吃点心的黎绛,手里的蛋糕啪唧一下摔到了地上。
不是吧,自己给大少爷送了个未婚妻?天啊,难道自己有当媒人的天赋?
想到这里,他又偷摸瞥了一眼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黎宿。
嚯,这位表情真精彩。
也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继承人身份飞了,看不起的前妻还成了真继承人的未婚妻,这真是,太凄惨了。
“噗嗤!”黎绛终于没忍住,为黎宿的凄惨笑出了声。
第11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一)
黎宿此刻无暇顾及黎绛对他的嘲笑。
他只感觉自己耳边一阵轰鸣声。
旁边宾客的笑闹十分尖锐,黎老爷子的嘴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黎越温柔看向身旁的女子,以及姽婳嘴角那温婉的笑意。
姽婳,成了黎越的未婚妻?
为什么?黎越能接受一个离过婚且没有家世,没有学历的女人,成为他的妻子,成为黎家的夫人。
他不怕被别人嘲笑么?不怕各种场合旁人若有若无地打量吗?
黎宿怕,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可为什么黎越不怕?他怎么可以不怕!
黎宿想开口说些什么,黎二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旁,手状似亲密地放在了他的右肩上,在他耳边轻道,“管好你的嘴,不管你有多不甘,今天你装都要给我装出来开心恭喜的样子。”
说完,黎二爷和其他人一样,高声恭喜着那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妻。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诸如此类的祝福词仿佛不要钱一般从那些身份高贵的人口中说出来。
他们中,不少人其实是知道姽婳的身份的。黎二家那个找回来的孩子在外面流落时娶的老婆,几年间一直不被接受,活得连个黎家的下人都不如。
可如今,他们仿佛都不记得了这份过去,只把姽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姽婳的视线扫过了黎宿。
现在就觉得难接受了么?
原主辛辛苦苦那二十多年的付出,你心安理得地收下不说,还要吸尽她最后一口血。这才哪到哪儿,以后难受的日子还多着呢。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出来说了几句话便回去歇着了。众人也知道,这个宴会说是生日宴,更多的是为了将黎越康复及订婚的消息传递给大家。
于是,黎越和姽婳二人成了宴会的主角,一波接一波的人上来恭贺攀谈。
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姽婳状似亲昵地同黎越耳语道,“有动静么?”
宴会开始前,姽婳在黎越的生辰牌上绘好了法诀,黎越也滴了一滴指尖血上去,只要那个生辰相同之人进入一米范围,牌子便会裂开,帮助锁定目标。
黎越摇了摇头。
如果想要继承黎家,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必须是黎家人,这场宴会是老爷子出面,所以几乎数得着的同辈都悉数到场了,照理说不应该毫无异动。
突然,黎越的视线看向了右侧走过来的那对男女。
是黎宿和秦桑。
黎越也突然想起来,黎宿还没测过。
可黎宿当年是刚出生没几天就被人从医院抱走了,他的出生记录清晰可查,比自己大一岁。
正在这时,黎家的管家黎让也朝这里走了过来。
黎宿心理建设了很久,在黎二爷的催促下,还是过来打招呼了。
黎二爷的话简单粗暴,“你看着满场的人,都在拼命想和黎越搭话,但凡他手里漏下个一星半点儿,都够旁人吃一辈子的。你不要觉得他现在和你前妻在一起了,你脸上无光。傻儿子,你该庆幸,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关系。哄好姽婳,就是哄好了黎越,就是哄好了整个黎家。你既然说姽婳对你还有情谊,那就用好这份情谊。”
此刻,看着面前仿佛脱胎换骨,和之前的灰头土脸已完全不同的姽婳,黎宿提起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祝福的笑容。
“婳婳,恭喜你,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归宿,你值得。”
云淡风轻地将二人曾经狼狈的离婚一笔带过。
姽婳挽住了黎越的左臂,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呀,不离开过去,怎么收获更好的。还得感谢你呢,教会了我这一点。你和秦小姐的婚事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备上一份大礼。”
秦桑的心情五味杂陈,她没有见过黎宿的这个前妻,只是从黎宿口中听过一些。
平凡,无趣,保守。
秦桑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平庸的女性形象。
她知道黎宿和姽婳的过往,可她觉得,两个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黎宿因为感激所以娶了姽婳,但是他们两人根本不合适,尤其黎宿被接回了黎家,两人的身份地位产生了极大的差别,强行过下去对两人来说都是痛苦。
所以,秦桑找到了狗仔,将她和黎宿的恋情半遮半掩爆了出去。既然黎宿碍于旧情一直犹豫,那便让自己替他做这个决定。
可秦桑没想到,姽婳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从容温婉,并且已经拥有了一段更好的感情。
可自己到现在,还没得到黎家的承认。黎二爷在医院那天对她无视的态度,秦桑一直忘不掉。
“快了,应该就是今年了。到时候,一定请你……”黎宿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而后看向姽婳挽着黎越的双手,强撑着笑道,“请你,还有黎大少爷赏光。”
黎越颇有些占有欲地握紧了姽婳的手,朝黎宿二人温和笑了笑,“我和婳婳,一定去。不过也说不准是你们先来喝我俩的喜酒呢。”
在黎越“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里,黎宿有些狼狈地拉着秦桑离开了。
二人离开后,黎越看向一直站在黎宿身后两步等待的黎让。
黎让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老爷子让您和姽婳小姐去趟他的院子。”
黎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黎让立刻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不打扰姽婳二人交谈了。
他一向是这样的,任何事情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
黎越带着姽婳朝老爷子的小院走去,待走到无人的僻静处,黎越从外套口袋处拿出了生辰牌。
牌子,已然裂开。
“是刚刚?”姽婳神色一凛。
黎越点了点头,“黎宿他们来之前,牌子还是完好的。”
姽婳开始回想原主的记忆。
原主去的比较早,对后面黎宿的发展并不知情。不过,原主去的时候,黎宿的确是步步高升,几乎成了黎家的半个对外发言人。
难道,真的是黎宿?
黎宿自幼便流落在外,如果说是为了瞒住生辰八字倒也说得通。
可总觉得有些勉强。
姽婳眉心微蹙,她在黎宿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难道这幕后之人就这么神通广大或是术法奇诡,竟让自己半点也没发觉。
如果真是这样,那看来这桩事,倒是真棘手了。
第12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二)
生辰牌碎裂时,正好就是黎宿过来之时,一切的一切,都将嫌疑对象指向了他。
黎老爷子叫他们二人前来,也是为了这一事。
幕后之人就像一条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咬人一口。
黎老爷子看向黎越,问道,“阿越,你觉得呢?”
黎越毕竟是当事人,说不定会有别样的感受。
黎越思考了下,低声道,“我觉得,太容易了。”
与自己同龄的这些黎家小辈中,黎宿是最值得怀疑的。
他从小就丢失,可以说唯有他是不在黎家众人关注的目光下长大,所以他的生辰最容易作假。
而且这段时间,黎二爷也是在全力支持黎宿,他冒头极快,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好转,让暗中涌动那些人停了攒动爷爷另立继承人的想法,怕是黎宿会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这个继承人。
可正因为如此,黎宿的嫌疑太大了。大到像是一个被推出来的靶子。
姽婳也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是他。”
察觉到黎越因为自己这句话有些微妙的不开心。
姽婳笑了笑,“倒不是因为我多信任他,而是,他根本就配不上黎家继承人的这个身份。”
黎老爷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这般觉得,尽管自己查出来的资料,嫌疑也是指向了黎宿。
可,黎宿太普通了。
“我和黎宿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我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自卑而又自大,博学而又浅薄,不甘现状而又无能为力。可以说,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他和普通人并无太多区别,可能学习能力好一些,理解能力强一些,但是,这些并不足以支撑他在黎家立足。”
黎越听到这里,心情微好了一些,他也接上了姽婳的话。
“如果黎宿真的是那个替代者,那我作为幕后之人,即便将他养在外边,也一定会暗中派人好好教导他,而不是任由他散漫自由的生长,而且黎宿接回来的年龄也晚了些,他的性子已然定型,即便送去国外高强度教育了三年,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黎老爷子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最后为这场讨论收尾,“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当年的谋划出现了意外,黎宿是真的丢了,导致算计空缺了一环,只能后面找回后再补救。二是,他是个挡箭牌,真正的替代者,被好好地藏了起来。现在我们手里的线索太少,不过既然会是黎宿,那这件事肯定和黎二脱不了关系,盯紧他,我就不信他能永远滴水不漏。”
姽婳和黎越均表示了赞同,所幸现在还有时间,他们一定要找准那个人,一击必中,免得打草惊蛇。
从老爷子的院内出来后,姽婳挑眉看了黎越一眼,轻声问道,“你刚刚是不开心么?因为我觉得黎宿不是那个替代者?”
黎越对自己的好感表现得太明显,姽婳想装看不到都不行,索性直接挑明了出来。
听到姽婳的话,黎越倒一反常态的没有害羞,而是直接而热烈地看向姽婳,“不是因为这个,是我嫉妒。嫉妒黎宿参与了你那么多年的时光,嫉妒你那么了解他……”
嫉妒这一切,都是自己无法改变的过去。
黎越不在乎姽婳和黎宿过去的婚姻,但他很在乎,黎宿曾经和姽婳有过那么长的相依为命只有彼此的时光。
时光不可倒回,那是他永远无法改变,无法参与的过去。
姽婳看向黎越,他有着一副天然的好相貌,即便被病痛折磨了二十余载,依旧无法折损这份风姿,更别提他还是黎家的大少爷。旁人所艳羡的一切,于他是唾手可得的日常。
所以,他为何会喜欢上自己。
自己并没有想着要去攻略他,一开始的接近,也是想要借着治病的由头,为自己找一个靠山,防止黎宿狗急跳墙对自己下手。
“你喜欢我?为什么?因为我有用么?”姽婳直接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
黎越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但是看向姽婳澄澈而疑惑的眼神,他顿时心头一疼。
黎宿那个狗东西带给她的伤害,让她觉得,喜欢必须是建立在付出上,可喜欢就是喜欢,哪里需要那么多前置条件。
“喜欢就是喜欢,和有用无用有什么关系。婳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黎绛在一起,我当时就很想和你说话,可我坐在轮椅上,我害怕从你眼中看到同情的目光,所以我逃开了。后来在黎家见到你,你替我治病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并没有想什么治不治得好,当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好,我又碰见你了。这是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黎越在姽婳面前,其实是有些自卑的。
或许旁人看来自己千好万好,花团锦簇,可他就是自卑。他曾经病到只剩一口气,随时都会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即便现在暂时拥有了健康,也不知前路为何,能活多久。
黎宿再烂,可他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可以陪着自己爱的人生老病死,而自己,每日都像倒计时一般在过活。
姽婳沉默了片刻,历经几世,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纯粹而热烈的爱意。他大胆而直接地告诉自己,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没有条件。
抓住了黎越的手,姽婳扬起一抹纯粹的笑意。
“我一定会抓到那个幕后之人的,到时候,等你身体彻底好了,我们去海边玩吧,我还没有坐过轮船呢。”
“好,都听你的。”
两人在花园中相视一笑,在外人看来,是再相配不过的一幅画面。
但在黎宿看来,却是刺眼到让人心烦。
通过落地窗,黎宿看到了二人亲密交谈的场景,心中的怒火愈发地高涨。
难道就这么短的时间,姽婳就能完全忘记了之前对自己的感情么?还是说,她就是攀附权贵,看着黎越有钱有身份,便什么都能抛弃地贴了上去。
秦桑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小声关心道,“阿宿,你没事吧。”
黎宿却突然生气了,低吼了他一句,“别叫我阿宿。”
但回过神来,看着秦桑受伤的神情,他又有些懊恼,最后只安抚地拍了拍秦桑的手,“我工作上有些烦心,你别多心。”
说完,拿起酒杯逃避般的同别人攀谈去了。
秦桑站在那里,看着黎宿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后悔了?可惜,自己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而身侧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人类是一种无法满足的生物,始终不安于现状,垂涎在永无止境的欲望中,贪婪的心,就像浩瀚宇宙,没有边缘,越走越远,越走越累……直到死亡。”
秦桑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笑了笑,将秦桑手中的空酒杯拿走,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
“贪婪的人,应当得到惩罚,不是么?”
第13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三)
老爷子的生日宴,在各路人马各怀鬼胎的心思中结束了。
生日宴后,黎越开始陆续接手黎家的生意,包括那些暗里的买卖。这番架势,让原本只以为老爷子说着玩的一些人,也开始认真警惕了起来。
“你确定没问题么?黎越这些日子频繁干涉黎家的各支生意,瞧着像真的恢复了一样。”黎二爷此刻正在郊外的一栋别墅内,林芜正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插花。
听到黎二爷的话,她淡定地剪去旁逸斜出的一支乱叶,“放心,我们布了那么久的局,哪里是那么容易破的。老爷子估计是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大师,破了那层障眼法而已,我也偷偷去瞧过儿子了,半点反噬的迹象都没有。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这么多年过去,黎越的命火已经没了重新燃盛的可能,就算再有能耐的大师,最多也只能为他续上几个月的命而已。”
对于黎越的命,林芜心中早已是稳操胜券,多几个月早几个月,这些都是不会影响结局的小节。
可黎二爷总觉得有些不安。
事情已经到了快收尾的时候,偏偏变动频出,这不像是什么好征兆。
不过看着眼前林芜的态度,黎二爷只能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
林芜这个人,看着娇软没主见,实则行事狠辣,是个比蛇蝎还要毒三分的女人。
自己当初为美色和权势所迷,和她走上了这条路,也不知是对是错。
看着黎二爷又一副踌躇的模样,林芜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个男人,就是这般优柔寡断。都已经走了几十年的错路了,居然还在想回头,怎么可能。
“过几日,你给我安排个机会,我想见见黎越那个未婚妻。”林芜突然开口道。
黎二爷有些吃惊,“那个女人就是个孤儿,我已经查清楚了她的履历,她不可能是那个破开阵法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也一直在确认黎家请到的那位大师究竟是谁,可黎老爷子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出,这段时间黎家进出的大师加起来两只手都数不清,根本没办法确认到底是谁。
姽婳也曾在怀疑名单上,不过她的过去清晰可查,确实不曾学过术法一道,因此早早被排除了怀疑。
林芜摇了摇头,心中有不同看法,“黎老爷子那么精明一个人,我才不信他是因为黎越对这个女人一见钟情,所以急急忙忙给他们订了婚,姽婳身上一定有秘密,这个秘密重要到黎老爷子愿意把黎家未来主母的位子给她。”
见林芜坚持,黎二爷只好应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黎二爷还有事便准备离开了,只是临走时,他又不忘嘱咐了一句,“别去见儿子了,免得让人发现。”
林芜脸色一沉,但终究还是点了头。
而此刻,市中心的大平层内。
秦桑站在窗前,俯视着底下的车水马龙,眼神放空,没有焦点。
黎宿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亲昵地问道,“怎么了?”
从生日宴后,黎宿好几天没见秦桑,最后还是在秦桑接连的电话攻势下,两人这才时隔快一个周终于见面了。
见面后,黎宿的态度倒是一如往昔的亲昵。
握住了黎宿的放在她腰间的手,秦桑的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却柔婉地问道,“阿宿,我们对外公布恋情吧。”
黎宿的表情一僵,接着松开了秦桑腰间的手,轻声说道,“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暂时不公布的么?”
秦桑转身看向黎宿,脸上是他曾经最心疼的可怜神情,“阿宿,我是个明星,我们俩的恋情如今传的沸沸扬扬,却始终不公开。你知道网络上怎么说我的么?说我想要攀附豪门结果不被接受。我的代言、电影、电视剧如今都受到了影响。合作方都在逼着我表态,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们公开好不好。”
秦桑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恋情中,女方本就是弱势地位,尤其是在男方不愿公布恋情的情况下,各种恶意的揣测扑面而来,秦桑因此丢了一个谈了很久的电影合作。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那天那个人说的那句话。
“贪婪的人,应当得到惩罚,不是么?”
黎宿就是那个贪恋的人,不是么?
既想要自己的贴心解语,又怀念姽婳的真挚情意。可这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既然他负了姽婳,那就绝不能再负了自己。
黎宿面有难色。
如果是在生辰宴前,秦桑这么说,他肯定心疼的答应了。可生辰宴后,黎宿有了不同的心思。
黎家正经的继承人开始接管家业了,加上自己没了执行总裁的位子,黎宿能明显感觉到,之前身边围着奉承的那些人不再那么热情。
权势这种东西,一旦你尝过它的好处,便不会再想放手。
加上黎二夫人最近开始热衷于给他介绍相亲对象,一个个都是世家千金出身,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大有裨益。
所以,黎宿犹豫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这些的,可如今的现实告诉他,他其实很在乎。
他在这段时间陆续去见了两位相亲对象,不得不说,这些世家花费重金培养出来的千金,可谓是样样出类拔萃,不管金融格局,音乐艺术,但凡数得着的领域,她们都有所涉猎,这是金钱和权势堆砌而成的见识和高度,是不同于美貌的另一种吸引力,而这,是高中辍学便进了娱乐圈打拼的秦桑所不具备的。
即便秦桑也不缺钱,但忙碌于娱乐圈名利场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填充自己的内在。
黎宿承认,他有些心动了,可他也放不下秦桑的美貌和温柔。
“桑桑,再给我一些时间。黎家如今事情颇多,父亲也不太有空听我说这些,等过了这阵儿,我一定跟他们提,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公布我们的恋情,好不好?”
秦桑努力想从他的眼中寻找一些什么,可最后,秦桑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好。”
她柔顺地答应了。
几个小时后,黎宿离开了秦桑的住处。一会儿,他还约了温家的小姐吃饭,可不能迟到了。
秦桑温柔小意地送他离开后,门一关上,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打开手机,调出和私家侦探的聊天界面。
上面赫然是黎宿和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在一起吃饭的照片,往后滑动,还有好几张。
相机的镜头很好,将两人的表情拍得十分清楚,黎宿眼中的那份欣赏,秦桑很熟悉,因为刚认识的时候,黎宿便是那样看自己的。
“啪!”秦桑重重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自己抢走了姽婳的婚姻,如今,也要被别人抢走自己的恋情了。
她在客厅中坐了很久,直到将该流的眼泪都流光了。
秦桑重新拿起手机,从备忘录中找到了一个备注为“惩罚者”的名字,拨了过去。
“你说得对,贪婪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秦桑眼神坚定地说道。
而另一边,黎家主宅中。
姽婳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眼中慢慢浮现了了然之色。
原本迷雾重重的局,终于被她捉住那根破局的线了。
第14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四)
“明天十点,黎氏私人医院。”
林芜看着手机上的这条短信,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私人医院,她去这里做什么?
对于姽婳这个意外冒出的变数,林芜总是有些在意。所以,她决定去会一会这个人。
第二天。
黎宅的早餐,可以永远让人充满期待。每一周的菜谱,都是黎让亲自拟定,悉心考虑到每一个人的口味和忌口,可以说体贴到了极致。
看着眼前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姽婳突然开口说道,“阿越,今天把黎管家借给我用一下吧,我有些事需要他帮忙。”
黎越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问什么,点头应下了。
用完早餐,姽婳便带着黎让出发了。
车上。
黎让规矩地坐在副驾位置上,即便是在车内,他也丝毫未曾放松,腰挺得笔直,如同一棵笔挺的雪松。
“黎管家在黎家待了多久了?”
姽婳看着黎让,饶有兴趣地问道。
“正好二十年了。”黎让从后视镜看着姽婳,“我从四岁起被黎家收养,作为少爷的伴读。三年前老管家身体不好退休了,我便接过这个位置,成了黎家的管家。”
“喔?”姽婳适时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她的手指在大衣口袋中摩挲,悄然划过破裂的生辰牌。
有意思。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姽婳带着黎让走进了大厅。
大厅角落中,林芜看到黎家的车子,刚准备起身,却突然睁大了眼,迅速躲在了柱子身后。
“阿让。”林芜喃喃道。
为什么阿让会出现在这里?是姽婳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个巧合?
姽婳一进大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窥视的目光。
她唇角微勾,看来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林芜看着二人朝楼上走去,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阿让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没事的。林芜拼命安慰自己。
看着眼前妇产科的牌子,黎让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姽婳小姐,我是否方便跟您进去?”因着两人个子相差较大,黎让只好低头轻声问道。
而这一切,落在身后跟着的林芜眼中,便是一幅十分亲密的耳语场景。
再看到旁边妇产科的牌子,林芜眼神微变。
姽婳用正常声调回道,“和我一起进去。”
黎让表情略有些尴尬,他不明白,为什么妇产科的检查,要让自己一个男人跟着进去。
还没等反应过来,姽婳已经推开了检查室的门,黎让只好跟上。
门外,林芜看着他们进去的身影,只感觉眼前一昏,忙扶住墙。
粗喘了几口气,林芜拿出手机,给黎二爷打了过去,“你怎么调查的?阿让和那个女人私下有亲密关系,你都不知道么?”
检查室内。
出乎意料,屋内没有人。
黎让略有些疑惑,却听到姽婳开口了。
“这间医院是黎家的私人医院,平时几乎不对外开放,只接待黎家人及交好家族的人。这间医院在四年前翻修过,我们所在的检查间,是曾经的妇产科病房,也是你出生的地方。”
屋内一片寂静,黎让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半晌后,黎让温和一笑,声音还是那般的清朗,“姽婳小姐,您在说什么呢?”
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奈,仿佛姽婳在同他开玩笑一般,表情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破绽。
姽婳却不曾被这份“无辜”所迷惑。
夺命格一事,乃是姽婳同黎老爷子、黎越三人私下讨论的,旁人最多知道黎越的命火被掐一事,所以这就让姽婳处于了一个主动的状态,她有着充足的时间,去观察黎家每一个可疑的人。
那日黎越的话也给了她一些启示,姽婳将自己放到幕后之人的角度上。如果她来做这件事,她怎样给那个会替代黎越命格的孩子一个完美合理的身份呢。
首先,一定要让他拥有一个黎家的身份,最好还得有些名望,方便他日后接管黎家。其次,一定要让他拥有最好的教育,让他成长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接班人。最后,这个身份必须绝对安全,免得夺命格一事暴露,牵连到了他的性命。
姽婳将黎家所有二十到三十的男子全部列了出来,将符合条件的人一一筛选。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黎让。
他是黎家的管家,虽名义上算是下人,但实则地位极高,黎老爷子将他看作半个孙子,黎越将他视作兄弟,关系甚笃。
黎让这个名字,几乎就是优秀的代名词。黎家所有小辈,皆以他为榜样。他聪明、有修养、知进退、懂分寸,掌管着黎家不少重要产业,极得老爷子信任。
姽婳在黎家的这段时间,几乎每个人提起黎让这个名字,都是满口夸赞。
可就是这份完美,让姽婳发现了不对。
黎让即使再出色,可他毕竟是黎家收养的,按照常理来说,黎家人不会过度去关注和传播黎让的一言一行,现在这一切,更像是有人在暗中传播着黎让的出色与完美。
而生辰牌的断裂,更是证明了姽婳的猜测。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这种几率极小的事,居然会出现两次,这直接板上钉钉了黎让的身份。
“黎让,你也能感觉到吧,这些年,有人在明里暗里的帮你。他们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黎让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得不说,您的这个猜测极有创意,可您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并不是黎家人,即便是哪位黎家先生遗落在外的孩子,可如今的黎家,没有我的身份,那我算什么?私生子?黎家可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来做继承人。”
的确,黎家除了黎宿外可没有什么流落在外的血脉,如果要继承黎家,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也是黎老爷子他们一开始没有查到黎让头上的原因。
可姽婳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谁说你是私生子?你可是黎家四房,正经八百的血脉呀。”
黎让却突然神情微妙一松,他微微向后一靠,倚着检查床,露出了一个有些邪性的笑,“你真的很聪明,可你猜错了,我不是四房的血脉,我是一个肮脏可耻,被所有人丢弃的私生子。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所谓的黎宿铺路。”
他的脸上,有着一些倦怠和厌烦,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到他的侧面,那一刻,姽婳仿佛在他的某种看到了一丝水光。
突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交谈声。
“医生,医生,求你救救她,她怀孕了,你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是黎宿的声音。
黎让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轻拂开百叶窗,楼下,是乌攘攘的记者和拼命闪烁的闪光灯。
“怎么样?我为你找了一个最佳观影位,看着自己的计划在眼前实现,这感觉很让人兴奋吧。”身后,传来了姽婳的声音。
第15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五)
黎宿只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狼狈,哪怕是当年还过穷日子的时候,他也是旁人眼中的校草学霸,别人投向他的,都是艳羡的目光。
而如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秦桑被送到了手术室,只感觉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麻木。
今天,他和温小姐约好了在网球场打球,结果,却碰到了在这里拍摄杂志的秦桑。
当时的场景他已经不想回想,温小姐那温和礼貌的笑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鄙夷,还有秦桑那泪眼盈盈的失望。
再然后,温小姐自然是和他划清了界限,而自己在停车场和秦桑争执过程中,不小心将她推落了台阶,伴随着秦桑摔落下去的巨响,是跟着来的狗仔们的快门咔嚓声。
黎宿知道,自己完了。
来医院的路上,秦桑一直在喊肚子痛,黎宿这才得知了秦桑怀孕的消息,各种信息塞得他脑子都要爆炸了。
黎宿狼狈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明明一个月前,自己还满心欢喜地筹备着给秦桑的求婚仪式,为什么两人会走到这个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黎宿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是黎二爷。
“父亲。”
黎宿低着头,不敢看他。
“啪!”黎二爷干脆利落地赏了黎宿一个嘴巴,打得他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
黎宿捂着脸,连头都不敢抬。
“抬起头来,不是很能耐么?现在倒怂了?”黎二爷冷声道。
互联网的舆论发酵极快,那几个狗仔已经把视频放到了网上,现在热搜词条都已经爆了。
“秦桑遭男友家暴”
“黎宿世纪渣男”
这两个极具爆点的热搜词条迅速霸占了热榜的一二位,短短一个小时阅读量破亿,可以说是全民级别的关注度了。
秦桑毕竟是顶流小花旦,再加上又是被男友劈腿家暴这样最能引起公众同情的话题,可以说如今舆论一边倒,全在骂黎宿渣男。
黎二爷找了公关公司已经在紧急处理了,不过公关部的负责人也坦诚和他说了,这件事很难办,几乎全踩在了网友的雷点上,删帖降热度只能适得其反。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出来见到黎二爷和黎宿,也恭敬地问了好,而后低声道,“抱歉,二爷、少爷,里面那位小姐的孩子没保住,除此之外,她的左臂骨折,已经做了处理。”
黎二爷长叹一口气,说道,“知道了,辛苦了。”
这件事,还是出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黎二爷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见黎宿还在怔愣着,黎二爷又复述了一遍,接着叹气道,“温家是彻底得罪狠了,温家小姐莫名其妙成了小三,你这事做的,太得罪人了。还有秦桑,现下舆情已经爆了,你势必是要给公众一个回复的,你预备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黎宿开口道,“我会跟秦桑求婚,温家我也会上门致歉。公众那边就将这件事定义为失手吧,将秦桑流产这件事瞒下。”
失手造成流产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黎宿的名声就彻底毁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秦桑把这件事瞒下去。
只说是情侣争执不小心失手,将这件事定义为情感纠葛。
黎二爷点了点头,拍了拍黎宿的肩膀,“一定把这件事处理好,现在你本就处境尴尬,别再给自己找事了。秦桑那边等过两年感情不和离掉就行,到时候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黎宿沉默地低下了头。
相隔不远的检查室内,黎让和姽婳二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不得不说,看着这一幕还是蛮让人解气的。他们二人当时爱得那么轰轰烈烈,如今却也是一地鸡毛。”姽婳收回望向黎宿的视线,轻快道。
黎让则是低头看向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我和秦桑搭上了线。
姽婳从黎让的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他的手机,而后打开手机外壳,不知操作了些什么,从中调出了一个软件。
“老爷子的生日宴上,我就对你起了疑心。我调了那天的监控,发现你和秦桑有过对话。所以,我私下花了200万,找了一名黑客黑进了你的手机,你的所有通讯录音短信,都会同步到我的手机上。说起来,还得感谢黎宿,和他离婚让我一夜暴富,这才有了资金去做这件事。”
姽婳真的蛮喜欢现代社会的,各种科技手段,能够轻松做到曾经要借助灵力才能达成的事情。而为她牵线搭桥找到黑客的,就是黎绛,他最擅长这些旁门左道,门路极广。
黎让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或许因为姽婳表现出各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他也只往玄学的角度想了,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科技”的手段。
轻松一笑,黎让也不想再隐藏了,“没错,是我挑唆的秦桑,不,也不能叫挑唆,更准确的说,我只是让她做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想做的选择。黎宿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最基本的名分都不愿意给她,她难道不怨么?我只是提供给她一些最基本的帮助,可选择是她自己做的。你也听到了,黎宿愿意娶她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这是一桩很公平的买卖。”
此刻的黎让,像是游走在黑白边际的猎豹,优雅、矫健,却浑身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你很恨他们吧。明明拥有了那么多,却还是不满足,算计到了你最重要的人身上。所以,你想惩罚他们。”
姽婳丝毫不惧此刻的黎让,在她看来,黎让是那群人布局最大的失算。他们算计了一切,布了一个二十多年的大局,却没算到,黎让对他们的恨。
为了这个局的成功,二十年间,黎让如同一个真正的孤儿一般长大。
他被教养得太好了,老爷子和黎越的确是将他当作家人一般对待,而他长大后,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他那么聪明,自然也查到了一些事。
可惜,事情与幕后人期盼的方向背道而驰,黎让根本不知夺命格一事,只以为自己是偷情的产物,被抛弃的私生子,是黎二爷为黎宿铺路的棋子和道具,是林芜为了情人可以随时舍弃掉的孩子。
他恨他们的抛弃,恨他们的利用,更恨他们对黎家的背叛。
为什么要那么贪心不足呢?
所以,他成了黑暗里的惩罚者,对着那些背叛者,举起了自己的惩判之刃。
第16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六)
黎让看向姽婳,他一直在观察这个突然出现在黎宅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姽婳这个名字,是黎宿的调查报告上。黎宿的妻子,短短五个字概括了她的二十多年。
一个傻到可怜的女人,这是黎让对她的评价。
而后,便是她以玄学大师的身份出现在黎宅,脱胎换骨的姽婳让他多了几分关注,但也就只有几分。
直到现在,她戳破了自己完美的伪装。
姽婳凑近了身子,轻声道,“你恨他们,我也恨,可那是你的亲人,但不是我的亲人。你可以是惩罚者,但你不能做那个执剑人,而我可以。我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觉得呢?”
报复黎宿和秦桑,势必就要连他们背后的那些人一并铲除,姽婳觉得,黎让会是一个很好的伙伴。
片刻后,诊疗室的门打开了,姽婳面色平静地和黎宿打了一个照面。
黎宿尴尬地看向她。
姽婳微微点头示意,她连脚步都未曾停顿片刻便离开了。而黎让跟在她的身后,像一个忠诚的骑士一般。
而望着姽婳背影的,不仅是黎宿,还有车内安静等候着的黎二爷和林芜。
看着姽婳他们发动车子离开,林芜才终于开口了。
“你自己看吧,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一切如常?如果不是今天撞到,是不是等孩子出生了我都不知道。”
黎二爷倒是有些不同看法,“不就一起来个医院么?而且那个姽婳到黎宅也没多久,应该不会那么快和阿让发展出什么。再说了,真有关系,何必来黎家的医院检查,这不是生怕黎老爷子不知道么。”
林芜没说话,但是她心中却笃定了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尤其离开之时,阿让还特意在下台阶时扶了姽婳一把。
而且,来黎家医院检查这才是最稳妥的,不然外边的医生嘴更不严,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她心中思考了片刻,开口道,“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黎二爷一惊,“不是说好等黎越自己虚弱至死就好了么?我们不再出手。现在老爷子查的那么严,一个不好我们就要全搭进去。”
林芜却摇头道,“不能等,我不能让阿让那么委屈,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跟黎越抢。必须尽快出手,让阿让名正言顺成为继承人。”
说完,她看向黎二爷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软下了声音,撒娇道,“就算到时候阿让顶着四哥的名头,可他终究是你的孩子,父子连心,他的不就是你的。”
四哥,便是黎四爷,林芜的丈夫,如今不知在哪座山静修,已经离开黎家许久了。
黎二爷最后还是点了头。
回去时,黎让提前让司机先离开了,所以是他亲自开车,而姽婳此刻便坐在副驾上,也方便两人说话。
“你刚刚为什么让我扶你那一把?”
黎让可不是怜香惜玉去扶那一把,而是姽婳低声让他扶的。
姽婳从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车库里那辆低调的大众,笑了笑,“当然是,想让他们产生一些联想了。”
黎让反应极快,他转头看向姽婳,“你想激他们动手?让他们以为我这颗棋子出了岔子,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所以要早点收网。”
“嗯~算是吧。”虽然理解有些偏差,不过结果差不多。
自己今日本来是只打算策反黎让,但也误打误撞遇到了幕后人,将本来激他们动手的事提前完成了。
至于黎让,姽婳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黎让事情的真相。
就算那些人打着为黎让谋划的旗帜,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为襁褓中的黎让决定好了未来,并且以爱的名义包装这份自私和野心。而黎让,不会接受这份好意的。
对于一个好人而言,最痛苦的就是得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捏成了坏人的角色。
如果让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视若兄弟的黎越这么多年饱受病痛折磨,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视作长辈的黎老爷子每日担惊受怕,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一切痛苦的开端,那他情何以堪。
所以,姽婳决定为他保住这张好人牌。
有的时候,不知道,反而是快乐的。
车子开到中途,姽婳突然问道,“你知道秦桑怀孕了么?”
黎让抓住方向盘的手一紧,而后有些痛苦地回道,“我不知道。”
果然。
叹了口气,姽婳心想,果然如此,如果黎让知道秦桑怀孕的消息,他根本就不会挑唆秦桑去报复黎宿。
哪怕他嘴上将自己说成十恶不赦之人,可黎让终究不是什么坏人。他报复黎二爷、报复林芜、报复黎宿,甚至攀求富贵的秦桑他也能毫不手软的算计,可对于无辜的孩子,他从来没想过利用。
他低估了秦桑的心狠。
黎宿和秦桑的事,最后以秦桑亲自发文回应收尾了。
秦桑在博文中写道,两人因为一些误会所以发生了视频中的一幕,黎宿没有劈腿,视频中那位小姐是他的合作伙伴,而两人目前感情稳定,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得,这下吃瓜网友迅速散了。不管是真是假,当事人自己都选择原谅了,网友替她义愤填膺有什么用。
病房内,黎宿半是愧疚半是心烦地看向病床上的美人。
“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对于那个孩子,黎宿是满满的愧疚。但对于秦桑,他或许厌烦更多了一些。爱是有的,但当这份爱触动到了自己的利益,那便不再那么浓厚了。
“我也是刚知道。你这段时间不愿见我,我想等手头工作忙完,和你好好谈一谈。可没想到……”
泪水顺着秦桑白皙姣好的脸颊滑落。
即便用孩子博前程这个决定是自己下的,可如今,这份伤心也是真的。
秦桑甚至恨上了黎宿,如果他愿意早点给自己一个名分,自己不会狠下心来做这个决定。
是他!是他的贪婪害了自己和孩子!
黎宿叹了口气,知道现在再纠结这些也没用了。他看向秦桑,低声道,“你好好养身体,出院之后我们先去登记,然后筹备婚礼的相关事宜吧。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说完之后,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曾经相爱的一对恋人,如今同处一屋,却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了。
正好黎宿的手机响了,他借接电话的名头忙出去了。
身后,秦桑阴恻恻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黎宿,你逃不掉的,你这一辈子,只能和我在一起。
黎宅。
黎越去了公司不在家,家里只有黎老爷子。
姽婳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在写字,纸上是雄健洒脱的一个“贪”字。
“贪?”姽婳轻声念出,而后笑了笑,“倒真是没错,一个贪字,让整个黎家都被牵连到了里面。”
老爷子抬起头,温和地看向姽婳,“和阿让那个孩子聊得如何了?”
姽婳毫不意外,毕竟,黎让的身世,还是面前这位查出来的。
因为都是黎家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不曾生疑。可一旦生疑,面前这位老者,可从不是什么温和的老人家,他是蛰伏养神的猛兽,随时,都是能要人性命的。
第17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七)
姽婳悠闲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父母可以选择孩子,可孩子无法选择父母,这本就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
“你这想法很危险,婳婳。”
黎老爷子温和地看向姽婳,他也清楚姽婳从小被父母丢弃的事,因此有些偏激的话,他也不忍责怪。
想到这里,黎老爷子开口问道,“对了,需要我帮你查一下你的父母……”
“不用了。”姽婳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姽婳摇了摇头,“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所有的信息都录入网络,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我,通过网络系统比对不难找,既然不找,那么有没有苦衷都无所谓了,反正我自己也长了这么大,不是么?”
突然,姽婳想到了什么,说道,“如果真要查,帮我查一个人吧,黎老爷子。”
“谁?”
“王芝芝。”
那个上一世哭着说要回家的女孩子,那个怕死了一辈子,最后却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拼死一搏的女孩。
这一世,见了太多不正常的父母,姽婳越发怀念起了王芝芝。她想知道,那个女孩会和自己如今在同一个时空吗?过得如何了?想看的电视剧追到大结局了吗?
黎老爷子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从黎老爷子的院子出来,姽婳看见了站在园中的黎越。
他应该已经等了一些时间,见姽婳出来,弯了弯好看的眉眼,没有丝毫不耐之色。
“饿了么?一起用晚饭吧。爷爷晚饭用的早,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吃。”
姽婳笑着应了下来。
因着只有两人用饭,所以便在黎越的小院中布了菜,如今深秋天气微凉,院子中四处还开了暖风。
黎越的身体被多年的病痛磋磨,即便术法解除,日后也是要较之常人弱一些的。
“今天事情办得怎么样?阿让,还好吧。”黎越为姽婳盛了一碗汤,轻声问道。
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一处小院,两个身影,三餐温热,让人有了想要将时光就此暂停的想法。
“你猜到了?”姽婳从黎越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黎越轻轻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阿让,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是最为亲密的兄弟。
所以这些时日黎让的异常,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是他却能很敏锐地察觉到。就像很多时候,自己为了怕爷爷担心,总是忍着病痛,但阿让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每次病痛折磨之时,都是阿让陪在他的身边,为了求医,黎老爷子找遍了各路大神,有些脾气古怪的,不愿为金钱权势所动。他还记得,有一个苗族的蛊师,不愿出山为自己看病,是阿让,他去了西南,在蛊师那里呆了两个多月,硬生生磨怕了人家,将其请上了门。
“阿让,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如果真的是幕后人,有无数人机会可以轻易要了我的性命。可婳婳,我也相信你,你的术法不会出错。所以,事情的真相就不难猜了。”
姽婳喝下了一口微烫的汤,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便是黎越。
他从一出生便被人算计,三灾八难地艰难长大。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哪怕知道黎让是无辜的,也难免会有那么一丝怨恨。如果不是对方,自己是不是就能健健康康长大,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可黎越没有。
他无条件地信任黎让,信任自己。
“你打算怎么做?婳婳。需要我怎么配合?”
黎越能猜到,姽婳大概是和黎让结成了同盟,也能猜到,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幕后那群人尽快出手。 姽婳曾跟自己说过,下在自己身上的术法极为阴毒,不像旁的术法还能靠外力解开。要想解自己身上的术法,只有两种办法。
一是杀了那个替代者,将术法从内部打破。
二是那个施法之人主动解除,从根上将术法击散。
那个替代者是阿让,所以,只能选择第二种办法。
姽婳放下汤匙,从自己的外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沓符咒。
“拿好,这几天不管在哪儿,尤其是外出的时候,都要装着。”
这一沓符咒,让黎越都有些惊到了。
“这么多?”
“嗯。”姽婳点了点头,“今天我和黎让演了出戏,估计幕后人现在急着要赶快让你让位。你现在对外表现得身体健康,所以,他们就只能从意外这些角度上下手。给你的这些符,都是避灾保平安的,多拿一些,有备无患。这几天我和你一起,只要我在周围,便能更精准地定位到那个施法的人。”
虽然现在已经大致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但是事情却并不好办。现在即便抓了黎二爷一干人等,只要他们咬死不认,耗也能耗死黎越。
而能给黎越下这种术法的人,一定是他们的心腹之人,从掐命火,夺命格这些事也不难看出,黎二爷一行人极为信任术法一道,既然如此,他们想要让黎越死于意外,也多会动用此法,所以,正好可以钓出来那个施法之人。
黎越听完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疑问。
“既然他们可以让我死于意外,为何要让我活了这么久,等着我熬不过去。”
姽婳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当初黎让送的那串莲花菩提手串,目光柔和道,“因为你有很好的家人。”
黎老爷子这些年拉下老脸到处请来的大师,没能帮黎越解开术法,但却用各种符咒宝器,保住了黎越的平安。
姽婳想,这些年,黎二爷他们不一定没下手,只不过没有成功,所以这才蛰伏了起来,等黎越自己油尽灯枯。
但如今,黎越好转的现状,加上姽婳和黎让的那出戏,想来那些人快按捺不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姽婳便以未婚妻的身份,频繁陪伴黎越出入各种场合。
当然,姽婳也没忘了适时地在暗中监视的人面前,和黎让演几出排演好的戏,让本就怀疑的幕后人更坚信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几天后的傍晚,姽婳陪同黎越参加一个酒会。
两人刚下车,便看到了同在酒店门口的黎宿和秦桑。
黎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秦桑倒是很自然,还准备上前攀谈几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快让开!”
几人回头,只见一辆失控的大货车顺着酒店的车道朝这里疾驰了过来。
转眼间,就要到眼前了。
第18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八)
黎越的第一反应,是大力将姽婳推到了大门那里,避开了车子的行驶轨迹。
那一刻,他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只是完全凭借本能在动作。
姽婳倒是不慌不忙,她不担心自己会出事,而是开始感受四周的气息变化。
幕后之人好不容易出手,这次一定要找到他。
而另一边的黎宿则是惊恐地看着飞驰而来的大车,他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飞快涌向头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不能死。随便谁死都好,自己不能死。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秦桑拉到了自己身前,尽管理智告诉他,大车撞上来的力,即便十个秦桑挡在前面也救不了他,可那一刻,人是没有理智的,只有活着的念头。
千钧一发之际,大货车的车轮居然爆了,车子顿时方向发生了偏转,像左侧的喷泉翻了过去。
一阵巨响后,车子倒在了喷泉里,停在了距离几人不过三四米的地方。
有几个客人被刮蹭受了伤,现场顿时一片慌乱。姽婳走到黎越身边,朝酒店对面的那家甜品店抬了下头,黎越立刻明白,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现在,就只要等结果就可以了。
而一旁的黎宿则是有些怔愣地盯着地上的秦桑。
秦桑因为那股力摔倒了地上,身上昂贵的礼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刻正狼狈地捂着,看起来可怜至极。
最后,还是旁边的一位先生脱下自己的西装围到了秦桑身上。
秦桑感受着陌生人的善意,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那人叹了口气,刚刚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明白,秦桑为什么要和一个家暴并且在危难时刻舍弃她性命的人在一起,好歹也是个大明星,何苦这般卑微。
“起来吧,地上凉。”那人伸手将秦桑拉了起来。
秦桑默默站了起来,抬头看向黎宿,黎宿眼神闪躲,最后只说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秦桑第一次感觉到了万分疲惫,她的脚踝疼得厉害,但是黎宿却一句伤势都没问,仿佛一句送自己回家就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不用了,我让我的司机来接我。”秦桑一瘸一拐地朝酒店大厅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黎宿。
因着这场事故,酒会也没办下去,黎越和姽婳刚上车,便收到了手机上发来的讯息。
短短三个字:抓到了。
姽婳笑了笑,这个突破口终于抓到了,那布下的网也能收了。
姽婳给黎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将情况详细说了一下,包括黎越差点被撞这件事。
电话那端,黎老爷子明显起了怒火,他沉声道,“知道了,你们把人带回来。我去让其他人滚来黎家,这群王八犊子,这次一起收拾了干净。”
一向教养极好的老爷子都爆了粗口。
而黎越从口袋中掏出姽婳给他的符咒,一大半都已经化作了灰烬。
“看来,还真是抱了让我必死的决心。”黎越无奈地皱了下眉,“二十多年的布局,三个孩子的命运,权势真是动人心,让本来应该亲密无间的亲人,变成了举起屠刀的凶兽。”
如果不是姽婳在自己身边,此刻,爷爷是不是已经悲痛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姽婳安抚地拍了拍黎越的手,黎越是至纯至善的心肠,所以自然不会明白,人是最复杂的生物。
就像当年,自己怎么会想到,那要人性命的一剑,居然会是自己视若亲人的师弟刺出。
车子很快驶入黎宅。
姽婳二人进了院子,也见到了那个被带回来的施法之人。
林芜。
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站着的柔弱美人,“居然是你?”
连姽婳都有些意外,她从老爷子的调查资料里知道了林芜这个人,也知道她曾是黎四爷的挚爱,黎四爷甚至为了她几近出家,可资料里的她,是一个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人。
林芜神情自若地拂了下鬓角的碎发,娇声道,“老爷子,好久不见了。我知道我假死对不起四哥,可也不至于把我绑回来吧。”
黎老爷子盯着她,沉声道,“林芜,我们黎家待你不薄。”
林芜是孤儿出身,和黎四爷可谓门不当户不对,可黎老爷子在黎四爷父母反对这桩婚事的时候,替他们做了主,后来更是数次为林芜撑腰,这才让她在黎家这个大家族能够站稳脚跟。
林芜眼神平静,“四哥的确待我很好,您也待我很好。可人总是贪新鲜的,我想离婚,不想跟着他过那种混吃等死的生活。可四哥不愿意,我这才想了假死的主意,我是对不住四哥也对不住您,可我假死也没伤害你们谁,老爷子今日把我绑来,是想让我给四哥磕头认错么?”
见林芜死不认罪,姽婳右手掐诀,一道法阵朝林芜打了过去,只听一声金戈之声,仿佛被什么挡住了一般。
姽婳了然地笑了笑,“果然,做这一行的,谁不会给自己留点保命的功夫,你的嘴可以说谎,可它们不会说谎。林芜小姐,说吧,您若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哪里来的这等手段呀。”
林芜没想到姽婳会直接动手诈自己,事发突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撤阵。
她也没想到,原来那个为黎越破阵的高人,居然就是黎宿的前妻,黎越的现任未婚妻,黎让的心上人。
本以为只是个擅使勾心手段的女人,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
“会点保命伎俩都不可以么?我一个妇道人家,多点防范之心不是正常的么?”林芜依旧打着太极,不愿直面问题。
这时,黎二爷也被提了进来。他面色苍白,看着院中的林芜,更是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押着他的保镖刚一松手,黎二爷便在黎老爷子跟前仓惶跪了下来。
“家主,是我一时糊涂,被女色所迷,这才和她一起弄了个假死局骗四弟。我有错,我愿意补偿四弟,还请家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对男女,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却还是不肯承认,反而在自己的诸多错事中,找了一个最轻的妄图逃过去。
姽婳拿出手机,调出了一个画面,而后放到了林芜的面前。
“他是你儿子吧,再看你儿子最后一眼吧,马上,便要阴阳两隔了。”
手机上是一个监控的实时画面,密闭的屋内,黎让被紧紧捆在椅子上,嘴被胶带封上,旁边站着一个人,仿佛收到什么指示一般,拿起一旁的军刀,干脆利落在黎让左右手腕上各抹了一刀。
鲜血顿时涌出,黎让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脖子上的青筋爆起。
林芜顿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不!”
一旁的黎越和黎老爷子神色也一变,姽婳从没和他们说过这件事。
黎让,现在到底怎么了?
第19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十九)
“婳婳?”
黎越有些震惊地看向姽婳。
姽婳的脸上没了往日的淡然,而是一片瘆人的平静,那是对生命的漠然。
这副表情让林芜彻底疯了,她冲上前想要抓住姽婳的衣服,却被一旁的保镖拦下。
林芜没了曾经的温婉模样,她拼命挣扎着,疯狂地大喊,“你把阿让怎么了?你不是喜欢他么?你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喜欢?”姽婳伸手推开了身前挡住的黎越,朝林芜走去,“喜欢值多少钱?你喜欢黎二爷么?不见得吧。黎四爷年轻英俊,待你又一往情深,可你为了权势,可以立刻抛弃他转投他兄长的怀抱。那我怎么不能呢?杀了黎让,用他的命为黎越当作垫脚石,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呀?”
听到姽婳这番“自白”,在场众人都难掩震惊之色。
“你说谎!你在诈我。不然你怎么敢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黎让死了,你和黎越也就没可能了。”林芜反应极快,刚刚被黎让的惨状惊到所以才冲动了些,现下她立刻开始找姽婳行事的不合理性。
“我为什么一定要和黎越有可能?”
姽婳冷冰冰地反问道,“我要的,是救下黎家继承人之后的功成名就,有了这项功绩在手,嫁不嫁起黎越重要么?我要是在意这些,当初我和黎宿离婚做什么?寻个机会杀了黎让,黎宿就是那个替代者。林芜小姐,你也算个人物,怎么到了现在跟我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觉得可笑么?”
林芜吃惊的看向姽婳,她没想到,姽婳居然会放弃黎家的万贯家财。
她转头看向黎越,厉声问道,“黎少爷,你难道也能看着阿让去死么?他可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什么术法算计,难道你也相信这些么?这个女人不也只是猜测么?难道为了一个猜测,你就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
黎越从刚刚便脸色一片惨白,仿佛接受不了姽婳的这副真面目。
听到林芜的话后,他颤声道,“四叔母,我也想活。”
我也是个正常人,旁人的命,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命。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仿佛很满意黎越这么识时务的回答,她解锁了手机又看了一眼,轻快道,“呀,人昏过去了。真好奇,一个人身上的血,能够流多久呀。”
一旁的黎二爷喊道,“林芜,我们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是你这时认下了就能解决的。”
他在提醒林芜,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当初布下这个局,本身就不是多爱这个孩子,而是那是最合适的机会,也是最不容易暴露自己的方式。
结果二十多年的时光搭进去了,还是功亏一篑,此刻该做的是及时止损,只要不被他们拿住罪证,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然,才是一切都完了。
林芜何尝不知道。
可是,再恶毒的人,也会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林芜知道,自己爱慕虚荣,贪图前程,可她对黎让的爱不是假的呀。
如果不爱黎让,何苦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又诱导黎二爷和自己一起来行这样一场骗局。更是隐姓埋名二十多年,就为了换他一个前程。
看到林芜的犹豫,黎二爷越发焦急。
一向明白的林芜,怎么此刻犯糊涂了呢,他在心中暗骂,到底是女人,成不了大事。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了清晰的声音。
“老板,这人快没气了,要急救么?”
林芜听到这里,顿时像疯了一般挣脱了保镖的钳制,从姽婳手中抢过手机,歇斯底里地朝那边的人喊道,“救他!快点救他!”
那个人却视若罔闻,他看起来只听姽婳的吩咐。
而黎让的身子不自然地下滑,头颅无力得垂在一边,胸膛已经没了起伏。
如果不是绳子的禁锢,怕是已经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里,林芜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在姽婳的面前,哭求道,“你救救他,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和黎二干的,我也愿意解开术法,求求你,黎让等不了了,他等不了了啊。”
最后几句话,已经几近凄厉。
姽婳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拿过手机,对那端的人说道,“救人。”
看着监控里,那人开始给黎让止血急救,林芜这才松了口气,只感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黎二爷气急败坏地喊着,“林芜,你乱讲什么。你为了救人昏了头了吧你。老爷子,我承认我和林芜有过一段,黎让也是我们的孩子,但是什么术法我真不知道,就算有,那也是林芜这个贱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偷偷做的。”
此刻的黎二爷,没了曾经的运筹帷幄,就像一个无能狂怒的中年男人。
林芜看着这个将一切推给自己的男人,嘲弄地笑了笑。
“我嫁给四哥的第三年就和黎二在一起了。他看上了我的美貌,我看上了他的权势,我们不过各取所需。在一起的第二年,阿音姐怀孕生下了孩子,结果孩子在医院被绑架了,你们都以为黎宿就是那个孩子,其实不是的。阿音姐的孩子,早就肺炎死了。黎二不愿交那五个亿的赎金,生生拖死了自己的儿子,他谁都没告诉,只让众人都以为孩子流落在外。黎宿不过是他在外情妇生下的孩子,不到日子提前剖出来的,为的就是求一个同时辰出生。”
林芜口中的阿音姐便是黎二的夫人。
林芜开口便是一个大秘密,原来黎宿根本就不是当年绑架丢失的那个孩子,而是一个专门为了同年同月同日生而诞生的私生子。
黎二还在狡辩说着胡说什么的,却被林芜一句“那你敢让阿音姐做亲子鉴定么”直接堵了回去。
林芜接着说道,“我自小在西南长大,知道一些邪门的东西。我怀孕之后就在想,为什么人从一开始就要被决定未来。我出身不好,所以一直被人看不起,那我的孩子呢?跟着四哥,他就要做一辈子被人养的窝囊废,仰人鼻息过活。跟着黎二,便是一个抬不起头的私生子。既然如此,那我不如搏一把。黎二,你不是也很赞同么?让情妇生一个挡箭牌,好更好地完善计划这个点子,不是你提出来的么?现在装什么无辜?”
谁都没想到,一个如此周全的局,最开始,只是起源于一个女子不甘的想法。
在那之前,她甚至都没太接触过诡道术法,只有着一些粗浅的了解,而由此衍生出的阴谋,却将黎家上下这么多人,都笼罩在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阴影中。
院外传来一声叹气,众人转身,一个眉目清俊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着不过三十多岁,气度清朗。
“阿芜,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让你来到黎家。”
林芜痴痴望着那人,哭笑道,“四哥,早知今日,你就不该放我走。六年前发现我的时候,你就该把我绑回来。”
来人正是隐世已久的黎四爷,而从二人对话中不难得知,黎四爷竟然在六年前就知道了林芜没死的事。
第20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二十)
黎四爷走进院子,平静地对黎老爷子行了个礼。
“老爷子,我对不住您。”
六年前,黎四爷便已得知林芜并未死去,可当时的他,并没有将林芜和黎越的病联想到一起。
“我永远对阿芜狠不下心来,最终酿成了大错。”
黎家各个支脉,都是仰仗老爷子起的家,可自己当年,却为了一时的恻隐之心和余情未了,放过了林芜一马,造成今日的局面。
林芜看向黎四爷,眼神幽深,仿佛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嘴角微动,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她低下头,继续叙述起当年的阴谋。
“当年德音阿姐的早产,是我使了一些小手段,毕竟想让三个孩子同日同时辰降生,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个计中,黎越是我们想夺取的果,黎宿是以防万一备好的挡箭牌,而阿让是我们想保护的种子。可惜,黎老爷子太疼爱这个孙子了,本以为这个孩子最多也就活个一两岁,到时候就没有那么麻烦,直接让阿让以被绑架那个孩子的身份回来继承黎家即可。可没想到,黎越活下去了。”
林芜早在黎越母亲生产的前两个月,便假死注销了身份,为的,就是将日子错开,防止被人怀疑上。
但黎越的存活,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当时黎老爷子对黎越周边的安全可谓严防死守,甚至老爷子请了几个大师日夜守着黎越,让他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黎越,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显赫的家世,疼爱你的家人。”林芜看向黎越,眼神平静而空洞,“因为不敢再频繁对你下手,又不知道你能活多久,我们只好改变计划,将黎宿这个挡箭牌用上,然后将阿让送到了黎家。”
她费尽心力,想为自己的儿子搏一个更好的前程,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更差点将黎让送上了绝路。
“解开术法吧。”
姽婳不想听她在这里说自己的心路历程了,如今阴谋已破,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如今关键的,是破开这个术法。
林芜抬起头,看向姽婳,低声问了一句,“我可以再见见阿让么?”
二十多年了,只有黎让一两岁的时候,母子两人才有过那么短暂的一段相处时光,如今,一切都要结束了,她想再看看这个孩子。
姽婳俯视着林芜,最终用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
不过十多分钟,黎让苍白着脸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他的双手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脚步虚浮,要靠旁边的人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刚刚动手的场景,居然是真的。
黎让刚刚真的在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
林芜又哭又笑,“还好我没有赌,还好我没有赌。”
在刚刚,林芜也怀疑过姽婳是不是在诈她,黎让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过这件事,他完全是被蒙在鼓里的,黎越和黎老爷子性子和善,不会怪罪黎让的,如果姽婳真杀了黎让,等于彻底和黎家没了未来。
可再多分析,再多理智,她也不敢去赌,因为姽婳的眼神,太冷漠了。
好像人命在她眼中便如同草芥一般,是随意可以放弃牺牲的。
而现在,她庆幸自己没有赌,没有拿黎让的命去赌姽婳心善的可能。
黎越和黎老爷子也震惊地看向黎让。
刚刚,他们以为黎让和姽婳在做戏,可黎让这副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哪里是做戏能做出来的。
黎让勉强站在林芜面前,林芜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又瑟缩地收回了手。
她不敢去触碰黎让了。
黎让那么干净,而她,早就该被打入十八次地狱了。
“阿让。我不是个好母亲,但是你记住,你不是什么私生子,你是黎安的儿子,是正正经经的婚生子,你不要觉得自卑,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还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黎安就是黎四爷的名字,林芜这番话一出,众人皆惊。
黎让睁大眼睛,怔愣地看向她。
黎二爷更是猛地想要冲过来,“林芜,你说什么?黎安的儿子?他不是我的儿子么?亲子鉴定明明显示是我的孩子!”
如果黎让是黎安的儿子,那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算计,到底是为了什么,搭上了自己两个儿子,难道就是替别人的儿子做嫁衣么?
林芜此刻也不想隐瞒了,她笑了笑,竟然透露出一丝少女的狡黠和娇俏,“原来再坚不可摧的男人,得知孩子不是自己的,也会崩溃呀。你看,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我能知道他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可你却根本不行,被我耍了二十多年,真好玩。”
狂怒的黎二爷被保镖拉住了胳膊,强行按在了地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牛羊。
林芜收回视线,最后看了一眼黎让,努力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忘了我吧。”
一道金色的法诀打在了黎让的身上,姽婳看见了林芜掐诀的手势,却没有去拦。
因为,这对林芜,对黎让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法诀入体那一刻,黎让仿佛被什么冲击到一般昏了过去,正在众人注意力集中在黎让身上的时候,林芜从头上拔下了自己的簪子,那居然是一根开了刃的刀簪,她干脆利落滑过了自己的喉咙,半个喉咙都被切开,鲜血顿时飙出了近一米高。
只一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刀下去,林芜已经没什么抢救的必要了。
“砰!”
林芜重重摔在了地上,鲜血在她身下快速氤氲出一幅血色的画。
她看着眼前的天空,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到黎让胎动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那个小小的生命,是和自己血脉相连最为亲近的人,所以,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可惜,自己走错了路。
阿让,妈妈对不起你。
林芜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了深秋的那个难得的好天气里。
林芜当年并不是什么术法大家,之所以能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破解的术,是因为,这个术法的根基,是她自己的命。
她将自己的命,献祭给了这个术法,黎越死,她也会死。
从一开始,林芜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命,为黎让铺一条通天大路。
而最后,人死,术消,她也用自己的命,保住了黎让的平安。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世人眼里的坏人,可她也是一个母亲,即便是扭曲执拗的爱,她也将自己能给的所有,都给了黎让。
林芜一死,黎越身上的阵也消散,黎老爷子忙让人请医生来给他做全身检查,毕竟二十多年的病痛磋磨,谁知道还落下了什么病症。
院子里面,大家各忙各的,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还有许多收尾工作。
而姽婳悄悄靠近了一旁站在发呆的黎四爷,低声道,“黎四爷,这招弃车保帅用的真是好。可惜了,您命不久矣,不然这盘棋,还真不定是谁赢到最后。”
黎四爷的脸色微变,转头看向姽婳。
第21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二十一)
黎四爷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
“姽婳小姐,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恶意,但是拿一个人的健康来说笑,这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姽婳转头看向地上林芜留下的那一摊鲜血。
林芜已经被抬走了,可刚刚的惨烈,还留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林芜出身普通,之前对于术法一道并不精通,只能说粗有涉猎,她这身术法,更多是这二十多年间才修来的,那二十年前,她从哪里得来的法子,知道了这等夺命格的术法?而且,她本身根本施不了此术,是以命做赌,方能勉强施展。黎四爷,你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么?”
黎四爷笑了笑,“谁知道呢?或许,从什么秘籍里看到的也说不定,武侠小说中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么?世外高人传下来的东西。”
他笑得那么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深爱的女人刚刚在他面前惨烈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自己的儿子正昏迷不醒。
“姽婳小姐,我年长你一些,便倚老卖老送你几句话。有些时候,人不能太聪明。糊涂一些,不是坏事。”
黎四爷微微向姽婳点头示意,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你说得对,黎四爷,那我也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冬的雪很好,可惜,你见不到了。”姽婳也留下了这样一句“预言”,转身离开了。
身后,黎四爷的表情阴沉。
他已经是脑癌晚期,没有多长时间的活头了,可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命不久矣的话,他还是难掩内心的悲愤与不忿。
自己明明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就因为二哥年长自己几岁,率先接管了那几支重要的生意,自己就被要求隐忍,要求普通,要被压得一直不得出头。
他是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黎四爷。
可有谁知道,他也曾是满腔抱负的人,想要大展拳脚搏一番自己的天地,却连开始的机会都不再有。
他恨黎老爷子,明明知道自己有能力,却一直未曾加以重用。
也恨黎二爷,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扒在自己身上吸血,最后还要斥责几句自己无用。
他真的想娶林芜么?
不过是没办法的事。
他看上的那位世家千金,原本两人情投意合,结果却被父母隐晦暗示,不要找个家世太好的。
为的,不过怕自己这个弟弟后来者居上抢了哥哥的风头。
所以,他索性直接找了个家世低到了尘埃里的。
再后来,林芜在他的暗示下,走上了那条路。
可惜,最终也是功亏一篑。
院子外,姽婳叹了口气。
她已经知道了黎四爷的参与,但是,却不再准备查下去了。
刚刚林芜自杀的时候,说的我们都不是好人,旁人多以为是说的她自己和黎二爷,可是,姽婳却觉得,她说的,是黎四爷。
黎四爷当真不知道林芜假死的事么?他又当真是因为心软,才瞒下了六年前与林芜相遇的事么?
他用深情包装自己,实则,是最无情之人。
什么怀才不遇,不过是既下不了决心脱离黎家的富贵,又不愿接受自己的无能与平庸。
真是恶心。
林芜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或许永远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现在,也没了再追究的必要。
因为,黎四爷已经是脑癌晚期,最多半年的活头了。就算当年是他推波助澜的,如今,他也没了兴风作浪的能力,也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为了黎让,黎四爷需要保持着这个无辜的形象。
黎让如果想继续在黎家呆下去,他需要一个干净的出身,一个无罪的父亲。???
黎让真的是黎四爷的孩子么?
姽婳心中其实是存疑的,她一开始也以为林芜骗了黎二爷,可几天前,老爷子给了她一份亲子报告,是刚刚新鲜出炉的,上面显示,黎二爷和黎让计算出来的数据累积亲权概率大于9999,基本可以判定为亲生父子。
这份报告,是黎老爷子亲自找人做的。
林芜在生命的最后,说了一个谎,给了黎让一个清白干净的出身。
她一力担下了所有罪名,没有攀扯黎四爷,为的就是黎让能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黎老爷子知道,但他没说。
姽婳知道,她也不会再说了。
院子内,黎四爷肩上的命火,在秋风中仿佛随风摇曳的烛火,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一个月后,黎四爷去世了,死在了第一场雪的前夜。死时极痛苦,没了曾经风光霁月的模样。
黎让以四房独子的身份,为黎四爷操持了身后事。
他从那日醒来之后,全然忘了林芜的存在,众人也没有提醒他,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也是林芜所求的。
他依旧在黎府做着管家,尽管他已经有了四房的全部产业,但对于黎让来说,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黎家二房的产业被全部收回,黎二夫人也正式起诉离婚了,得知自己的孩子早已死去后,心死的黎二夫人将手中黎二爷的多项犯罪证据直接提交给了调查组,等待黎二爷的,将是长达十数年的牢狱之灾。
黎宿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黎二夫人将他扫地出门,而他一个私生子,也没什么人在乎,他仿佛回到了之前还没回到黎家时的情形,一无所有。但是此刻,他的身边没了那个一心一意只为他的姽婳。
秦桑则选择了悔婚,她想重新回到娱乐圈打拼,可惜,她插足黎宿婚姻,小三上位的事被扒了出来,正好赶上上面严打娱乐圈不正之风,秦桑成了典型,代言全掉,最后只能狼狈退出了娱乐圈,找了个煤老板匆匆嫁了,成了两个孩子的后妈,再后来听说又离了婚,再也没了消息。
黎宿再看到姽婳消息的时候,是姽婳和黎越世纪婚礼的消息。
那时,他正在步履匆匆地赶着地铁,却在地铁站广告牌上看到了黎氏旗下所有商品线上八八折的消息,为了庆祝东家大喜。黎氏的广告牌占据了整个地铁站,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他们不吝用最吉祥的话赞美这对新人。
黎宿苦笑了下,那已经是他不可企及的人生了。
因为之前和秦桑的事闹得他名声扫地,加上他也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能力,许多公司都不愿要他,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日疲于奔波,早就不再是一掷千金的黎大少。
黎家的那几年,如同南柯一梦,如今,梦醒了,也什么都没了。
而事实上,姽婳和黎越这场婚礼,比想象中来的要晚了一些。
第22章 霸总甜宠文里的碍眼前妻(完)
自从姽婳和黎让假戏真做,演了一场差点真要了黎让性命的绑架戏码后,姽婳本以为,她和黎越没什么可能了。
即便那是她和黎让说好的,毕竟林芜是个聪明人,装模作样的假把戏太容易穿帮,所以那两刀是真割的,不过下手的是姽婳找来的资深老手,下手极有分寸。
可黎越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他一见钟情的那个姽婳,是温柔的,强大的,而不是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
可黎越还是执着的没有放弃。
他知道,自己和姽婳的一些看法是有些偏差的,可再多的偏差,也挡不住他的心之所向。
一年,两年,三年……
姽婳早已经成了业界最顶尖的玄术大师,围绕她的,除了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还有她那执着的追求者。
即便姽婳一直没答应,黎越也没放弃。
直到,姽婳意外听到了他和黎老爷子的一场对话。
“还不放弃么?你和婳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坦白说,我很欣赏婳婳,她如果是黎家人,我愿意力排众议扶她来做这个继承人,可如果让她来做我的孙媳,我却有些犹豫了。”
黎老爷子年岁更大了,他看向眼前这个经过淬炼愈发笔挺的孙子,叹了口气,“对她来说,利益为上,即便你是她心中的第一位,也有可能会为了旁的事被放弃,你想清楚了么?”
黎越已近而立之年,倒愈发好看了起来。
他笑了笑,“爷爷,人都是会被放弃的,我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我不怕被放弃,可我怕她消失,怕她离开我。”
当年,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爷爷不也开始默默选下一任继承人了,那不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放弃么。
放弃,不代表不爱。自己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些放弃。
姽婳笑了笑,她想,她终于寻到了合适的家人了。
我就是要让他,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却还义无反顾爱上我。
这是姽婳为原主送上的,最坚不可摧的爱意和家人。
再后来,姽婳终于答应了黎越的求婚。他们在海边举办了婚礼,这场婚礼上的政商名人可谓星光熠熠,更是被媒体冠上了世纪婚礼的名头。
而婚礼上,还有一个特殊的来宾。
王芝芝,北方武器研究所的研究员,一位研究成果加起来能糊满一面墙的传奇女工程师。
她并不认识这对新人,却意外收到了请柬,所长更是一力鼓励她参加。
“多好的机会,那么多名人,快去,别整天窝在所里,天天下班就是刷剧。”
于是,她就乘坐黎家的专机,来到了这座海岛。
不过海岛的景色,倒真让万年宅女王芝芝觉得不虚此行。就在她忙着拍照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你看完《后宫清秋传》的大结局了么?”
王芝芝回头,见到一个温柔好看的小姐姐。
她不知为何,竟然会觉得有些眼熟,明明这张脸从未见过,可总感觉有一种灵魂上的重逢感。
不知何时,王芝芝满脸泪水,“看完了,超好看。那个周清秋最后杀了皇帝,以贵妃之身临朝摄政了,超牛!”
提到贵妃两个字,她的脑海仿佛涌现了什么,却总是想不起来。
姽婳笑了笑,摸了摸王芝芝的脸,“嗯,贵妃娘娘超厉害。”
真好,王芝芝终于有了自己的圆满。
身后,黎越看着姽婳的身影,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真是过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烦。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美好的前行着。
直到二十五年后,黎越的身子不行了。
年少时的磋磨,到底是对身体影响极大,即便姽婳一直用各种术法维持着他的生机,可身体还是慢慢走向了衰败。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易。
这些年,他和姽婳育有一儿一女,恩爱非常,可如今,他要走了。
黎越即便五十多岁了,依旧是个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他摸了摸姽婳依旧蓬松乌润的秀发,叮嘱道,“别伤心,人总是会死的,要开开心心的生活,记得么?”
姽婳虽然眉眼间也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是却越发温柔动人,她笑着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悲伤藏得滴水不漏。
黎越看向一旁的黎让。黎让终身未婚,一直守着黎家。
“阿让,照顾好她。”
最后,黎越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些年,他依稀知道黎让的心思。
是呀,有谁见过那样的温柔和强大后会不心动呢。
可黎让将自己的心动藏得好好的,只安静看着他们二人结婚生子,然后看着黎家的宅子里有了孩子的啼哭,看着孩子长大,成了孩子们的阿让叔叔,守着自己那份不会有结果的心动,孤单地向前走着。
如今,自己要死了,黎越自私地希望,黎让能在自己死后,帮自己照顾好姽婳,就像之前二十五年间那样。
黎让安静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心动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对于黎让来说,家人才是最坚不可摧的关系。
而他和姽婳,和黎越,就是家人。
黎越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去后一个多月,一个难得的晴日里,姽婳无病无灾,安静地去了。
黎让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为自己的两位家人操持了后事。
他在墓碑上,用刻刀刻上了一行小字,“这里,是家人长眠的地方,是我灵魂的最后归宿。”
踏着夕阳的余晖,黎让离开了墓园。
他曾经见过光明的样子,尝过温暖的滋味,靠着这个,他还可以走过无数个寒冬。
阿越,婳婳,再见了。
现在,我要孤身一人往前继续走了。
熟悉的黑暗和眩晕后,姽婳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玄色蟒袍朝靴的男子,他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站在那里,清冷疏远,眸光尖锐,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刀,有着割破一切的尖锐之意。
“娘娘,臣奉圣上命,请娘娘早些歇息,不必再等。”
那人说着极为谦卑的话,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仿佛站在眼前的女子,不是大魏后宫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已,同外面掌灯洒扫的太监宫女,没有任何区别。
他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因为他是大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两厂厂督顾云峥。???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是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的外廷元辅。
姽婳愣了一瞬,庞大的资料传输到了她的脑海中,而后,她突然发现,顾云峥的耳边有些微红。
她迅速反应过来,他中药了。
那份原主满怀心意,亲手做给圣上的甜酪,被贵妃娘娘掺了些迷情之药进去,可能是想让自己因此失宠于圣上,可没想到,这份甜酪被赏给了前来议事的顾云峥,而顾云峥又这么巧得被圣上打发来给自己传话。
所有的机缘巧合,构成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姽婳微不可察的一笑,而后悄悄用了一点精神力,控制那药效略强劲了三分。
上一世的心境淬炼,让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
即便刚刚进入这具身体,依旧能轻松调动。
顾云峥意志坚定,即便中药,依旧外表看不出分毫端倪,不然上一世,原主也不会什么都没发现,莫名其妙背了一个下药的黑锅。
顾云峥眼前一红,只感觉面前的女子身上有着一股极好闻的气息。
他努力想要恢复清明,却挣扎无果,最后大手一用力,将女子扯到了身前,而后俯身亲了下去。
姽婳只作出一副柔弱无力的模样,看似挣扎,实则眼中一片冷静。
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距离极近的男子。
等到顾云峥去扯她的外衫时,她适时撤掉了那份精神力。
现在,还不是时候。
几瞬息后,顾云峥便恢复了理智。
而看到眼前衣着凌乱,满脸泪痕的女子,一向冷静沉着的顾厂督,第一次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第1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一)
顾云峥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姽婳用力推开,而后姽婳眼眶含泪地拉起自己的外衫,颤着声音道,“本宫要休息了,厂督大人退下吧。”
顾云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是,奴才告退。”
顾云峥抿了抿唇,略整了一下衣衫,便阔步告退了。
而他没发现的是,刚一转身,那位刚刚还美人垂泪,好不可怜的宸妃娘娘,此刻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漠然与平静。
因着姽婳的吩咐,宫人们都在殿外等候,所以此刻姽婳也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梳理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具身体是大魏皇帝文珩的宠妃,宸妃。百年簪缨世家谢家的幺女,祖父、父亲、兄长皆为大魏大儒,三月前刚刚入宫,一入宫便是正二品妃位,文珩对她视若珍宝。
若真是一代帝王与宠妃的故事,那也算得上一个美满二字,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原主是文珩精挑细选的挡箭牌,因为,他的心上人,是自己的弟妹,大魏齐王文钰的王妃,冉昭君。
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可惜,冉昭君的父亲当年押宝了齐王,因此强行拆散了二人,将冉昭君嫁给了齐王,可没想到最后登基的却是文珩。
当然,两人的情谊并没有随着二人成亲而斩断,而是偷偷转入了地下。
文珩登基后,广纳嫔妃,靠着后宫这些妃嫔和她们背后的势力,一步步加深着对于前朝的操控。
可惜,文珩并不是一个念旧之人,等到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了,又开始对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妃嫔们感到了厌倦。
她们的存在,会让文珩时刻想起自己刚登基时的无能。
正好这时,文珩和冉昭君的往事被翻了出来,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说圣上对齐王妃有意,要豪夺弟妻。
为了压下流言,也为了清扫后宫那些旧人,原主便入了文珩的眼。
刚刚及笄,涉世未深的少女,几次偶遇撩拨,便能轻易让她情窦初开,所以,她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入了深宫。
入宫后的原主,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也是六宫怨妒集于一身,而原主只以为能和自己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即便有妃嫔明里暗里的为难,也都默默忍下了。
于是,原主变成了文珩和冉昭君私情的挡箭牌,在文珩的引导下,她甚至和冉昭君成了好友,经常召她入宫陪伴。
而原主不知道的是,她的夫君和好友,便在她不注意的地方偷偷私会。
而文珩更是靠着对原主的宠爱,来将后宫这些旧人一颗颗拔除。
原主落水,他大发雷霆,处置了沈昭容和她背后的将军府,原主小产,他借此发落了贵妃同她的尚书府,原主中毒昏迷,他盛怒之下,揪出了淑妃和她的母家……
伴随着原主的一次次受伤,他顺利完成了自己的清扫,而后,便是冉昭君怀孕了,为了给她腹中孩子一个名分,文珩决定将她改头换面接入宫来。
而对冉昭君太过熟悉的原主,此刻便成了阻碍,于是,一次“失足”落水,不会水的原主跌倒了湖中,而冉昭君和文珩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原主被水淹死。
冉昭君甚至还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挽着文珩的臂膀,娇声道,“好吓人呀,你摸摸,孩子都吓得直动弹呢。”
原主在好友和爱人的背叛中,痛苦地沉入了水底。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这一生有多可笑。
自以为的美满人生,不过是一场局,自己搭进去了一辈子,最后更赔上了性命。
【这世间,难道就只有他们的感情高贵,旁人的性命就不值一提是么?我从未做过半件对不起文珩和冉昭君的事,却未曾得到他们真心相对,利用我的感情,最后还要将我活生生溺死在池中。若有重来的机会,我要让这对狗男女受尽世人唾弃,要让他们那自以为是的爱情成为天下的笑话,我还要让文珩这个自以为操控人心的高手,尝尝自己被算计的滋味】
哦?姽婳挑了挑眉,她想怎么算计文珩?
【他有白月光,我为何不能有朱砂痣,他能寻真爱,我自然也能。若是文珩知道,自己最后替别人养了孩子,那他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呢?】
姽婳摩梭了下手指,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这个愿望,有点意思。
如今原主刚刚入宫三月,而文珩此刻正因为封原主为妃一事和冉昭君冷战,所以原主入宫这么久,还都只是和文珩盖棉被纯睡觉。
而原主性子羞涩,虽然有些不解,但这种事也不好催促。
而刚刚送甜羹一事,在原世界中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
贵妃在原主送去汤羹中下了药,但却误打误撞被顾云峥吃下,导致顾云峥后来对原主印象一直不太好。
而对于顾云峥这个人,姽婳很有兴趣。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他该是个太监才是,但为何,他却会对那药有反应呢。是,的确一些宦官也会被药刺激,但姽婳敢肯定,顾云峥,绝不是什么宦官,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一个男人,以宦官的身份,却能自由行走在这后宫间,这倒是真有趣极了。
顾云峥,姽婳默默将这个名字列入了自己的名单中,一个宫妃,在后宫中能见到的男子屈指可数,他的确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而姽婳刚刚之所以用精神力激他的药性,也是为了让这件事爆发出来,只有这样,顾云峥才会去查下去,而不是让原主背了这口黑锅。
果然,顾云峥的手下当晚就查出来了甜羹背后真正动手的贵妃,还了姽婳一个清白。
并且,还顺带查出来了这些天,皇帝根本就没宠幸宸妃娘娘这件隐秘。
“你确定?”顾云峥挑眉道。
毕竟宸妃娘娘入宫之后可是极得宠爱,十日里有五六日,陛下都是要歇在她那儿的。
“回厂督,属下确定。”
顾云峥冷笑了声,“他还替那个女人守身如玉上了。”
话语间,竟是知道文珩和冉昭君那些事。
属下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云峥又问道,“我走后,宸妃娘娘可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很快便歇下睡了,不过好似是哭红了一双眼。”
顾云峥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屋内,顾云峥眼神幽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刚刚宸妃娘娘身上的那股香气。
胆子真小,像个兔子一样。
不过,她用的是什么香,为何如此好闻?
第2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
第二日清晨,正在梳妆的姽婳,等来了文珩身边的内侍传话。
“娘娘,陛下今晚会来陪您用晚膳,晚上就歇在这儿了,还请您预备着些。”
姽婳只做出惊喜状点了点头。
内侍走后,姽婳身旁的侍婢熙春高兴地给主子打扮了起来。
她是随原主入宫的贴身丫鬟,自是知道自家小姐对陛下的情意。
“小姐国色天香,又是陛下破格亲封的正二品妃,陛下哪有不爱重的道理,小姐只把心放到肚子里,早日生一个小皇子小公主才是最要紧的。”
昨日姽婳哭得双眼通红,熙春只以为是因为陛下没来的缘故,所以听到今日陛下要来,忙开解自家小姐。
姽婳笑了笑,没说什么。
原世界中,原主便是在今夜侍的寝,原主更是在这夜之后怀上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可惜,那个孩子不过两个多月,便死在了文珩的算计和推波助澜下。
姽婳可不打算侍奉文珩,若是原主的愿望也就罢了,可原主对这个男人也是深恶痛绝。
不过,若是想给未来的孩子一个身份,明面上,还是要侍这个寝的。
迷魂障眼之术,让文珩自己做个梦就是了。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文珩和诸位大臣结束了一桩圈地案的讨论,众大臣退下后,唯顾云峥留了下来。
“云峥,圈地案的事,明日大朝会便由你来参奏,将此事定下。”
顾云峥点头应是。
他虽是宦官,但极得文珩信任,因为他便是文珩的喉舌和刀剑。
日常行走御前,便是王孙公爵也要避其锋芒。
这时,内侍进来,在文珩身边低声道,“陛下,宸妃娘娘那边已经来问了,陛下可要现在起驾?”
文珩点了点头,然后对顾云峥说道,“朕要去宸妃宫中了,你先回去吧,别忘了朕嘱咐你的事。”
顾云峥听到宸妃二字,面色不变,只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下了三分。
离开皇宫后,顾云峥面色阴沉,在辇车中坐了片刻,而后叫来了身边的亲侍,低声吩咐了一件事。
皇宫内,文珩看着眼前为自己布菜的美人,虽然对其多是利用,但看着此等绝色,倒也让他心情略好了几分。
但突然,他想起了冉昭君对他说的话。
“阿珩,你我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宸妃她能在你身旁好好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一些,我不和你赌气了,我认命了。”
因着自己册封宸妃的事,冉昭君这几个月一直待他十分冷淡,昨日却突然态度软了下来,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让文珩心疼至极的话。
文钰平日里待冉昭君十分冷淡,齐王府更是侧妃美姬众多,相比之下,文珩觉得,宸妃倒是过得极好了。
就算自己利用她,但是明面上的尊荣和宠爱,可是半分没落下。
这样一想,他倒愈发怜爱起了冉昭君,只觉得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文珩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和宸妃这样下去,否则她生了疑心,倒平添许多乱子。
用过晚膳,宫人将桌子撤了下去,文珩同姽婳聊了几句,便准备让姽婳为他更衣安寝。
姽婳刚准备用迷魂之术,帮文珩编织一个美梦,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臣斗胆打扰陛下与娘娘安寝,安南有紧急军报,还请陛下圣裁。”
是顾云峥的声音。
文珩立马起身朝外走去,姽婳也跟在他的身后。
门打开,顾云峥正长身鹤立,站于院中。
他本就是宦官,即便宫门下钥,也可留于宫中,圣上还特意在宫中东南角上辟了一处小宫室予他居住。
顾云峥抬头看向文珩,以及他身后的女子。
衣衫规整,发髻端庄。
他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嘴角。
而后朗声道,“陛下,安南紧急军报,刚刚送到了司礼监,事从紧急,打扰陛下和娘娘安寝了。”
文珩自然不会怪他,他在身旁内侍的伺候下披上大氅,低头对姽婳道,“爱妃,朕明日再来看你。”
姽婳只做出一副柔弱懂事的模样,“朝政要紧,陛下去吧。”
偏偏这时顾云峥还在下首问了一句,“打扰到了娘娘,娘娘不会怪罪微臣吧。”
姽婳身子微颤,看着又气又怕,面上却强撑起笑意,“怎么会呢,顾厂督为的是朝政要事,自是不会有怪罪一说。”
顾云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而后跟着文珩身后离开了姽婳的宫殿。
熙春有些担心地上来扶住姽婳,“小姐,夜里风凉,快进去吧。”
自家小姐今日精心梳妆打扮,本来好好的,却被那个什么顾厂督给破坏了。也不知那顾厂督是哪位娘娘的人,居然这般针对自家小姐。
一心护主的熙春,直接将顾云峥划到了敌人那一栏。
而姽婳回到寝殿,在熙春的伺候下卸了钗环,换上了寝衣。
然后便让熙春退下了,只说自己看会儿书再睡。
姽婳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面前的诗集,心里却在琢磨着顾云峥今日的举动。
今日安南奏呈,想来应该是他特意拿来支走文珩的。毕竟司礼监专掌机密,凡进御章奏及降敕批疏,无有不经其出纳者。
原主的记忆也显示,安南在这段时日里并无什么大事发生,那封奏呈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军务。
所以,特意挑了一封奏呈,打断皇帝留宿自己这里,这位顾厂督,看来是不想让自己侍寝。
当然,姽婳可不觉得他会这么轻易喜欢上自己。
他对自己,最多也就是兴趣而已。毕竟两人连熟悉都算不上。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探究欲。
名动天下的谢家幺女,为了所谓的爱情,居然肯做一个三宫六院的皇帝的妃嫔,同那么多人一同分享自己的夫君。
姽婳要的,就是他这份兴趣和探究欲。
而今晚,姽婳有预感,他还会来。
果然,不一会儿,屋内飘来一阵异香,姽婳敏锐察觉到了其中安神的成分,便作出嗅入之状,软软倒在了贵妃榻上。
果然,在这座宫殿陷入沉睡之后,门被悄悄打开。
顾云峥绕过内侍,堂而皇之地从昏睡过去的熙春跟前走过,推开了寝殿的门,走了进去。
他站于姽婳身旁,低头仔细打量了下这个睡着之时仍娇怯可怜的美人儿,然后,悄悄凑到了姽婳的脖颈处,浅嗅了一下。
果然,不是那日药物下的错觉,她身上的确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到底是什么香?
第3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三)
顾云峥之所以会如此关注姽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自她身上这股香气。
顾云峥小的时候经历过饥荒,那时候,赤地千里,人烟断绝,逃荒的百姓们为了保命,居然开始易子而食。
顾云峥的姐姐和弟弟都成了食物,人在极度的饥饿面前,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他害怕自己也成为下一个被分为食之的对象,日日不敢入睡,唯恐睡了便被亲人宰杀。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他已经忘了正常人入睡的样子。
后来,他入了宫,他不怕死,也肯抹下面子低头,一步步爬上了厂督的位子,成了旁人眼中权势煊赫的九千岁。
可他照样逃不脱曾经的阴影,夜夜都睡不安稳,因着歇息不好的缘故,素日里也经常头痛。
这一点,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即便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属下也没有。
处在他这个位置上,自然越少弱点越好。
可那日从姽婳宫中回来后,顾云峥居然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这对于他来说,可是极罕见的。
若是姽婳知道,定会告诉他,这不是什么香气能安神,是自己操控精神力的缘故。
可顾云峥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能安抚他多年来的不寐之症。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走到厂督这个位子,不知道踩着多少人的累累白骨才爬了上来。
所以,他很快将姽婳这味药,划到了自己的名下。甚至于运用手中的权势,将安南送来的奏呈提前呈上,叫走了皇帝。
捏了捏姽婳白嫩的小脸,顾云峥低声笑道,“那个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进宫来。只要你乖乖的,我定是会护你周全的。”
对于顾云峥来说,护住姽婳并不难,可难的是,姽婳对文珩情根深种。
所以,只能慢慢让她知道文珩的真面目了。
顾厂督不懂什么情爱,他只是单纯地将姽婳作为一颗能治疗自己顽疾的灵丹妙药,将她划拉到了自己的保护圈内。
他可以不管陛下的宸妃,但是不能不顾自己的药。
不过,现在还不是和她摊牌的好时机。
毕竟,顾云峥只能是一个宦官,可若是自己同她接触过多,难免会被发现端倪,还是得好好思量一番。
将姽婳打横抱起,顾云峥将她放到床榻之上,又用被子将其裹成了一个软乎乎的肉卷,而后脱靴上榻,隔着被子将其抱入自己怀中。
这才是顾云峥今夜冒险前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什么暧昧的心思,只是单纯的睡觉。
他要再试试,到底是不是姽婳的原因,治好了自己的不寐之症。
装作昏迷的姽婳有些奇怪,这位顾厂督到底是想干嘛。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居然猜中了顾云峥的目的。
该不会是那日自己动了精神力的缘故,所以让他以为自己是他的什么灵丹妙药,命中注定了吧。
顾云峥的不寐之症,对于旁人而言是秘密,但姽婳曾经用精神力短暂接触过他,所以极清楚,顾云峥看似坚不可摧的外表下,是早已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而自己的精神力有着安抚之效,对于他而言,自然是久旱逢甘霖的灵丹妙药了。
姽婳悄然分出一丝精神力,安抚着顾云峥的精神,不一会儿,他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姽婳睁开眼,瞧向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自己还想着如何“算计”这位顾厂督,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成了他的药。
这倒是省了自己许多麻烦了。
虽然受制于天道,姽婳无法用精神力操控他人来改变未来,但是类似精神安抚一类的,却并无妨碍。
如今看来,倒是一桩误打误撞的好事了。
寅时,顾云峥悄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夜,他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稳。
他转头看向旁边被子里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女子,捏了捏她的脸,嘴角居然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趁着药效未解,他穿上外袍,悄然出了姽婳的宫殿。
整座皇宫正在慢慢苏醒。
无人知道,人人敬畏的顾厂督,昨夜居然和后宫里的宸妃娘娘在一张床榻上睡了一夜。
因着处理政事的缘故,昨夜文珩单独歇在了自己的太常宫。而下了早朝后,他想了想,以姽婳的名义,召了冉昭君入宫。
文珩后宫妃嫔众多,冉昭君之前也并未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可对于姽婳,她却格外在意。但姽婳是文珩布局后宫的一颗重要棋子,轻易动不得,所以他决定,以姽婳的名义多召冉昭君入宫,也好安抚她那颗不安的心。
因着后宫先皇后已逝,且冉昭君本就是正一品亲王妃,也不必拜见妃嫔,便直接到了姽婳的关雎宫,而此刻,文珩也在其中等候。
面上是说怕姽婳害怕见生人,实则,不过是想陪着冉昭君而已。
冉昭君是一个极为端庄秀丽的美人,她身着亲王妃的服制,袅袅地踏进了这座巍峨华丽的宫室。
旁人眼中,只觉得这位齐王妃温和貌美,却没人发现,她掩在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已经陷入了掌心。
这些本该是她的。
帝王的宠爱,无上的尊荣。
可如今,自己只能作为命妇,朝她见礼。
即便文珩同她说只是利用姽婳,可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嫉妒。
她害怕文珩有一日爱上姽婳。那时,她便什么都没了。
走进宫殿,冉昭君扬起端庄温柔的笑意,恭敬地朝上首的两人行礼。
“臣妇齐王府冉氏,见过陛下,见过宸妃娘娘。”
文珩早已给姽婳做好了铺垫,他将冉昭君塑造成一个性情温柔,不得夫君重视的可怜女人,而原主本就是最怜惜弱小的性子,姽婳也做出一副被打动的模样,只一心要和这位齐王妃好好相交。
“王妃快起来吧,朕和宸妃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的。”文珩可舍不得她长跪,连忙叫起。
而姽婳见状,更是亲自将冉昭君扶起,又柔婉问道,“我小王妃几岁,不如便称王妃一声姐姐吧,咱们也算是半个妯娌,自然是要亲厚些的。”
冉昭君忙挂上笑脸,内里却是暗自咬牙。
这个宸妃娘娘看来不像面上那般柔弱,短短几句话,一是点出了自己年纪更小的点,二则又强调了自己齐王妃的身份,偏偏自己还说不出什么,其实正经来算,宸妃不过妃位,如何能同自己算作妯娌,偏偏文珩刚刚说了都是自家人,她在这之后说半个妯娌,便让自己抓不住半分错处了。
姽婳看似不经意,却在仔细观察着冉昭君的面部表情。
看到她那变幻莫测的神色,姽婳微微勾了勾唇,果然,这位陛下心中的白月光初恋,是一个多疑多思的性子,短短几句试探的话,怕是她心里已经快绕出花来了。
不过,这倒正好,多疑多思,才正对了自己的算计。
第4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四)
几人一起聊了几句后,姽婳便借故去小厨房看看炖的汤,袅袅退了出去。
“冉姐姐今日定要留在这里用午膳,我今日煲了黄芪当归乳鸽汤,陛下之前夸过几句,冉姐姐今日也帮我评判下,看看是陛下哄我,还是我当真有几分庖厨天赋。”
这话说得俏皮又亲近,文珩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笑意。
平心而论,宸妃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红颜知己,擅诗书、知进退、有巧思、懂情趣。姽婳这几句话,也让文珩想起了她为自己每日煲汤的场景,不禁也软了些声音。
“你这性子,非要听旁人多夸你几句,难道朕还会骗你不成?”
冉昭君只好也尴尬地跟着笑了几句。
等到姽婳带着侍婢出去后,冉昭君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屋内近身伺候的人都退出去了,这才泪眼盈盈道,“你今日让我来做什么?让我看你和宸妃是多么恩爱么?”
文珩被心上人的眼泪弄得心疼不已,忙起身将冉昭君揽入怀中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和她恩爱了,你是知道的,我纳她不过是情势所迫,我的心,还有皇后的位子,从来都是为你而留的。”
冉昭君却不肯听这份安慰,只欲拒还迎地想从文珩怀中出来。
“你没听出来么?她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你对她的宠爱,而我只能应声附和,我连说一句你是我的资格都没有。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出嫁那日就一头撞死算了,好过如今看着心爱之人与旁人恩爱,自己连怨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文珩叹了口气,拍了拍冉昭君的小脸,“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定不会对她动感情的,你放心就是了,昭君。”
话外之音,竟是将冉昭君所说的话看做了小女子的吃醋之举,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的确,原主之前给文珩留下的印象太过无害。
加上如今姽婳又善于伪装,只比之前更加无害的模样,倒让文珩觉得,不过是冉昭君对自己同宸妃的亲密有些醋意,这才故意说几句宸妃的坏话,他也不揭穿,只觉得这是小女儿吃醋之举。
冉昭君也隐隐觉察出了文珩没听进自己的话,她如今深切觉得宸妃乃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偏偏她在文珩面前又表现得那么柔弱大方,善解人意,让自己有苦难言。
失去文珩的那股危机感让她越来越害怕,于是主动搂住了文珩,竟是在关雎宫内两人便耳鬓厮磨了起来。
而关雎宫的小厨房内,熙春有些不解地看着一旁吃着点心监工大厨的姽婳,低声道,“小姐,您为何不在殿内同陛下和齐王妃说说话,反而要到这乱糟糟的小厨房里受累。何况,这汤也不用……”
熙春将没说完的后半句咽了回去,毕竟这里还有其他人。
之前自家小姐天天亲手煲汤给陛下,可前几天,小姐却跟突然转了性一样,只让大厨来做汤,自己最多来看一眼,全然没了曾经对陛下的用心。
姽婳笑了笑,眼神中却没有什么温度,“熙春,这几日换了人煲汤,陛下尝出来不同了么?”
熙春哑然。
片刻后,黄芪当归乳鸽汤煲好了,熙春忙想上前将其放入食盒中。
姽婳却突然拦住了她,而后伸出自己那白玉般皎洁柔嫩的右手,轻轻贴在了滚烫的白玉汤盏之上。
“小姐!”熙春发现的快,一把拉住了姽婳的手,可皮肤上还是迅速起了一大片红,好似雪中红梅一般,红得吓人。
姽婳悄悄摇了摇头,熙春虽然心急不解,可也将嘴里其他话咽了下去,只悄声将汤装好,又唤来一个小宫女,让她拿着食盒跟在身后,离着娘娘远远的。生怕姽婳再发疯一样去烫伤自己。
在踏入正殿前,姽婳小声说了一句,“熙春,你觉得,陛下会在意我的付出么?”
说完还不等熙春反应,便率先踏入内殿。
殿中,刚刚还情意绵绵的两人早已规矩坐好,这里毕竟是宫妃的寝宫,他们还不敢做得太出格。
而刚刚得了心上人投怀送抱的文珩,此刻只觉得志满意得,又见姽婳温柔小意地为自己布菜,又是自得,又担忧地瞧了瞧冉昭君。
刚刚她可是醋得不轻,宸妃虽好,但也比不过昭君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见冉昭君面上微带愁色,文珩忙将话题引向两人当年之事,他们二人也是青梅竹马长大,自是有许多往事,而这些往事,是姽婳未曾参与的过去。
她连插嘴的机会与资格都没有。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姽婳默默给自己盛了一碗乳鸽汤,然后又默默一勺勺将其喝完,从头到尾,只安静坐在那里,像个隐形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夫君同旁人欢喜。
熙春在一旁看着,只感觉自己心疼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姐手上那么大一片烫红,只要眼没瞎都能瞧见,可陛下却连问都未曾问过半句,只一心和那齐王妃畅谈过往。
若不是陛下瞎了眼,那便是他心中根本没有自己小姐。熙春脑海中大逆不道地想着。
她又想起了自家小姐不再亲自下厨的举动,顿时明白了,小姐这是心冷了。
悉心看顾了几个时辰火候煲出来的汤,陛下根本未曾在意,连后来换了人煲汤都未曾尝出,而被砂锅烫伤留下的红印,陛下更是连瞧都未曾瞧见,想来心中根本就未曾在乎过这个煲汤的人。
姽婳瞥了一眼熙春那心疼的神色,顿时知道自己的苦肉计生效了。
原主之前爱文珩爱得那般深,更是宁愿入宫为妃妾也要陪伴他的左右,所以,自己若是想转变对他的态度,必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如今,理由不就来了?
而且,姽婳也是为日后打算,毕竟若是自己真要同顾云峥有些什么,熙春这个贴身侍婢定是瞒不过去的,所以,要趁早让她接受自己对文珩的心灰意冷,甚至要让她主动鼓励自己去背叛文珩。
关雎宫的午膳结束后,冉昭君便告辞出宫了,她毕竟是命妇,也不好留在宫中太久。
而关雎宫的宸妃受伤的消息,午膳刚刚结束,便已经传到了顾云峥的耳朵里。
“她主动烫伤了自己的手?”
顾云峥眯起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看向下方的人,那人居然正是为熙春叫来拎食盒的小宫女。
而此刻,她没了姽婳面前的唯唯诺诺,而是沉着冷静地低头道,“没错,宸妃娘娘主动去贴的那滚烫的汤盏。”
“傻子。”顾云峥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了姽婳的想法。
可惜,她想要试探的那个人,根本心里没她,莫说烫伤,便是她的手残了,那人怕都不会心疼几分。
不过,顾云峥咬了咬牙,那人不会心疼,自己倒有些在意了。
宸妃娘娘金尊玉贵,又生得一副白玉雕成般的好皮相,若是因此留下什么伤疤,那岂不是白玉微瑕了。
于是,深夜,顾厂督熟练地推开了关雎宫内殿的门,来之前,他早已探听好,陛下今日在淑妃处歇息。
所以,自己不会看到什么让自己不开心的场景。
推开门,顾云峥熟练地从贵妃榻上将人捞起,正准备抱到床榻上,却突然惊觉,怀中之人,居然未曾昏迷过去。
虽然微不可查,但刚刚自己抱起她时,她的呼吸略重了三分。
第5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五)
自己明明燃了香,为何,她会还醒着?
心中思绪万千,顾云峥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顿,抱着姽婳轻车熟路放到了床榻之上,而后倾身贴近,呼吸的气息在空气中亲密交缠。
“宸妃娘娘,装昏迷也要装像一些,您的耳朵都快红得滴血了。”
说完,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而后站直了身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回归到了正常。
姽婳适时睁开了眼睛,清澈的杏眸中满是惊慌。
“你,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熙春呢?”
她想从床榻上下来,摆脱这个尴尬的姿势,却刚动了一下便被顾云峥单手钳制住了。
“娘娘,此刻外面还有人巡逻,您要是弄出了大声响,让人瞧见了不该瞧得,奴才一条贱命不要紧,您这冰清玉洁的名声该如何办呢?”
姽婳被迫抬起头瞧向他,眼眶慢慢染上了红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说完,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柔皎的脸庞滑落,整个人如同被风雨吹打的杏花,可怜又可爱。
顾云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低声问道,“你怎么发现不对的?”
这药乃是西厂秘药,从未出过差错,便是武功再高强的高手,也都拜倒在此药下,为何在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失效了。
往床榻后缩了缩,姽婳方才开口道,“我有个毛病,身上极易留下痕迹,那日我醒来,发现自己左肩头多了几块红色印记,我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瞧着像是男人的手指。这宫里,除了陛下,便只有顾厂督你能随意出入宫闱,而那日我曾闻到过一股异香,想来便是那香让我失去了意识,于是,今晚我查觉异样,便用茶水沾湿了帕子捂住口鼻,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松开,果然那香就对我未曾起作用。”
顾云峥吃惊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倒是警觉。
他点了点头,坐在床边,低头看向警惕瞧着自己的姽婳,“宸妃娘娘不必紧张,奴才一个宦官,能拿您如何?”
接着,他轻轻拂开姽婳脸颊边的碎发,轻声问道,“奴才想知道,您身上这股香气,是什么香方配成的。”
姽婳一怔,问道,“什么香方?”
这些时日,顾云峥手底下的人,已经将姽婳日常用的物件查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香囊香丸之类的,如今再看姽婳的反应,看来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有体香?”顾云峥一句话,说得姽婳顿时满脸通红,更是用脚狠狠踢了顾云峥几脚。
“登徒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告诉陛下么?你在陛下的后宫敢行如此大胆之举,顾厂督,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顾云峥笑了笑,“宸妃娘娘,您会告诉陛下么?您不会!您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陛下待您,并无情意。”
说完,他拉起姽婳的右手,上面的红印经过这半天,愈发明显了起来。
即便上了药,可再好的灵药也不能立刻消除伤痕。
“这么大的一片伤痕,他可有问过你半句?你也是谢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幺女,可曾受过此等委屈。他以情意让你甘于妃位入宫,可他待你,有半分真心么?”23sk
姽婳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顾云峥也知道,今日话说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再说就有些过了。
屋内沉默了许久,姽婳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话语间,已经放缓了态度。
顾云峥笑了笑,“奴才有个头痛的顽疾,娘娘身上的香气能缓解奴才的病症。所以,只要娘娘肯让奴才隔三岔五来这里治病,那娘娘在后宫的一切,奴才都替您担下来了。”
顾云峥未曾明说,但姽婳也能明白,他所谓的治病,就是和自己同宫共寝。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
可顾云峥给出的报酬也极为丰厚,他在后宫的势力,远超所有嫔妃,若他想保一个人,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万无一失。
“就算陛下心中无我,可我若背叛陛下,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姽婳抬头看向顾云峥,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应下,否则,便是落了下乘。
“我们又未曾有逾矩之处,谈何背叛。何况,娘娘今日见过齐王妃了吧?”顾云峥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你可知,今日,陛下便是和齐王妃,在你的关雎宫内,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姽婳心中一凛,看来顾云峥对这后宫的掌控程度,可谓超出想象的深。
内室之中发生的事,又是特意避着人的,他居然不过半日便知道的一清二楚。
面上姽婳却只做出震惊之色,半晌后,她红着眼眶道,“无耻!”
这是一个诗书熏陶长大的世家千金,所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话了。
她紧紧攥住被子,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坚强一些,可情绪如何是忍得住的,到最后,泪水一滴接一滴滑落,整个人哭得几乎坐不直身子。
顾云峥叹了口气,将姽婳的脸颊抬起,“光哭有什么用,不想报复他们么?你现在是正二品宸妃,日后贵妃,皇贵妃,皇后,甚至太后,你都可以去坐,你爬的越高,就可以将那个女人一辈子摁在齐王妃的位子上,让他们一辈子只能做一对野鸳鸯。”
顾云峥丝毫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他肆意挑唆着姽婳对文珩的恨意,并期待着姽婳给出的回应。
过了不知多久,烛台上的烛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音,烛火忽然间更加的明亮了起来,转而又恢复了原来的黯淡,轻轻滑落在烛台上几滴红泪。
姽婳轻轻开口,“好,我答应你。”
第二日寅时,顾云峥悄然离开了关雎宫,走之前,他将带来的复容膏给姽婳细细涂在了手上,此药乃是南国进献来的珍品,被顾云峥拦下,连皇宫库房都未入,便进了他的私库。
这便是顾厂督的权势,除了没有皇帝的名号,几乎所有皇帝能享用的一切,他都可以肆意享用。
只有文珩还傻兮兮地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全然不知,他所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顾云峥希望他做的。
而姽婳醒来后,看着自己右手上的药膏,笑了笑。
经过这几日的铺垫,总算让顾云峥上了钩,那接下来的戏码,也该一桩桩上演了。
第6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六)
这几日难得能安睡到天明的顾云峥,心情也好了不少。
下朝后,他唤来自己的属下,吩咐道,“多寻几个机灵能干的人,安排到宸妃娘娘宫中。”
关雎宫中本已有几个暗桩,如今又要安排人进去,属下壮着胆子问道,“厂督,可是宸妃娘娘处有什么问题?”
顾云峥居然笑了笑,挑眉道,“让人进去,不是监视宸妃,而是给本督主保护好她。”
属下一惊,但也不敢再问,只低头应是。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宫里的日子倒是难得的平静。
顾云峥安排齐王府的车驾出了场小意外,冉昭君“不幸”地受了点小伤,如今,文珩日日只念着宫外的心上人,哪里还有心思留宿妃嫔处。
姽婳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原主素来不愿与其他妃嫔交往,姽婳也不想改变这一点,只安安静静做她孤高清傲的宸妃娘娘。
顾云峥倒也不常来,三五日的才会来一趟,姽婳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味不得已才会用的药。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沉溺其中。
七月盛夏。
姽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湖心凉亭,自己与自己对弈。
天气越发热了,让人不免烦躁得很。
正在这时,顾云峥来了。
他极少会在白天出现在关雎宫,算来,这也不过是第二次。
“宸妃娘娘,奴才替陛下传句话,三日后,圣驾将至承德离宫避暑,还请娘娘准备着随行。”
顾云峥口称奴才,可视线却极为大胆。
他望向姽婳的手腕,如今天气炎热,夏衣轻薄,姽婳伸手间那袖口便滑落了几分,露出带着玉镯的皓白手腕来,那手腕极白,玉镯又极绿,映衬起来,竟让着炎炎暑气都去了三分。
即便顾云峥不是在乎美色之人,却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位宸妃娘娘,的确有着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
古诗有云: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便是将山水比作美人。顾云峥觉得,姽婳合该是自己私库里,最为珍贵的那一幅金碧山水图。
姽婳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抬起头,问道,“还有谁去。”
这些时日里,两人的关系也开始微妙地好了一些,姽婳不再表现地那么怕顾云峥,顾云峥也不再动不得就吓唬姽婳。
顾云峥笑了笑,“奴才特意请了这桩差事来,娘娘连口茶水都不愿赏奴才么?”
传话这种事,哪用得着劳动顾云峥的大驾,不过是他想来瞧瞧姽婳所以自己寻的差事罢了。
姽婳转头看向熙春,示意她去倒茶。
熙春虽然不太放心让这个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的顾厂督和自家小姐在一起,但也知道不好慢待了他,只好快步离开,争取快点端回茶水来。
顾云峥有些好笑,“你这婢女,好似我要吃了你一般。”
“你那日请走了陛下,她定是以为你是哪位妃嫔的靠山,故意坏我恩宠的,所以自然是记恨你几分。”姽婳慢悠悠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开口道。???
顾云峥却突然有些生气,低头俯身道,“恩宠?你还想着他的恩宠么?”
姽婳有些不解地抬头,“就算我不想恩宠,可我本就是他的妃子,难道我能避宠一辈子么?”
这是避无可避的现实,姽婳也能猜到,这几日文珩不入后宫,有顾云峥的手笔,可难道他能拦一辈子么?
姽婳在激顾云峥。
太过平静的生活,只会让顾云峥安心于将自己当作一味解药,姽婳可不想同他玩什么日久生情的戏码。
熙春急匆匆端着茶水回来后,却发现那位顾厂督已然不见了。
“哎?顾大人这么快就走了么?”熙春嘀咕道,早知道就不泡这壶雪顶含翠了,浪费了好些茶叶。
姽婳没说话,她知道,或许这几日,顾云峥都不会来找自己了。
时间很快到了出宫那日。
君王出行,自是绵延数十里的威严依仗,姽婳作为此次随行中位份最高的妃嫔,自是在众妃嫔中独占一辆马车,马车外面瞧不出什么,内里却全部用云绫锦包裹,连桌角都包上了,可谓奢贵至极又用心至极,便是陛下的辇车上,都未必会有如此的场景。
姽婳只一看,便知道这如此大的手笔出自谁人之手了。
到了行宫后,便有内侍引着各位后宫小主去到各自宫殿,姽婳此次住的,乃是一处叫映水兰香的院子,这间院子,可以说是除了皇后方能入住的长春仙馆外,最富丽堂皇的一处宫室。
室内装饰全部采用紫檀木漆器,上面都嵌以金银、宝石、象牙等奇珍异宝。熙春也是谢家伺候多年的人,什么好东西没瞧过,如今进来也是惊得瞪大了眼。
“这映水兰香竟是这般好?”
一旁的内侍忙笑脸道,“宫殿原本就是好的,厂督大人又着意让人添了许多物件,说娘娘凤体尊贵,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东西来配。”
姽婳瞧了一眼这位机灵的内侍,看来,这位也是顾云峥的人了。
倒是一旁的熙春有些好奇,这顾厂督是跟自家小姐示好么?
“陛下在哪儿,我该去跟陛下请安谢恩的。”姽婳却未曾搭理这话茬,而是转而问起了文珩的行踪。
内侍一愣,低头道,“陛下在勤政殿召见几位大臣议事呢。”
姽婳点了点头,便起身去了勤政殿。
若是自己记得不错,今日,应该还会见一位原主的故人。
勤政殿外,文珩正在同几位大臣议事,正在这时,内侍前来低声禀报。
“陛下,宸妃娘娘前来谢恩了,正在殿外等着呢。”
这话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底下几人还是听到了。
文珩看了眼天色,觉得时辰也不早了,便让几位大臣退下了,又让人唤姽婳进来。
而站在殿外的姽婳,便同几位大臣相遇了。
“宸妃娘娘。”
众人拱手行礼。
姽婳点头示意,而后看向其中一人,“裴师兄,多年不见了。”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雅致的脸,浅笑道,“娘娘竟还记得小臣。”
正是刑部侍郎裴钰。他是刑部不世出的英才人物,连破几桩大案要案,仕途正盛。
因着文珩正在内里等候,两人只交谈了这一句,而后姽婳便转身进了勤政殿内,从顾云峥身边袅袅走过,一个眼神也未曾给。
顾云峥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沉下了两分。
裴钰微微转头,看向姽婳那纤弱的背影,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两人相遇时的那天。
十年前,自己和母亲被父亲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时,是她给了自己一口饭吃,让自己和母亲活了下来,后来自己方有机会入了大儒门下,又一步步踏入官场,官至侍郎。
两人其实见过没有几次,可裴钰一直未曾忘记过她。或许那对她而言只是随手的一件事,但这么多年过去,这点好已经成了裴钰心头的白月光。
万物万事,最怕的就是时间一点点积累下来,不管好事还是坏事,经过时间反复锤炼打磨还未曾淡忘,那便会让人永远铭记。
而顾云峥敏锐地捕捉到了裴钰难得浓烈的视线。
他眸光一寒,暗暗咬了咬牙。
他知道裴钰师出谢家,却没想到,两人,居然颇为熟稔?
第7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七)
顾云峥是世人眼中的佞臣、奸臣,朝中清流自然是不愿与他交往的。
而裴钰虽说和他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地步,但也不过是普通同僚,素日里没什么相交的情分。
可今日,顾云峥却开口,将裴钰留了下来。
“裴大人留步。”
裴钰冷淡地抬眸停步。
两人朝行宫外走去。
“素日里以为裴大人是清高孤傲之人,不想却和宫里的宸妃娘娘有此等渊源,本厂督平日不知晓,倒是得罪裴大人了。”
裴钰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转头严肃看向顾云峥。
“顾厂督,你我相争,乃是政事意见相左,理不辩不明,事不鉴不清,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顾厂督便是与我动手,亦不为过。可胡乱攀扯后宫中的娘娘,这便有些过了。”
这世道,女子名声重于一切。他,绝不允许有人污了姽婳的名声。
顾云峥见裴钰这般维护姽婳,心中那隐约的猜想倒是更加重了几分。
“不过一句渊源,谈何攀扯二字。裴大人反应也太大了些,何况,我也不过好心提醒,毕竟他日宸妃娘娘若诞育皇子,裴大人或许会被卷入夺嫡之争,还如何清正自持?”
顾云峥不担心这些话传出去,满宫里,哪个不是他的人?他今日偏要试探出裴钰的底来。
一个文珩还没解决完,又来了个裴钰,顾云峥只觉得自己这几日未睡好引发的头疼之疾愈发明显了。
裴钰神色更冷了三分,“我师从谢缁沅谢大儒,谢大儒乃宸妃娘娘的叔父,宸妃娘娘自幼由谢大儒启蒙,与我在名份上算得师兄妹,但娘娘金尊玉贵,并不与我们一同听学,素日里也并无相交往来,顾厂督手底下东西二厂最擅长探查辛秘,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但若您再如此攀咬,下官势弱,但也尚有反击之力。”
说完,便冷着脸告辞了,竟是一句话都不想同顾云峥再讲。
而顾云峥被人如此下脸子,脸色自是阴沉了几分,但他沉郁的不是裴钰对他的不敬,而是裴钰话里话外间极为妥帖的对姽婳的保护。
姽婳或许只是拿他当师兄,但裴钰显然心思可没这么单纯。
而勤政殿内,文珩也觉得自己这些时日过度关注冉昭君,有些忽略了姽婳,一方面怕她起疑心,一方面是一些微薄的愧疚,于是,便让姽婳陪自己用了晚膳,而后又让她在书房伺候笔墨。
姽婳瞧着今日文珩的心情不错,想来他的那位心上人,应该伤势好的差不多了。
冉昭君这次也跟着来了行宫,当然,对外是说跟着齐王一同来的。
行宫比宫里规矩宽松些,齐王夫妇如今也住在了行宫中,往来起来也更方便些。
书房内,姽婳红袖添香,一时间,二人竟也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突然,门外传来了内侍的通传声。
“陛下,丽婕妤在殿外求见,还带了一盏百合莲子汤献给陛下。”
丽婕妤是三公主的生母,出身普通,却容色出众,在姽婳入宫前,很是得了一些恩宠。
姽婳微微笑了笑,今日,她明知自己在这里,却偏偏要来献汤,分明就是想来撬墙脚,看来是瞧着这些时日文珩不入后宫,心中的小算盘又打起来了。
姽婳可没打算让她进来,不过,她那汤却可以进来。
丽婕妤敢来抢人,自然是要有几分把握文珩今日会宠幸她,否则她得罪了自己又未得到恩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姽婳猜测那汤应该是有些问题的,不过就算没问题也不打紧,姽婳会让它有问题的。
适时露出了一些吃醋的神情,果然,文珩看到后笑了笑,说道,“朕今日有些忙,就不见丽婕妤了。”
说完,拍了拍姽婳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朕心中,你才是最要紧的。”
姽婳作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接着善解人意道,“陛下不见丽婕妤,可丽婕妤的心意便不要拒绝了吧,正好夏日炎热,陛下也可喝盏百合莲子汤解解暑。”
文珩只觉她温柔大度,便让内侍将那盏百合莲子汤呈了进来。
那盏汤,果然不出人意料的有问题,姽婳只作不知,瞧着文珩将其喝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文珩只觉得身上起了一股热意。
他瞧向面前色若春花的美人儿,只觉得内心起了燥意。
虽然这些时日,冉昭君一直软磨硬泡,不让自己碰姽婳,可此等美人在旁,文珩难免也会有心痒之时,他毕竟是皇帝,姽婳是他亲封的正二品妃,又如何碰不得呢?
借着这股热意,他握住了姽婳的柔夷,温柔道,“今晚,留在朕这里吧。”
姽婳娇羞低头,小声道,“是。”
灯下观美人,自当别有情致,文珩牵起姽婳的手,朝后殿的寝殿中走去。
而殿外的内侍听着屋内的动静,悄悄对一旁记档的宦官道,“记上吧,今日是宸妃娘娘侍奉。”
而殿外的一个小内侍听到这里,微微抬头,过了一会儿,寻了个办差的由头便离开了。
宸妃侍寝的消息,顾云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到了。
一向雷厉风行的顾厂督,第一次让内侍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你再说一遍。”
“宸妃娘娘今日被留在了陛下宫中,奴才出来时,记档已经记上了。”
小内侍快速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而后深深将头埋了下去,不敢再出声。
顾云峥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当年位卑言轻,差点被人活活打死之时,也未曾有过如此的感觉。
她就这般爱慕文珩?即便被人轻贱真心,被人利用,依然可以在那人勾勾手之后,便忘记所有伤害凑上去?
顾云峥知道,他此刻去,已经没有任何用了,一来一去的时间,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自己去,不过是徒扰皇上的兴致,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姽婳说的对,她到底是皇帝的妃嫔,不求恩宠又能如何?
窗台边的红烛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顾云峥转头望去,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关雎宫里自己同姽婳谈话时的场景。
那时,烛台上的红烛也是这般,轻轻地爆裂,转瞬明亮后,便黯淡下来。
顾云峥猛地起身,而后推门朝外走去。
门外的属下吓了一跳,自家厂督这神情,是要去砍谁?
“厂,厂督?”
“带好西南水患,西北干旱的折子,现在司礼监堆的难弄的折子统统拿上,我们去找陛下议政。”
顾云峥留下一句话,而后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议政?属下看了眼繁星高挂的天空。
这个点议政么?
第8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八)
在去勤政殿的路上,顾云峥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低头对属下吩咐道,“找个人,装作不经意告诉齐王妃,就说陛下今日高兴,将宸妃留宿宫中,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让她给我闹起来。”
今日,这行宫里,谁都不用给我睡了!
顾云峥狠狠咬了咬牙,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意。
到了勤政殿外,顾云峥抬起幽深的眼眸,看向紧闭的殿门,而后高喊道,“陛下,臣有急事请见!”
门外伺候的内侍总管吓得睁大了眼。
这顾厂督从不是如此不识趣的人,陛下如今正在里头洞房花烛,顾厂督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现在来打扰。
而此刻,旁人眼中应该洞房花烛的陛下,正躺在地上,几近裸露,抱着一床云锦被不停摩擦,丑态毕露。23sk
姽婳则坐在贵妃榻上,安静地用剪子剪着红烛。
她衣着整齐,只将外衫脱了随意扔在地上。
屋内,烛火一暗一亮,映衬着姽婳平静的面庞,倒让人莫名有了一股寒意。
很快,内侍鼓起勇气在寝殿外喊道,“陛下,顾大人有急事请见,还请您示下。”
回答他的,只有屋内不时传来的暧昧声响。
内侍总管不知该不该再禀报,突然,一名小内侍冲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公公,不好了,齐王妃落水昏过去了。”
什么?内侍总管惊呆了,他知道皇帝和冉昭君的私情,也知道此事若不禀报,日后陛下必定料理了他。
顾不得那么多,内侍总管又提高了几分声音,“陛下,齐王妃在行宫落水,至今未醒过来,您可要去瞧一瞧。”
屋内的姽婳自然也听到了,她知道,今天这出戏,自己该收场了。
从贵妃榻上爬起,姽婳赤脚走到了宽大的龙床前,床上还留着一床干净的云锦被,姽婳将提前备好的锦帕替换到床上,而后盖上被子,将精神力慢慢解除。
“陛下,起身吧,外边有人在喊您呢,冉昭君出事了。”
姽婳的声音又轻又柔,文珩只觉得自己仿佛踏在云端一般,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推开了寝殿的门。
门外的内侍一惊,没想到陛下亲自来开门,还如此衣衫不整。
他顿时联想到,定是陛下担心齐王妃的安危,这才连自己的仪容都不顾了。
文珩有些发愣,他还沉浸在刚刚如梦似幻的梦境中。
“昭君怎么了?”
他本能的问道。
内侍忙低声道,“齐王妃不知为何落水了,听说人到现在还没醒,您可要去看看。”
文珩一惊,“快为朕更衣。”
门外的侍从忙而有序地涌入,为文珩更衣。
至于屋子中那床落在地上的云锦被,他们看都不敢看。
这时,内侍总管悄悄压低了嗓音问道,“陛下,宸妃娘娘,留还是不留。”
文珩这才反应过来,今日,他召的是姽婳侍寝。
目光透过层层纱幔,看向床上朦胧的那个人影,文珩心中莫名起了三分愧疚。
“留。”
内侍总管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地低头应下。
“齐王那边出了些事,朕去看看,你今晚可留宿在这里。”
文珩朝着床榻的方向说道。
对于一个宫嫔,能够留宿陛下的寝宫,可谓是莫大的荣宠。
姽婳没说话。
文珩此刻担忧冉昭君,也不等姽婳回话了,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片刻后,熙春走了进来。
她半是气愤,半是心疼地问道,“小姐,要奴婢伺候您沐浴么?”
这都是什么事,好好的晚上,先是顾厂督,又是齐王妃,就没个清闲时候。
关键陛下还被齐王妃请走了,这算什么?
半晌后,纱幔中传来姽婳的声音,“替我更衣,我们回去。”
熙春忙让人送来新衣裳,一阵兵荒马乱的折腾后,一行人回了映水兰香。
回宫之后,姽婳借口想独处一下,熙春也担心自家小姐的情绪,回来这一路,她半句话也未曾说,于是备好了沐浴的东西,又遣开了众人,自己在寝殿外等着。
夏日百花盛开,夜里的风总是夹杂着数不清的花香,一阵奇香传来,熙春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熙春身边路过,而后光明正大推开了寝殿的门,走了进去。
姽婳正在浴桶之中,听到声响,忙想起身去拽旁边的外衫。
可那道身影来得极快,不过几息间便撩开了内室的珠帘。
姽婳只好将身子再没入桶中几分,希望这些漂浮的花瓣能够保护住自己。
进来的正是顾云峥。
他的眸光冷若寒霜,深深凝望着浴桶里的人儿。
“你做什么?”姽婳狠狠咬了咬唇,疼痛让她的面色顿时白了一片,倒像是过度惊吓的缘故。
顾云峥没有说话,而是步步逼近了姽婳,而后,单手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将她从浴桶中拽了起来。
水花四溅,姽婳就这么湿漉漉地落入了顾云峥的怀里。
强烈的羞耻,让姽婳眼角迅速泛红,她奋力挣扎,“你疯了,顾云峥!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你还记得这是哪里么?”
这是陛下的行宫,怀中的女人,是陛下的宸妃。
顾云峥比谁都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可就算再明白,顾云峥也不会放开手。
他从旁扯过外衫,将姽婳裹起,而后抱住朝旁边的床榻走去。
“你还爱文珩么?就算被那般欺骗、伤害、利用,你还是爱他?”
“冉昭君随便出点什么事,就能让他放弃你,你还不明白么?”
“今晚,你,是自愿的吗?”
顾云峥或许也不是想听到答案,他只是有些难受。
难受这种感觉,自从他爬上如今的高位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毕竟,顾厂督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谁让他难受,他只会让那人九族跟着一起难受。
可如今,他即便难受到头痛欲裂,也根本舍不得对怀中的人做出任何伤害。
他依稀明白,自己栽了。
从自己开始关心她的衣食住行,会因为她同别人的亲密而严阵以待时,自己就已经栽了。
将姽婳放到床榻上,顾云峥深深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叹了口气。
即便那一刻的愤怒冲昏了头,可自己,终究是不愿伤害她的。
她有什么错呢?她本就是文珩的妃子,做一个妃子该做的事,她不欠自己的,反而因为身上的香,被自己缠上,战战兢兢同自己相处。
顾云峥起身,打算去拿锦帕替姽婳擦干头发,却被姽婳一把抓住。
“不爱,明白,不是。”
顾云峥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姽婳是在回答他刚刚那几个问题。
然后,姽婳伸出手臂,环住了顾云峥的脖子,单薄的外衫从她身上滑落。
“你是在生气么?顾云峥。”
顾云峥只感觉自己浑身一僵,竟比群臣参奏他之时还要紧张。
怀中的人,正扬起一张素净的小脸看着他,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
顾云峥俯下身,轻声道,“对,我在生气。可我气的是自己,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怀中的人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闭上眼,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抬头靠向顾云峥。
顾云峥眸光一深,只感觉唇上一热。
第9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九)
顾云峥狠狠抱着姽婳,用着几乎能将姽婳勒入骨血里的力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会允许你回头的,婳婳。”
姽婳不敢睁眼,她只是极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会将我看作心中最重要的选择么?”
她甚至不敢问一句和爱相关的事,她只想成为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选择,所以一向循规蹈矩,柔弱守礼的她,愿意豁出所有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是爱么?或许不是,但对于顾云峥而言,已经够了。
顾云峥心中一痛,而后俯身亲在了她的唇角。
“会,没有之一。”
帷帐落下,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半晌后,帷帐后传出来顾云峥低沉的声音,“文珩今晚没有……”
而后是女子小小的啜泣声,“没有,我骗了他。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烛台上的红烛彻夜常燃,映衬着帷帐内朦胧的两道身影。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红烛映照,也算是举案齐眉共白头了。
而行宫另一旁,齐王夫妇居住的曲院风荷内,此刻正是人来人往忙成一团。
齐王妃莫名其妙落水,人捞上来的时候说是已经昏迷不醒了。
齐王面无表情,坐在正堂,看着人进进出出。
突然,传来了一声通传声,“陛下驾到。”
齐王脸上划过一道讥讽之色,而后起身,跪迎圣驾。
文珩进来后,看到齐王也在这里,脸上有些许尴尬之色。
毕竟,齐王妃落水,自己匆匆赶来,到底是有些不合适的。
“咳咳,起来吧。齐王妃如何了,行宫中出了落水之事,朕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齐王面色平静,只恭敬道,“劳陛下费心,正好有陛下坐镇于此,臣也能清闲些,臣的侧妃有孕三月,今日腹中绞痛,臣便先过去瞧瞧了。”
文珩脸色有些难看,虽然他不希望齐王待冉昭君太亲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就如此抬举侧妃,下冉昭君这个正妃的面子,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不过此刻他走了也好,文珩终究是点头应了。
齐王干脆利落起身离开,转身那刻,脸色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讽。
齐王不在,此刻殿里伺候的也都是文珩和冉昭君的心腹,文珩也不再掩饰,直接进了内殿。
冉昭君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着好不可怜的模样。
文珩唤来冉昭君的贴身侍婢,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侍婢忙跪下请罪,文珩瞧她似有话说,看着太医那边还在诊脉,带着人便向外室走去。
“有什么话,说吧。”
侍婢这才开口,“回陛下,今日宸妃娘娘宿于陛下宫中的事,行宫内已经传开了,我家王妃正在池边纳凉,听了这事之后,脸顿时就白了,非遣了奴婢不让跟着。然后,然后过了没多久奴婢在外边听到了落水声,过来看时便发现王妃落入水中了。”
文珩还有什么不明白,昭君本就在意宸妃,自己今日之举,她定是误会了,认为自己喜爱宸妃,所以才行了如此冲动之举。
一时间,文珩是又生气又心疼,气她如此不信任自己,又心疼她如此糟践自身。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惊喜声,“王妃娘娘醒了!”
文珩忙进去,太医跪在那里恭敬道,“回陛下,王妃落水后呛了几口水,所以导致昏厥,如今水已吐出,好好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文珩这才放下心来,让殿内诸人退了下去。
他走到床榻前,看着脸色苍白,眸中含泪的冉昭君,叹了口气,“昭君,你吓坏朕了。”
“陛下春宵帐暖,哪里还会记得我,为何要救我,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冉昭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文珩想起了当年她在大婚前偷跑出来见自己时的场景。
“阿珩,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嫁给齐王,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如死了算了!”
可惜,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才成了今日的局面。
文珩坐在床榻边,将冉昭君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说什么胡话,你要一直陪着朕的,不管什么妃嫔,她们都只是为了江山稳固才册封的,唯有你,是朕真心想要的。这一点,矢志不渝。”
冉昭君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脸色却全是阴郁之色。
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份的尴尬。
难道自己要一辈子用齐王妃的身份陪着他么?
心中苦涩,但是冉昭君的声音却没透露出任何端倪,她柔声道,“是我一时钻牛角尖了,可我真的好怕你喜欢上宸妃,阿珩,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再碰她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怕!”
文珩心中略有不快,他觉得自己乃是一国之尊,哪能被人横加桎梏。
但看着自己年少时便喜爱的人,如今泪眼盈盈地望着自己,他终究是有些心软,叹了口气,“好,朕应你。只是宸妃家世在那里摆着,该给的宠爱和尊荣还是要给的。”
冉昭君也知见好就收,软软点了点头,不再计较这些。
而映水兰香内,寂静的宫殿里,云影纱做成的帷幔被掀开,顾云峥起身将扔在地上的外袍披上,又从内室浸了一只帕子,准备给姽婳略微擦洗下。
此时不好再叫水,只能委屈下了。
擦洗时,姽婳睁开了眼,她将头软软埋入被子中,别扭道,“不要擦了,明天我让熙春备水沐浴便是了。”
顾云峥笑了笑,“简单擦洗下,你也能睡得好些。”
接着凑近小声道,“你是害羞了么?婳婳。”
姽婳将头埋地更深了些。
即便顾云峥是权倾天下的权臣,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留到天明,天色将晓之时,顾云峥穿戴整齐,准备离开了。
只是,他最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姽婳。
她呆呆坐在那里,眼中是一些莫名的情绪。
顾云峥有些心疼,对于她来说,这一夜是十几年人生最大的叛逆,她为自己的痴情错付画了一个句点,她或许也不知日后前路会如何,自己会如何待她。
可她还是赌了。
顾云峥转身抱了姽婳一下,在她耳畔轻声道,“我也唯你一人,之前是,之后亦是。”
而后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转身离开了。
都说温柔乡从来都是英雄冢,他之前只觉不屑,但如今却觉得,先人之话,倒是有些道理的。
如今两人关系转变,那自己有更多事要去准备了。
文珩,冉昭君,顾云峥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既然你们情深似海,那便好好锁死,不要来打搅旁人了。
第10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
顾云峥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昨晚勤政殿的事彻查了。
文珩为何会突然将姽婳留下?
虽说留宿宫妃实属平常,可就冉昭君对姽婳那介意的样子,文珩昨晚的举动本来就透露着蹊跷。
果不其然,丽婕妤和她那盏有问题的汤羹便被查了出来。
顾云峥看着调查结果,冷笑了一声,吩咐道,“前两年,丽婕妤为了争宠,害得沈美人落胎一事,寻个机会,告诉沈美人吧,对了,还有沈家,沈家对这个女儿如珠如宝,入了宫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以后还没了生育的可能,可不得讨个公道么?”
属下只一听,便知道丽婕妤算是完了,沈家如今在前朝圣眷正隆,陛下本就有意升沈美人的位份,这时候得知此事,不得重重罚了丽婕妤。
处理完这件事后,顾云峥思量了片刻,又下了一道命令。
“之前搜罗过那几个美人,好好调教调教,几日后让行宫的人找个机会给陛下献上。”
那几个美人,可不一般,都是照着冉昭君的长相挑的,而且,一个个更年轻,更貌美,更知情识趣,更软得下身段。
原本是想着留着后面冉昭君上位后钳制她用,如今提前拿来让她们打起来,倒也不坏。
这件事,当晚顾云峥也说给了姽婳听,也是对她提前坦白,免得两个人之间生了什么误会。
岂料姽婳听完后却笑了笑,她用团扇半掩面笑了笑,“顾厂督到底是不懂这些风月之事,若真的相似便能瓜分冉昭君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她也不会和陛下纠缠这么多年,熬走了这么多宠妃了。”
顾云峥也不气,将姽婳手中的团扇压下,凑近问答,“奴才不懂这些,还请娘娘赐教。”
一向威严冷淡的顾云峥,自昨夜过后倒是越发没皮没脸了,姽婳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而后柔声道,“他们之间,是青梅竹马的情意,是爱而不得的遗憾,是物是人非的怅然,陛下很爱冉昭君么?不一定。可那是他年少时的求不得,这么多年过去,在心间慢慢发酵。若真想取代冉昭君的位置,那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刻骨铭心的爱。”
这看法倒是新奇,顾云峥倒觉得,怀中这个娇娇人儿,在跳脱出对文珩的痴心后,她的看法和观点惊人的敏锐且直接。
“那你觉得,该如何做?”顾厂督不耻下问,这般谦卑的态度,若是让他的属下看到,定会以为自家头儿中邪了。
用扇柄轻轻敲了敲顾云峥的额头,姽婳轻声道,“你知道,冉昭君在这段感情里最大的劣势是什么?是背叛。不管当年她如何哭闹不肯嫁,可最终的结果,是她嫁给了齐王,听说她婚后一年多时还曾怀过一个孩子,不过那时正值夺嫡之争,大行皇帝殡天,她在灵前跪灵以至小产。虽说如今她和齐王感情淡漠,可想见二人婚后还是有过一段幸福温存的日子,你觉得,陛下会不会在意?”
冉昭君若是一直不肯回头,和齐王在一起,反而更显在文珩心中的难得,可她偏偏在文珩登基后回头了,所以,文珩虽然对她有情意,这么多年,宠妃一任任轮换,孩子也是一个个生,未见得对冉昭君多么情深似海。
上一世,他最后对原主动手,冉昭君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原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没了价值的人,在他眼中,自然可以随意放弃。
“长得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陛下痴心一片,若是能有个以命相救的戏码,那便足以与冉昭君相抗衡。”
姽婳半推开窗户,听着屋外的蝉鸣,轻声说道。
顾云峥却有一丝疑虑,“这样的人,就怕最后脱离控制。”
若真得了陛下的心,那个人难免会生了二心,到时候别引狼入室,生了事端。
摇了摇头,姽婳轻抬眼眸,“她为何要活着?”
她举起纤纤玉指,点了点顾云峥的胸膛,“顾厂督手下能人无数,自也不缺忠心又聪慧的美人,惊鸿一瞥,方能念念不忘。活着的人永远抢不过逝去又未曾得到的,这个人,只有死了,才能让冉昭君彻底输了。”
死未必是真死,只要陛下以为她死了即可。
这一招,极毒辣。
冉昭君根本抢不过一个死人,这是一个必输的局。
顾云峥都有些怔愣,没想到姽婳会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姽婳懒懒抬眸,眼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忐忑,“可是觉得我心肠毒辣?”
顾云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忐忑,他将姽婳揽入怀中,摸了摸她散下的秀发,“怎么会?男子官场博弈,动辄要人性命,这难道不毒辣么?你这小小女子,比起手上这么多条人命的本厂督,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说完,他又生了些坏主意,“你这想法倒是给我了一个新思路,若是那个人的死,和冉昭君有那么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就有意思了。”
姽婳埋在他怀中,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只觉得顾云峥“坏”得很有意思。
这件事,姽婳没再过问,顾云峥自会安排好。
而且,这件事宜快不宜慢,行宫之时文珩身边更松散一些,若是回宫,便不好安排了。
当然,那几位肖似冉昭君的美人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送了上去。
用顾云峥的话来说,给冉昭君添几分膈应也好,让她多缠着陛下几分,省得陛下后宫乱窜,来打扰姽婳。
自那日勤政殿一事后,文珩见姽婳的次数少了许多,这一个多月间,多是召她白日去勤政殿伴驾,夜里倒是不再来了。
姽婳也又见了裴钰几次,不过两人仅止步于寒暄交谈,姽婳也不想去和裴钰再进一步。
虽说裴钰如今算是清流中的新兴代表人物,若是交好对日后夺嫡派系之争也大有好处,可姽婳想到原主当年抱着单纯之心救下裴钰的举动,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是皎皎明月,当有干净的好前程。
而自己和顾云峥,会是日后史书工笔里的狼狈为奸的奸妃佞臣。
不过没关系,姽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这所谓的名声枷锁困不住她,这江山万里的锦绣未来,日后,都会出于自己的腹中。
而在大暑第二日,姽婳期待已久的戏码,终于上演了。
第11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一)
行宫里的玩乐总是比宫里多许多的,加上许多地方官员的“孝敬”,老实来说,这些时日里,文珩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前几日,行宫官员进献了几位美人,一个个年轻貌美不说,还和冉昭君有那么些若有若无的相像,文珩将其封为采女,这几日一直召幸频繁。
不过,越是召幸这些年轻的美人,文珩心中越是空虚。
他和冉昭君,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曾以为的年少情深,相许白头,如今成了见不得光的感情,那日落水后,两人虽还依旧你侬我侬,但都互相知晓,这心中到底都有了些疙瘩。
见圣上兴致不高,承德的地方官员提议,不如去湖上泛舟,如今柔风掠湖,荷香阵阵,倒是个泛舟的好时节。
顾云峥也在,他提议道,“陛下日日华服出行,虽是圣驾威仪,但也失了一些情致,如今承德风光正好,陛下何不微服私访,泛舟湖上,一来能更自在欣赏湖光,二来也可近距离体察民生,臣愿为陛下保驾护航,力保圣驾无虞。”
这提议正中下怀,于是,第二日,文珩便一身富家公子打扮出宫了。
冉昭君在文珩身边也是有几个眼线的,再加上顾云峥若有若无地纵容,于是,陛下微服出宫,泛舟湖上的消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传到了冉昭君的耳朵里。
冉昭君有些烦闷,以往这种情况,文珩都会派人问问自己的,只有在自己不去的情况下,他才会单独出游,可如今,竟是连问的这一句都没了。
明明自己落水之时,他还是满腔怜爱的看待自己,怎得不过月余,两人之间的感情反倒愈发淡了?
冉昭君将这一切的根源归咎于那几个同自己相似的美人身上。
定是她们的出现,让文珩又想起了两人之间禁忌的身份。
于是,冉昭君决定跟着,和文珩来场偶遇。
他们的第一次独自相处,便是一起泛舟湖上,她要让文珩,想起两人当年的恩爱情意。
出行宫之时,冉昭君碰见了姽婳。
虽说心中厌烦,但两人面上还是关系不错的,冉昭君盈盈给姽婳行了个礼。
“宸妃娘娘安。”
姽婳笑了笑,“冉姐姐这是要去哪儿?今日这打扮倒是清丽得很。”
说是清丽,实则这根本就不是一位王妃该有的打扮,倒像是未出阁的闺秀。
冉昭君脸色微僵,直觉倒霉,自己明明已经从人少的地方走了,怎得还会碰见她。
“夏日炎热,不喜带那些钗环,打扮素净了些。”
姽婳也没想拦住她,相反,让她亲眼去见证这一过程,反而更好。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那本宫就不打扰冉姐姐了,夏日酷热难耐,人心也易躁动,冉姐姐可得注意。”
姽婳这句话,冉昭君一路一直在琢磨,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直到到了湖边。
看到湖上的游船,冉昭君面上刚挂上喜色,却突然看到笑意一僵。
游船之上,一位大约十五六的姑娘正在朝文珩盈盈拜谢,而文珩眼里的神情,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察觉到,那是兴趣与欣赏的神情。
同当年湖上泛舟之时,他瞧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而同一时刻的行宫中,姽婳懒洋洋靠在绣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冰镇果子。
熙春看着,有些忧心,“小姐,要不要请个太医呀,瞧着你这几日总是没个精神。”
姽婳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太医便来了,一番仔细的诊脉后,太医面带喜色,叩首道,“恭喜宸妃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听闻后,皆是面带喜色。
而姽婳的脸上也慢慢漾开一个笑。
等到冉昭君回来后,文珩可能喜欢上他人的危机感和劲敌身怀有孕的冲击感这双重刺激一下,她会做出什么理智之外的事呢?
还有顾云峥,自己将这个消息瞒了许久,也想瞧瞧他的反应。
此刻的冉昭君还不知道回行宫之后还有一个冲击等待着她,此刻,她只远远站在湖边,看着游船上那两道亲密的身影。
空前的恐慌感吞噬了她。
游船上,文珩盯着眼前这位名唤锦瑟的姑娘,眼中满是欣赏。
今日,因着是微服出巡,所以并未封湖,湖面上的船只不少。
文珩看着游船的众生百态,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突然,一艘游船上的情形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位身着锦服的男子正拉扯着一位蒙面的姑娘。那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旁边跟着的小丫鬟想要上来抵挡,却被那男子一把推倒,重重摔在了床板上,动也不动,瞧着好似晕了过去。
文珩脸色一寒,本是想来看看自己治理下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不想却瞧见了一出这样的戏码。
文珩刚准备让顾云峥将船靠过去,却见那姑娘挣脱了男子的束缚,从一旁操起古琴,重重砸向了那男子,锦服男子瞧着就是那种身体虚空之人,被砸了几下便蜷缩在地上。
女子忙转身准备去扶地上的丫鬟,却没瞧见身后的锦服男子踉踉跄跄爬了起来,从一旁搬起琴桌,高高举起打算砸下,文珩一惊,喊道,“云峥,动手救下那姑娘。”
顾云峥抬起袖箭,凌厉的小箭破空而出,穿透男人的手腕,男人重重摔在了地上,捂着手腕哀嚎。
女子惊慌转过身来,看到了不远处的文珩一行人。
两艘船靠近后,文珩让人将这位姑娘和她晕倒的丫鬟请到了自己的船上来,那丫鬟一直昏迷,自己船上有随行太医,也好为她诊治一番。
到了船上后,那姑娘极为郑重地朝文珩行了个礼。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奴家乃潇湘阁琴师锦瑟,还请公子告知府邸何在,待奴家回去后必定备上谢礼。”
文珩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潇湘阁?”
他并不知这是何地,本以为救下的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她自报家门之时并未说姓氏,反而说的潇湘阁,这名字听着也不太像什么花楼,她说的身份也是琴师,倒让文珩有些好奇。
锦瑟眼中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大概以为对面的公子觉得自己这等抛头露面的女子登门,会有损他的清名,于是忙开口道,“若公子不方便说就罢了。”
文珩笑了笑,没回答这一茬,只问道,“潇湘阁是何地?”
锦瑟有些好奇抬眸,“公子不是本地人么?潇湘阁乃是城中才子们聚会雅谈的一处酒楼,说是酒楼,但并不是靠卖酒水饭菜作招牌,阁中有整座城里最好的乐师和画师,奴家便在楼中供职。”
听到这儿,文珩来了兴致,“既然城中之人如此推崇潇湘阁,那姑娘能在楼中供职,琴艺必然出神入化,不知可否有幸一听。”
说完,他看向面纱下那朦胧神秘的半张脸,低声道,“就当是姑娘的谢礼了。”
锦瑟点了点头,随文珩进入船舱,船舱中正摆着一把古琴。
素手轻拨,琴音渺渺,竟是从未听过的曲目。
文珩在宫中也听过不少乐师名曲,可如今一位性情刚烈与柔婉并糅的女子为自己抚琴,听起来更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而就在这时,锦瑟背后未关紧的窗户透来了一阵风,那风吹得恰到好处,将锦瑟脸上本就有些松散了的面纱吹开,飘飘扬扬,竟然落到了文珩的手中。
锦瑟有些慌乱地抬头望来,那张芙蓉面,映衬着窗后洒进来的柔光,琴音乱了,文珩的心,也乱了。
第12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二)
其实,文珩后宫美人无数,锦瑟虽然也是绝色佳人一枚,但论姿容,在他的后宫,连前三都排不上。
可一切氛围都太好了。
琴声、湖光、微风,还有那恰到好处落到自己手中的面纱,让文珩都生出了几分天注定的感觉。
可惜此刻陷入惊艳的文珩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能让人心神迷动的乐声,桌上燃着的动人心魄的香,掌风催动的微风,蚕丝线牵动的面纱……
顾云峥冷笑了下,而后用眼神示意众人退出了船舱,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公子。”锦瑟有些羞涩地开口了。
文珩这才回过神来,他手指不自觉揉捏了两下柔软的面纱,问道,“锦瑟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刚刚却能生出那么大的勇气,用琴去砸那登徒子,令文某佩服,不知姑娘可愿将事情经过说来听听。文某不才,却还是有那么些能力,可以替姑娘平息此事。”
锦瑟咬了咬唇,“那人是前些日子来的承德,据说他的亲戚是京里的贵人,所以在城里很是肆意,昨日,他来了潇湘阁,非要带我来泛舟抚琴,潇湘阁的规矩,琴师画师都是清白行当,是不允许跟客人出去的,可他在楼里大闹,掌柜的根本招架不住,我怕闹下去他背后的贵人封了潇湘阁,大家都没了饭碗,只能答应下来。”
说到这里,锦瑟的脸上划过几丝无奈与悲怆之色。
“即便做了防备,也没想到,光天化日,还是在湖上这么多船的情况下,他也敢出手。那个被他打昏过去的婢女叫欢儿,跟了我三年多了,文公子,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虽有婢女侍候,但在那些贵人眼中,与欢儿这等伺候的奴仆无异,所以,保护欢儿,也是保护我自己,欢儿在,我们好歹还是两个人,可欢儿没了,那我真的就是任人宰割了。”
她没有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主仆情深,心善至纯,而是用最朴素也最直接的话,说出了自己的害怕与无助。
可越是这样,文珩就越是心疼她。
他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让人好好查查那个纨绔的背景,什么东西,居然敢摆这么大架子。
而锦瑟这时也发现了屋内只剩他们二人,一时间有些羞涩,低声道,“文公子,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湖光吧,屋内有些闷热。”
文珩敏锐察觉到了锦瑟耳边的红意,觉得有些可爱,妃嫔们都是巴不得同自己共处一室,她倒好,主动要求出去。
于是,便有了冉昭君看到的那一幕,船板之上并肩而立的两人。
冉昭君突然没了上前的勇气。
她以什么身份过去呢?曾经的恋人?还是弟媳?秘密的情人?不论哪种身份,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挡住文珩和那个女子交往。
而且,也会让阿珩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冉昭君就那样默默在那里站着,看着那艘船越走越远,然后她转身对身旁的近卫吩咐道,“去查查那个女子的身份,不重要的话,处理了就是。”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抢自己的阿珩。
红唇微弯,冉昭君将手中攥着的一支荷花随意扔入湖中。
再美的花又如何,自己想让她开,她才能开。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时分,文珩亲自将人送回了潇湘阁,还同锦瑟约定了明日再见,而后,心情极好地回宫了。
而刚一回宫,他便得了一则喜报。
宸妃有喜了。
来报喜的小太监喜气洋洋地跪在地上,文珩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顾云峥已经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婳婳,有了他们的孩子。
文珩楞了一瞬,而后问道,“宸妃如何了?几个月的身孕了?是好事,是好事。”
小太监机灵回道,“回陛下,太医说是一个多月的身孕,娘娘很好,只是近些时日天气太过炎热,娘娘有些不思饮食。”
一个多月,文珩迅速联想到了那唯一的一夜上。
罢了,也是她有福气,不过这个孩子,既然有了,那用处可就多了。
文珩迅速地琢磨了起来。
顾云峥对文珩了解极深,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顾云峥眉间微凝,他若真对婳婳和孩子下手,那这个皇帝,他也就当到头了。
“让宸妃好好安胎,朕晚些时候去看她。另外开朕的私库,将波斯国进献的那几副红宝头面都给宸妃拿去,她皮肤白,衬得起。”
在赏赐上,文珩倒是大方,那几副红宝头面价值连城,宫中不知多少女子垂涎,如今全给了姽婳,倒不知要拉多少仇恨的目光。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多赏一些。
顾云峥适时开口道,“陛下,宸妃娘娘有孕,乃是江山社稷之喜,如今宫中高位多悬,宸妃娘娘如今于皇嗣有功,陛下何不在位份上再添一份喜气。”
一旁的内侍有些奇怪地看向顾云峥,顾厂督记错了吧,如今四妃中三妃已全,仅余四妃之首的贵妃尚还空缺,难道顾厂督这是要为宸妃谋贵妃位?
可也不对呀,他俩不是出了名的不对付么?宸妃娘娘侍寝之时,顾厂督还特意来找茬。
文珩想了想,觉得给宸妃这个贵妃位倒也合适,而且更能彰显自己对她的宠爱,诱使后宫诸人动手。
“嗯,有道理,那边传朕旨意,晋宸妃为贵妃,保留封号宸字,待回宫后行册封礼。”
吩咐完这件事之后,文珩又想起一事,跟顾云峥嘱咐道,“今日遇见的那姑娘,你让人去调查下她的事,另外动手那人的背景你也查查。”
顾云峥笑了笑,“陛下,今日遇见那位姑娘时,臣便已嘱咐属下去办了,如今结果已放于陛下御案之上了。”
文珩满意地拍了拍顾云峥的肩膀。
他就喜欢顾云峥这一点,永远能够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而打开了御案上的密折,文珩的脸色却越看越低沉。
半晌后,他放下密折,看向顾云峥,低声问道,“所以,锦瑟姑娘是当年白侍郎的女儿,白府全家是当年被冉阁老定的贪污案,而今日调戏她,差点害了她性命的,则是冉阁老的侄子,是么?”
冉阁老,正是冉昭君的父亲,当年的冉相,后文珩登基后,他自己识相上书告老还乡,得了个阁老尊荣。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冉家全家将锦瑟一个名门淑女害到了如今地步。
第13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三)
锦瑟原不叫锦瑟,她姓白,名白执玉,是刑部侍郎白侍郎的女儿。
文珩初登大宝那一年,白侍郎被人参奏贪墨军饷,那桩案子是冉相亲自办的。
最后的结果是,贪污一事,证据确凿,白侍郎被斩首,其余家眷,男丁斩首,女眷没入奴籍。
后来,白执玉的母亲和姐姐皆在辗转中死去,唯留下了她,一个年幼的女童。
过了几年,她被潇湘阁的前任首席琴师收入门下,慢慢长大,成了潇湘阁的新任琴师。???
文珩沉默了许久,问道,“白侍郎贪墨一案,可有疑窦?”
那时,他初登大宝,实在太多紧急事务要处理,对于这桩事,已经全无印象了。
下首传来顾云峥冷淡的声音,“有。当年冉相上书告老还乡时,西厂查过他的底,这桩贪墨案,实则真正的蛀虫乃是冉相的族弟,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冉侍郎,白侍郎不过是拿来顶罪的。但冉侍郎当年之事后也辞官隐退,相关证据都销毁殆尽,仅存一些人证,已无法为他定罪了。”
果然!
文珩冷笑一声。
他对如今的冉阁老,曾经的冉相厌恶至极,当年,若不是他强硬逼嫁,昭君不会嫁给齐王,自己夺嫡之时,他也是多加阻挠,几次三番出手加害。
若不是自己登基后,他老老实实交上权柄隐退,再加上昭君多番哭求,自己根本不会留他的命。
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和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文珩心中的厌恶更甚。
“找人照顾好锦瑟姑娘,到底是忠臣之后,多看顾些也是应该的。在承德为她找个清白官宦之家,为她脱了奴籍。另外,那个调戏她的纨绔,给朕打断他的一双腿,扔回京里去。”
文珩对这位锦瑟姑娘,更添几分心疼。心中也动了一些心思,想为她换个干净的出身,收入后宫。
然而从始至终,文珩从未想过替这位锦瑟姑娘及无辜受冤的白家平反。
是呀,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何必多此一举呢,若不是白家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有谁会记得那惨死的百余口人呢。
姽婳身怀有孕的消息同晋封贵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行宫。
随行的嫔妃或嫉或妒,心中各有盘算。
而冉昭君得知这个消息后,倒很平静。
她了解文珩,文珩不会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降生的,一定要让他发挥最大的作用。
她现在最在乎的,是那个船上的姑娘。
宠妃可以有许多,可文珩心上的人,只能是自己。
身旁的婢女送来了一碗汤药,然后有些迟疑地问道,“王妃,真的要喝么?这药夫人说了,对身子耗损极大,您之前用过一次了,若是再用,极易出事。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啊!”
这药,是能帮助女子快速有孕的汤药,八年前,冉昭君服用过一次,为的是快速取信齐王,在侧妃入府之前,生下齐王第一子。
可没想到,最终登基的,不是齐王。
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冉昭君用药落下,博了一个守灵至悲的纯孝之名。因为她清楚知道,一旦孩子落地,自己和文珩就没了可能,所以她选择放弃了那个四个多月的孩子。
可惜,大概是伤了身子,那之后,即便和文珩已有过多次肌肤之亲,冉昭君也再未曾有过身孕。
她原也不急,可如今那个女子的出现,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仰头将药喝尽,感受着弥漫在嘴中的苦涩,冉昭君坚定道,“我已无登上后位的可能了,可太后这个位子,我势在必得。谁敢抢,我便让谁死。”
冉昭君永远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那位得道高僧为自己解签时所说的话。
“女施主将来,必为女子之冠,光耀春秋。”
赌错了一次,错失了皇后之位。不过没关系,还有机会,成为太后,照样是这天下女子之冠。
深夜。
因着白日睡得多了,姽婳此刻并无睡意,她将身子靠在身后结实宽厚的胸膛中,整个人懒洋洋地不想动。
“怎么了?”顾云峥埋在她的脖颈处,说话间的热气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氤出一片片红。
“我有些害怕。阿铮。”
顾云峥瞬间明白了姽婳的害怕。对于自己而言,这个孩子是意外之喜,可对于身为宫妃的姽婳而言,这个孩子,更像一个不知何时暴露的隐患。
她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
顾云峥突然很想问问她,你为何会留下这个孩子?是对自己,有那么一些喜欢么?所以愿意为自己生下这个孩子。
人前,顾厂督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是人人拜服的权臣。可在姽婳面前,顾云峥唯余自卑二字。
这两个字安在顾云峥身上或许会有些可笑,可对于他而言,他在姽婳面前,永远是自卑的。
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自己在强逼她。把她当作自己的药,强行解开她和文珩之间所谓情意的真相,是自己一步步逼她认清文珩,放弃自己所谓的爱情。
就连那个最让自己难忘的夜晚,归根结底,也算是自己趁虚而入。
她并不爱自己,她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将自己看作最重要的选择。
他自幼没读过多少书,无法像文珩那般,同姽婳谈论那些诗词歌赋。他只能日日晚上来寻她,无法在日光底下表露自己的爱意。他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宦官,明面上连同她亲密一些,都担心脏污了她的名声。
她是清流谢家的幺女,是名满天下的才女,是宠冠后宫的宸妃。
这每一重关系,都同顾云峥这个名字,扯不上任何的关系。
她,是自己强求来的一个美梦。自己搂着这个梦,却永远在害怕梦醒那一日。
姽婳转过身,看向顾云峥。
她抬起手,摸摸了他眉间蹙起形成的深纹。
“我害怕,不是因为旁的,我有些害怕,我阿娘因为生我,差点血崩去了,我担心自己也会……”
大概觉得这话有些不详,姽婳停了停,而后接着道,“顾云峥,那一夜或许有冲动的成分在,可这些时日我是清醒的。我不会给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么?”
那一刻,顾云峥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他将姽婳牢牢扣在怀中,却用着最轻最柔的力道在她额头轻轻一触。
“我记住了。我的命都是你的,婳婳。”
就算这段感情见不得光,可婳婳,我要让你,成为光下最耀目的存在,要让我们的孩子,得到这天下最好的一切。
姽婳缓缓阖上眸,藏住了眼中的情绪。
第14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四)
因着姽婳身怀有孕,顾云峥如今不准任何意外影响到她养胎。
不光派了层层叠叠的人将映水兰香保护得滴水不漏,更怕姽婳养胎无趣,派人将文珩、冉昭君及锦瑟这几人的发展,事无巨细地讲给姽婳听。
被顾云峥派来映水兰香的人中,领头的是一个叫春梢的婢女,她为人机灵懂事,很快姽婳便将她提为了贴身侍婢,同熙春一同伺候自己起居。
“锦瑟姑娘,不,现在该叫安小姐了。她如今是承德知府安大人家的女儿,陛下这些时日频频微服出行,为的,就是和这位安小姐相会呢。”
春梢一边给姽婳用银锤砸着小核桃,一边说着话逗趣。
熙春在去小厨房盯着补药去了,如今内室唯她们二人,春梢说话也大胆了些。
“陛下这是要重温少年郎时的情致了,不过,他越是不纳这位安小姐入宫,说明他对这个安小姐越看重。那冉昭君那边呢?可有动静?”
姽婳了解文珩这个人,他愿意陪着锦瑟玩这些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戏码,说明他对锦瑟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完全可以像那些肖似冉昭君的美人一般,纳进宫来封个低位妃衔便是了。
春梢笑了笑,低声道,“齐王妃可不是气疯了,好几次拦着陛下不想让他出去,可这男人有了外心,哪有拦得住的,这不,两人最近有些闹僵了。不过,齐王妃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怀孕了。”
“哦?”
姽婳来了兴致,她半坐起身,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春梢,“她用药了是么?”
春梢有些意外宸贵妃会这么快猜到,点了点头。
“因为是药物催化,她这个孩子怀得并不稳当,前几日见红了。所以此刻正潜心养胎,暂时安静了下来。”
春梢说起这位齐王妃,言语间是难掩的轻蔑。
她和文珩之间的事,虽然没有实证,但是了解的人,谁不猜测几分,可怜齐王殿下,头上这顶有颜色的帽子戴了这么多年,连个后嗣都没有,偏还碍于当年乃是先帝亲赐的婚事,无法和离。
“那就正好了。”姽婳浅浅打了个哈欠,“一面是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一面是海誓山盟的情意,我们的齐王妃会怎么选呢?真让人期待了。”
而此刻正在和锦瑟一起酿酒的文珩,却不知自己的身上担了这么多人的算计。
他此刻,是难得的放松与开心。
锦瑟不知他皇帝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京里的贵人,所以能帮她找了一个知府养父,她也不问文珩的出身背景,只一心将他看作一个普通人一般对待。
今日,他们一起做的,是荷花酿。
文珩身上昂贵的衣衫沾了些许尘土,他却丝毫不曾在意,只专心盯着一旁正在清洗荷花的锦瑟。
“这荷花酿在盛夏之时酿上,明年此时便可开坛,入口柔醇、荷香扑鼻,到时候,一定要用荷叶杯和碧茼酒来配,这才算得是绝配。”
锦瑟清艳的脸上,是神采飞扬的生动,看得文珩几近痴了。
“荷叶杯和碧茼酒是什么?朕,我竟从未听过。”文珩一时没注意,竟然差点说漏了嘴。
锦瑟正在忙碌着,好似没注意到文珩的口误,“京里可能没听过,这是我们民间一些粗浅的玩法,荷叶杯就是摘荷叶当酒杯,酒水如同露珠一般,自有一股盎然生机,而碧茼酒则是采摘带茎的大荷叶,越大越好,用簪子在荷叶和茎的地方戳一个小口。将上面的大荷叶收束,注酒之后扎紧,形成一个巨大的荷叶酒囊,喝的时候从茎处出酒即可,待到夏日之时,可以赌酒,喝不干净的,再加一囊,这便是夏日里的乐趣所在了。”
她说的有趣,文珩听得也认真。
文珩自幼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吃的用的自然都是这天下间最好的东西,他喝过异域美酒,尝过顶尖珍馐,却从未体验过来自民间的自然逸趣。
便是当年和冉昭君相恋之时,两个出身高贵的少男少女,也多是吟诗诵词,玩得是阳春白雪的高雅之物。
可锦瑟不同。
她虽是名门之后,可少时落难,长于民间,她既能弹得一手好琴,陪文珩谈论那些风雅之物,亦懂得许多奇巧之物,带文珩体会到了从未见过的民生百态。
不可否认,文珩对她,已经不止于兴趣二字了。
文珩想要带她回宫,封她为贵嫔,想在这九重宫阙里,也能有一个如此鲜活的人陪着自己。
“锦瑟。”
文珩放下手中的器具,拉过锦瑟的手。
锦瑟耳边飞快蔓延上红意,却未曾挣脱文珩的手。
“我有件事,想对你说。我……”
“公子!”文珩未说完的话,被跑进来的内侍打断了。
文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还没等他发火,那内侍迅速跪在地上,连珠炮一般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公子,三公子和三夫人打起来了,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说是三夫人毒害了三公子的侧室,那侧室的孩子没保住,三公子说要一剑杀了三夫人。宸夫人实在拦不住了,让您回去看看。”
因着锦瑟在场,内侍只敢用公子夫人来代指,齐王排行便是老三。
文珩顿时明白过来,也知道自己此时非走不可,宸贵妃说拦不住了,那必然是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行宫内除了宫妃,还有不少皇室之人,若传扬出去,岂不是个大笑话了。
锦瑟忙从文珩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快声道,“文公子,家中之事要紧,你快回去吧。你想说的事,日后再说予锦瑟听也可以。”
文珩有些抱歉地看向锦瑟,低声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我于府上设宴,届时会给你下请柬,你一定要去,好不好?”
这是文珩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人的回答。他想在那日,坦白自己的身份,而后封锦瑟为贵嫔,封号他都已想好,便用昭字。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昭乃光明灿烂之意,当初他为了彰显尊容,赐了绝无仅有的宸字给姽婳做封号,如今锦瑟入宫,位份一时无法同姽婳相比,可封号上自然不能逊于宸字。
一心沉浸在欢喜中的文珩,却未曾想到,昭,也是冉昭君的闺名。
锦瑟澄澈的眼神看向他,而后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去。”
文珩这才心满意足离开了安府。
行宫内。
姽婳在层层保护中,稳坐于曲院风荷的正堂之中。
顾云峥本想同她一起来,被姽婳派人劝了回去。
这毕竟是皇家秘事,顾云峥牵扯进来,可别自断前途。
于是,放心不下的顾厂督,让姽婳带了足足几十号人前来,其中过半都是他手下的精锐。生怕一会儿起了冲突,冲撞到姽婳。
正堂左侧,是目中赤红的齐王,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开了刃的剑,若不是侍从拦着,这剑,怕是早就抹了冉昭君的脖子。
而右侧,是虚虚靠在婢女身上的冉昭君,她面色苍白,一方面,是被齐王这疯了一般的架势吓得,另一方面,则是她腹中有些绞痛,生怕孩子出事。
姽婳好不容易让人分开了他们,如今,便等着文珩回来了。
终于,门外走来一道身影。
“你们是要掀翻行宫的天么?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15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五)
这件事说来,其实冉昭君倒也没做什么。
她因着胎像不稳,在房中躺了小半个月了,好不容易稳住了胎气,今日天气极好,她便想出来转转。总呆在屋子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都快长毛了。
这刚出来没多久,便碰到了一个不想见的人,那位身怀有孕的张侧妃。
张侧妃如今身孕已四月有余,行走间已经有了些不方便。看到冉昭君后,她也是脸色一白,而后怯弱地给冉昭君蹲身行礼。
冉昭君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紧张。
因为当年这位侧妃刚入府之时,痴缠过齐王一段时间,齐王也给她一些脸面,到最后甚至要与自己这王妃比肩了,自己便使了点手段,不光她挨了二十记耳光,这位张侧妃的父亲更是被官降一级,从京官发配到地方去了。
从此,张侧妃见了自己,便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谨慎小心。
这是应该的,冉昭君满意地笑了笑。
即便自己如今不是那么稀罕齐王妃这个位置,可自己在这个位子一天,就谁都不能觊觎。不然,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行完礼,冉昭君也没打算再折腾张侧妃,便让她退下了。
结果,意外就发生在这时。
两人是在一条长廊相遇的,张侧妃恭顺地低头站在一旁,等着冉昭君走过后自己再离开,谁料冉昭君突然脚下一划,直接朝着张侧妃的方向摔来。
张侧妃没有防备,被冉昭君这一撞,居然歪倒到了栏杆外,直接坠入了湖中。
而冉昭君则被眼疾手快的婢女一把抓住,这才没有掉入湖中。
张侧妃救上来时,人已经昏迷了过去,身下鲜血淌了一地,孩子,眼见是保不住了。
听完事情经过后,文珩阴沉着一张脸。
他也在思量,思量这件事,是否是冉昭君下的手。毕竟,这件事太巧了,若说是意外,为何偏偏只有身怀有孕的张侧妃落了水。
冉昭君毫发无伤,此刻,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就在一片沉寂之时,旁边的偏殿传来了一声极凄厉的声音。
“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张侧妃的声音。
齐王顿时红了眼眶,而一旁的冉昭君也吓得瑟缩了一下。
姽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探究的眼神微妙看向堂下众人。
这个意外,到底是真意外,还是……
不一会儿,太医进来了,他连头不敢抬一下,恭敬跪在地上回道,“回陛下,娘娘,侧妃腹中的胎儿,没保住,是一个小王爷。另外,侧妃落水之时,腹部受到了重击,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
听到这里,齐王猛地抬起头,一把拽起太医,厉声问道,“什么叫子嗣艰难,用药啊?不管什么药,只要是对阿瑶身子好的,统统都用上啊!治都未治,你怎么就敢说艰难!”
阿瑶,正是张侧妃的闺名。
太医吓得不轻,还是一旁的内侍上来架住了齐王,才解救了这位可怜的太医。
太医战战兢兢,但还是回道,“齐王殿下,侧妃此次小产,流红不止,莫说再育子嗣,便是寿数都有可能有所损耗,微臣才疏学浅,的确无能为力了。”
齐王猛地提起宝剑,朝着冉昭君便要杀过去。
“贱人,我杀了你!”
身旁的人赶紧来拦。
“够了!”
文珩将茶盏往地上重重一摔,雷霆大怒。
闹成一团的正堂这才得以安静片刻。
文珩看向冉昭君,面无表情地问道,“齐王妃,你可有自辩之处?”
虽然恼怒,但先问冉昭君,说明文珩还是对她有所偏颇的。
齐王在下首低头冷笑。
冉昭君盈盈跪下,“陛下,妾身冤枉。妾身乃是正妃,这王府不管哪个侧妃侍妾生下的孩子,都要唤妾身一句母亲,既如此,妾身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粗浅的手段去害一个侧妃呢。”
“那你的意思,是阿瑶故意陷害你么?”齐王冷笑道,“孩子没了,阿瑶的寿数有损,她豁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难道就为了害你不成?不管哪个侧妃侍妾生下的孩子,冉昭君,你做齐王妃这些年,王府可有一个孩子降生?话说的冠冕堂皇,行的却全是佛口蛇心之事。”
这话不可谓不重,直接将齐王府这些年未有子嗣降生一事,全归结到了冉昭君的身上。
冉昭君顿时变了脸色,上首的文珩却未说话。
齐王见两人都不说话,终于痛下决心,跪下重重叩首。
“皇兄,请可怜可怜臣弟吧,臣弟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这些年,王府中并非没有人有身孕,却一个个都无法平安降世,如今想来,竟是全都折在了这个蛇蝎妇人的身上。臣弟请求与她合离,自此再不相干。”
冉昭君震惊地看向齐王,他在说什么?
自己乃是先帝亲封的齐王妃,又为先帝守灵失子,乃命妇之表率,至纯至孝之人,他怎么敢休了自己,他如何能休了自己?
冉昭君想过,若自己入宫,文珩为了保住皇室颜面,定是要为自己换一个合适的身份,届时,原本的齐王妃便可名正言顺的离世,她将成为皇室的表率,一生荣光,而不是与丈夫合离,背了个谋害妾室的罪名,成了皇室耻辱。
巨大的冲击之下,冉昭君居然昏厥了过去。
身旁太医恰好在此,忙上前为其诊脉。
结果这一诊,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
还没等文珩高兴,一旁的齐王却突然神色一变,而后握住冉昭君的手,深情款款道,“王妃时隔数年有孕,这是大好事,皇兄,臣弟刚刚糊涂了,竟说出了什么合离之言,请皇兄就当臣弟刚刚发疯了,臣弟不会与昭君合离,我们夫妇二人,自当满心欢喜迎接这个孩子的降生。”
这话一出,文珩脸上的神色一寒。
齐王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他的?
是啊,肯定是他的,若不是他的,齐王在得知冉昭君有孕的消息后,为何会如此高兴。
一股被背叛和欺骗的怒火让文珩几近站不住,他冷静了半晌,方才用平静的语气道,“既如此,便好好过日子,别弄出这么多幺蛾子,成日里让朕烦心!”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竟是连再看一眼冉昭君都未曾。
见此,姽婳也盈盈起身准备离开。
她今日,也是看了一出大戏了。
不过,经过齐王身旁时,她小声问了一句,“齐王殿下,搭上了心爱之人和孩子,值么?”
没等齐王的回答,姽婳便转身离开了。
而身后,齐王的眼眸幽深,静静看向床榻之上的冉昭君。
第16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六)
回去后,春梢见四下无人,悄悄问道,“娘娘刚刚对齐王那样问,是怀疑齐王是今日之事的幕后之人么?”
姽婳在春梢的服侍下,卸掉了头上的繁琐钗环。
听到这一问,她叹了口气,“冉昭君如此宝贝这个孩子,如何会去冒险。我宁愿是我多想,若是真的,那张侧妃当真可怜了。”
可今日之局,齐王的嫌疑太大了。
借这一局,他彻底和冉昭君撕破了脸,若不是最后冉昭君有孕这个意外,今日,他们就算不合离,明面上冉昭君这个齐王妃也坐不下去了,也算达成了齐王的目的。
可若真是齐王,他便是拿自己的侧妃和孩子的性命来做赌注,他会那么心狠么?
晚上,顾云峥来的时候,姽婳问了问。
这行宫里发生的一切,只有顾云峥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果然,顾云峥揽着姽婳,点了点头。
“长廊的地上被抹了油,这才让冉昭君滑了脚。其实,齐王一开始只想让张侧妃失了孩子。张侧妃那个孩子,原就怀的不稳,即便太医尽力去保,也保不到生产。”
姽婳顿时明白了,“所以,齐王就想拿这个本就保不住的孩子去陷害冉昭君。”
“没错。可惜,再周密的算计也会有偏差,本来水中有网兜,齐王也在一旁安排了人,只要人一落水,便立刻去救,可没想到张侧妃落水之时,被那栏杆一带,摔下去之时,肚子在长廊边的廊柱上重重撞了一下,不仅孩子没了,自己的身子也垮了。”
这话说完后,姽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直到红烛爆了个烛花,她才回过神来,“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便是张侧妃,齐王夫妇的纠葛,却让她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而她,竟然连知道这一切的资格都没有。”
顾云峥察觉到了姽婳情绪的异常,他将姽婳翻过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准胡思乱想,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和孩子涉险,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甚至于我的命,也是你的。”
他知道,姽婳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今日的事,难免会让她生出一些感触。
但自己会不厌其烦一遍遍告诉她,不要怕,我会把自己的性命送到你的手里攥着,我们这段危险的关系,缰绳永远在你手里。
姽婳缓缓合上眼睛。
想要将腹中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并熬到文珩离世,最大的不可控因素并不是文珩或者旁人,而是顾云峥。
他的占有欲太强了,对自己的感情也太深了。
所以,在这段关系中,自己要慢慢驯服他,让他时时刻刻学会从自己的角度思考。
不然,她怕哪一天,宫里的宸贵妃莫名其妙薨逝,倒是顾厂督的府上,多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
冉昭君醒来后,得知齐王认下自己身孕一事,差点气得又再次昏厥过去。
“文钰,你疯了么?”
冉昭君气得浑身都在打颤。
反倒是齐王,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本王哪里疯了?齐王妃有孕,这孩子不是我这个齐王的,还能是谁的?”
即便冉昭君和文珩早有苟且,即便他们夫妇二人已经几年未曾同房,可自己认下了这个孩子,那他就只能是自己的孩子了。
冉昭君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咬牙切齿道,“你好狠的心肠。你要让我百口莫辩。”
齐王凑近捏起她的下巴,脸上挂着最和煦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残忍的话,“冉昭君,即便你再怎么解释,这个孩子的身世说不清了。这就是本王为你送上的大礼。”
说完,朗声笑着离去。
冉昭君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她知道,齐王说的是真的。
文珩多疑,就算自己再舌灿莲花让他信了这个孩子是他的,可日后,这个孩子也断了承继大位的可能。
这一招,真的够毒。
那日风波之后,冉昭君倒安分了许多,她虽然对肚子中的孩子没了那么多期待,可她清楚自己的身子,知道若是这个孩子再保不住,她可能没有第三次怀孕的机会了。
所以,她忍气吞声养起了胎,不过私下也没忘记每日给文珩传信,维系着两人那早就不如从前的情分。
至于那位可怜的张侧妃,听说她身子还没好全,便独自回京去了,齐王拦了几次也没拦住。
来时,她是身怀有孕的幸福母亲,身旁有着疼爱自己的夫君相伴,回去之时,一架马车,一个虚弱至极的身子,一颗满目疮痍的心,张侧妃默默消失在了行宫中。
日子一日日过,在姽婳开始有害喜症状之时,中秋佳节到了。
那一场真正的大戏也来了。
中秋夜宴,自然是万分隆重,姽婳作为众妃嫔之首,如今又身怀龙裔,自是坐于文珩身侧,享万民叩拜。
而姽婳的眼神微侧,看向下方那位一身青梧色衣裙的清丽姑娘,那位,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锦瑟姑娘了吧。
果然,是个聪明的。
今日中秋夜宴,人人打扮精美华丽,偏她穿了一身沁人心脾的青梧色,不光出挑,还格外雅致,虽说锦瑟外貌不是第一等,可靠着这份特殊和反差,在这满座佳丽中竟也毫不逊色。
瞧自己身旁文珩的那眼神,那是挡也挡不住得往那里瞧。
文珩虽想和锦瑟说说话,但也知道,今日中秋夜宴,乃是不容有失的场合。所以并未特别优待锦瑟,只想等一会放花灯之时,唤她来身旁相伴。
中秋放花灯,乃是每年夜宴之后的传统,今年在行宫,自然也不例外,底下的人早就备好了各色精美的花灯,只等贵人们燃灯放飞,取个来年吉祥如意的好意头。
好不容易熬到夜宴结束,文珩立刻让身边的内侍去带锦瑟过来。
不一会儿,那道青色的身影便出现了。
“文公子,不,陛下。”
锦瑟低下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身份已然不同的人。
文珩此刻所处的,是行宫的一处高台上,较为僻静。
他一把拉过锦瑟的手,“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我没想好该如何同你讲。”
而此刻,高台底下的冉昭君正在到处找寻文珩。
每年中秋,他们都要一起放花灯的,今年也不该例外。???
直到一个长相普通的小侍婢找到冉昭君,恭敬道,“王妃,陛下让奴婢请您过去。”
冉昭君不疑有他,跟着朝高台去了。
她刚迈完最后一步台阶,走上高台,只听前方一道厉叱,“昏君,拿命来!”
一道寒光闪过,冉昭君吓得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第17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七)
带着冉昭君前来的那个婢女,在到达高台上之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朝着文珩便杀了过去。
今日,为了和锦瑟能好好说话,文珩将侍卫遣在了高台之下,身边只留了两个贴身内侍伺候。
此刻,内侍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见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文珩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的滋味。
难道,今日自己便要死在这里了么?
“哧!”
那是剑刺入肉的声音。
可是可怕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文珩有些狼狈地低头望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自己前方,剑的冲击力让她没站稳,往后倒退几步,落入了自己的怀里。
那刺客发现一击未曾得手,文珩的内侍已经将其保护在身后,底下的侍卫也在向高台跑来。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干脆利落咬开牙齿里的药丸,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文珩此刻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他有些仓惶地揽住怀中那道青梧色的身影,明明是很轻的一个人,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在不停颤抖。
“锦瑟,锦瑟,你看看我。”
文珩也顾不得什么君王体面,他坐在地上,将锦瑟揽在怀中,只感觉温热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袖。
一个人,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文珩想要伸手去捂住她的伤口,却被锦瑟苍白的手抓住了手腕。
“文公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好痛。”
她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清丽的青梧色衣裙早已被鲜血染透,透露着一股不祥的征兆。
“不会的,不会的,我在这里,不会的。”文珩转身歇斯底里地喊道,“太医,快叫太医啊!”
锦瑟却摇了摇头,吃力地说道,“文公子,你那日想对我说什么?我等了好几日,我怕我等不到答案了。”
文珩看着锦瑟愈发苍白的脸,富有天下的帝王,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我想告诉你我的身份,想问你,愿不愿意进宫来陪我。锦瑟,你不可以死,你要陪着我,我们还有许多个以后,你都要陪着我,听到没有。”
锦瑟露出了一个有些憧憬的笑,“我不能答应你了,文公子。好可惜,我们一起酿下的荷花酿,不能一起开坛了。我还没来得及带你一起试试荷叶杯和碧茼酒,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想要一起和你去做。”
她用尽最后仅剩的那点力气,攥住了文珩的手。
“不要哭呀,文公子,忘掉我,忘掉今日的一切。就当,就当我从没来过,承德从未有过锦瑟这个人。好好,活下去。”
在文珩的哭吼声中,锦瑟的手,无力地滑下。
在顾云峥的保护下,慢慢走上高台的姽婳,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湖上初遇、一见钟情、救命之恩、红颜早逝。
锦瑟用自己的“死”,为这段感情画上了句点,成为了文珩心中的毕生不可忘。
姽婳侧头看向一旁脸色惨白的冉昭君。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锦瑟停在了最好的年华里,以近乎惨烈的方式成了文珩的白月光。她将永远完美不会犯错,永远在文珩的心里高高在上,永远将冉昭君踩在尘埃里。
你以白月光的身份,间接害了上一世的原主。
那么这一世,你该如何去对付这个永远不可战胜的白月光呢?
太医总是姗姗来迟的,可即便太医不检查,众人也能看出,陛下怀中那个姑娘,已经去了。
顾云峥走上前,恭敬道,“陛下,此刻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刺客的来路,行宫看守严密,此刻却混入刺客,一方面是看守有失,另一方面,这人能如此轻易混到陛下身前,是否有人暗中相助呢?”
顾云峥的话,将文珩从悲痛中短暂唤醒,他看向侍卫首领,厉声问道,“为何那个贱人能毫无阻拦地上了观景台,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侍卫首领忙跪下,仓惶道,“陛下,臣等失职,那刺客能上高台,是因为她,她是齐王妃带来的,臣等这才不敢拦。”
听到这里,众人均看向了一旁的冉昭君。
冉昭君有些不知所措地扶住一旁的柱子,“那,那婢女,不是陛下派去唤臣妇的么?臣妇并不认识她,她说是陛下派来的,臣妇这才跟着走的。”
冉昭君隐隐觉得,今日这一局,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也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了,忙跪下喊冤,“臣妇乃是皇室宗妇,为何要害陛下?臣妇冤枉!”
顾云峥冷笑了一声,“齐王妃无辜不无辜,臣尚不知晓,只是这事为何偏偏如此巧合?王妃的兄长负责行宫防卫,这还是月前王妃刚给他求来的恩赏,结果不过一月的时间,冉大人负责的防卫出现了纰漏,让一个刺客进了行宫。而王妃更是亲自将这刺客带到了陛下面前,导致锦瑟姑娘惨死。这还真是,巧上加巧了。”
“你!”冉昭君气得指向顾云峥。
他什么意思,难道就想空口白牙为自己泼脏水么?
冉昭君刚准备向文珩卖惨哭求,结果,这时姽婳适时开口了。
“陛下,这些事也不是在这里就能辩明白的,眼下,不如为锦瑟姑娘找个地方,收拾下她的仪容,那么漂亮的姑娘家,定是不想如此狼狈地留在心爱之人的印象里。”
文珩低头看向锦瑟,点了点头。
“她这个小姑娘,一向爱俏,若是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不知该多羞。”
抱着怀中的人,文珩站起身,踉跄着朝外走去。
路过顾云峥时,他木然道,“顾卿,此事便交由你来查,相关涉事人等,一律严惩。”
“是。”顾云峥恭敬领命。
他知道,陛下这次动了真火了。冉家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去。
冉昭君看着那个准备离开的身影,有些惶恐地拉住了文珩的衣摆。
他怎么可以把调查之事全权交给顾云峥,顾云峥刚刚明明在针对自己,他来调查,自己和哥哥能讨到什么好?
自己不会害他的,他明明清楚的啊!
文珩低头看向冉昭君祈求的眼神,而后坚定地向前走去,没反应过来的冉昭君被那股力带倒在地,手心都摔破了。
但此刻,她顾不得疼痛,只看向文珩的背影大喊道,“阿珩!我没做过!”
她已经顾不得此刻有外臣在场,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在告诉她,不能让文珩走。
可惜,文珩没有回头,他只是冷冷扔下一句话。
“冉昭君,你真让朕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和自己相恋?还是后悔遇见自己?
冉昭君狼狈坐在地上,眼中的泪水终于没忍住,滑落了下来。
第18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八)
文珩想,他大概永远都走不出那一夜了。
中秋佳节,团圆之时,他失去了这世间最爱他的女子,也失去了身为一个皇帝,最难得的一份真心。
锦瑟被追封为昭贵妃,文珩不吝于用最华美的词藻来歌颂这位已经逝去的佳人。
原本以她的家世,是当不得如此高位的,可朝中无人敢违背一个失去爱人,已几乎疯魔的皇帝的意愿。
而关于那日的行刺之事,倒是一直争端不断。
那个刺客,乃是一位被抄家的将军的遗孤。
这位将军当年被奏通敌卖国,是当年冉相经手过的一桩案子,因此,冉相的门生咬定此次行刺,乃是故意做局陷害,为的就是报当年冉相秉公办案之仇。可也有朝臣认为,不管是否陷害,可行刺为真,若不是昭贵妃挡了那一剑,陛下可就出大事了。
朝堂之上的争论,一直持续到圣驾回宫。
姽婳那日去陛下的太极宫伴驾时,在殿外见到了刚刚结束议政的众臣子。
顾云峥不在,他因着西厂一桩案子,需要离京半月。而那些出来的臣子中,姽婳看到了裴钰。
“娘娘。”裴钰在姽婳面前站停,温声道,“师长有几句话,想要托臣带予娘娘,不知娘娘此刻可方便。”
恰好这时内侍出来,说陛下还有几桩事要处理,今日便让宸贵妃先回去了。
姽婳点了点头,应允了裴钰。
长长的宫道上,姽婳右手护住小腹,走在前方。
裴钰跟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那是一个既能第一时间保护前方的人,又不会显得过分亲密的位置。
宫人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远远跟着,不敢打扰。
“裴师兄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大概是要做母亲的缘故,姽婳比之前看起来更柔软了几分。
裴钰看着她的身影,眼神中是隐晦而深藏的爱慕。
姽婳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向谢家提过亲,可惜,姽婳的父亲说,自家女儿还小,想再留几年,也请裴大人考虑好,我谢家幺女金尊玉贵,不是能随便娶回家的。
裴钰自然清楚自己家世微薄,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向上爬,可惜,自己官拜侍郎那一日,谢家的幺女,成了宫里的宸妃娘娘。
自己的恩师谢大儒说,那是她自己求的婚事。
可这么长的时间,裴钰一直想问一句,她幸福么?孤注一掷进了宫,她心愿得偿了么?
感觉到身后的人陷入了沉默,姽婳微微回头看向他。
裴钰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看向姽婳,然后开口问道,“娘娘,日子可还舒心顺遂?”
这些时日,陛下对那位昭贵妃的疯魔,前朝后宫谁人不知。
人人都在庆幸昭贵妃已死,死后的哀荣再怎么逾制都无用了。
可裴钰清楚,对于因爱入宫的姽婳而言,昭贵妃死了,带走了陛下的爱慕,也带走了她无疾而终的痴心。
姽婳转过身,淡笑道,“人怎么可能一辈子都顺遂。裴师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争取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而且,我有了这个孩子,我不想继续赌下去了,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裴钰视线下移,看向姽婳的背影。
孩子如今不过三月,姽婳从身后看上去,依旧是纤纤袅袅的身姿。
裴钰微叹了口气,问道,“是位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这话,其实有些逾矩了。
可姽婳未曾在意,她笑了笑,回道,“太医说是个男孩,我虽然更喜欢女孩,不过生于皇室,还是男孩会好过一些。”
是啊,世道不公,男子总比女子多些生路。
宫道快走到尽头了。
裴钰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姽婳的背影,低声道,“男孩好,娘娘福泽绵长,日后江山万里,都要仰仗娘娘福荫庇佑。”
姽婳蓦地转身看向裴钰,半晌未曾说话。
裴钰站在那里,清雅端方。丝毫看不出,他将自己的一生,押在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那场对话,淹没在了深深的宫墙之中,再无第三人知晓。
三日后,纠结了大半个月的刺客一事,终于尘埃落幕。
负责行宫防卫的冉大人,被撤职查办,从此仕途无望。而为刺客“引路”的齐王妃,因身孕之故,保全了王妃尊荣,但也因此名声大损,连亲王妃服制和册宝都被收回。
诏令发出的前日,冉昭君曾以求见姽婳之名入了宫。
草草给姽婳行了礼后,她便找机会去找文珩去了。
她哥哥是冉家这一脉,如今唯一还仕途正旺的人了。
所以,她想尽力保住哥哥的官职,不然,日后自己便真的再无娘家可依了。
文珩见了她。
半个多月未见,文珩瘦了许多。
他望向冉昭君的眼神,是陌生的苍凉。
“阿珩。”冉昭君试图用曾经亲昵的称呼,唤醒两人过往的甜蜜。
可文珩冷冷望向她,“齐王妃还想为自己的兄长求情么?”
“齐王妃?”冉昭君捂着胸口倒退几步。
“你如今唤我齐王妃了。阿珩,你还要我如何剖开真心给你来看,我跟你说过,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为何要害你?”
这句话,冉昭君说的是真情实意,这世上最不愿文珩出事的就是她了。
她如今不上不下,若是文珩出事,怕是齐王第二天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可文珩只捏起她的下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眼神端详着她,“冉昭君,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么?就像你曾经对我说的,八年前那个孩子,真的是文钰灌醉你才有的么?”
“自然是你的!文钰他不过是为了气你,才说孩子是他的。太医把出的有孕时间,便是最好的证据。阿珩,难道我们十多年的情意是假的么?若知道今日会这般被你疑心清白,我倒不如死了算了!”
冉昭君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却是一突。
文珩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当年自己为了和他重修旧好,将那个孩子的责任全推到了齐王身上,但实际那个孩子是他们初成亲后,鹣鲽情深时的产物。
文珩发现,自从锦瑟死去后,他的心,冷了许多。
以往冉昭君一哭,他总是六魂无主,可如今却觉得,哭也就哭了。
起码她还有哭的机会,可自己的锦瑟已经连机会都没有了。
半晌难熬的沉默后,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打掉这个孩子,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19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十九)
冉昭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仓皇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眼中含泪,泣声问道,“阿珩,你在说什么?”
自己怀着的,是他的孩子呀。
文恒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后化为了坚定。
“不论是真是假,这个孩子终究是你我之间的心结。若你肯将这个孩子打掉,我便留你哥哥一命,也算全了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若你不肯,那朕只能秉公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话已经说的极不留情。
但对于文珩来说,这已经是他权衡之下难得的宽容了。
毕竟当时他差点遇刺,又搭上了锦瑟的一条命。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将这幕后之人活剐了。
可他不能。
冉相虽已告老还乡,但朝中还有他的门生。
而且冉昭君牵连到此事当中,也让他左右为难。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此事她应当是真无辜。
但是文珩还是忍不住想,会不会那个孩子真的不是自己的?而是文钰的。
她有了孩子,所以也有了别的心思。
怀疑一旦有了,便像一颗种子。随时埋入土里。它不会消失,只会在土中慢慢的潜藏。等待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那一日。
冉昭君最后还是打掉了那个孩子。
当然,她不是为了自己的兄长。而是通过文珩的言行,她清楚地认识到,文钰的挑拨离间,奏效了。
生下这个孩子,哪怕滴血认亲确认了这个孩子的确是文珩的。他也不会相信的。
冉昭君一向是一个心狠的人。
待确认了这一点后,她像放弃第一个孩子一样,放弃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当然,她也没忘记用这个孩子达成一些目的。
在处置的旨意下来后,冉昭君再次入了一次宫。
她当着文珩的面,吃下了那颗堕子的丸剂。而后血流不止,在意识模糊之际,声嘶力竭地喊着阿珩。
或许是念及了曾经的情谊。亦或许是冉昭君血流满地的惨状,让文珩想起了逝去的某个人。
总之,冉昭君最后被留在了宫中。
对外,只说齐王妃不慎于宫中小产,宸贵妃怜惜她体弱,特留于宫中将养。
可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挡不住这些时日里文珩和冉昭君在外臣面前的多次逾矩之为,外界关于二人的流言是传的沸沸扬扬。
以往齐王为了面子着想。总还会出手弹压几分。可如今,他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任由流言四起,任由旁人以同情的眼神看向他。
后来姽婳从回京的顾云峥的口中得知,那位提前回京的张侧妃,在回京后的第二日,身着嫁衣,悬梁自尽在了王府中。
不是侧妃的嫁衣服制,还是当年她为自己绣的嫁衣,不过她嫁入齐王府,成了侧妃,那件嫁衣再也没了穿上的机会。
死时,连一封字信都未留。
她才双十年华,正是芳华正好的年纪,却死于皇室倾轧中。
姽婳想,她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不然她对齐王痴心一片,不至于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张侧妃的死讯传回行宫之时,恰好赶上了文珩大举追封昭贵妃一事,即便齐王跪求了许久,张侧妃的身后事依旧被草草办了。
所谓原因,不过一句怕冲撞了贵妃的丧仪。
从那以后,齐王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维护齐王府的面子,也不再费心周全文珩与冉昭君二人之间的事。而是任由谣言满天飞,任由旁人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迟来的情深,还有何用?”
姽婳之前或许同情过齐王,但如今看来,这一切也不过是他自找的。
冉昭君的肆无忌惮是谁养出来的?
一方面有文珩的纵容,一方面,同齐王一次次的退让也有关系。
自己酿成的苦果,如今,却让张侧妃吃了下去。
即便他如今醒悟了几分,可佳人已逝,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
行宫一事后,姽婳便安心养胎了。
冉昭君和文珩之间,横亘着锦瑟的死,再也回不到从前。
如今,不过是等着他们中有谁忍不住,打破这个平衡而已了。
入冬前,冉昭君终于出宫了。毕竟她是皇室宗妇,总留在宫中也不是回事。
谁料齐王直接让人紧闭了齐王府的大门,不准冉昭君进门。
齐王府在朱雀大街上,左右皆是宗亲贵族的宅邸,如今正值入冬之际,各家的下人都在外出采购,街上的人比以往还要多几分。
冉昭君面色苍白,坐在马车中。她的身子小产后,愈发不如从前了,尤其入了冬之后,只觉得浑身寒凉。
文珩虽让她留于宫中将养,但待她却大不如从前,以往自己身子稍有不爽,文珩恨不能将太医院所有的珍藏送来,如今,却对她每况愈下的身体视而不见。
相反,这宫里所有的珍贵之物,都紧着关雎宫的宸贵妃先用。
毕竟,文珩还指望着靠这个孩子,来钓出后宫那些有心思之人。
“放肆!你们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么?王妃回府,还不赶紧打开正门!”侍女同门房吵了起来。
可门房却丝毫不惧,只低头道,“不管是谁,王爷有令,我们做奴才的,只能遵从!”
“这是齐王府的王妃!”侍女跟着冉昭君这么多年,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回自家王府居然还能被挡在门口。
“可这齐王府的主子,是齐王殿下。”门房意味深长地说道。
而后,重重将门关上。23sk
马车内,冉昭君只觉得仿佛被人剥光一般,即便隔着厚厚的车帘,她也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文钰这个举动,等于彻底公开和她撕破了脸,也等于彻底把齐王妃的贤惠招牌砸了个粉碎。
可冉昭君不能和他在这里闹起来,那样,不光自己,若是他胡说些什么,怕是文珩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回阁老府。”冉昭君无力道。
她不知道,为何一切会突然脱离自己的掌控。
一场承德之行,让她彻底失去了文珩的心,也失去了和文钰表面上的和平。
冉阁老已经听说了朱雀大街上闹得那一出,他倒没责怪什么,只静静看着冉昭君,问道,“昭君,你可后悔当初的选择?”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因为觉得文钰登基希望更大,所以主动放弃了和文珩的感情,更演出一副情深被逼嫁的模样,让父亲替自己担了污名。
还是后悔自己婚后明明和文钰感情甚笃,却又不肯放弃女子之冠的预言,舍弃了孩子,重新回到文珩的怀抱。
亦或是后悔,闺阁手帕交的孩子都已经开始启蒙了,自己却连失两子,连做母亲的资格都可能没了。
不,我才不会后悔!
冉昭君攥紧手中的绣帕,再次坚定了心中想法。
她看向冉阁老,轻声道,“父亲,事情还没走到绝路,我有个法子,若能成功,不光我能顺利入宫,哥哥也能官复原职,我们冉家的富贵前程就稳了。”
第20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
冉阁老看向自己这个女儿。
这是他的掌上明珠,是曾经最让他骄傲的一个孩子。
他有两子一女,长子有勇无谋,前途一眼望得着,只能靠着自己的余荫尽量谋个好差事。
二子倒是肖似自己,可惜天不假年,一场病痛,未及弱冠便去了。
唯有这个女儿,从小聪慧过人,更是有着男儿都不曾有的果敢。
她从小便有了女子之冠的目标,而后更是一步步朝着目标前进。
接近文珩,许嫁文钰,当朝两位皇子都对她情根深种,冉阁老也承认,自己也曾经得意过自家女儿的手段。
可后来,她的狠辣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给自己的父亲冠上一个逼嫁女儿的名头,间接促使了自己的辞官。
更是私下打掉了自己和齐王的孩子,若不是自己的夫人发现了端倪,怕全家都要被她蒙在鼓里,只以为她是大行皇帝灵前跪久了才小产的。
自己的女儿,或许早就被那个所谓女子之冠的预言所蛊惑,变了性情。
“你想做什么?”冉阁老沙哑着嗓子问道。
冉昭君没发现自己父亲的异常,她双眸发亮,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父亲,那个女人家世不显,为何能得昭贵妃的尊荣,不过是因为她对陛下的救命之恩。她用自己的一条贱命,让陛下如今对她念念不忘,月前西厂送进宫的两位美人,居然同那个贱人有三四分相似。我们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否则,女儿便真的无望了。”
那两位美人,是顾云峥早让手下人准备好的,为的,就是让文珩离姽婳远一些。
这一招也很奏效,文珩日日宿在那两位美人处,以缅怀自己的昭贵妃。
冉昭君看着这些,自然也是危机感十足。她如今不知还能否生育,若是连文珩心中的位置也没了,齐王府也回不去了。那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竹篮打水一场空。
“昭君。昭贵妃是以身相救,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死后尊荣。你要怎么做?也用你的命去赌一赌么?你疯了不成,难道你就笃定自己命大?”
突然,冉阁老话语一停,他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果然,冉昭君面露几丝疯狂之色。
“父亲,谁说我要真的拿命去赌。陛下要的,不过是危难之时相救的情意而已。我们可以做一场局……”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冉阁老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了脸上。
“你疯了!行刺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要为了你所谓的女子之冠的梦,搭上全族人的命不成!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些羞耻心么?”
冉阁老气得整个人都在打颤,他没想到,冉昭君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冉昭君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恨恨看向自己的父亲。
“全族人的命?他们享受着我的庇护,仗着我和陛下的情分,在外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撇清和我的关系?我没有羞耻心,到底没有羞耻心的是谁?看我风光之时,父亲怎么不说我没有羞耻心?如今看我落魄了,便也要跟旁人一般踩我一脚是么?”
这满府里,谁不曾得过自己的庇佑。兄长的官职,叔伯的前程,难道不都是靠着自己才谋来的。
冉相捂着胸口坐在太师椅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不愿做,我也会去做。不过我若是出了纰漏,届时,我一定会咬死冉家,咱们地底下接着做一家人。”
冉昭君阴恻恻地笑了笑,衬着她惨白的肤色,愈发显得骇人。
“父亲,冉家已经到了如此破败之地,还有什么可失去的。长兄无能,连我好不容易为他谋来的位子也未保住,冉家如今还有能立起来的儿郎么?可若成为下一任天子的外家,那就不一样了。若赢,青梅竹马的情分加上救命之恩,我便可改头换面入宫,就算我不能生,抱养个低位妃嫔之子,一样能养熟。待新帝登基,我们冉家便是真正的世家门阀了。”
冉家,是从冉阁老这一辈才起来的,之前不过是耕读人家,冉阁老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冉家能够成为真正的百年世家,历经王朝更迭而不倒。
可惜,冉家下一辈中并无可用之人,这个愿望也就成了冉阁老的执念。
良久的沉默后,冉阁老沧桑道,“你先退下吧,我好好想想,这件事,即便做,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现下京里关于你的传言不少,你先在府里躲躲风头吧。”
冉昭君笑了笑,而后退下了。
她笃定,父亲定会同意的。
什么刺杀,什么谋逆,不过是因为利益不够。更何况,自己不过是做一场戏,又不是真行刺。
京里关于齐王和齐王妃的议论,一直持续到了年关。
不过,很快,新的事便压下了这桩事。
宫里的淑妃和贤妃,因为谋害宸贵妃腹中的孩子,被双双褫夺封号,降为贵人。
这件事,原本没闹这么大。
可不知怎得,顾厂督掺和进了这桩事,于是便由宫闱之事成了前朝之事。最后,不光淑贤二妃受了申斥,连二人的母家也受了牵连,好几个人被揪出了之前的错漏,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
姽婳知道,顾云峥这次是被吓坏了。
因着文珩暗中行方便的原因,淑贤二妃的算计居然顺利进了关雎宫,还呈到了姽婳的面前。
若不是姽婳通晓药物,加上身边的婢女警惕,察觉到了不对,怕是还真着了她们的算计。
顾云峥自然是大怒,他的怒火不光是针对那两个妃嫔,更是对文珩。
于是,文珩在一位美人床榻之上,吐了血。
太医把脉,说是焦劳过甚,损伤生阳之气,于寿数有损,更于子嗣有碍。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陛下可能不行了。
文珩自然是将事情瞒得死死的,可私下也没少尝试各种偏方妙招,只可惜,顾云峥不想让他好,他便永远好不了。
暴躁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没有心情再来顾及姽婳腹中的孩子,以及思考如何用这个孩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甚至连缅怀自己的锦瑟姑娘都顾不上了,因着出宫不便,他便让顾云峥替他寻找一些偏方。
文珩觉得,顾云峥一个宦官,又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虽也有些窘迫,可也放心将此事交予他去办。
他不知道的是,顾云峥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人,而自己以为纯良无害的宸贵妃,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共同铸成了今日的局面。
姽婳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顾云峥此刻正低头趴在自己小腹上,脸上没了素日里的冷凝,而是瞧着有些傻乎乎的,只一心想要感受孩子的胎动。
若不是自己松了手,那些脏东西,根本进不了关雎宫。如今,一劳永逸,也算保了自己孕期的安静。
伴随着姽婳肚子越来越大,年关,也终于到了。
???
第21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一)
今年的冬日格外冷一些,姽婳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看来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熙春端来一盘热乎乎的烧栗子,顺带又将大开的窗略关了几分。
“小姐,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呢?外边那么冷,万一被寒风激到着凉了怎么办……”
熙春又开始了每日的唠叨,姽婳只笑着听她说。
熙春唠叨了一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蹲在榻前,开始帮姽婳剥栗子。
如今早不是栗子成熟的季节了,可姽婳有孕之后,口味愈发刁钻,顾云峥不愿委屈了她,便各地搜罗她想吃的东西,只要姽婳想要,不出三日,便是再难寻的东西,也会送到关雎宫的小厨房内。
这般亲昵的关心,即便明面上以陛下的名义来做,可熙春作为姽婳的贴身婢女,如何能不怀疑。
可直到如今姽婳身孕已近七月,熙春半个字都未曾问过。
吃了小半盘栗子,姽婳突然问道,“熙春,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在这样一个自幼就被教导忠君爱国的环境里,发现自家主子可能背叛了君王,她难道就不想问点什么么?
熙春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奴婢从小就跟着小姐,说句逾矩的话,奴婢是将小姐看作自家妹妹一般的。奴婢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小姐开心,熙春便开心。”
“傻丫头。”姽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至此,自己身边的人,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年关已至,按理说这次的岁宴该是由姽婳这个后宫地位最高的贵妃来操持的。
可一来姽婳的身孕月份已大,身子愈发不方便。
二来是顾云峥进言,说宸贵妃应以龙裔为重,将此次宴席的操持权,给了沈昭容。
这下,前朝后宫关于顾厂督和宸贵妃二人积怨已深的传言是愈发甚嚣尘上。
毕竟,夺人宫权,这得是多大的矛盾。
可她们不知,人后,顾厂督正跪在地上为宸贵妃娘娘捏腿。
到了孕期后半程,难免会有浮肿的情况发生,姽婳虽动用灵力可消除这种不适,可她不想,她要让顾云峥随时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见证自己为他诞育子嗣的不适。
只有切身参与,才能感同身受。
文珩和冉昭君的事尘埃落定后,自己帮原主达成心愿后,这个孩子该如何呢?
他出身高贵,最关键的是,他的外家——谢家,对天下学子的统摄力。
这天下才子,三分出自谢家,谢家教导出了多少文人才子,堪称一句天下之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会有一个新帝能真心接受他,若他不为帝王,那么猜忌、试探,这一切将伴随这个孩子的一生。
所以,姽婳想为他争一争。
顾云峥对这个孩子的感情越深,来日,这孩子的位置便会越稳。
谢家为明,顾云峥为暗,足以保江山稳固。
年关岁宴那日到了。
腊月二十三,前朝便已停朝,只等正月十五后再开朝。
沈昭容好不容易得了岁宴的操办权,自是兢兢业业,将一切都布置得极为妥帖。
酉时,姽婳穿戴好贵妃服制,在熙春和春梢的服侍下,坐上了凤鸾驾辇,朝举办岁宴的长乐宫形势而去。
而在下驾辇之时,春梢悄悄在姽婳耳边说了一句话。
姽婳神情未变,只淡然点头道,“知道了。”
而后,便挺着大肚子朝殿内走去。
因是岁宴,人来得极齐,就连最近极少出门的冉昭君也来了,当然,她还是和齐王坐在一处。
可惜齐王见她来了,只冷笑一声,竟然起身去了燕王处,宁愿和自己未成婚的胞弟挤在一处,也不愿与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同坐,满堂的贵客都讶然议论了起来。
冉昭君攥紧了手指,漂亮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柔嫩的肉中,她靠这种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没关系,过了今日,他们就不敢再如此议论、嘲笑自己了。
很快,众人的议论声停了下来,宸贵妃到了。
众人的眼神在宸贵妃的腹部打转,毕竟,如今陛下膝下子嗣不丰,若宸贵妃能诞下皇子,那将是诸皇子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位,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众人不得不在意。
姽婳走到上首的右侧主座,这是仅次于文珩的座位,也是彰显她如今后宫第一人的地位。
很快,文珩带着顾云峥到了。
因着寻药的原因,文珩如今越发信重顾云峥了。
而今日,文珩的神色红润,整个人比以往倒是精神了许多。他阔步朝上首走去,路过姽婳之时,还没忘温声过问几句姽婳的身子。
这倒让在场众人更觉宸贵妃的受宠。
岁宴开席,文珩也是难得的随和,同诸位臣子举杯共饮,觥筹交错间,一派君臣和乐的景象。
直到,文珩转头看向姽婳,柔声道,“还有三个月,这孩子便要降生了,届时,你的位份也该提提了。”
在场众人神色一凛。
宸贵妃如今已是正一品贵妃之尊,再提位份,那便是超品皇贵妃了。
陛下如今并无皇后,先皇后在陛下登基后不过一年便难产离世,腹中的孩子也未能活下来。
宸贵妃若成了皇贵妃,那便是真正的副后之尊,她膝下的皇子,也算半个嫡子了。
难道,陛下真的属意宸贵妃之子?
众人神情莫测,交换着眼神。
姽婳只做未曾察觉这些波云诡谲,温柔笑了笑,“一切,只听陛下安排。”
想要用自己当剑,就要做好被这把剑背刺的准备。
岁宴就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平稳结束了。
群臣跪倒在地,恭送陛下离开,文珩刚下了玉阶,只见旁边一个低眉顺眼的奉灯婢女,突然扔掉宫灯,从袖中抽出软剑,朝着文珩冲来。
文珩却毫不惊慌,面上一片平静。
冉昭君早就做好了准备,婢女刚一抽出剑来,她便准备起身朝文珩的方向奔去。
不料衣裙不知被谁踩住,冉昭君不但没冲出去,反而一个踉跄摔在了食桌之上,满桌的菜肴酒水撒了个满身。
倒是姽婳,她虽行动不便,但那时她离文珩极近,便伸手扯住了文珩的衣袖,将文珩拉开了原本的位置。
文珩没有防备,竟被娇小的姽婳就这么扯了过去,而那刺客还没等近前,便被顾云峥钳制住了双手,捏碎了双腕,又卸掉了她的下巴,防止她服毒自尽。
几瞬之间,这场玩笑般的刺杀便已尘埃落幕。
姽婳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忙行礼请罪,“臣妾失仪,惊动龙体,还请陛下降罪。”
文珩眼神复杂地看了她片刻,而后叹了口气,温和道,“爱妃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来人,派人护送贵妃回宫,朕一会儿处理完这里的事去瞧你。”
底下的人神色有些感慨,贵妃可真是好运气,这救驾之功,为她来日的皇贵妃之位可是又添了几分筹码了。
姽婳柔顺应道,“是。”
走出长乐宫那一刻,姽婳柔婉的神色顿时消失,她回首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殿,想起了刚刚下驾辇之时,春梢所说的话。
“厂督说,今晚冉昭君策划了一场救驾戏码,如今陛下已得了线报。娘娘自可好好利用今晚情势。”
自己身怀有孕,犯不着以身犯险去做什么挡剑之举,不过顺手拉一把的事还是能做的。
姽婳要的,也不是文珩爱上自己。她要的,是文珩对自己的信任。
一个能怀着身孕去救自己的人,如何不值得信任呢?
毕竟,自己可不知道这场刺杀是假的。
而越是信任,得知真相之时,他的痛苦就会越深。
姽婳扬起一抹笑意,在月光的照映下,清丽绝尘却又暗藏危险。
第22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二)
殿内,文珩沉默了许久,而后沉声道,“时辰不早了,众位爱卿先回去吧。齐王、齐王妃,你们留下。”
文钰面色平静,整了整衣衫站起。而冉昭君则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跄站起。
她的衣服上此刻一片狼藉,规整梳起的发髻也散下了半边,再狼狈不过了。
但仪容的狼狈,也比不过她此刻内心的忐忑。
文珩,为何要将自己留下?
后殿内。
文珩高坐于上首,看向底下的人,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
“昭君,你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朕记忆中的你,柔中带刚、知书达理、性情坚韧。如今,却成了这副胆大妄为的模样。是谁给你的胆子,连刺杀你都敢做!”
冉阁老托齐王将这件事报给自己的时候,自己还以为是齐王构陷,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能做出刺杀这种事。
冉昭君猛地抬头,她极聪明,顿时明白,自己是被人出卖了。
除了自己的父亲,不会有旁人了。
“阿珩,我没做过!上次刺杀将我牵连进去,这次刺杀又是将矛头指向我,这绝对是有人故意针对我设的局!你是我唯一的依靠,这世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喜乐。”
可冉昭君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她这话说的很巧妙,将上次的刺杀同这次相挂钩,将自己置于一个被构陷的巧妙境地。
可惜,文珩一个字都没信。
“你的父亲,亲自检举的你。他声泪涕下,说自己教女无方,让你走上了如此歧途。冉昭君,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会故意设局害你么?你嫉妒朕对锦瑟的情意,那是因为锦瑟是真心实意对朕,而不是像你这般,虚情假意来哄骗朕!”
文珩说到怒处,将手中的碧玺手串重重砸在地上,珠子四处飞溅,砸了冉昭君一身。
“还有,这些年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齐王府上不知有多少孩子,死在了你的手下。你竟然还能在朕面前做出这样一副无辜善良的模样。真真是令人作呕!”
文钰将多年来搜罗的证据也一并呈给了文珩,虽然知道这些文珩或许并不在意,但痛打落水狗,在冉昭君犯下刺杀大案之时,递上这些罪证,可比平时作用大多了。
冉昭君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
她知道,今日之局,自己已是必输了。
“所以,今日是所有人都知道实情,你们在看我像一个戏子一般表演是么?看我摔在地上时,你们是不是很开心,很得意,觉得我就是一个自不量力,自取其辱的人。”
冉昭君眼眶含泪,看向上首的文珩,还有身旁的文钰。
这两个人,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今却都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是,我是设计了今日的局,可我并没有想害你。阿珩,你说我哄骗你,那你可有真心待我?我跟着你多久了,八年了。无名无份,八年的时间,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八年?”
事已至此,冉昭君索性说开了,也不再避讳什么。
一旁的齐王面上划过一丝冷笑。
文珩有些尴尬,事是自己做的,可如今说出来,面上还是难堪。
冉昭君突然有些绝望,自己对文珩虽有欺骗,可也有那么几分真心在的。
自己付出的那些岁月和情意,难道在文珩心里,就只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么?
“咳。”文珩清了下嗓子,说道,“冉昭君,你对朕,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朕早已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了。朕与你,当年你被父亲逼迫嫁给齐王之时,便已是有缘无份了。
文钰听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
“原来这么多年,陛下一直以为她是被迫嫁给我的么?”
冉昭君面色惨白望向他,眼中满是恳求,可文钰只作不见。
他看着文珩,仿若在看一个傻子。
“这门亲事,是冉昭君自己同意的,我们成亲之前,互换过定情之物。冉昭君给我的,是一把她的玉梳,皇兄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我府内取来,我身边的奴仆也可作证。”
女子的发梳,非亲密之人不可相赠。
文钰这话,足以证明他们二人在成亲前,不说两情相悦,最起码也是心甘情愿的。
文珩震惊地看向冉昭君,“你的嘴里到底是有几句话是真的?”
冉昭君自知大势已去,她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鬓发,苦笑道,“陛下何须活得这般清楚。是,我自己情愿嫁给文钰的,因为当时他比你更有希望。可后来我待你,也是真心的啊。”
“无耻!”
文珩愤怒地上前一脚将冉昭君踢倒。
这般举动,连一旁的文钰都有些诧异。
毕竟,这么多年,文珩可一直把冉昭君如珠如玉一般对待,如今却又如此翻脸不认人,竟然动了手。
冉昭君倒在地上,也不爬起,只疯狂大笑。
“陛下在愤怒什么?陛下三宫六院这么多妃嫔,每个你都有三分真心。宸贵妃为何入宫为妾?已故的昭贵妃为何挡剑身故?还不是陛下您让她们陷入了您的情网中?甘愿为你奉献一切。我做的,和陛下是一样的呀。”
“你疯了!”
文珩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疯了?或许吧。这皇宫里有不疯的人么?自诩仁义道德的陛下,用自己的孩子做饵。德行出众的齐王殿下,不也默许自己的王妃和皇兄私通,以此换取陛下登基后对你的手下留情?”
冉昭君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这些事,难道她不明白么?这么多年,大家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如今,她就要捅穿这层遮羞布。
她就是要激怒文钰和文珩。
反正她就一条命,能看到这两个男人那狂怒的样子,也不算亏。
何况,今天她也不是没有任何后手。
救驾之事,乃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局,她自然也要留下些什么来保命。
“我死了,我们的事便会天下皆知。这么多年我们的那些书信,我早已给了一个可信之人。若我出事,那些书信便会出现在朱雀大街,出现在这京里的每一个角落。陛下,你的英明,就毁于一旦了!”
文珩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便被冉昭君打断了。
“陛下不要试图去找,因为,那个人是陛下绝对想不到,找不到的人。”
冉昭君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文珩找不到的。
因为,那些东西被她早早以贺礼的方式,放在夹层里送入了关雎宫,若自己出事,她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自会偷偷将信让宸贵妃知道。
若自己无碍,也会寻个时机,自己去拿回。
毕竟,宸贵妃那个女人再单纯简单不过。
自己和文珩在她眼皮底下暗通款曲这么久,她还拿自己当姐妹一般。当真是蠢!
而此刻,她口中单纯简单的宸贵妃,回到关雎宫后,从自己首饰匣子暗格里取出一沓书信,递给春梢。
“让人在明日午时之前传遍全城。若顾云铮问起,便说我吩咐的,做的干净点。”
那些书信,赫然是冉昭君用来保命的东西。
第23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三)
这些夹带的书信,早就在进入关雎宫第一日,姽婳便已察觉。 夹层这种把戏,姽婳之前早已玩腻了。
看来自己这些时日的演戏,还是有些作用的。
从一开始,自己一直作不知他们二人私情的样子,只拿冉昭君当姐妹一般看待,日子长久下来,冉昭君也慢慢放下了警惕,只以为自己是那种耽于感情而单纯的蠢人。
蠢,就意味着好利用,好操控。
姽婳的这个形象一直塑造得很好。
与世无争,浸于诗书,成日只知风花雪月,最是简单不过。
所以,自诩聪明的冉昭君,自然会将她作为一个好利用的棋子。
不过,姽婳也没想到,冉昭君居然这么“信任”自己,居然干出了将证据直接送上门这样的举动。
姽婳从拿到书信后,便一直在等。
她在等冉昭君的“犯错”。
毕竟,冉昭君会将这样一份证据藏在自己这里,说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必定牵连甚广,她要为自己留下保命的依仗。
终于,今日等来了。
而此刻正与文珩对峙的冉昭君,还浑然不知自己所谓精妙的布局,早早已被人看穿,更反借她的手,准备去捅文珩一刀。
文珩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这个已经疯魔了的女人。
“朕,从未对不起你。当初,朕求娶你,是你选择了文钰,后来这八年多的时间,朕是没有给你名分,但亦给了你和你的家族数不尽的荣光。朕可有一处对不起你的?真心?是,或许朕待你没有登基前那般真心了,但你呢?你又以真心待朕了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朕,什么逼嫁,什么醉酒,统统都是骗人的。”
文珩自认为对不起任何人,但从未对不起过冉昭君。
除了名分,她几乎享受了一个皇后该享受的一切。
就算如今待她情分薄了几分,可依旧宽容于她。
不然,仅牵涉进刺杀一事,她的兄长便是砍了脑袋也算轻的,何至于仅仅撸职便了事。
“可我想要的,就是名分啊!”冉昭君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旁人如何看我的,你知道么?你是皇帝,他们不敢议论你,但私下谁不嘲笑我?嘲笑我水性杨花,嘲笑我痴人妄想。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所求,为何就让我等了八年都等不到头!望不到头!“”
“路是你自己选的。”
一旁一直沉默的文钰开口了,“冉昭君,我没有给你名分么?是你自己不要的。还是说,你要的名分,就是特指皇后那个位子?那如今,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虚荣付出了代价!”
冉昭君嗤笑一声。
“你现在做出一副正直端方的样子来了?你的张侧妃如何死的?要我给你说清楚么?我是不干净,心肠狠辣,但你们兄弟俩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刻薄寡恩!我们都是烂人,如今,倒成了我一人之错了?”
冉昭君没想到,自己最后会走到这一步,父亲亲族抛弃了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对自己嗤之以鼻,连曾相濡以沫的夫君也和自己早已离心。
自己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了?
骗子,全都是骗子!
说自己会是女子之冠的和尚是骗子。
曾说对自己一心一意的文珩是骗子。
说自己是他唯一骄傲的父亲也是骗子。
看着冉昭君这副又哭又笑的模样,文珩叹了口气。
“朕与你,已无话可说。若不是冉阁老这次奏呈,朕怕是还被你瞒在鼓里,到最后,说不得朕这条命也得交代在你的手里。朕答应了冉阁老,不要你性命,全你的名声。朕会将你禁足齐王府的家庙,终生不得出,你就在青灯古佛前,念经祈福,了此余生吧。”
文珩最终还是不准备要了冉昭君的性命,甚至,连齐王妃的封诰都打算为她保留。
倒不是对她还有多少真心,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刚刚出了刺杀之事,若直接处置了她,臣民难免会有揣测,到时候流言四起,不是好事。
另一方面,文珩还是忌惮冉昭君所说的话,她手里的那些书信一旦真的流传了出去,自己的千秋功名上,便有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虽说这几年自己同她的事,京中诸多人也有所揣测。
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日后谈起,也不过是一桩轶闻,一桩韵事,如云烟一般散去。
但若真坐实了此事,那便不一样了。
文珩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决定保了冉昭君的命。
手上的书信,可以日后慢慢查,查出来后,再处理冉昭君也不迟。
只是,要委屈一些齐王了。
文钰有些震惊的抬头,但他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不论是生是死,冉昭君都会是皇室宗谱上名正言顺的齐王妃。
文珩决定用齐王妃的尊荣,来安抚冉家,同时也保全了他自己的名声。
唯一牺牲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弟。
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文钰好像下了什么决定。他平静地抬起头,脸上无悲无怨,恭敬道,“臣,遵旨。”
文珩这才舒了一口气。
对于文钰如此“顾全大局”,他也难得生了一些愧疚之意。
只想着等日后为他选几个品貌出众的侧妃、庶妃什么的,到时候红袖添香,也是一桩美事。
深夜,文钰带着冉昭君回到了齐王府。
他吩咐人将冉昭君关到了后院的一处偏僻冷清的院落里。
他不想让冉昭君去什么家庙。
那里还有张侧妃的牌位,冉昭君去,只会脏了家庙的清净。
而后,文钰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书房的烛火长燃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大亮,齐王府的门便被敲醒了。
进来的人,正是齐王的胞弟燕王。
燕王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脸的怒火,抓住门房便问,“我皇兄呢?”
待指明书房方向后,他又迅速冲了过去。
“砰砰!”燕王一边敲着书房的门,一边焦急喊道,“皇兄,开门,出大事了!我就说冉昭君那个女人不是善茬,到底给你惹出了祸事。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你快开门,我们商量下怎么办!”
就在燕王等不及打算踹门的时候,门开了。
门开那一刹,燕王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看向眼前的男人,震惊道,“皇,皇兄?”
男子身着素衣,发丝皆除,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平静道,“嗯,我在。”
第24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四)
燕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家皇兄,这是剃度了?
文钰面上无悲无喜,问道,“外面怎么了?”
燕王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先回答了文钰的问题。
“冉昭君和那位私通的信件,被拓印成册,如今满城发遍了,根本也找不到是谁传的,现下,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俩信里互唤名讳,根本就藏不住了。”
何止如此。
本身京里就有冉昭君和当今的传言,如今来了确凿证据,谁能不激动,谁能不议论两句?
最关键的是,这信可是全城都传遍了,连一些学舍和官邸都传到了。
法不责众,众人如今也没了对皇权的敬畏,一个个讨论得热火朝天。
文钰露出一个略有些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冉昭君有这招后手,但是为何,信件会被传出去呢?
难道是她想鱼死网破?
不过,这倒是正对了自己现下的打算。
燕王看着自家皇兄在那边沉思,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皇兄,你,你为何要剃度?这可是大不敬啊!”
无辜落发,乃是对祖宗的不敬,放在皇家,便是圣上撸了他的王爵都是有可能的。
文钰笑了笑,阔步朝外走去。
燕王在身后喊道,“皇兄,你去哪儿?我和你一同去!”
“去皇宫!你莫要跟去。”
什么?燕王睁大了眼!
皇宫内。
文珩昨日睡得本就不安稳,不过卯时便被内侍战战兢兢叫起了。
文珩有些不耐烦,沉脸问道,“何事?”
“陛下,顾厂督求见,说京里出大事了!”
顾云峥求见?
文珩睁开眼,忙让人伺候更衣。
见到文珩后,顾云峥言简意赅地将京里的流言说了一遍,而后又呈上了如今广为流传的那些书信拓本。
文珩一口气顶在胸口,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接过书信,粗略翻看了几眼,便知道,的确是冉昭君那的书信无疑。
“贱人!朕已经饶过她一条贱命,她居然还敢如此挑衅于朕,她哪里来的胆子!”
将手中的书信摔在地上,文珩还不罢休,将书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只恨不能冉昭君如今在自己面前,好赏她几个耳光。
“或许,是以为陛下总会原谅她。”
顾云峥意味深长地说道。
而后,他跪倒在地,从怀中拿出一封奏呈,恭敬道,“陛下,臣昨日还查出一事,因刺杀一事,耽误了上禀于您。先皇后当年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此事,另有内情。”
“你说什么?”
文珩震惊到甚至忘了刚刚的怒火。
先皇后对文珩来说,倒没有多大印象了,但那个孩子,是文珩曾给予厚望的孩子。
他多渴望有一个嫡子,来承继自己的江山。
当年孩子胎死腹中,稳婆抱出来时,他看过一眼,是一个健壮的男孩。
可惜,生下来便没了气息。
稳婆说,是先皇后胎位不正,皇子生不下来,这才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如今,顾云峥跟自己说,是意外?!
顾云峥接着说道,“前些时日,宫中开始准备宸贵妃生产时的稳婆,其中一人意外摔断了腿,无法入宫伺候,底下的人便准备在以往伺候宫妃生产的稳婆中,挑选一位备用。选中的,便是当年先皇后身边的王稳婆。谁知,一去她家中,便发现异样。那位王稳婆居然住了一处二进大宅,雕梁画栋,根本不是她的俸禄和打赏能住得起的……”
说到这里,顾云峥一停顿,文珩立刻追问道,“然后呢?是谁收买的她?”
顾云峥这才接上,“臣找人顺着宅子的来历去查,那人手段极利落,最后,几经波折,查到了,齐王妃身上。”
“冉昭君?”
文珩怔楞在当场。
“是,审的是齐王妃的贴身侍婢,所说应当不会有假。”
文珩只觉眼前一晕,他抓住书案,勉强稳住身形。
是啊,冉昭君意在后位。
她怎么会让中宫生下嫡子,挡了自己的路呢?
亏得孩子没了那些时日里,她还日日陪在自己身边柔声相慰,她难道不会觉得愧疚么?
不,她怎么会愧疚。
文珩苦笑两声。
枉自己自认也算英明,不想却被一个女子在股掌之间玩弄了近十年。
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外面传来内侍颤颤巍巍的声音。
“陛,陛下,齐王求见。”
文珩有些疑惑。
不过,冉昭君如今名义上还是齐王妃,若要处置她,总得知会齐王一声,便也让人唤他进来了。
而齐王一进来,便将文珩惊到了。
就连一旁的顾云峥都有些震惊。
不过他很快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齐王。
齐王文钰走进殿内,恭敬跪倒,高声道,“臣,齐王文钰,自请废除王爵,从此遁入空门,为国祈福,还请陛下恩准。”
文钰此举,直接将文珩逼到了绝路上。
文珩本就被冉昭君的事刺激不小,现下又被文钰闹这一出,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吐血昏厥了过去。
殿内唯有文钰和顾云峥二人。
两人竟然默契地保持了不动。
“原来堂堂帝王,竟也会有如此狼狈之时。”文钰冷笑一声,转动手上的佛珠,默念起了金刚经。
直到念完一遍金刚经后,顾云峥方才高声喊道,“陛下昏过去了,快叫太医。”
而后,他看向文钰,低声道,“齐王殿下,出京吧,去南安山,那里的住持曾是先帝的胞弟,陛下的皇叔,曾经的平王殿下,去那里,他能保你后半生的平安。”
文钰双手合十,笑了笑,“不,我不会离开。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们二人的结局。”
冉昭君有句话没说错:所有人,都是恶人。
现在,他要赎罪了。
可惜,这个赎罪的机会,搭上了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
文钰转身离开,此刻朝日悬于空中,照得文钰有些睁不开眼。
他在宫人们吃惊的眼神中,手戴佛珠,素衣加身,朝宫外走去。
冬日的风有些寒冷,打在他的脸上,刺得脸颊生疼,但此刻,他却是无比的轻快。
终于,这一切快结束了。
很快,京里传遍了一则消息。
齐王,被齐王妃和圣上的私情所伤,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
这下,文珩和冉昭君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彻底崩塌,街头巷尾,纷纷将这对高贵的男女视作最为可耻的狗男女。
他们那拼尽全力想要维护的面子,被彻底扯下,扔在地上狠狠踏破了。
第25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五)
齐王剃度一事,彻底将文珩和冉昭君二人的关系给钉死了。
毕竟,齐王乃是王爵,又是皇室中人,若不是真受了极大的屈辱,何至于如此。
这下,不光百姓愤怒,皇室宗亲亦是震怒万分。
文珩虽是皇帝,可也不能如此羞辱臣下,便是哪朝哪代,霸占臣妻,逼得臣子心死出家,这都是圣上失德之举。
何况,齐王还是先皇子嗣,是陛下的弟弟,如此羞辱手足,哪还有半点为君的德行?
历朝历代,都不缺少敢于谏言的直臣。
于是,赵老王爷带领一众皇室宗亲以及数位谏议大夫,长跪于宫门口,请求面见陛下。
而此刻,文珩正躺在床上,由着数位太医诊治,如何还能接见他们。
但在外界看来,这便是圣上心虚,不愿见自己的叔伯长辈还有臣子。
即便见不到圣上,赵老王爷等一行人也不肯退,赵老王爷是文珩的三叔爷,乃是如今皇家资历最深的长辈,年近七旬的老王爷老泪纵横,跪在宫门口,只觉自己对不起皇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皇室怕是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哪还有曾经的威严与崇高。
宫内,经过太医的轮番救治,文珩好不容易醒了过来。
只是,他的半边身子却动弹不得了。
太医说,这是怒急攻心,中风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
一国之君中风偏瘫,这是动摇国本之事。
可文珩醒来后,却死活不愿见门口的皇室宗亲们。
尽管他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可前所未有的恐慌弥漫在他的心间。
在自己名声尽毁的当下,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中风偏瘫,那自己这皇位根本坐不了几天了,即便自己是一国之君,可如今动弹不得,也没了丝毫威信可言。
赵老王爷在宫门外跪到了午时,年迈的老王爷数度昏厥仍不肯走,惹得京里流言更甚,到最后,文珩实在扛不住了,唤来了一直在殿外等候的顾云峥。
“云峥。”文珩无助地看向他。
太医说,若不是顾厂督传太医传的及时,怕是自己的病症还要更严重些,到时连话都可能说不出来。
因此,文珩此刻更加信重顾云峥几分,觉得满宫里唯有顾云峥值得信任。
“陛下,臣在。”顾云峥恭敬地站在床榻边,微垂的眼眸,挡住眼中的寒意。
“你说,朕该怎么办?”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文珩的意料。
冉昭君的鱼死网破,文钰的破釜沉舟,还有那一桩桩意外……
文珩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早已摇摇欲坠。
可即便摇摇欲坠,他也不想将其拱手让予旁人。
顾云峥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陛下,当下最要紧的,是让齐王妃闭嘴。她既然已将此事捅破,那陛下也没什么可怕她的了。她一死,不说流言平息,至少事态不会再继续恶化。”
文珩吃力地点点头,“你,奉朕的密旨,去齐王府处决了她,对外只说畏罪自尽。齐王妃身为王妃,未曾为齐王诞育子嗣,又谋害府中侧妃,但念其曾为先皇守灵之功,人死罪消,便送还冉家,废除王妃爵位,不再追究其他罪责。”
曾经再恩爱,如今,文珩要起冉昭君的命来也是毫不手软。
顾云峥低声领命,而后又问道,“那宫门口?赵老王爷德高望重,陛下总不能一直不见他,再跪下去,怕老王爷身子骨挺不住了。”
若赵老王爷真出了事,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文珩自然也知道,拖是拖不了太久的。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朕也知道,可若他们看到朕这副模样,定是要让朕退位让贤。”
“那陛下就顺他们的心意立下继承人。”顾云峥一语石破天惊,他没理会文珩惊怒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可立谁为继承人,那便有讲究了。陛下的病症并非不能治,只是需要时间,那立的这个人,就要能为陛下留出充足的时间。”
文珩瞬间反应了过来,“你说宸贵妃腹中之子?”
是啊,现如今诸位皇子中并无十分合适的人选,或是母家势弱,或是母家势太强,恐皇子生母把持朝政,牝鸡司晨。
可宸贵妃的家世足够好,但谢家在朝为官之人不多,且多为清流,能为新皇提供足够的支持又不会威胁到江山稳固。
“可,宸贵妃腹中之子,万一是个公主?”
文珩还是有许多顾虑。
可顾云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文珩的犹豫。
“陛下,又不是真传位,不过是缓兵之计,离宸贵妃生产还有三个多月,足够陛下慢慢调理身子了。只要陛下身子有好转,那些宗亲朝臣也不会再提此事。”
文珩思量了片刻,觉得的确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便派人将宫门口跪了大半日的朝臣宗亲唤了进来。
接下来,便是长达几个时辰的密谈。
待月上梢头,赵老王爷这才在旁人搀扶下,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皇宫。
下午时分下起了大雪,不过几个时辰便盖了厚厚一层,衬得皇宫愈发冰冷得可怕。
而这次商谈,定下了两道旨意。
一是晋封宸贵妃为皇贵妃,保留宸字封号,统领后宫。二则是选了七位重臣,组成内阁,在陛下养病的这些时日里,商量裁决皇朝政务,最后由陛下朱笔批红。
这是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
而冉昭君一事,见文珩如今狼狈的模样,赵老王爷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有一点,不能委屈了文钰。
所以,文钰虽然落发出家,但文珩会为他发明旨加尊号,保全他下半生的平安富贵。便是齐王府也为他留着,将来若是文钰无子嗣,便从诸王中过继一位,传承齐王的香火。
可以说,即便再恨文钰,如今文珩也无法动他了。
而在内阁七位重臣中,顾云峥和裴钰的名字,赫然在列。
裴钰尚年轻,本不在其中,可刑部尚书老母病逝,回家服丧,如今由裴钰代掌刑部诸事,因此,此次他也被列入了内阁之中。
而月色深沉,刚刚结束了几个时辰唇枪舌剑的顾云峥,又踏着积雪出宫了。
这一次,他要去了结冉昭君的性命了。
第26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二十六)
齐王府内一处冷清的小院子内。
冉昭君神色木然地呆坐在床畔,她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被关起来了,文钰那么恨她,自然不会安排什么伺候的人,只让人早晚各送一顿饭来。
不过,冉昭君却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吃饭。
从出生开始,她便未曾吃过半分苦。
她小时候,父亲仕途正旺,家中虽不是簪缨世家,却也是出入奴仆随行,富贵无忧。
再大一些,父亲官至高位,家中更是地位水涨船高,后来自己更是能在两位皇子中挑拣未来夫婿,可见冉家当时有多得圣心。
可如今,自己被关在这一方小院,没了自由,没了地位,像个苟延残喘的狗一般。
自己为何将路走到了如今的绝境呢?
突然,屋门被大力踢开,冉昭君惊愕抬头。
进来的,正是顾云峥。
“奉陛下旨意,前来送你上路。”
顾云峥身后,几个下属将装着白绫毒酒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悄然退下,关好了房门。
冉昭君踉跄着站起,惨白着脸道,“你胡说!陛下明明昨日已经宽恕了我,你在谎传圣旨,顾厂督,你好大的胆子!”
一日水米未进,再加上这个消息,冉昭君只觉眼前昏眩得很。
顾云铮面无表情,冷声道,“今日,陛下和你的书信传遍了京城,齐王殿下不堪受辱,落发出家,自请废黜王爵。你说,陛下还会留着你的命么?”
什么?
冉昭君惊愕望向顾云铮。
怎么会?自己将书信藏的好好的。
“我没有。那些书信,我明明……”
她瞬间反应了过来,声嘶力竭道,“是宸贵妃!是她!”
想不到,自己居然被宸贵妃给耍了。
怕是她早就拿到了那些书信,只等合适时机放出,给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我要见陛下!我是无辜的!是宸贵妃,是宸贵妃放出了这些消息。”冉昭君光着脚便向门外冲去。
结果,被顾云峥一把摔到了地上。
此刻,冉昭君也没了曾经的高傲和矜贵,她踉跄着爬起,想要拽住顾云峥的衣摆。
“顾厂督,你不是也和宸贵妃不对付么?你带我去见陛下,我能让宸贵妃这个贱人从此万劫不复,她和她肚子里那个贱种……。”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打断了冉昭君的话。
顾云峥仿佛看一只蝼蚁一般看向她。
“我不打女人,但你例外。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就割下你的舌头,让你死,也做一个哑巴鬼。”
冉昭君被打懵了。
良久后,她怔愣着抬头,看向顾云峥。
而后疯狂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怪不得,她能在后宫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原来如此!”
冉昭君从没想到,一向冷心冷情,和宸贵妃势如水火的顾厂督,居然对宸贵妃有着这般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一个宦官,居然还敢肖想皇帝的女人。哈哈哈,好,很好,文珩,这是你的报应!”
冉昭君又哭又笑,好似疯了一般。
但是她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文珩,你知不知道,你最信任的臣子,对你的妃子抱有这样的心思。
自己输了,可文珩也没赢!
突然,她从地上爬起,一把抓过桌上装着毒酒的酒壶。
“告诉文珩,我在底下,等着他!”
而后,冉昭君将毒酒一饮而尽。
那酒药性极烈,不过几息间,冉昭君便七窍流血,剧烈的疼痛让她蜷缩起身子,她的手无助地在地上抓着,修长干净的指甲齐根而断。
女子之冠的预言。
和文珩的湖上初遇。
嫁给文钰那日的情形。
决心放弃第一个孩子时的场景。
……
过去的一幕幕,在冉昭君眼前不停轮转。
最后,她大睁着眼睛,喃喃喊着文珩的名字,断了气息。
曾经想做最尊贵女人的她,在冰冷的冬夜里,毫无体面地狼狈死去。
顾云峥冷静地看完这一切,而后转身推门离开。
院外,文钰站在那里,默念着经文。
看到顾云峥后,他低声问道,“她去了么?”
顾云峥点了点头。
文钰笑了笑,脸上却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与她成婚近十载,只有过不足一年的恩爱时光,到如今,我已不知我们三人之间到底谁错得更多一些。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
说完,他看向顾云峥,双手合十拜道,“多谢顾厂督的相助。也愿顾厂督,怜惜眼前人,行所为,而不悔。”
顾云峥亦点头回礼,而后,便带着手下之人离开了。
已经有人去冉阁老府上送信,很快,冉昭君便会被接回去,和齐王府再无半点干系。
顾云峥踏着积雪,翻身上马,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怜惜眼前人?
顾云峥眼神坚定。
他不会用怜惜这般居高临下的词汇去对姽婳。
她那般金尊玉贵的人啊,就该高坐于明堂之上,这些风雪与尘埃,鲜血与罪孽,都由自己来担。
第二年,春日风景最盛之时。
宸皇贵妃于关雎宫诞下六皇子,取名文启。
而这个孩子的降生,代表着王朝权势的更迭。
启,乃黜昏启圣之意,此名乃是宸皇贵妃亲自起的。
文珩这些时日里,情形愈发反复,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宸皇贵妃这一子,乃是文珩清醒之时,亲许的王朝基业承许,既然生父无法取名,自然要姽婳这个副后生母亲自来取。
六皇子满月之时,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
朝中不是没有异样的声音,可顾云峥和裴钰二人带头支持,加上更有陛下清醒之时的金口玉言,文启的这个太子之位坐得名正言顺。
太子之位落定后,文珩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一日里,总有七八个时辰是昏睡着的。
太医只说陛下的身子经受过诸多刺激,早已内里虚空透了,此次中风,彻底将这副身子击垮,日后,怕是难了。
太医说话,自然是留三分的,可如今太医都这么说了,众人也都明白,陛下大概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立夏前日,宸皇贵妃召了一位文臣的家眷入宫。
那家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身着诰命服制,见到姽婳后,只浅笑盈盈拜倒。???
“臣妇白氏,参见皇贵妃娘娘。”
眼前女子抬头,露出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
正是已“去世”的锦瑟,当今陛下自诩的挚爱,昭贵妃。
姽婳笑了笑,起身将她扶起,说道,“走吧,他既念了你这许久,临了了,也该来送送他。”
殿外,轿辇早已备好。
第27章 虐恋情深里的挡箭牌宠妃(完)
文珩躺在宽大尊贵的龙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明黄的帷帐。
他已经渐渐明白,顾云峥或许背叛了他。
这么些时日过去,自己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情况愈发严重,和当初顾云峥所说的情况完全相反。
可惜,如今他像个废人一般,只能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结局。
突然,寝殿的门被推开。
听声音,像是进来了两个人。
文珩费力的转头,先看到的,是一身华服的姽婳。
她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身姿却如之前一般纤细,加上如今已是皇贵妃高位,服制和首饰自然也更加精美,映衬得整个人姿容灼灼,无双姝丽。
而姽婳身后那个人,却让文珩睁大了双眼,发出了呼哧呼哧的粗气。
锦瑟?她,她不是死了么?
那面前这个女人是谁?难道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么?
姽婳柔柔笑了笑,“陛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即便如今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却还惦念着昭贵妃。臣妾怎能忍心,所以,把昭贵妃请来了。”
“啊!”文珩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呀这类的声音。
被盯着的锦瑟,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冷笑道,“陛下,文公子,别来无恙呀。臣妇通政司参议王申平正妻白氏,在这里给您见礼了。”
看着锦瑟那明显身怀有孕的样子,文珩气得努力抬起自己还能动的左手,费力想抓着什么。
锦瑟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好笑,“陛下,看在你时日无多的份上,臣妇也不忍骗您了。当年承德的相遇和救驾,皆是设计而来的,臣妇对您,并无半点感情,从相遇的第一日起,我就在盼着今日。”
她往前走了几步,好更清楚地欣赏文珩脸上的震惊和痛苦之色。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上一个昏庸无能,将我全族送上绝路之人呢?是,当年的案子是旁人办的,但你身为一国之君,你难道就没有不察之罪么?和你在一起之时,每时每刻,我都只恨不能一刀了结了你这条命,三刀六洞,让你为我白家全家陪葬!”
锦瑟的脸上全是恨意,文珩怔愣地望着她,丝毫无法将她同记忆里那个甘愿为他赴死的女子联系起来。
自己以为最真挚的一份爱意,原来,也是假的。
见文珩被刺激得不轻,姽婳轻声道,“好了,白小姐,你先下去吧。”
锦瑟收敛起情绪,低头应是。
伴随锦瑟的离开,如今,殿内只剩下了姽婳和文珩两人。
姽婳走上前,站于床榻边,看着文珩无力挣扎的模样。
“陛下,你这一生,可真是失败呀。”
姽婳此时褪去了平日里温柔娴静的表象,讥讽地看向文珩。
“青梅竹马利用你,还害死了你苦盼已久的嫡子。自以为情深相许的挚爱,不过是一场骗局。贵为帝王,却得不到臣民的尊重。手足兄弟,对你恨之入骨。你说,你这一辈子,有什么是真正得到的么?”
如今的文珩,不过是一条在床上等死的狗。
所有人,都在等他殡天的消息。
他虽然还活着,但是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文珩双目赤红,左手拼命拍击着床榻,想要教训面前这个对他无礼的女人。
可惜,殿内外的所有人,都是姽婳的人。
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看着文珩这副模样,姽婳突然压低了声音,笑靥如花,语调轻快。
“对了,陛下,臣妾还有一件大事未曾禀告于您呢。臣妾要谢您,立了臣妾的儿子为太子,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忠心耿耿的顾厂督,为何会背叛您么?那是因为,再好的主子,也比不过自己的血脉坐在皇位上呀?”
姽婳嘴角的笑意,美丽而又残忍。
文珩震惊地睁大了眼。
太子,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顾云峥的血脉?
不可能啊,顾云峥不是宦官么?所以自己才能容许他自由出入宫闱,才从未怀疑过他有二心。
仿佛看出了文珩的疑惑,姽婳为他解答了,
“顾厂督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陛下好像从未了解过他呀?臣妾入宫这些时日里,孤枕难眠,还是顾厂督相伴左右,才能让臣妾日日好眠。”
“啊!啊啊!”文珩瞋目裂眦,愤怒到了极致。
可慢慢地,他觉着自己呼吸愈发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
“臣妾今日身上的香味好闻么?这味香和陛下日日服用的汤药相冲,让人呼吸困难,直至窒息而亡。陛下,您可以上路了。臣妾和顾厂督,自会好好守好这江山,您大可安心了。”
文珩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到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四肢卸力,头颅慢慢歪倒在一侧。
他最后想说些什么,可却再也没了说出的机会。
他是天子,可到了最后,却什么也未曾得到。
姽婳在殿中静立了片刻,待确认文珩死得不能再死之后,她美目盈泪,推开殿门,哭喊道,“来人啊,陛下龙御宾天了!”
伴随着这一声哭喊,文珩,这位在位不足九载的年轻皇帝,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几日后,姽婳身着太后吉服,怀抱不过月余的新帝,在众臣跪拜中,缓缓走向那至尊高位。
从此之后,她便是真正的女子之冠。
顾云峥跪在众臣之首,虔诚地低垂下头颅,带头恭贺新帝登基。
威名赫赫的九千岁都如此恭敬,还有谁敢对这对年轻的母子不敬。
顾云峥,他用自己的威名,为自己的心上人,铺平了这条至尊之路。
从此之后,她是自己的心头明珠,亦是这王朝的无上之冠。
十六年后。
刚刚亲政不过三月的新帝,没了朝堂上威严的模样,他有些别扭地坐在那里,朝自己的母后撒娇。
“不能不走么?母后。朕还有好多不懂的,不能离了母后和亚父。”
姽婳如今已三十好几,瞧着却依旧是少女的模样。这些年,顾云峥一力为她挡下了所有攻歼和风雨,将她护得极好。
新帝登基之时,不是没有人暗中使绊子,谢家是清流文臣,许多事做起来不方便,于是,顾云峥变成了姽婳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剑锋所指,无不臣服,这才让文启亲政之时,能有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
而几年前,文启开始在私下尊称顾云峥为亚父。
姽婳猜,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不然,不会有这个称呼。
只是,文启不说,姽婳便也只作不知。
他是皇帝,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文启,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会是个好皇帝。
“阿启。”姽婳轻轻摇了摇头,“我入宫至今近十八年了。如今,我已做了一个太后该做的一切,也想去为自己活一回。”
顾云峥的身子,这两年开始慢慢病痛多了起来,他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后来进宫也是过了许多年苦日子方才熬出头。
这些苦痛,都在他的身子骨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姽婳已经完成了原主的愿望,也为文启留下了一个肃清干净的朝堂。
如今,她想好好陪陪顾云峥。
所以,她提出要去骊山为国祈福。那里远离京城,没有那么多拘束。
顾云峥也会辞官随行。
文启沉默了许久,到最后红了眼眶,点了点头。
“母后,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不会辜负您和亚父,还有天下对我的期许。”
半月后。
文启亲自在城门送别太后依仗。
辞官后,被赐予荣王封爵的顾云峥沉默地站在姽婳身后,一如过去的十多年那般,安静地守候着自己的明珠。
文启看向自己的亚父,也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最终,他极小声说道,“母亲,父亲,一路顺遂。”
这句父亲,让一向冷硬的顾云峥微愣了片刻,而后他难得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集结了自己和姽婳的血脉,从襁褓中小小的一团,长到如今能担起这天下的重担。
命运真是神奇,顾云峥看向身前的姽婳,谁能想到,醉心权势的自己,最后会愿意放下一切,和一个女子归隐山野呢?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那从红墙宫中的万重门里走出的人。
在宫里,他们是顾厂督和太后,而今后,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了。
从此之后,只要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灯火明亮的家。
第1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一)
和顾云峥在骊山做了十年的平凡夫妻后,一个普通的冬日里,两人一起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这一世。
而再睁开眼后,姽婳发现自己正在一辆保姆车上。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性正低头在平板上看着什么,眉头紧蹙,显然心情不佳,嘴里还在和自己说着话。
“婳婳,你和陆总的绯闻,你打算怎么解决?你知道的,沈导他很讨厌自己剧组的明星传这种绯闻的,你要是默认了这个恋情,沈导的这部戏,你基本上没戏了。”
姽婳沉默了一两分钟,直到旁边的女人有些不解地抬头。
她这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低声道,“安姐,帮我发布一则工作室声明,我目前单身,专注个人演艺事业,对于一切无端揣测及不实消息,我本人将保留追究权利。”
被称作安姐的女人有些惊愕地张大了嘴。
几秒后,她迅速反应过来,忙说道,“好,我马上去安排,婳婳,你能想明白太好了。什么也比不上自己的事业要紧,你要是能拿下沈导这部戏,那真的是三金满贯有望了。”
姽婳只淡淡笑了笑,从一旁的储物箱中拿出来那本叫《最后一朵玫瑰》的剧本,仔细翻看了起来。
安姐有些吃惊,又有些欣慰。百感交集下,竟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她一向要强,不想让姽婳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忙转过身去和工作室的人电话会议起来。
姽婳这才有了充足的时间来梳理原主的记忆。
原主是普通家庭出身,但天生一副好相貌,更关键的是,她有着旁人毕生难及的灵气四溢的演技。
原主大一的时候因为一组街拍在网上火了起来,后来机缘巧合去一部青春片里客串了一个配角,结果就一炮而红,短短四年时间,便从十八线小网红成为一线女星,去年,更是凭借一部文艺片里所饰演的抑郁症女主角色,拿下了金熊奖影后,风头无二。
可惜,原主成也演技,败也演技。
因为原主每次演戏都是近乎献舍般的投入,那个抑郁症病人的角色,让原主很长一段时间内走不出来,于是便私下去看心理医生,结果结识了陆彦,陆氏科技的总裁。
陆彦是姽婳心理医生的弟弟,两人在诊室有了几次偶遇,后来慢慢成了朋友,而年初的时候,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本来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可惜,陆彦之前有一笔风流债。
他在八年前有过一次酒后睡错人的经历,同酒店的服务生尹小小有过一晚,结果,就是那一晚,尹小小怀孕了。
而知道自己怀孕的尹小小,果断选择了带球跑。陆彦也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那之后也谈过好几段恋情。
一个月前,尹小小带着孩子回到了a市,一次偶然的机会,那个名叫尹一鸣的男孩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尹小小从小脱线大条,但是生下的这个孩子,却是远超常人的聪明,小小年纪便已经是电脑高手。
用天才来说也毫不夸张。
他一见陆彦,便觉得两人有些相像,偷偷搜集了陆彦的头发后,私下花钱找了门路做了鉴定,确定了陆彦就是自己的父亲。
这些年已经受够温饱生活的尹一鸣,决定撮合自己的父母亲。
毕竟,陆氏继承人的身份,可太有吸引力了。
而原主这个陆彦的现任女朋友,便成了最大的障碍。
尹一鸣一边找机会让尹小小和陆彦见面培养感情,另一方面,则着手清理陆彦身边的位子。
于是,网络上开始有匿名爆料,说原主是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害得别人家的小孩得了抑郁症。
这一下子便引发了舆论热议,毕竟原主之前形象不错,所以一开始舆论还没有一边倒。
可原主本身就是个病人,突如其来的舆论压力和自己男朋友其实有孩子的消息,让她痛苦不已。
她孤注一掷,公布了自己和陆彦的恋爱关系。
可不过第二天,网络上便出现了陆彦和尹小小以及尹一鸣一家三口逛游乐场的照片,照片上三个人举止亲昵,再加上尹一鸣和陆彦极为相似的五官,一看便是一家人。
于是,网友愤怒了。觉得原主做小三还如此嚣张。
各种谩骂和点蜡冲垮了原主的评论区,代言合约也纷纷迫于压力解约。
原主数度解释,说自己和陆彦是在双方未婚的情况下交往的,可惜网友不信。
而且,陆彦一直未曾公开回应。
直到一次科技峰会上,陆彦终于公开回应了这场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的舆论风暴。
“我和太太结婚九年,非常恩爱,其余的,我不想回应。”
陆彦倒不是说爱尹小小爱得不能自拔了,毕竟,比起原主,尹小小不过一个清秀的普通人。
可尹一鸣太有天分了。
陆家的生意本就是科技相关,而尹一鸣在这方面的天分,让陆彦见之心喜。
他认为,尹一鸣能带领陆家,走上新的巅峰。
所以,他要给尹一鸣,不,陆一鸣,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而原主却患有抑郁症,他不可能娶一个这样的人成为陆氏的夫人。
于是,姽婳这个不过交往数月的女友,成了可以放弃的选择。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去了事业,自己深受抑郁症困扰,无法摆脱负面情绪的原主,在一个深夜,从二十三楼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我真的很喜欢演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可惜,最后我成了劣迹艺人,出演的作品都被封杀了。再来一次,我想治好病,继续演戏,做一辈子演员,去体会各种人的人生,去讲更多的故事给观众听。】
原主真的是很爱演戏这份事业,即便再来一次,即便因为演戏无法从病痛中走出,她依旧那般热烈地爱着演戏。
【陆家父子,如出一辙的自私无情,如果有机会,请让他们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代价。聪明,不是他凌驾于人命之上的特权。】
姽婳点了点头。
尹一鸣,虽然是一个不过七岁的孩童,但是他的心,可比大多数成年人都要来的狠辣。
而默许一切发生,颠倒黑白的陆彦,同样有罪。
如今,正好是陆彦和尹小小母子已经见面,而网络上开始出现原主和陆彦相关绯闻的阶段。
想到这里,姽婳翻了翻面前的剧本。
这是原主临死前的遗憾之一,沈知沈导演的作品,电影《最后一朵玫瑰》。
原世界中,因为舆论,原主最终没有参演,可是对于这个剧本,原主如痴如醉,准备了许久。
直到跳下楼的那一瞬,她还在想,沈知导演,找到自己的电影里的玫瑰了么?
第2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二)
傍晚时分,姽婳工作室发布了单身声明,并在第一时间置顶,态度十分坚决。
网友本就对这件事抱着怀疑态度,一看当事人这么刚,关于小三的舆论,还没起来,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尹一鸣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则消息。
稚嫩的脸庞上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算她识相。
尹一鸣百无聊赖地将电脑一合。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了解自己血缘上的那个父亲。
姽婳公开否认了二人的关系,不管两人是否真的分手,他们以后,都不会有可能了。
毕竟,姽婳相当于直接放弃了他。那骄傲的陆彦,根本不会再和她继续下去了。
真可惜,自己本来还做了一份抑郁症证据,打算姽婳如果公开她和陆彦的恋爱关系,自己就紧接着公开,让她尝尝群起攻之的感觉。
没意思,真是个胆小的女人,拿她那所谓的事业那么要紧,轻易放弃了陆彦这棵大树。
尹一鸣对陆彦的了解很对。
得知姽婳工作室发声明后,陆彦直接给姽婳发了一条分手信息,而后直接将姽婳各种联系方式拉黑,生怕姽婳再挽留他。
姽婳无语地看了一眼陆彦发的那高高在上的分手短信,直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陆彦全部联系方式也都拖黑了。
放下手机,姽婳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明天,便是和沈知导演约好的试镜,《最后一朵玫瑰》这个剧本里的女主角玫瑰,是一只游走在上流社会的夜莺,她风情万种,美艳无情,看似对每个人都有情,实则,却是一个藏有很多故事的女人。
玫瑰,是艳丽而又灼热的。但玫瑰这个角色的底色,更像是冰里的火,不能是单纯的艳。
原主的长相在这个角色上其实是不太占优势的,原主是典型初恋系长相,号称国民白月光。
一张白皙的小脸,素净的时候,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过于浓艳的妆容和打扮,只会压掉这份特殊的美。
可原主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从拿到剧本后,她已经读了不下二十遍,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数次推敲琢磨,甚至自己还研究了很久的妆容和搭配,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外形上的欠缺。
但姽婳觉得,这份外形,不一定是欠缺。
光美光艳,是无法支撑起玫瑰这个角色的身份定位的。
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富豪名流,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叫玫瑰的女子神魂颠倒。
她一定有些别样动人的特质。
姽婳拿起笔,仔细端详了下镜中的这张脸,而后下笔了。
第二天,不到八点,安姐便一个电话call了过来。
“婳婳,我现在在去你家路上,赶快起床,我带了造型师,今天这个造型一定好好做,姐相信你的演技,外形这点就交给专业人士,咱们不求艳压群芳,但是绝对不能在这点匹配度上扣分。”
安姐这次可是找了国内最顶尖的设计团队,一般都是做红毯造型才会用。这次为了试镜就下如此血本,可见安姐有多重视这部戏。
毕竟,沈知导演是国际知名鬼才导演,最关键的是,他出了名的会拍美人,所有参演他电影的演员,都留下了自己荧幕史最经典的角色。
这让安姐怎么不心动。
保姆车很快到了姽婳的市中心公寓底下,安姐带着五个人的造型团队,风风火火就往楼上赶。
熟练的输入密码进了门,安姐刚准备叫人,却被落地窗前的女子给惊艳住了。
她一身随意休闲的长裙,头发松松挽起,手里把玩着一串菩提根手串。
此刻,她正被门口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脸是一张素净的芙蓉面,她的人是极冷极清的,但眼下却点了一个黑色的泪痣,整张脸多了几分勾人心魄的媚。
“安姐。”姽婳看向自己的经纪人,和她后面那大包小包的造型团队。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看着姽婳脸上的笑意,那一刻,安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为了美人一笑,一掷千金,江山都不要。
那一刻,即便她是女人,也心脏疯狂跳动了。
“婳婳,你,你这个打扮……”安姐有些迟疑问道。
“安姐,不用那么麻烦,只是试镜。而且,我不觉得我要靠衣着打扮,才能驾驭玫瑰这个角色。”
姽婳袅袅朝安姐走来,轻声说道。
安姐不太会形容那种走路的姿态,明明没有故意的扭动,但就是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沉默了片刻,安姐点了点头。
她相信自己手底下的艺人。
a市某洋楼内。
这里本来是上世纪的一处富豪所有,几乎算半个古迹文物了。可沈知人脉通天,直接拿来做了试镜地,后期这里也将成为电影里的一处取景地。
沈知今年刚刚三十,对于导演这个行业来说,还是很年轻的年纪。
只看脸,或许会以为他是个明星,他是极艳的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美,一双灰色的眸,瞧着应该是有些外国血统。
不过,虽然外形极其出众,但是沈知天生就不爱打扮,此刻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黑色休闲裤,懒洋洋窝在躺椅中,毫无形象可言。
他身边坐着的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衬衫,剪裁极好的线条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低头仔细翻着剧本。
正是三金影帝裴羡。也是沈知为这部电影拉来的特出男主。
准确来说,这部电影是以玫瑰为绝对主角的,所谓男主,不过是和玫瑰牵扯最深的一个男人,一般像裴羡这样的顶尖咖位,是不会来演这样的角色的。
但沈知和裴羡是莫逆之交,加上剧本确实出彩,所以最后裴羡还是来做了特出。
试镜工作已经持续快一个周了,沈知坚持每天只试一位演员,每位来试镜的演员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可惜到了现在,都没一个能让他真正满意的。
“今天来试镜的,是姽婳?”裴羡抬头问道。
沈知点了点头,依旧窝在那里不挪窝,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怎么会想到邀请她?她是体验派演法,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或许比较难代入。”
裴羡之前在几次颁奖晚会上同姽婳有过交集,印象中是个极内向的姑娘,他也看过姽婳之前的作品,说实话,很有灵气。
但她那种演法,太过伤身伤神,那么演下去,很容易出事。
而且一旦遇到与自己相差极大的角色时,她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代入。
裴羡不觉得沈知没看出来。
沈知抬眸,半晌后,幽幽说了一句,“这些人里,我最期待的就是她塑造的玫瑰。我的玫瑰,如果不能以最合适的方式绽放,那我宁愿她从未开过。”
裴羡有些无奈。
沈知就是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这个剧本他打磨了许久,也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和感情,之前试过那么多演员,他全不满意,甚至说出了找不到合适演员宁愿搁置项目的话。
不过,这或许也就是沈知镜头下的故事格外动人的原因。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声,副导演走了进来,低声说道,“沈导,姽婳到了。”
第3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三)
沈知看到姽婳后,神情一亮,居然舍得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他围着姽婳转了两圈,然后问道,“这是你对玫瑰的理解?”
姽婳打开手中的骨扇,那是她在来的路上随手买的,极简陋的扇面,但当她用骨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多情又无情的眸子,朝着沈知轻轻点头时,那简陋的扇子竟被衬得价值千金一般。
沈知的眼睛越来越亮,他问道,“玫瑰和沈生诀别那场戏,记下台词了吧?”
姽婳点了点头。
沈知立刻回头喊裴羡,“老裴,搭个戏。”
裴羡一边起身准备,一边有些诧异。
前几天的试戏,可从来没演过这一场。
沈知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便将这场戏要用的场地和摄制器材准备好了。
虽然是试戏,但沈知也绝不会马虎。
姽婳抬步走入场内。
那是小洋楼的客厅内,富贵的装潢,昏暗的灯光,本该是一个很暧昧的气氛。
但姽婳抬眸那一瞬,所有人呼吸一滞。
她仿佛在那一刻,就成了剧本里那个不知姓甚名谁,只以玫瑰为昵称的女子。
她仿佛爱过很多人,却又仿佛谁都没爱过。
她见了许多爱恨纠葛,却有着从未让自己沉溺其中的清醒。
她朝着裴羡的方向,轻轻笑了笑,而后伸出手,“炮火连绵,将半个城都要轰没了。或许,就在今晚,万物就会毁灭,在归于灰烬尘埃之前,愿意和我跳最后一支舞么?”
裴羡看向她,心脏的位置是控制不住的轰鸣。
他知道,自己被带入戏了。此刻,他体会到了张生纠结而痛苦的爱恋。
山河破败,他有自己的责任,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仅存的,或许只剩下今夜的这一场舞。
真神奇,裴羡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被对手演技刺激到的感觉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与纠结,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雾。
他轻轻牵过对面女子的手,在无声的客厅里,跳了最简陋也最盛大的一支舞。
没有音乐的伴奏,没有掌声的围绕。
“我们本不该相遇的,可我们还是遇见了。”
裴羡看向姽婳,伴随着最后一个旋转,这支舞结束了,他缓缓放下了揽着女子腰间的那只手。
然后,转身拿起自己的帽子和手杖。
他该走了。
在那道身影离开之后,姽婳,或者说是玫瑰。她孤独地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裙摆划开一个圆满的圈。
她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场景了,世事更迭,她见证了太多太多,多到忘了自己的年岁,多到忘了自己的名字。
明日,她也该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记住张生多久,时间太可怕了,它能磨掉一切存在过的痕迹,就像如今,自己已经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玫瑰这个称号,是谁送给自己的呢?
一滴泪水,顺着女子光洁的脸庞滑落,而后,落入尘埃里,消散不见。
监控屏前,盯着大屏目不转睛的沈知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他长叹一口气,对副导演说,“后面试镜的人通知不用来了。”
他看向镜头里的姽婳,叹道,“我的玫瑰,找到了。”
一旁站着的安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狂喜。
可心里早已经开始尖叫了起来,这可是沈知导演的大女主戏啊,婳婳居然就这么拿下了。
既然已经定了演员,那么就是签约以及相关戏服定制等一系列事了,沈知有极专业的一批手下,这些事他们会负责处理好。
而此刻,沈知那好看的脸上是满满笑意,他看向姽婳,“你给玫瑰安排了一个人物背景?”
剧本里的玫瑰,没有讲她的来历,只是讲她在沪城小住的这一年里发生的故事,见证着一座城市从繁华到战火纷飞,看着一个个或爱慕或欣赏她的男人,在历史的车轮里,走向各自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是玫瑰离开了沪城,去向了下一座城市。
可刚刚姽婳的演绎,分明是给玫瑰赋予了一个背景,并未讲透,却让玫瑰更加生动,而不仅仅只是一朵美艳的装饰。
姽婳笑了笑,“对,我为她写了一个人物小传。”
沈知又仔细端详了下姽婳的打扮,笑道,“我有一把累丝烧蓝的骨扇,开机的时候我拿给你,很适合你,也很适合玫瑰。”
一旁的裴羡面色微变,沈知的家世,自己还是有所了解的,他送出的骨扇,怕是得是博物馆藏品级别的。
不过,他看了看姽婳,叹了口气。
她的确值得。
自己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个小姑娘,别管她是体验派还是学院派,将来,都会是压在所有演员头顶上,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姽婳出演沈知导演新电影女主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网。
这迅速压下了之前姽婳身上的“小三”传言,甚至不少人觉得,这是不是竞争对手给姽婳泼得脏水。
而陆彦也看到了这则消息。
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地将手机扔到了书桌上。
在他的想象中,姽婳应该因为和他分手,日日落泪消瘦才是。而不是如今风光得意地拿下了新剧,好像同自己的分手没有给她造成丝毫伤害一般。
“阿彦,一鸣后天有个颁奖典礼,你能和我们一起去么?”
尹小小有些无措地站在书房门口,脸上有些涨红。
她不太想来说这句话,可是一鸣那孩子一直坚持,说自己从小就被人嘲笑没有父亲,他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也是有父亲的。
尹小小也是半个多月前,才知道自己当时一意孤行生下的孩子,居然是陆氏科技总裁陆彦的。
虽然并没有什么想因此嫁入豪门的想法,但尹小小也确实心疼尹一鸣从小没有父亲,于是还是硬着头皮来开这个口了。
陆彦本想不耐烦地推掉,却听对面的清秀女子战战兢兢道,“一鸣刚刚拿了青少年编程大赛的一等奖,他真的很努力的,就这一次,你就去这一次好不好,不会让你上台露面,只是一鸣想和你一起分享这个时刻。”
听到青少年编程大赛的一等奖,陆彦抬了抬头。
这个比赛是沈家主办的,虽然挂着青少年的名头,不如成年组含金量大,但是,那可是科技行业龙头的沈家,而且每年颁奖礼,沈家的现任掌舵人也会出席。
如果能借此和沈家搭上线,那陆氏科技足以在行业里再上一层。
陆彦挂上一个温和的笑,站起身道,“当然,一鸣是我的孩子,做父亲的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而他没想到的是,线是搭上了。但是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第4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四)
距离开拍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姽婳除了研读剧本,剩下的最主要的,便是看医生。
之前的心理医生,虽然资历深厚,但是毕竟是陆彦的家人,为了避免麻烦,姽婳便让安姐重新找了位医生。
安姐是资深经纪人,人脉广,很快便找到了一位合适的医生,据说是什么海外归国的教授,在心理学方面很有建树。
约好了三天后见面的安排后,姽婳现在要面对的,是之前安姐为她接下的一个通告。
沈氏主办的科技峰会,她将作为此次峰会的推广人,出席峰会开幕仪式。
安姐也提前发来了造型参考给她,这次虽然不是圈内活动,但是出席的全是科技行业大佬,各个得罪不得,必须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原主上一世,因为负面舆论缠身的缘故,并没有出席这个活动,但是她对这个活动可是记忆深刻,因为尹一鸣在这个峰会上可谓大出风头,网络上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流传这位神童、天才的事迹。
据小道消息传闻,尹一鸣在峰会上,还得了沈氏掌舵人的一句夸赞,这也为后面他正式成为陆家接班人提供了十足的舆论支持。
而这一次,姽婳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尹一鸣虽然是个孩童,却毫无道德观念,为了自己的利益,能轻易挑动舆论,将原主一个无辜之人逼上绝路。
这样的人,他拥有的权势越大,释放的恶念就会越多。
既然他爸妈没教好她,姽婳不介意给他上一课。
正在姽婳沉思之时,安姐又打来了一则电话。
“婳婳,沈导送你的那把骨扇,今天送到公司了,还带着一份赠与合同。我的天啊,你知道那把扇子多少钱,拍卖价1400多万,比你的片酬都高。这沈知导演到底什么背景,我都不敢收。”
1400多万的骨扇?姽婳眼神微眯,沈知导演的背景一直在圈内是个谜,不过大家统一认知的是,他背景极大,每次都是自带投资,从不向资本屈服,每部戏动辄几亿投资,堪称烧钱机器。
不过,他的戏回报率也极高,所以这么多年,还是有无数投资商挥着钞票,想在他的戏里占一个小角落。
“婳婳,你在听么?我在想,沈知导演,他是不是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你知道的,他之前可从没给女演员送过东西,也没传过绯闻……”
安姐是知道姽婳的抑郁症的,她虽然觉得沈知导演哪里都好,但是婳婳刚刚让陆彦那个王八蛋骗过一遭,万一再陷入情网遭到伤害,她怕就没那么容易走出来了。
她带着姽婳这么多年,早就拿这个小姑娘当自己的妹妹看了,不想让她折在有钱人的感情游戏里。
姽婳笑了笑,“安姐,你放心吧,我在圈里又不是多国色天香,沈知不至于对我一见钟情。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玫瑰这个角色吧,所以爱屋及乌了。我们觉得一千多万很贵,可能他们觉得那不过是个小钱。那把折扇你给我送来吧,我出席科技峰会的时候带上。”
姽婳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沈知对自己一见钟情。
那天试镜的时候,沈知左手腕上带的一串佛珠,姽婳粗略一看,便知是有传承的物件,怕是比那把骨扇贵个好几倍。
沈知一定出身极贵家族,对于他而言,钱不过是一串数字,1400万,是他为心中的玫瑰所添的一抹妆色,相应的,自己也要演出匹配这个价格的玫瑰。
姽婳收下这个骨扇,便是告诉他,自己应了这个诺。
沈知这种爱戏成痴的人,其实,最好懂不过。
时间到了峰会那一日,为了匹配那把价值连城的骨扇,原本定好的礼服造型全部推翻重来,换成了传统的香云纱旗袍。
这件旗袍是原主之前一次参加上面的非遗传承宣传节目,一位旗袍大家为原主做的。
不过香云纱的颜色一来有些沉稳,二来面料娇贵,所以原主一直将这件衣服珍藏在衣帽间,并未穿过。
可姽婳倒很喜欢旗袍,而且,这件香云纱旗袍的花样和款式,同那把骨扇极为相配。
姽婳看着手机上安姐发来的骨扇照片,轻轻笑了笑。
作为一个体验派演员,从后天开始,她就将正式成为玫瑰了。
峰会那日。
陆彦带着尹小小母子,提前到了峰会召开的酒店。
昨天,他特意让人给尹小小和尹一鸣送了一身高级成衣,就怕二人给他丢脸。
不得不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被造型团队精心打理过的尹小小,褪去了往日里的大大咧咧,倒真有了些名门贵妇的优雅感。
尹一鸣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右手无意识在名贵的面料上摩挲。
这是他从未触碰过的名贵面料。
虽然自己也是个天才,可家世和年纪还是限制了他许多,他也是两年前才正式有机会接触电脑,而且加上年纪小,很多同行能接的活他都接不了,许多有实力的甲方也不信任他这么一个小屁孩。
所以,尹一鸣一直渴望陆彦认回他们母子,背靠陆氏这个大山,好让他自己大展手脚。
今天的峰会,无疑就是一个机会。
他了解陆彦,最是爱面子。一个在峰会上大绽异彩的儿子,无疑更得他的欢心。
到了峰会之后,陆彦递出尹一鸣的获奖者邀请函,面上有些低调的骄傲之色。
毕竟,他查过此次的获奖者名单,青少年组里,尹一鸣是年纪最小的获奖者,剩下的人都至少十三四岁了。
进入峰会大厅后,果不其然,陆彦看到了许多行业大佬。
这时,尹一鸣凑上前来。
“爸……陆叔叔,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么?”
虽然心知肚明二人是父子,但是尹一鸣还是极为聪明的选择了称呼陆叔叔,他要让陆彦主动要求自己叫他爸爸。
陆彦想了想,觉得以一个天才儿子为聊天切入点,更容易同那些大佬攀谈,也不显得过分奉承。
而且,自己既然选择出席这个场合,也是表明了对尹小小母子的态度。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还叫什么陆叔叔。爸爸带你去认识一下行业的一些大人物,你是我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儿子,记住了么,别说错话。”
尹一鸣顿时明白了,陆彦这是要给自己过明路。忙挂起笑脸,拉住陆彦的手,“好的,爸爸,你放心。”
“阿彦,一鸣,我……”
看着这对父子准备离开,尹小小有些手足无措地喊道。
她从未来过这种场合,一向大大咧咧的她,现下只感觉自己手脚都不会摆了。
可那父子,一个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找个地方歇会儿。”
另一个则说,“妈,那边有冷餐,你去吃点吧。我和爸有正事要做。”
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看她。
尹小小攥紧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前方主舞台响起了声音。
“欢迎各位来到此次科技峰会。下面,让我们有请此次科技峰会主办方沈氏科技代表,沈总裁,以及本次峰会推广人,姽婳小姐,出场!”
众人目光转向入口处,只见一位身形极为高大,肤色冷白,五官锐利的青年,他身着一身笔挺合身的烟灰色定制三件式西装,全身唯一的亮色,是西装上的蓝色袖口。
那抹蓝,与他旁边那位气质清华的女子手中那把烧蓝骨扇,交相辉映。
第5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五)
“沈总。”
“姽婳小姐。”
蜂拥而上的人群都想和这一对男女搭讪。
当然,姽婳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自己今天能这般主角的待遇,多半还是沾这位的光。
毕竟,沈氏的掌舵人,总裁沈司昂,是出了名的零绯闻。
之前峰会也不是没找过推广人,可沈司昂别说一起出场,便是话都没说几句。
而今日,自己破天荒成了沈司昂身边第一个公开场合的女伴,自然是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可惜,姽婳摸了摸手里的骨扇。
她可不是被什么霸道总裁一眼相中的女明星,沈司昂之所以会破例让自己出现在他身边,怕是和这把沈知送的骨扇脱不了干系。
从见面到现在,沈司昂状似不经意地已经看了五六次自己手里的骨扇。
没想到,沈知的沈,居然和沈家有关。
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姽婳可不觉得,这两人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但是,既然沈司昂愿意给自己这个面,那姽婳就会用好这份靠山。
更何况,今日这个场合,这个靠山,来得再合适不过了。
陆彦和尹一鸣也看到了这一幕,陆彦本来领着尹一鸣在认识一些合作伙伴,大家也给面子地恭维几句尹一鸣年少有为。
但看到沈司昂和姽婳进来,众人的态度都有些微妙的转变了。
这个女明星,前几天是不是和陆彦传绯闻来着?
怪不得人家否认,感情是陆彦高攀了。
毕竟,陆彦和沈司昂放在一起,任谁都觉得沈司昂赢得毫无悬念。
别到时候这位影后小姐心里不爽陆彦,再看他们同陆彦走得近,一块儿给他们上点眼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众人默契地疏远了陆家父子。
陆彦也不笨,自然猜出来了这些人的算计。
不过,他此刻心情也极其复杂,毕竟,他对姽婳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她再简单不过,做不出脚踩两只船这种事。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她和自己分手后,才和沈司昂勾搭到了一起。
不过此刻陆彦可不是吃味,他迅速发觉了有利可图之处。
陆彦脑子转得极快,觉得当时是姽婳主动否认的二人的关系,想来她肯定不想让沈司昂知道自己这份过去。还有她身患抑郁症这件事,如果她想嫁入沈家,这些事必须要好好捂着。那这两样把柄,可就有用的很了。
于是,他将尹一鸣一扔,说道,“我有事要去办,找你妈去。”
说完,便朝姽婳的方向走去。
毕竟,如今姽婳能带来的关系网,可比一个尹一鸣强大多了。
而身后被“抛弃”的尹一鸣,面容扭曲,丝毫不像一个孩子。
沈司昂需要上台致辞,所以朝姽婳点了点头,暂时离开了。
姽婳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陆彦,眸色幽深,漂亮昂贵的骨扇在她手中把玩,好似一样普通的玩物。
“婳婳,好久不见。”陆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就像之前蛊惑原主时那样。
姽婳却没了之前的笑,她打开骨扇,半遮住下半张脸,语气戏谑道,“呀,好久不见,陆总,听说令公子刚刚拿下了青少年编程大赛的一等奖,真是恭喜了。”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陆彦却只做未听明白的样子,轻声解释道,“婳婳,那是我过去犯下的错。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个女人未经允许生下了我的孩子,我毫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
姽婳却轻轻一昂头,看向他身后,“这些话,当着令夫人和公子的面说,有些太伤人了吧。”
陆彦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正是走来找他的尹小小和尹一鸣。
尹小小面色苍白,而她身旁的尹一鸣,则是恶狠狠看向姽婳。
果然,这个女人不会轻易放手。
前脚发了单身声明,现在又贴上了父亲。
想到一会儿的颁奖仪式,尹一鸣眸子一转,想到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拉了拉陆彦的衣袖,尹一鸣低声说道,“爸爸,颁奖快开始了。”
这次峰会上,对青少年组和成年组的一等奖,会有一个专门颁奖仪式。青少年组的一等奖可以得到十万元奖金,而成年组除了奖金外,可以得到一个入职沈氏科技的机会。
这个颁奖,也是体现沈氏科技一直心系行业发展,挖掘年轻人才的企业宗旨,所以到时候,会有沈氏高层上台颁奖。
陆彦想了想,觉得此刻姽婳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善,加上这对母子也在这里,再谈下去也没什么好结果,于是点了点头,跟着尹一鸣去颁奖区的座位。
姽婳想了想刚刚那个小坏崽子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会儿这个小崽子要耍花招。
对付自己这种公众人物,最好使的招就是在名声舆论上下功夫。
将尹一鸣的心思摸得一干二净的姽婳,看着刚刚结束致辞的沈司昂,心里也有了个主意。
接下来自己就要进组拍戏了,自己是艺人,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是活在镁光灯下,所以真想要自己的命,一些太粗暴的手段可不好使,容易被查出来。可坏处就是,一举一动就要接受公众评判,舆论有时候,可是能杀人的。
所以,不如好好让尹一鸣“出个名”,大家一起站在舆论场上,这才公平嘛。
沈司昂被姽婳截住,剑眉微挑,倒也没拒绝,跟着姽婳去了一旁的僻静处。
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是颁奖仪式开始了。
这次负责颁奖的,是沈氏科技的一位技术总监,也是一位行业大拿。
成年组的颁奖进行得很顺利,那位拿到沈氏offer的小伙子兴奋地差点背过气去,毕竟,在沈氏任职过,等于身上渡了一层金,就是日后跳槽换工作,人家都重金来挖。
而很快,就到了青少年组的颁奖。
这次,尹一鸣的得奖还是很受关注的。
讲实话,他的确算得上天才,是历届得奖者中年纪最小的一员,这次得奖的小程序是关于无人驾驶的研究成果,虽然算不上成熟,但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在陆彦得意的目光中,尹一鸣走上台,接过了奖金支票和金灿灿的奖杯。
然后,沈氏的技术总监将话筒让给他,让他进行获奖发言。
尹一鸣点了点头,说道,“感谢我的父亲,他是我走上这条路的启蒙人,他是我的榜样和偶像,我会继续努力,未来我会带来更精彩的发明。”
一句话也没提将他抚养到如今的母亲。
说到这里,技术总监本以为他说完了,准备接过话筒。
不料,尹一鸣清了清嗓子,看向人群中婀娜夺目的姽婳,大声道,“姽婳小姐,请你看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可以不要再纠缠我爸爸了么。你是大明星,有那么多钱和那么多人的喜欢,可我只有爸爸,你可以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么?”
满堂哗然。
第6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六)
姽婳和陆彦的绯闻在场众人都有所耳闻。
可姽婳不是否认了么?工作室公开发了单身声明。难道是假的? 陆总这孩子看着都七八岁了,和夫人结婚的时间只会更久,那这姽婳不是知三当三么?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尹一鸣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年纪小,旁人自然自然会先入为主对他的话信几分。
就算姽婳否认也不怕。
他手中有一些姽婳之前和陆彦在一起时的约会照片,是他黑入监控器拿到的,如果姽婳一会儿否认,他就可以拿出这些证据,直接把姽婳小三这个名头定死。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自己继承陆家的这条通天大路。
面对四面八方的质疑眼神,姽婳笑了笑,说道,“小朋友,我的确和你爸爸短暂的交往过,可是,这种话,你来跟我说有些没资格吧。”
她居然承认了?!
尹一鸣有些吃惊,但是很快他就做出一副被伤害到的模样,“你破坏了我的家庭,怎么能说我没有资格,你,你太坏了!”
这副可怜的模样,让周边谴责的眼神都看向了姽婳。
对啊,都和人家爸爸交往了,还公开挑衅人家的儿子,这也太没底线了吧。
不料姽婳却笑得更开心了。
“这位尹一鸣小朋友,我和陆彦陆总交往的时候,他的户口上可是明明白白的未婚,就算是现在,他也是未婚身份,那么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的呢?”
这一句话,直接让在场诸人议论纷纷。
“我觉得,你可能不该来问责我。而是该问问陆总,为什么,不给你们母子一个身份,又是为什么,要以未婚的身份交女朋友。尹一鸣小朋友,你也有七八岁了吧。我和陆总交往也就最近的几个月时间,而且也已经分手了。可这七八年里,陆总交往的女友,可不下双手之数。你要不要一个个问责一下?”
姽婳话里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她和陆彦交往期间,陆彦可是未婚身份,你们家那些腌臜事,自己拿回家讨论去,别拿到台面上恶心人。
陆彦也被周边戏谑的眼神打量得心头冒火。
甚至和他不对头的博源科技的总裁还笑着打趣了一句,“陆总,这嫂夫人和小公子还没上陆家户口啊?就这么迫不及待介绍给我们认识么?啊?”
面上带笑,陆彦心中的火已经快把自己淹没了。
他恨不能上去打尹一鸣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巴掌。
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自己这些年交往过的女朋友不止姽婳一个人,他今天坐实了姽婳小三的身份,就等于坐实了自己这几年都是在拈花惹草。
自己这几年交往的女朋友里,除了姽婳这种大明星,可还是有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的。这一个弄不好,给人家污了名声,可就等于把人得罪死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养大的,没有半点大局观。
尹一鸣站在台上,耳边有些轰鸣。
他没想到陆彦给姽婳看过户口本,不过看着姽婳嘴边讥讽的笑意,他顿时反应过来。
姽婳在诈他。
陆彦的性格,根本没想到和她走到最后,怎么可能会给她看户口本。她肯定是想唬住自己。
“不可能!我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很多年了!你是一个插足他们的第三者。你居然还想在这里颠倒黑白。我的手机里,有爸爸妈妈的结婚照。”
说完,他从小西装口袋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男女的婚纱合照。
照片中的男女亲密无间,身着婚服,的确是结婚照片。
“你明明看到过这张照片,怎么敢说我爸爸未婚。”
这让众人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是真的?
这时,场中传来一声冷笑。
是沈司昂。
他冷冷看向尹一鸣,盯得他心头发毛。
“小朋友,你很大的胆子,敢搞砸我的峰会。”
这句话让陆彦额头冷汗直流,如果因为今天这件事得罪了沈家,他绝对不会让尹小小母子进自家家门的。
“叔叔。”尹一鸣偷偷一掐自己的大腿,眼眶顿时通红,想做出一副可怜博同情的样子。
“尹一鸣,母尹小小,今年7岁,8月3日出生在c市中心医院。父亲为陆彦,今年5月,你和陆彦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陆彦并不知道有你这个孩子,你的母亲在出生证明和户口上的父亲一栏,都写的不详。你五岁多开始接触编程,六岁开始在深网接单。程家的防火墙攻破那一单是你做的吧?有点技术,但是没什么底线,不入流。”
沈司昂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大厅回响着。
尹一鸣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沈司昂会将自己的底细查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自己在深网接了什么单都一清二楚。
尹小小在底下听的一脸懵。什么深网?什么防火墙?这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倒是陆彦脸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个儿子比他想的还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能深网接单。
要知道,深网是各国天才搭建的一个自由网络平台,各路大神可以自由在这里接单,但是这个平台接单门槛极高,基本上不是有几把刷子的大神很难通过,所以深网也有天才之盟的外号。
尹一鸣小小年纪就能进入深网,要是好好培养,肯定大有前途。
忧的是,沈司昂明显不太喜欢他这个儿子,这要是还没入行就得罪了行业的巨头,基本上也宣告了事业结束。
“你手上那张图是p的吧?宋总监,看一下。”
沈司昂话音刚落,尹一鸣旁边的技术总监便从他手中拿过了手机,仔细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
然后,摇了摇头。
“应该是假的。合成得很专业,但是还是有痕迹。如果有电脑,我可以直接还原照片原本的样子。”
这话让尹一鸣差点没站稳。
他没想到,沈司昂会出来帮姽婳。而且,直接大庭广众把自己的底掀了个一干二净。
更没想到,自己精心制作的照片,居然几眼就被找出了破绽。
不入流。
自己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进入深网,在他眼中就是不入流。
那一刻,尹一鸣扭曲的内心将沈司昂也列入了仇人的名单。
看着尹一鸣这副模样。
姽婳用扇子抵着下巴,好笑地摇了摇头。
“小朋友,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取得了一点点成绩,便不知天高地厚。技术无罪,但人有善恶之分。我和你爸爸现在没有一分钱关系,请你找准对象,不要再随便扫射人了。不然,我的律师函可不分成年未成年。”
在科技峰会上,拿着一张p图来陷害自己这个峰会推广人。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大的勇气。
一旁的沈司昂也搭腔道,“没错,技术无罪,但人有善恶之分。靠技术来害人,这种行为已经踩到了沈氏的底线。我会撤销你此次的奖项,同时,沈氏现在,将来,都不会同你以任何形式达成合作。”
上首的宋总监立刻反应过来,说道,“这位尹一鸣同学,请您将奖杯和奖金归还。”
第7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七)
那场闹剧,最后以陆彦亲自道歉并带走了尹一鸣收场。
当着在场那么多大佬的面,陆彦屈辱地弯下了腰,“沈总,十分抱歉。这孩子今天搞砸了您的峰会,我回去必备厚礼登门致歉,请您看在这孩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他可不是给尹一鸣求情,是给自己和陆氏科技求情。
沈司昂的那句不会以任何形式达成合作,不是说给尹一鸣的,而是说给自己的。
今天,自己和尹一鸣一起出现,等于两人已经绑定到了一起。
陆彦如何不怕。
可沈司昂只俯视着陆彦那面带不屈的脸庞,冷声道,“这句抱歉,你该说给姽婳小姐。”
沈司昂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用谎骗的手段,欺人感情的男人。
见到,便恨不能狠狠将其踩到泥里。
陆彦察觉到了沈司昂话里的冷意,只好忙又向姽婳鞠躬赔罪。
“姽婳小姐,今日之事是陆某的过错。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不会让这混小子再来打扰您。”
陆彦的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周前,面前的女子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一个周后,他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鞠躬认错,低到了尘埃里。
姽婳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只开口道,“陆总,希望您看在我和您交往一场,如今又得了抑郁症的份上,您和令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想好好拍戏,不想同您再有半分牵扯。”
抑郁症?
就连沈司昂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姽婳。
娱乐圈众星捧月的新晋影后,有才有貌有钱,居然得了抑郁症。
众人马上联想到她和陆彦这段感情,是了,姽婳出道几年来一直没有绯闻,好不容易正经谈次恋爱,还碰到了隐瞒私生子的渣男,谈个恋爱被骗感情不说,还差点把自己好不容易打拼下的前途搭进去。
这谁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姽婳可不想尹一鸣这个小狗崽子再拿抑郁症来做戏,原主的抑郁症是不可控的,她不想出什么意外,所以不如此刻自爆出来,一方面断了尹一鸣这一招,另一方面,便是抢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她不像原主那般,死死将这病瞒着,姽婳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病是见不得人的,得了病,治疗便是,这是最天经地义正确不过的事。
姽婳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众人只以为是恋情中得上的病,这便将姽婳放到了完全受害者的地步,以后,尹一鸣和陆彦再往原主身上泼脏水,便毫无用处了。
果然,尹一鸣面色青白,他一下子想通了姽婳的打算。
但他刚刚犯了错,也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低头做出认错的模样。
没关系,他记住今日的屈辱了,以后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而陆彦更是面上无光,他又不能大庭广众嚷嚷你和我相恋之前便有抑郁倾向,不然自己明知女方有抑郁情绪,还故意和人谈恋爱,导致她如今大庭广众受辱,那真的是禽兽都不如了。
所以,陆彦只能咬牙认了,深深鞠了一躬,拉着尹一鸣匆匆离开了。
而尹小小穿着不习惯的高跟鞋,只能踉踉跄跄在身后跟着。
扰乱的人走了,峰会自然是顺利进行。
而峰会结束后,沈司昂主动提出送姽婳回家,姽婳也不矫情,点头应了下来。
车上。
沈司昂看向姽婳,低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姽婳有些疲累地半倚着靠背,回道,“半真半假吧,我的确有抑郁症,不过和陆彦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入戏太深,走不出来的缘故。我今天这么说,是想堵住他们的嘴,马上就要进组了,不想和他们再纠缠了。”
说完,她又看向沈司昂,道了句谢,“今天还得多谢你,沈总。要不是你帮忙那么快查出尹一鸣的底,今天的事怕没那么快解决。”
姽婳和沈司昂峰会上的谈话很简单。
她告诉沈司昂尹一鸣可能会闹事,同时将他们几人的纠葛大致说了说,而她能说服沈司昂帮忙,倒不是靠沈司昂对自己那点不知哪来的微薄兴趣,而是靠利益。
一方面尹一鸣闹事,损的是沈氏的脸面,这件事闹得越大,提起此次科技峰会,大家想到的不会是各种高精尖科技交流,而是一桩丑闻。
另一方面,她承诺会免费为此后三届峰会担任推广人。要知道,她马上要进组沈知的剧组,新电影上映后,她的身价可能还要翻番,而和一个前途正旺的影后绑定,对于峰会推广的确是一件好事。
毕竟,科技峰会这种东西对于多数人来说还是小众化领域,但是姽婳的知名度,可是大众化的。
沈司昂爽快地答应了这笔交易,这才有了对尹一鸣反击的那一幕。
要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才,个个可以吊打如今还“不入流”的尹一鸣几个来回。
尹一鸣还是太小太稚嫩。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尹一鸣的底就被他摸了个一清二楚,而知道了尹一鸣在深网接的那些单子后,沈司昂更坚定了这笔交易的可行性。
他可不想自己的峰会获奖者中,出现这样一个完全无视道德底线的人。
当初程家防火墙被恶意攻破,导致资产流向境外,无法追回。程家的家主最后跳楼自尽,家破人亡。
而这幕后之人,除了那些狙击程家的境外散客,还有尹一鸣。
程家的防火墙,就是他带头攻破的。而他靠那一笔单子,分到了50万元。
50万,就足够他做出突破道德底线的事。
沈司昂看向一旁的姽婳,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客气,我们这次合作很愉快。”
停顿了片刻,他接着道,“姽婳小姐,我有一项合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那双锐利漂亮的眸子看向姽婳,“做我的合约女友,合约期半年,这期间我们只需维持对外男女朋友形象,私下我不会对你做任何逾矩行为。作为报酬,我将在合约开始前,预付你5000万定金,合约结束后,会付给你15亿的尾款,同时,沈氏旗下所有合约代言都将向你开放。”
这是极有吸引力的一份合约。
两亿元换半年的合约男女朋友,最关键的是,和沈司昂“交往”,对自己而言根本不亏,也不会对公众形象造成什么损害。
毕竟沈司昂对外是英俊多金的科技行业大佬,从无绯闻,热心公益慈善,形象极好。
而合约结束后,自己更是能和沈氏旗下众多品牌保持代言合作关系。
姽婳看着他,然后用骨扇抵住了沈司昂靠近的动作。
她的唇角微勾,仿佛笑得很开心,可眼中一片冰冷。
“沈总,我只想专心演戏,不想成为你们豪门争斗的筹码和牺牲品。你和沈知导演有什么恩怨,麻烦你们真刀真枪去斗,我和你们谁都不是很熟,但不论谁赢了,我都送上我真挚的祝福。但是如果把我牵扯进去,那抱歉了,我只能不识抬举一回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姽婳的公寓楼下。
姽婳礼貌笑了笑,然后干脆地打开车门离开,一丝留恋也无。
车内,沈司昂沉默着抬手摸了摸刚刚被骨扇抵到的胸口,露出一个危险的笑。
“沈知的玫瑰么?还真是美丽又带刺。”
第8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八)
抽空去见了新的心理医生后,姽婳便开始专心筹备新剧进组事宜了。
关于那天科技峰会的风波,不出意外在网络上也掀起了一波小舆论。
当然,是一边倒骂陆家父子的。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歹竹出不了好笋,当爹的蒙骗小姑娘,害人抑郁,当儿子的就颠倒黑白,损人名誉。”
“所以有些人就是天性本恶,还这么小年纪就能陷害人,长大了还不知道做出什么呢。”
诸如此类的评论充斥着网络。
尹一鸣也沉寂了下来,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陆彦那天丢了那么大一个面,还得罪了沈家,就这样他都没和那对母子划清干系,反而给那对母子买了栋别墅,看起来居然是正经养起来了。
姽婳无暇顾及这些了,她进组了。
沈知选的开机日子,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按规矩开机上香后,便是第一场戏。
第一次戏一般会图个好彩头,选个好拍又出效果的镜头,沈知偏偏剑走偏锋,选了一场难度极高的独角戏。
女主角的一场回忆。
她为什么叫玫瑰,以及,她心中那道忘不了的光。
姽婳今日的打扮,不是剧本角色定位里玫瑰那款式各异的名贵旗袍,而是一身青色的倒大袖小袄,底下是白色的马面裙。
漂亮,却又透露着陈旧的气息。
这是玫瑰还未成为玫瑰时候的打扮,她生长于一个王朝腐朽的尾声里,是封建下的残余品。
她本来该跟着那段王朝一起消逝,却遇到了教会她生存的先生。
先生这个角色,剧中一个镜头也没有,最多只有一只手出镜。
本来裴羡说自己可以客串,可被沈大导演无情的拒绝了。
他在海选了剧组上百双手之后,最终决定自己亲自出马。
化妆间里,他更是折磨得化妆师对着一双手画了卸,卸了画。恨不能连手上的一条纹路都要勾勒出最好看的走向。
裴羡和姽婳坐在化妆室一边,正在交流剧本里的台词。
看到这一幕,裴羡无奈笑了笑,“沈知这个性格,十多年了都没改过。他对于每个细节,都近乎吹毛求疵,他曾经说过,每个剧本都是有生命的,每一个轻视,都会让这份生命黯淡一分。”
姽婳正在一边看剧本,一边串手串。她原本为这个角色设定的配件里有一串菩提根手串,这东西,不算极贵重,却是有故事的物件。
沈知也默许了这份私设。
可不知为何,这手串好好的一大早断了,开拍在即,姽婳只好自己尝试修复一下,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掉这个设定了。
听到裴羡的话,姽婳笑了笑,“因为,那是玫瑰心头唯一的月光啊,对于玫瑰来说,先生就在那里,在心中,高悬不落。她为他筑造了一座高阁,从此不见窗外冬夏雨雪。”
姽婳低着头串手串,没看到化妆镜前的沈知,听到这句话,漂亮的面庞微不可察地朝这里看了一眼。
裴羡面露吃惊的转头看向沈知。
姽婳刚刚说的这句话,和沈知创作剧本时所说的,意思几乎一模一样。
沈知这小子,还真找到了他笔下的玫瑰。
半个小时后,一切就位。
姽婳有些无奈地放下手里的手串,她大概真没什么这方面天赋,半天了也没弄好,只能等到时候让安姐拿去找专业人士修理了。
《最后一朵玫瑰》第一镜。
这个王朝已经走向了腐朽的末端。
这座原本象征权力与欲望的城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他们都逃了。带着金钱。
父亲带着他新娶的妻子和九代单传的儿子向南逃了,仆人们也拿了钱财各自跑了,这座空荡荡的大宅里,只剩下因着裹小脚行走不便的自己。
玫瑰,不,她现在叫文茵,这是一个标准大家闺秀的名字。
她坐在空荡荡的院子中,不想跑,也没有什么跑的心思。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不惧怕死亡,反而,期盼着死亡。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玫瑰。”
文茵转过身。
镜头适时推进特写姽婳的面部。
她眼中是吃惊,怀念,还有,倾慕。
一双手进入了镜头,那双手,干净,纤细,清爽,让人不禁对他的主人产生一些联想。
他的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
然后,他握住了姽婳的手,那串佛珠在两人的手指交缠间,完成了主人的更迭。
“走吧,小玫瑰。我们离开这里。文茵死在了腐朽的今日,而玫瑰属于光明灿烂的往日。”
镜头定格在姽婳的眼神中。
坚定,憧憬。
这场镜头其实很简单,而且作为女主角的姽婳几乎没有台词,但是刚刚姽婳的几个眼神表现得极精彩。
枯朽中新生的文茵,和那日来试镜的时候故事满满的玫瑰,充满了反差,也充满了共同点。
姽婳拿捏得很好。
一旁围观的裴羡都忍不住带头鼓起掌来。
这一条结束后,沈知便回到了自己的导演专属椅上,仔细回看刚刚几个镜头。
姽婳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串不知哪个拍卖行还是博物馆出来的佛珠,有些怔愣。
她踱步到沈知身旁,还没开口,沈知好像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送你了,你之前那串也不错,可没这串适合。”
姽婳有些无语,适合是适合,可是自己这戏还没拍几条,从导演这里收到的东西加起来价值快抵自己三部片子的片酬了。
可看沈知的神色,姽婳也明白,沈知不是那种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所以,她也只好暂时收下,想着以后有机会寻个旁的东西还了这份礼。
第一条的顺利仿佛带来了好运气。
接下来两个月的拍摄都极为顺畅,姽婳也全心全意沉浸到了玫瑰这个角色中,她和裴羡以及数位演艺圈戏骨的飙戏,让现场的各位工作人员都看得如痴如醉。
玫瑰这个角色,在姽婳的演绎下迸发出了最极致的魅力。
而沈知看姽婳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
很快,电影到了杀青阶段。
而就在这时,姽婳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刚刚收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尹一鸣又准备对你动手了。姽婳小姐,我当初对你说的话,现在此刻依旧算数,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姽婳皱起眉头。
这个沈司昂到底和沈知有什么矛盾,就因为沈知对自己稍微表现出一点好感,他就能这么锲而不舍地挖墙脚。
姽婳先打了个电话给安姐,将尹一鸣最近可能要在舆论方向挖坑的事说了下。安姐立刻明白了过来,她有自己的门路,表示最多不过三天便能摸清尹一鸣的底。
要搞舆论,肯定要找水军公司,圈内水军公司就那几家成规模的,真要查,不算难。
解决好这件事后,拿着手机,穿好外衣,姽婳敲响了同楼层沈知的房门。
她不想陪无聊的有钱人们玩这种游戏,所以,还是直接摊开说吧。
第9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九)
开门见到是姽婳,沈知有些意外。
不过也没多问什么,沈知让开身子,让姽婳进来了。
姽婳进来后,直接拿出手机,把短信给沈知看。
“半年合约,两个亿现金,沈导演,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见过那么多美人的沈总对我一见钟情。所以,请您可以解决下这个不知和您什么关系的沈总么?他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困扰了。”
沈知看到那串熟悉的号码后,浅灰色的眸子中满是冷意。
他点了点头,当着姽婳的面,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串号码。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难得,沈大导演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端的沈司昂语调讥讽,显然和沈知关系不好。
“沈司昂,我们之间的矛盾,为什么要牵扯到姽婳身上?我亏欠你,所以我什么都不和你争,可这和姽婳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参演了我一部戏而已。”
“而已,只是参演的关系,就能让你送出珍藏的骨扇和手串?沈知,你在骗谁?还是说,你和你那满嘴谎言的母亲一样,拥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
“沈司昂,你嘴巴干净一点!”
“做事不干净,有资格让我嘴巴干净一点?”
姽婳听着这通电话越打越偏,这两人之间明显有矛盾,而且争吵中的两人,一个不复往日的沉稳,一个失去了往日的随和,像是想互相撕咬死对方的猛兽。
她从沈知手中拿过手机,轻声朝电话那端说道,“沈总,我是姽婳。”
没料到姽婳在沈知身旁,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而后恢复了沉稳的男声。
“姽婳小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对不起,沈总。我不想成为你和沈导之间争斗的牺牲品,我刚刚结束上一段恋情,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不准备再开始任何一段恋情,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这是我给您的保证。”
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不会和沈知在一起,所以,不用把我看成沈知的所有物,来费心抢夺。
姽婳直接把话挑明了。
她能看出这些时日里,沈知对自己有一些好感,可这些好感,不足以让姽婳卷入他们沈家乱七八糟的一堆事里。???
她只想好好演戏,然后看着陆家父子付出代价。
听筒那端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久到姽婳差点以为他挂掉电话了,那端才传来声音。
“好,我知道了。尹一鸣买通了你的几个同学,准备弄一出霸凌事件,这种事情很难取证,所以你很难自证清白,你小心。”
沈司昂直接将手中捏的尹一鸣的算计和盘托出。
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会再打扰姽婳。
姽婳向听筒那端致谢后,将手机还给了沈知。
然后,便点头示意准备离开。
沈知匆忙挂掉电话,喊住了姽婳。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有些无措,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把一切搞砸了。”
他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桌上有半杯威士忌,他喝了一口,组织了下语言,这才开口。
“沈司昂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们相差半岁。而我,是个私生子。”
沈知是出身极贵没错,可他是个私生子。
他的母亲,是一位西欧旧贵族家族出身的美人,和他的父亲在留学时相识。毕业后,沈父说要回国处理一些产业,处理好后会将她接来,然后他们就会结婚。
年轻热情的姑娘送别了自己的爱人,但是很快便发现自己怀孕了,身怀有孕,不适宜长途飞行的姑娘,在生下孩子后半年,带着孩子偷偷来到了沈父所在的城市。
她想给自己的爱人一个惊喜。
结果,却发现爱人早已结婚,并且他的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姽婳有些吃惊,“就因为这个原因,沈司昂记恨你?”
虽然和沈司昂仅见过一面,但姽婳交谈中了解的沈司昂,不是一个如此不辨是非的人。
这件事里,最大的过错方是沈父。他们两个人的母亲都是受害者。
沈知摇了摇头,“不,本来沈司昂的母亲得知这一切后,打算离婚。可却被人发现自杀死在了家中,沈司昂是母体死亡后,被紧急刨出来的,差一点就没活下来。当时因为正值离婚关头,身为丈夫的沈玶嫌疑极大,可我的母亲替他做了证,说事发当时沈玶和她在一起,为他洗脱了嫌疑。”
后来,沈司昂被外公接回了家,养到十八岁成年后,回来名正言顺地接受了沈氏的资产。
而沈知的母亲,却成了沈玶的第二任妻子。
“我长大后才知道这件事,觉得有愧于沈司昂,所以签了自愿放弃继承权的协议,没成年便搬出了沈家,后来自己拍电影谋生了,我母亲的家族也有一笔不菲的遗产,足够我用。”
沈知的眼神中满是疲惫,纤细的手指几乎抓不住酒杯。
“当年的事,不光是我母亲的证词,更有其他人证,都能证明沈玶的确不在案发现场。可沈司昂认定了我母亲当年做了伪证,是,我也不认同上一辈的所作无为,可我的母亲从小就被宠坏了,她沉溺于爱情当中,但是她确实没有说谎,这些年我明里暗里试探过许多次了。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行?”
两年前,沈玶意外车祸偏瘫在床,沈知的母亲现在一心陪着沈玶在复建,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沈知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在沈司昂的心中,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他还在报复。
姽婳静静听完了沈知的讲述。
她只说了一句,“一个还在商讨离婚事宜的母亲,是不会那么不负责任的,带着腹中孩子自杀的。沈知,你们两个人其实并不是敌对者,你们都想还自己母亲一个公道,他想找出当年真相,你想还自己母亲清白。我觉得,合作可能会比敌对好一些。”
说完,她安静地离开了沈知的房间。
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他们承担着上一辈人带来的苦痛,并且困在其中,无法走出。
回到房间后,她打电话跟安姐说了尹一鸣的事,电话那端的安姐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靠,这小崽子年纪不大,怎么一肚子坏水,行,既然提前知道了我就有数了。咱们公司最近有新资方进入,听说财大气粗,手眼通天,就拿这个小崽子开刀了。”
说完,安姐便挂了电话,准备磨刀霍霍拿尹一鸣开刀去了。
而姽婳打开自己的电脑,通过中间人,在深网上挂了一笔生意。
尹一鸣不是自恃天才么?
那便让他看看,真正的天才的世界吧。
第10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
姽婳的报复方式很简单。
原主本身积蓄颇丰,她用高昂的悬赏,找人攻破了尹一鸣的电脑,将他电脑内的资料全部洗了一遍,并且偷偷在他的电脑中植入了一些东西。
尹一鸣再天才,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他的年龄和之前的家庭环境,决定了他接触不到许多水面之下的东西,或许再给他十年,他能成长为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程度,但此刻,他还嫩了点。
而除了一些关于自己的资料,姽婳更意外得到了一些“剧情”传输之外的资料。
这些剧情之外的内容,也让姽婳第一次清楚认识到,如果一个孩子,拥有行恶的能力又没有正确引导的情况下,他究竟能坏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上一次被拆穿的教训,这一次,尹一鸣做的准备很足。
原主上大学还未出道拍戏的时候,曾经因为长得漂亮,遭到同舍一个名叫周婷的女生的嫉妒。
她在外谣传女主被包养的流言,更是恶意移花接木一些视频和照片,将原主做家教人家的男主人,说成是包养她的富商,还给原主编排了十几个金主。
这在当时的大学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原主找周婷理论,结果两人发生推搡,加上当时的栏杆年久失修,导致两人从楼梯口摔落。
周婷右臂骨折,原主多处擦伤。
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掰扯个所以然,但是原主的确很长一段时间被包养谣言缠绕。
人们总是习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漂亮女生。
但凡她身边出现一个有钱的男性,便会给二人绮思一段桃色故事。
仿佛女生的漂亮一定是用来取悦别人的资本。
后来原主入圈拍戏,和学校同学接触也不多了,这些往事也被经纪公司的公关团队压下去了,没引起什么讨论。
上次吃瘪以后,尹一鸣差点被陆彦放弃。
毕竟峰会上沈司昂话说的那般重,但凡有点脑子,也该明白,舍弃一个私生子来换取沈氏的原谅,这一点都不亏。
陆彦本也打算这么做。
可尹一鸣拿出了足够重的砝码。
——无人驾驶技术的相关研究。
那些内容相当前沿,虽然还未形成能投入研究的数据,但是仅仅那份雏形,就能让陆彦心动了。
那是一块还未有人挖掘过的金矿啊。
“爸爸,只要无人驾驶技术能真正研究应用出来,我们可以申请国家扶持基金,打通上下游产业,形成行业垄断。到时候别说,别说一个沈氏,就算更广的天地,我们都能想一想。”
陆彦看着面前这个孩子。
虽然面庞稚嫩,但是他所描绘的蓝图,却比任何一个成人都更有野心。
最关键的是,他的那份研究,太诱人了。他才不到八岁,就已经有如此强大和创新的能力,如果他再大一些,能不能带领陆家更上一层楼呢?
良久的沉默后,陆彦笑着拍了拍尹一鸣的脸。
“好,不愧是我的种。有股子劲儿。”
他接受了尹一鸣,将尹小小和尹一鸣一起接回了陆家,虽然还没正式同尹小小登记,但是已经将尹一鸣改为了陆姓,认回了陆家。
因为无人驾驶研究小组的人员组建需要一定时间,认祖归宗后暂时空闲下来的的陆一鸣,开始琢磨起了报复姽婳的事。
他顺利将姽婳过往的所有事扒了个一干二净,并将重点放到了大学和周婷的这段矛盾上。
通过匿名邮箱,他顺利联系上了周婷,通过利诱加挑唆,本就对姽婳如今大明星身份嫉妒到极点的周婷,很快同意了陆一鸣的合作。
当然,吸取了上次实名爆料的教训,这次陆一鸣盗用了别人的身份。
毕竟他是个孩子,和周婷合作很容易被人轻视。
而他用的这个身份,一方面是个成人,比较容易让周婷信任,另一方面,这是个未曾宣布死亡的死人,死人不会说话,方便出了问题,陆一鸣顺利甩锅。
他和周婷已经确认好,在姽婳电影杀青那一日,会在网上发布计划好的博文,而周婷更是会晒出自己的抑郁症确诊证明以及割腕的相关就诊记录,来彻底将姽婳锤到谷底。
毕竟,上次峰会的事情余波还未消散,公众对姽婳还是抱有同情和怜悯心态的,如果不来点重料,很难将她彻底击败。
杀青那一日,陆一鸣借口学习,在书房内紧紧盯着网上的动静。
很快,上午十点,《最后一朵玫瑰》杀青博发出的同一刻,名为“姽婳霸凌受害者”的博主,发出了一条长博文。
博文中,博主说自己是是姽婳的舍友,因为目睹了她被包养人送回来的一幕而被姽婳恶意针对,而后更是将自己推下楼梯,导致自己骨折错过了一个重要面试机会,在那之后的数年里,姽婳借助大明星的影响力,多次阻挠自己的求职和面试,导致自己患上了抑郁症。
底下还附上了两人的毕业照片,以及当年骨折的诊断书和去年的抑郁症和割腕就诊的病例照片。
当然,抑郁症和割腕那份是陆一鸣找人私下开的,毕竟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回到陆家后,在钱这方面陆彦丝毫没有亏待他。
这条博文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很大轰动,但是很快,几个极有影响力的娱乐博主纷纷转发,一下子将影响范围扩大了数倍。
几个娱乐博主也很懵逼,他们的账号也没被盗号,怎么会自己转发呢。
毕竟,姽婳还是当红明星,背后的经纪公司也实力雄厚,事情没明朗之前,他们这种靠明星吃饭的娱乐博主可不会随便站队的。
可如今,博文删也删不掉,再解释又显得掩耳盗铃,几个博主只能咬牙认了,祈求姽婳能被这一波打趴下,这样他们也能得个无谓娱乐圈强权的美誉。
事情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热搜、热点、各大浏览器头条推送……这件事在短短半天时间内扩散开了,成为了一场全民关注的吃瓜盛事。
而姽婳和她的工作室却迟迟未曾回应。
这在公众眼里几乎等于默认了。
而陆一鸣在书房里看着网络上声讨姽婳的情形,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他从开始说话后,便知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因为他有着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终生不可及的聪明头脑。
他鄙视所有平庸的人类。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当初算计姽婳,只能说是姽婳倒霉,挡了自己回陆家的通天路。
但是他没想到,姽婳居然还会反抗,这个蠢得要死,还得了病的小虾米,居然还敢反抗,还害得自己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人。
如果不是自己靠着从那个傻子那里拿来的那份无人驾驶技术资料,说服了陆彦,怕是自己又要和尹小小那个笨女人一样,过上每天粗茶淡饭的穷日子了。
陆一鸣眼中闪过一丝不属于孩子的戾气。
谁都不能挡着自己朝上走。
突然,陆一鸣眼前的电脑屏幕一黑。
屏幕中间蹦出了一行字。
“你准备好了吗?”
第11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一)
陆一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电脑被人植入病毒了。
他迅速敲击键盘,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起来,十多分钟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将电脑的主动权拿回到了自己手上。
会是谁?
陆一鸣迅速在脑海中寻找犯罪嫌疑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姽婳的身上。
因为这次谋划,他做了假身份,又是一直网络交流,而且是突然发难,完全没给姽婳反应的时间。
就算姽婳在今天博文发出后,重金找电脑高手,半天的时间,最多也只能查到那个假身份身上。
根本挖不到自己这层。
坐在书桌前,陆一鸣皱眉沉思,是不是之前在深网接单时,尾巴没收干净,惹上了什么人。
他之前为了快速来钱,接了好几个不太正规的单子,怕是留下了后患。
陆一鸣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回想接过的那些单子,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电脑的摄像头,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而此时,一个名叫“带你还原真相”的博主显示开播了,而他的直播推荐页面出现在了很多人的首页,大部分人抱着好奇的心态点了进去。
点击去后,却发现是一个一脸阴沉的小孩子。
这是什么直播?
突然,画面动了。
急促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陆一鸣的回想,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谁?这个号码可是陆一鸣回陆家后新换的,他不想和之前穷酸的过往再有丝毫联系,所以干脆利落换了手机号,除了陆彦和尹小小,应该还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个新号。
担心是陆彦用旁人手机号打的,陆一鸣接起了电话。
手机一接通,居然自动公放了,整个书房听得清清楚楚,电话那端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
“江星,你耍我!”
是周婷!
江星正是陆一鸣和她沟通时所用的假身份。
陆一鸣曾听过她发的语音,熟悉她的声音。
陆一鸣猛地睁大了双眼。
周婷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
他刚想挂掉,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满满威胁的声音。
“你敢挂掉,我就把我们的交流记录全部传上网,靠,我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陆一鸣气得手直打颤,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周婷从什么门路得来的自己手机号,而且她说的耍是什么?事情出什么意外了?
电话那端的周婷见陆一鸣没挂,像个连珠炮一般喷了起来。
“你不是说,只要我按照和你说的,把你做的假病历放上网,然后说姽婳被包养,这件事你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么?那为什么我被人包养和打胎的事会传遍了我的公司和老家?我现在根本没办法抬起头做人了,你说,是不是你就是姽婳那个贱人派来钓我出来的骗子?”
上午发出博文后,周婷本来正得意地等待欣赏姽婳从神坛跌落的场景。
突然,她的上司开始给她夺命call。
她本以为上司是看到网络上的博文,想来安慰自己,却没想到接通电话后,迎接自己的,是上司的雷霆大怒和辞退函。
周婷是个小网红,做网络直播的,但是刚刚,公司所有的打印机突然同时工作,打印出来的,居然是周婷和人大尺度的照片以及五次打胎的相关就诊记录。
那些照片尺度之大,让不少人看了都有些恶心。
要知道,公司给周婷的直播人设,一直是清纯女神的,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不光周婷的名声毁了,公司的名声以及旗下其他主播的名声都得毁了。
震怒的上司直接开掉了周婷,让她赶紧来公司收拾东西滚蛋。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周婷,又接到了自己母亲的电话。
说老家门口有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来找她,见周婷不在,居然直接在周家门口拉了个横幅。
【周家小女周婷伺候我夫甚为妥帖,作为正房,特来周家替夫提亲纳妾!】
人也不吵不闹,横幅一拉,整个周家人的脸都被丢到地上踩了。
如今,连县里的电视台都来拍摄这个奇景了。
周婷在老家彻底出名了。
电话里,周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究竟在外面做什么了!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教养你这么多年,送你去读大学,难道就是让你给人做小三的么?”
周婷挂掉电话后,崩溃地将屋内东西摔了个一干二净。
为什么,自己那些事会被翻出来?
周婷当年会那么诬陷姽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以己度人了。
周婷家在农村,到了大城市之后,很快被繁花迷乱了眼睛,周父周母都是老实务农的,家里供周婷上大学已经不容易,生活费上自然是紧张了许多。
所以,周婷走了歧途。
最开始,她成了一个包工头的外室,换来了每月两万的零花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而后,周婷越陷越深,她深陷于这种奢靡之中。
金主一任任换,玩得尺度也越来越大。
她之所以会针对姽婳,一方面是嫉妒姽婳的美貌,另一方面,是她和一任金主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姽婳。
担心姽婳会对同学说出自己被包养的事,周婷先下手为强,决定坏了姽婳的名声。
可现在,为什么这些往事会被翻出来?
自从被上任金主的老婆教训过一顿,学位也没拿成后,周婷已经老实本分了许多。
为什么?这些事会闹出来?
突然,周婷手机一响,收到了一则短信,短信是一串号码,后面缀了个名字——江星。
周婷迅速反应过来,一定是和江星有关,不然为何自己前脚爆完料,后脚自己的黑历史就被挖出来了。
好啊,这个江星估计早就叛变了,这是和姽婳一起算计自己啊!
愤怒的周婷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于是,便有了周婷给陆一鸣打电话这件事。
陆一鸣听完周婷这些话后,迅速反应过来,姽婳从周婷这里查到了自己。
他不顾周婷的愤怒,迅速挂断电话,而后打开电脑,打算远程操控周婷的电脑和手机,将两人沟通的记录全部删除,
之前怕删了后,周婷起疑心临阵退缩,陆一鸣一直没动手。
但是现下这么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陆一鸣疯狂敲击着键盘,想赶在周婷爆料之前将一切痕迹抹掉。
突然,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键盘的操控权,不管怎么敲击都没反应了。
正在心焦之际,书房门被打开,是一脸惊慌的尹小小。
陆一鸣眉头一皱,没好气道,“你进来干什么?别打扰我,出去!”
尹小小拿着手机,将屏幕翻转过来朝向陆一鸣。
“一鸣,你究竟做了什么?上午网络上的事和你有没有关?为什么周婷会找你?”
陆一鸣一愣,惊愕地发现,尹小小的手机上,赫然是自己的脸。
而整个界面的显示,应该是在直播。
自己刚刚打电话的场景,被直播出去了?
第12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二)
陆一鸣只感觉脑袋一轰鸣,第一反应居然是拿起书桌上的镇纸,猛地砸向了电脑的隐藏摄像头位置。
而他那副狰狞的样子,被摄像头完完全全捕捉到,全部直播了出去。
直播间弹幕已经炸了。
【我去,所以说这个小屁孩子策划了这一切?这不会是整蛊吧?有人出来说说怎么回事么?】
【这小孩看着有点眼熟,有认识的姐妹么?】
【尹一鸣啊,那个峰会上诬陷婳婳是小三的私生子啊。】
【不是,你们真相信一个小孩子能干这些事么?不会是姽婳自己炒作吧?】
尽管直播中断,但是网络热度却丝毫没有降低,毕竟,这一切发展都有些过于玄幻了。
陆一鸣直播的那个账号很快显示注销状态了,无处八卦的网友们只好跑到了陆氏科技的官微底下留言求真相。
毕竟,就算私生子,这也是你们公司总裁的儿子,如今出了影响这么恶劣的事,当爹的不该出来回应下么?
陆彦很快得知了这件事,他也顾不上马上要开始的月度例会了,直接开车回了陆宅。
陆宅内。
陆一鸣将尹小小赶出了书房,而后着急忙慌拿出了一台新电脑,他的那台电脑已经被控制住了,他必须赶紧将电脑中的资料抢出来。
因为太过自信,电脑中的许多研究资料,他根本未曾备份。
所以,他连销毁都不敢销毁,毕竟很多资料他自己还没读过,如果销毁掉,就代表彻底的消失。???
他还是看重这些资料价值的,这是他在陆家的最大筹码,尤其是如今直播事件一出,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筹码,他绝对会被自己的父亲牺牲掉。
可是。
陆一鸣的脑袋上豆大的汗珠密集,他努力敲击键盘,各种方式都尝试过了,却始终攻不破那台电脑上不知来自何处的控制。
伴随屏幕一黑,新电脑的操控权也彻底失守了。
屏幕上出现一行红字。
【所谓的天才,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陆一鸣愤怒地将电脑猛地砸向地面,正准备再上去踩上几脚,突然,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是陆彦。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陆一鸣,还有自己那满目狼藉的书房。
“爸爸。”陆一鸣收回脚,试图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可陆彦丝毫没被这副模样迷惑,他冲上前,一个狠狠的巴掌将陆一鸣扇倒在地。
“陆彦,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打孩子?”
书房门口的尹小小猛地冲上来,挡在了陆一鸣身前,防止陆彦再暴怒对他动手。
“你教的好孩子!啊!小小年纪阴毒手段学了个遍,偏偏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这下好了,全国人都知道他陷害人女明星,还牵连公司名声。我告诉你,如果这件事影响到公司股价,我让你们母子两人都滚出陆家。”
说完,陆彦又看着尹小小那张清秀普通的脸,冷笑了一声。
“也是,亲妈就是个这种货色,为了钱爬人床,生出来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种。”
这句话让尹小小脸色一瞬间煞白,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陆一鸣一看这个架势,忙卖乖道,“爸爸,我错了,你别生气。这次事件我会负责平息掉余波的,我可以说我是被周婷诱骗了,到时候再弄点证据就过去了。公司就算暂时受影响,但是只要我们能尽快研究出无人驾驶技术,有谁还会在乎这一点半点的舆论。”
陆彦的怒火被这句话稍微平息了些。
是,陆一鸣现在还有价值。
他那次拿出的无人驾驶技术,陆氏科技的科研小组开会研讨过,认为十分有研发价值,而且目前该领域尚为空白,陆一鸣这个技术发明人的作用还很大,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需要带领整个科研小组走上正轨。
收敛了脸上怒色,陆彦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我会让公司公关团队和你对接,你以后少针对姽婳,她是个无权无势的明星,但是沈司昂和她走得近,现在我们还是韬光养晦为主,等技术研发出来投入生产后,你想怎么对付他们都行。”
陆彦欣赏陆一鸣的聪明,但是对于他这份冲动,却有些看不上眼。
罢了,以后好好教吧,和他那个妈呆久了,到底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习气,半点陆家的格局都没有。
陆彦和陆一鸣又恢复了那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只有尹小小尴尬地站在原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
突然,管家小跑了过来,匆忙道,“先生,门口来了几位警察,说要找小少爷。”
什么?
陆彦以为是姽婳报了警,心想她真是够小题大做的,安慰陆一鸣道,“没事,我让陆家的私人律师尽快过来。”
陆一鸣也点了点头,跟着陆彦下了楼。
楼下的警察出示证件后,看向了陆一鸣,皱起眉头道。
“陆一鸣小朋友,有人举报您和一起人口失踪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工作。”
不是姽婳的事,而是什么人口失踪案?
而陆一鸣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尹小小也踉跄着下了楼,哆嗦着问道,“什么人口失踪?是谁?他还是个孩子,能和什么案子有关?”
“尹小小女士是吧,您是陆一鸣的监护人,也是失踪人江星先生的女友,请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江星。
整个名字一出,母子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半晌后,尹小小牵起一抹僵硬的笑,“好,我跟你们去。”
陆彦自然不放心这两人,但是他身份特殊,怕直接跟去,到时候被记者拍到再乱写影响公司股价,便吩咐自己的律师直接跟去,他在陆宅等消息。
不过,陆彦想到刚刚这母子对江星这个名字的反应,心生疑窦,于是吩咐助理查一下这个人。
而另一边,姽婳正在和沈司昂见面。
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后,姽婳本以为,沈司昂会不想再见到自己。
可今天上午舆论闹起来后,沈司昂给姽婳打来了电话。
一方面是问了问姽婳是否做了应对,另一方面,则是对姽婳致歉。
他对将姽婳卷入沈家矛盾中这件事表示了歉意,同时也对陆一鸣报复这件事,表示姽婳可以随时寻求他的帮助。
沈司昂认为,陆一鸣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和自己在峰会上近乎封杀的举动也有一定关系。
姽婳倒不觉得此事和沈司昂有关,陆一鸣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只要自己没被他踩在脚下,他就永远不会满足。
不过,她也的确有事需要沈司昂的帮助。
第13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三)
“江星?”
沈司昂粗略看了一下姽婳给他的资料,而后眉头紧蹙,快速回想着。
沈司昂的记忆力是出名的好,不过一两分钟,他便想到了什么。
“之前是有这么个员工,技术组的,人很低调,不太合群,半年前他递交了辞呈,但是离职流程还没走完就消失了。”
沈司昂低头看向那份资料,有些不解。
“这些研究是江星做的?他之前在沈氏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研究人员,并没有什么突出表现,如果他有这样的才华,沈氏完全可以为他提供更高更广阔的天地。”
这不是沈司昂自大,沈氏在行业的龙头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在沈司昂的铁腕手段下,公司内部龌龊也少,江星凭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在沈氏获得不错的薪酬和地位。
姽婳点了点头,也没瞒着沈司昂,将自己找人黑进陆一鸣电脑这件事说了出来。
“我找了朋友查了查,江星是孤儿,没有家人关注他的行踪。最近的消息,是沈氏在半年前就报了失踪,至今也没有下落。但是他的相关研究资料出现在了陆一鸣的电脑里,而江星两年前开始和尹小小交往,我怀疑,江星的失踪,和尹小小母子有关,甚至,他有可能已经遇难了。”
沈司昂沉默着听姽婳讲完,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姽婳放下咖啡杯,认真看向沈司昂。
“现下江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已经托人报警,但是,陆一鸣已经将江星的无人驾驶技术交给了陆彦,陆氏科技已经在组建研究小组,如果一旦研发出来,江星的这些心血就全易主了。我知道他的离职手续没有办完,目前还是沈氏的员工,可以由沈氏出面,将他的研究成果先申报专利么?”
江星如今失踪,但是他还是沈氏员工,沈氏替员工申报专利,是可行的。
沈司昂有些诧异,“可以,这不难,我让助理去办。但是恕我冒昧,你和江星素昧平生……”
沈司昂的话没说完,但姽婳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这么做,等于直接断了陆彦的财路,和陆氏科技作对了。
沈司昂自然无所谓,但是万一被查到是姽婳做的,那么一家上市公司的报复,不是姽婳一个明星所能承担的。
无所谓地笑了笑,姽婳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沈知送的那串佛珠在手腕若隐若现。
“就当我气不过陆彦骗我吧。”23sk
实际上,不管是姽婳还是以原主的性格,发现了江星的失踪后,她们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之前,姽婳只以为陆一鸣单纯是个天性恶毒的天才小孩,如今发现他手上可能已经沾染了人命,姽婳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次陆一鸣被带去问话,姽婳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毕竟半年的时间,足够将明显的痕迹都抹除。
可这事能给陆一鸣紧一紧弦,让他不再敢肆意妄为那么大胆,同时也好观察他的破绽。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
人在紧张的状态下,总是会露出马脚,尤其又是陆一鸣这种年纪小却又自恃聪明的人。
姽婳在深网那笔订单又追加了一笔款项,让那人盯紧了陆一鸣,但凡他经手的电子产品,全部无差别监控了起来。
而让沈司昂注册专利,一方面是帮助江星保全自己的成果,另一方面,则是断了陆一鸣的算计,陆彦和陆一鸣两个人花费那么多财力物力精力投入后,却发现专利早已被旁人申报,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便是对这对父子最好的回报。
沈思昂看了一眼姽婳手腕上的佛珠,最后还是没再问,他将姽婳送回了家,而后拨通了一则电话。
“去深网后台调一下姽婳下的单,把接单人换成邵狞。让他打起精神来,好好完成这一单。”
邵狞,是深网排名第一的大神黑桃的真名,他也是沈氏科技的科研组首席研究员。
而沈思昂,就是深网的幕后主人。
警局内。
由于陆一鸣年纪较小,所以这场问话是在会客室内进行,为了防止母亲在场影响问话,所以尹小小被带到了另一间房间,那里有监控设备,可以看到会客室的所有情况。
“陆一鸣,你好,你对江星这个人还有印象么?”
问话的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女警,她的孩子和陆一鸣差不多年纪。
陆一鸣抬头,一副天真的模样,“有呀,他是我妈妈的前男友,不过他经常打我妈妈,后来他觉得我是个拖油瓶,就不要我妈妈了。”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他是突然就不再来我们家了,妈妈还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他也不接。”
陆一鸣早已在脑海中预设过无数次被问询的场景,他在来的路上还有些忐忑,担心是否当年遗漏了什么证据。
可听到问询后,他反而放下心来。
陆一鸣对答如流,十分从容,而陆彦的私人律师在不久后也到达了警局,经过一番交涉后,顺利带走了尹小小母子。
看着母子两人坐上豪车离开的身影,女警看向身边的队长,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么?刚刚问话的时候,那个陆一鸣的反应太镇定了,丝毫不像一个小孩子。而且他的回答十分快速流利,像是仔细琢磨过如何回答。”
陆一鸣自以为自己回答得完美无缺,但是没想到,偏偏这份完美无缺,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留不住人。不过上面既然让我们查,说明他身上肯定有问题。不光是他,还有他的母亲,都要盯紧了。”
姽婳要的,也就是这份重视。
车上。
尹小小和陆一鸣坐在后排,厚厚的隔音板,不仅隔绝了前排司机和律师的视线,也确保了后排的对话能够锁在这一方空间内。
“我们要不……”尹小小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颤抖,要不是她将手放到了大衣口袋中,怕是早被人发现了异常。
“妈妈。”陆一鸣转身看向尹小小,眼神平静,“他自己抛弃了我们,不是么?”
沉默了许久,尹小小垂下了头颅,低声道,“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尹小小已经习惯听自己年幼儿子的话了,就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这一次,她也选择了听从。
回到陆家后,不知陆一鸣怎么解释的,总之陆彦没再追究这件事。
陆一鸣表面从容地应付完这一切,回到房间后,他神色阴郁地打开了自己那台被砸毁了摄像头的电脑。
刚刚管家为他收拾好送了过来。
果不其然,所有资料都没了。
第14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四)
杀青后,姽婳有了近一个月的假期,她恢复了规律的心理咨询。
之前由于拍戏的原因,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咨询了。
结束了和心理医生两个小时的见面后,姽婳带上墨镜,正打算从地下车库离开。
突然,她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正笑盈盈看着她的好看男子。
是沈知。
沈知这次来,是陪自己的母亲一起过来的,结果在车库发现了姽婳经常开的那辆跑车。
于是让司机送回母亲后,他在地库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姽婳。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玫瑰小姐,愿意赏光么?”
姽婳无奈地笑了笑,坐上了沈知的车。
“最近过得怎么样?”
沈知一边点菜,一边观察着姽婳。
见她神色红润,双目清明,心中才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杀青结束才一个多周,但沈知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错过了许多。
杀青结束那一天,家里的佣人打电话,说沈知的母亲服用了一瓶安眠药,如今正紧急送往医院洗胃。
沈知什么也顾不得,匆匆赶往医院,等到母亲脱离危险,他处理好后续事务后,才发现姽婳出了事。
可那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姽婳恢复了清白,姽婳的工作室也发了澄清书,并且向公众表示已经报警处理。
而周婷也被逮捕,她的种种行为已经构成了诽谤。
至于陆一鸣,虽然后面陆氏的公关团队将脏水都泼给了周婷,更是全网下架了那天直播的视频。
但是网友们的记忆可没办法下架,陆一鸣天生恶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甚至网络上还掀起了一阵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的热议。
陆家也因此暂缓了陆一鸣回归本家的事,虽然将姓氏改成了陆姓,但是并未公开这件事,陆一鸣和尹小小母子只能继续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陆宅。
而处于风波中心的姽婳,因为事件反转够快,事业和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相反,她还被蹲守在小区门口的狗仔们,拍到了沈司昂送她回家的场景。
本来女明星和富豪谈恋爱,网友或多或少都会调侃几句嫁入豪门之类的梗。
但是这次,姽婳和陆一鸣之间的恩怨情仇网友们早就扒得一清二楚。
单纯的大明星谈恋爱遇人不淑,不仅遇上一个隐瞒自己有私生子的渣男,还摊上一个心理不太正常的渣男私生子,莫名其妙给自己招来横祸,人抑郁倾向了不说,差点事业也被毁了。
而这时,一个长相吊打渣男,身家也吊打渣男的极品高富帅的出现,无疑让网友们也有一种代姽婳扬眉吐气的爽感。
于是,姽婳的这段绯闻收获了空前的祝福。
狗仔发的那条评论区全是kdl之类的评论。
【姐妹们,沈氏科技的当家人,这不吊打那不可说的爹三十个来回么?】
【郎才女貌,这门婚事,麻麻准了!】
【kswl,大明星就是要配真总裁!】
沈知在给姽婳打完电话,确定了她的确没事后,便被网络上这些言论微妙地刺激到了。
只是那时,沈知的母亲虽然抢救了过来,但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沈知只能先以母亲为重,搁置了和姽婳见面的计划。
如今再看到姽婳,他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姽婳笑了笑,“我很好。虽然偶有风波,但是整体顺遂。”
说完,她转移了话题,和沈知聊起了电影相关的东西。沈知只温和地接着她的话题,不再提那些事。
只是,沈知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骨瓷杯子。
那一个多周的时间里,他还是错过了许多。
菜很快都上齐了,两人暂停了聊天,开始用起了午饭。
该说不说,这间餐厅的味道的确不错,姽婳因为这具身体的抑郁情绪困扰,这几天胃口不佳,如今都难得多吃了一些。
吃到尾声,沈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婳婳,要谢谢你那天对我说的那番话。”
“嗯?”姽婳拿着汤匙,有些诧异地抬头。
大概因为要说的事事关“家丑”,沈知的语气没了往日的潇洒和随意,他漂亮的眸子半垂,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我的母亲,前几日吞服过量安眠药住院了。”
他苦笑着抬眸看向姽婳,“这些年,其实我心中一直隐隐有些看不起我的母亲,我认为她无法摆脱感情的束缚,不仅搭进去了自己的一生,更让我成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在沈司昂面前抬不起头。”
在外人眼中,他是光鲜亮丽的沈知,是获奖无数的鬼马导演。可沈知知道,他是自卑的,在沈司昂面前,他永远是自卑的。
所以他放弃了沈家的一切,早早自己出来拍戏闯荡,为的就是消减这份自卑。
后来,他遇到了姽婳,这是他寻找了许久的玫瑰,她天生为电影而生,也为自己的审美而生。
他看着镜头下,玫瑰从剧本上的单薄文字,变为生动的一个人。
可他的过分关注,让沈司昂盯上了姽婳。
那段狗仔的偷拍视频里,沈司昂的一个眼神,让他印象深刻,那是他为姽婳拉开车门时,一向高傲的沈总,用手垫在车顶处,然后温柔地看着姽婳下车。
沈司昂一向是高傲的,何曾为旁人做过这些?
他知道,沈司昂不是玩,他是真的动心了。
加上母亲住院后透露出的一些惊心动魄的真相,逃避沈家几十年的沈知,做了一个决定。
“沈司昂的母亲,当年的确是自杀,可她的自杀,是被沈玶逼得。沈玶这个人,太聪明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动手,那必然会留下痕迹,所以从结婚开始,他一直在控制着沈司昂母亲,从精神和肉体上。”
说起自己的父亲,沈知冷漠地用沈玶来称呼,称呼这个毁了两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的男人。
“杀人何须用刀。沈司昂的母亲想和他离婚这件事,彻底激怒了他,于是本就因为怀孕精神脆弱的女人,被他轻易挑动走上了不归路。而我的母亲,也成了下一个被控制的人,而我的安全,也成了沈玶控制她的工具。”
母亲的自杀住院,让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有多么任性。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被沈玶摧毁了精神,而自己居然还在暗暗怪她,怪她不够勇敢,怪她沉溺于感情。
姽婳听到这些,也有些吃惊。沈玶还真是个心机够深的人,居然能够兵不血刃地控制两个女人,将她们的命牢牢攥在手中。
“昨天,我正式报案了。即便沈玶如今瘫痪在床,没了再犯案的能力。但是沈司昂母亲的确因他而死,我的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如今也失去了再次融入社会的能力。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绝不允许他光鲜亮丽地离开这个世界。”
接下来,沈知会积极推进沈玶的一系列事,他也已经和沈司昂达成了和解,归根结底,万恶的根源是沈玶,他们如今有着统一的目标,让沈玶付出代价。
剩下的时间,他会积极陪伴母亲治疗,通过和心理医生的谈话,他也认识到抑郁症对于一个人心理及身体的改变,心疼母亲的同时,他也想起了姽婳。???
她也有着抑郁症,那医生所说的悲观厌世,食欲减退这些症状,她会不会也在默默忍受着。
沈知觉得自己很可笑,自以为是的喜欢,却连真正去了解过这个症状都不曾。
他只是觉得姽婳是自己笔下的玫瑰,便擅作主张地为她定义了模样。这样的喜欢,到底有什么意义?
“婳婳。”沈知极其认真地看向姽婳。
“我之前一直觉得,玫瑰骄傲美丽,但如今却发觉了自己的浅薄。玫瑰应该活成任何自己想活的模样。世间万物的互相譬喻,人心里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这些本就没有规定的模样。你是什么样子,玫瑰便是什么样子。”
沈知第一次笨嘴拙舌地表白,但他想让姽婳明白,自己不是对笔下的人物动心,也不是走不出戏。
他喜欢姽婳,就是单纯的喜欢。
不是因为玫瑰而喜欢她,而是因为喜欢她,心里才有了玫瑰。
第15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五)
在那之后,沈知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追求者的角色上。
他会费心打听好吃的餐厅,从法式大餐到川渝小吃,带胃口不好的姽婳去尝试各种美食。
他也会投其所好,去带姽婳拜访她喜欢的电影大师,一起去研究剧本的创作思路。
他也会在姽婳去心理医生诊室的时候,默默在外等候陪伴。
他不再说喜欢给姽婳压力,但处处都在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守护。
一个多月后,姽婳结束了休假生活,开始正式投入工作。
第一项工作,便是为沈氏科技最新推出的新款手机拍摄tvc。
沈氏科技这部新款手机还未正式面世,目前技术及外观都是保密的,所以摄影棚直接搭在了总部的十六层,这对于财大气粗的沈氏也实属平常,毕竟他们坐拥市中心的42层超高豪华办公楼。
姽婳在摄影棚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沈司昂。
自从上次因为江星的事见面后,两人一直有保持线上联络,不过倒是没再见过面。
“沈总。”姽婳笑了笑,朝沈司昂打招呼。
沈司昂递给姽婳一沓资料,“申请都已经下来了,资料研究时间也都按照实际时间进行了证据留存,另外,我让人查了查江星,得到了一些线索。”
江星不过是沈氏的一个普通员工,沈氏本身就是一个天才集中地,如果不是姽婳提起,沈司昂根本不会关注到他。
但那天后,沈司昂让人彻查了江星的相关,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
“是不是和尹小小母子有关?”
姽婳立刻猜到了关键所在。
沈司昂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江星最后一次出现,应该是去见她们母子,那栋楼和小区的多处摄像头损毁,已经无法调取监控资料了,但沿街的一处水果店内的监控,拍到了江星进入小区的背影。江星和尹小小在两年多前交往,一直负责他们母子的日常开销,从他的支出账单来看,陆一鸣的电脑知识应该也是他教的,他在两年前花了两万多给陆一鸣配了一台高配置电脑。”
江星没有家人,所以他失踪这件事几乎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姽婳让朋友报案了,那可能更长一段时间,江星都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好心教出了一只狼崽,害了自己,还夺走了自己的研究结果。”姽婳冷笑了一声,陆一鸣从小没有父亲,江星对他可谓是尽心尽力了,结果最后却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我已经将相关证据提交给了警方,不过现在江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想要定罪,不是件简单的事,而且陆一鸣是个小孩子,你觉得真的会是他主导了这一切?”
沈司昂调取过陆一鸣的详细资料,知道这孩子做事只认利益,毫无底线。
但是一个不过七岁大的孩子,他如何害了江星这样一个成年男人?
而且,他有这个胆子吗?
要知道,网络上害人和现实中害人,这可完全是两种感觉。
姽婳摇了摇头,“越是孩子,越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孩子,有时候的破坏力和伤害力可是超乎想象的。
沈司昂没再说,他如今做的,已经超出了江星老板这个身份的范畴了。
“对了,陆彦的科研小组开始投入资金了,听说在到处拉扶持资金。”
陆一鸣经历了两次失败后,大概终于学会了收敛,加上科研小组正式开始启动,他专心扑在了研究上。
尹小小曾经鼓起勇气找过陆彦,她表示陆一鸣现在年纪还太小,是不是应该让他先以学业为重,就算是去学习能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结果却得了陆彦的一顿讥讽。
“我们陆家的孩子,去那交那些朋友有什么用?怪不得一鸣在你手上,天才都养成了蠢材,他如果能带领这个科研组做出成绩,以后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没有?”
于是,这些时日,陆一鸣一直在和科研小组的人开会讨论接下来的研究方向。
那份无人驾驶技术已经是个半完成品,也就是说,大概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这项技术就可以投入试验阶段,而后申请上市。
不过,伴随研究的推进,陆一鸣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
最开始,是小组的人发现,陆一鸣这个技术的发明者和创造者,对这项技术,好像并没有那么了解。
本来一开始,大家对陆一鸣这样一个小孩子来做小组带头人就很有想法。
一项新技术的发明创造,不是说一个想法一点灵光就能实现,它需要专业严谨的态度和知识来作为背书,陆一鸣再天才,他也是一个没有接受几年教育的小朋友。
他的这项技术,能经得起专业推敲么?
即便后来证明了这项技术的科研价值,但小组众人对陆一鸣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果不其然,陆一鸣没多久就证明了这份怀疑是有必要且正确的。
许多专业的技术,他根本一知半解,即便他像一个海绵一般疯狂汲取着知识作为养分滋养自身。
但是能进科研小组的,哪一个不是天才,几十年教育与实践带来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
陆一鸣面对的质疑越来越多,不过好在,小组众人以为他是太子爷来镀金,想拿个天才名头后面好接管陆氏,所以虽然不满,但消息没往上走。
陆彦只定期关心进度,也并不详细追问陆一鸣的情况,这种质疑居然也被瞒了下来。
姽婳天天监视着陆一鸣的电子设备,自然也发现了他每天深夜还在看相关文献资料,大致也能猜出他目前的困境。
可惜,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见姽婳神情冷漠,沈司昂也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递给了姽婳。
姽婳打开,里面是一个颜色极润的墨玉手镯。
俗话说,一黑二黄三羊脂,墨玉产量稀少,价值高昂,且沈司昂给出的这个手镯,一瞧色泽便知玉质顶尖,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姽婳合上盒子,想递还回去。
可沈司昂收回了手,低声道,“算是报酬吧。江星申报的专利中,有几项已经开始组建小组研究了,因为江星目前失踪,相关的利润分红公司会进行公证保存,如果江星还活着,这笔钱会一分不少打入他的账户。如果江星确实……那这笔钱会以他个人名义捐献出去,用于建设福利机构。我是商人,在商言商,你是为了帮江星不假,可给沈氏也带来了一笔研究上的无价之宝。这个镯子,就当我的谢礼。”
话说到了如此程度,姽婳只好收下了这份礼物。
而沈司昂仿佛此行目的就是为了送出这份礼一般,很快便离开了摄影棚。
他是沈氏的当家人,还有许多事等待他去处理。
而姽婳在顺利结束拍摄后也离开了沈氏大楼。
日子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过着。
在姽婳进入新剧剧组并拍摄过半后,沈知通知姽婳,《最后一朵玫瑰》即将上映了。
而沈司昂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陆氏科技的最新研究出炉了,他们正式提交了专利申请。
姽婳知道,这场天才的谢幕戏,也即将开始了。
第16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六)
“你说什么?什么叫专利重复,无法申报?”
陆氏科技的总裁办公室内,陆彦无法维持他一贯的风度翩翩形象,厚厚一沓资料重重砸在了助理身上。
助理狼狈地低下头,而后低声道,“沈氏那边六个月前已经将无人驾驶相关技术申报了专利,专利证书也早早下来了。”
“不可能。就算沈氏抢先一步在该领域取得了专利,但是也不可能驳回我们的专利申请!”
公司在这项技术上的投入,已经近三个亿,这还不谈后续相关的合作开发,目前合同都已粗拟地差不多了,就等专利一下来,便立刻投入试验生产。
如果专利下不来,不光这三个亿打水漂,对整个公司的后续发展方向都会产生极大影响。他如何跟其他股东方交代?
助理的头埋得更深了,“那边说,沈氏的技术和我们,相似程度超过了90。”
助理没说的是,人家就差明晃晃把陆氏科技抄袭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怎么可能?”陆彦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泄露了资料。
可是,沈氏是六个月前申报了专利,那时候科研小组还没组建完成,这份资料只有自己和陆一鸣看过,怎么会泄露呢?
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陆彦神色晦暗,怒声道,“把陆一鸣给我叫上来。”
陆一鸣被从实验室带了上来。
半年的时光,足够让陆一鸣这样聪明的人,适应上流社会的生存法则。
他还是孩童的模样,但是衣着打扮明显精致了许多,脸上是不属于孩子的精明。
“爸爸。”他进入办公室,恭敬又不失亲昵地喊道。
陆彦却一脸阴郁,他沉声问道,“无人驾驶技术,真的是你自己的研究成果么?”
陆一鸣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而后震惊道,“当然是啊,爸爸。如果不是我的成果,我怎么会有那么详细的研究过程和资料呢。”
他的表情近乎完美,被质疑的震惊和愤怒都十分到位。这让陆彦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陆言将专利被驳回的文字说明摆在了桌上,沉声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拿出来的专利,沈氏科技在六个月前就已经完成了专利申报,并且和你的技术核心一模一样。”
陆一鸣的脸上血色褪去。他急忙从桌子上拿起那沓文字,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怎么会?
那个人不是已经……
难道他在之前就已经将这份专利技术提供给了沈氏科技?
可是不应该呀,如果他真的提供给了沈氏,为什么沈氏一直没有提报专利申请,反而是在半年前才刚刚申请。
这根本不符合商业逻辑。
突然,陆一鸣想到了一个人。
姽婳!
八年前那场构陷事件。不知从哪儿来的黑客,攻破了他的电脑。
当时陆一鸣也害怕电脑中的资料被窃取。但当时他在电脑中植入了一个自毁程序,如果核心资料被窃取,那么电脑将自动启动资料销毁。
他从警局回来之后,也查看过电脑,的确所有资料都已销毁,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现在一想,如果当时的自毁不是电脑自发启动,而是黑客在窃取完资料后进行的收尾,那他电脑中所有的资料可能已经全部外泄。
“是姽婳!”
陆一鸣咬牙切齿道。
陆彦皱眉,这个名字他已经刻意忽略很久了,但根本避无可避。
姽婳如今新电影进入上映宣传期间,到处铺天盖地都是她的广告。
沈氏科技的新品广告在前段时间已完成了大规模出街,陆氏科技对面的商场大屏天天循环播放,陆彦在办公室就能看到,想避都避不掉。
可以说,姽婳是如今最当红的女明星,她和沈司昂以及沈知的绯闻也一直是八卦热议的头条。
而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陆彦就难免想起他们那曾经也甜蜜过的过去。
“和她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分开后才会发现对方的好。
即便当时两人的分手闹得一地鸡毛,但如今陆彦身边女伴不断,家中还有尹小小这个温柔贤惠的孩子妈,却让他越发怀念起了姽婳。
如果不是尹小小母子的出现,他们曾经也算得上一对璧人。
此刻陆一鸣也顾不得隐瞒,他将半年前那件事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当初,为了自己的天才人设,他对电脑被操控这件事做了一定的隐瞒,如今也是瞒不住了。
听完这一切后,陆彦只觉得气的眼前发黑。
“愚蠢!”陆彦没想到,陆一鸣居然就为了所谓的面子,就将这么大一件事完全瞒了下来,导致如今整个公司处在被动的局面上。
陆一鸣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忙找补道,“其他资料或许无法找回,但是无人驾驶技术我在六个月之前就已经做了文件的底档存储,早于沈氏申请专利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沈氏科技窃取我们的机密资料。”
陆一鸣根本不知道,江星有自己的固有习惯。
他的所有科研资料,都会以代码的形式,写入文件的创始时间,是个人的独特标识,也是一份证据。
这也几乎是沈氏旗下的每一个员工都默契于心的一个小习惯。
你可以为自己的每一项发明而骄傲,更要有保护好它的一颗心。
这是沈司昂说给旗下员工的话。
江星一直很好的在践行这一点。
所以当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沈司昂就找到了江星写入代码的初创时间,并已经提前将所有的证据做了公证留档。
为的就是防止陆一鸣今天的倒打一耙。
陆一鸣这招很阴损,打的就是如果陆氏科技赚不了钱,那就让沈氏也跟着陪葬的主意。
陆彦则想的更多,到现在为止,他还认为这份技术的发明创造者确实是陆一鸣。
认为不过是姽婳出于泄愤,将技术卖给了沈氏,导致了如今的尴尬局面。
“我会找姽婳和沈氏谈谈,实在不行,两家一起开发。”陆彦敛眸道,“鱼死网破是最后的办法。”
第17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七)
和沈氏的“谈判”并不顺利。
沈司昂根本没见陆彦等一行人,全权交给了研发总监处理。
沈氏的研发总监是出了名的拧脾气,所有情商都用在了研发上,面对陆彦一行人,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行。
陆彦从小到大也是众星捧月,何曾被这么对待过,谈判自然是不欢而散。
而姽婳那里,更是直接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好不容易联系上她的经纪人安姐,结果被一句“艺人目前处于宣传期,暂无档期”给怼了回去。
左右碰壁的陆彦,直接发火了。
“好啊,他们既然不想谈,那就不用谈了。让公关团队准备,针对沈氏剽窃我们专利这一事做个事件案出来,我们投入了的三亿研发费不能打水漂,就算专利申请不下来,我也要让沈氏掉层皮。”
三亿对于发展处于瓶颈期的陆氏科技来说,的确是动摇根基的一笔钱。
而且当时是陆彦力排众议,让小小年纪的陆一鸣担任小组负责人,如果大获成功这就是陆总英明裁决,可如今出了问题,解决不好,那不光是损失钱的问题,陆彦屁股底下的位子也会不稳。
公关总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陆彦那阴沉的脸色,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自己就是个打工的,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而在陆彦的四处碰壁的同时,《最后一朵玫瑰》上映了。
这也是姽婳经历数场舆论风波后,第一部上映的作品。
粉丝自然是抱有满满热情,而路人们或是出于同情票,或是出于对沈知和姽婳以及裴羡这个强强搭配的好奇心,总之,电影的上映期待值拉满,首日票房便破亿,拿了个开门红。
要知道,《最后一朵玫瑰》这部电影算是一部文艺片,不是那种视觉商业片,能首日破亿,这个成绩连沈知都有些吃惊。
而首日的爆发性票房过后,票房走势不仅没有颓势,反而节节高涨,拉出了商业大片的票房涨势。
网络话题热议也是热度持续高涨,电影开分直接做到了88,是目前国内电影少见的8分高分电影。
而电影能这么火,除了沈知金牌团队的水准之上发挥,影帝影后的倾情演绎,故事的意蕴悠长,最关键的是,姽婳在这部电影里饰演的玫瑰,太美了。
她的美,不是外貌层面上的美丽,而是姽婳将玫瑰那种时光氤氲过的淡然和通透,演绎得太绝了。
或者说,在大荧幕上看到玫瑰这个角色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想起这是演出来的,只会觉得,或许真的有一个叫玫瑰的女子。
她活了许久,是这悠长岁月里的时光旅人,她见证着爱恨情仇,目睹着国破山河,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摇着那把绚烂的骨扇,在时光的尘埃里,独自一个人起舞。
而玫瑰的每段感情,也都让观众仔细品味了许久,她和裴羡饰演的张生之间,介于知己与爱侣之间的奇妙化学反应,更是让许多人都难以忘怀,那场两个人诀别时的舞,更是在众多影评人的评价中封神了。
但全片最掀起热议的镜头,是最后玫瑰的离开,她带着先生送她的那串佛珠,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像提着那些过往或好或坏的岁月。
“走吧,小玫瑰。我们离开这里。文茵死在了腐朽的今日里,而玫瑰属于光明灿烂的未来。”
先生带玫瑰走时的那句话,在影片末尾再次响起。
玫瑰是谁?她是先生亲手栽种,而后在失去先生的那些岁月里自由生长,她带着先生的影子,继续坚定的朝未来走去。
从未露面的先生和玫瑰之间的奇妙化学反应,就这么一下子爆了。
因为影片时长加故事安排,对于先生最后去哪儿了,玫瑰为何会活那么久,其实并没有交代清楚,所以观众纷纷冲到官博底下,要求开拍第二部,详细讲讲玫瑰和先生的故事。
【什么叫白月光?这就是!最后先生那一段话一响起,什么张生王生,统统白演,我的小玫瑰果然还是和先生最配!】
【那是他亲手栽种的玫瑰,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所以先生到底是谁演的,台词好好,那双手也好好看,尤其两人双手紧握那一瞬,我简直血管爆炸,希望那些拍爱情剧的来看看,不是你们怼着拍亲亲我们就觉得甜好么?】
而网友扒出来先生其实是导演客串的后,更是为电影添了一把火。
鬼才高颜值导演和清新貌美影后,网友们恨不能拿根红绳将两人绑在一起,让玫瑰和先生在现实中有一个好的结局。
而伴随着电影的各种话题热议,电影票房正式突破十亿,看走势更是有机会冲击二十亿俱乐部。
而就在这时,网络上突然开始流传开来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你们不觉得姽婳茶里茶气么?一边和总裁传绯闻,一边和导演炒cp,真的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
电影圈本就是资本的角逐,姽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影后,本就招人妒忌,本来还能说她票房实绩弱一些,可如今《最后一朵玫瑰》的上映,彻底将这部分短板补上,怎能不让同龄小花旦和背后的经纪公司们暗生妒意呢?
于是,这波留言被迅速炒作发酵,也形成了一股不弱的声势。
就在这时,一位科技圈的博主突然出来发文,起了一个很有噱头的题目,说一场爱恨纠葛,让一家公司损失数亿资产。
文中说某科技公司当家人和一个大明星相恋,但是因为分手的不愉快,这位大明星找人黑进了当家人的电脑,将正在进行中的一项科研技术窃取了出来,并在后续和竞争公司总裁交往过程中,将该技术置换给了竞争公司。
而竞争公司将该项技术抢注专利,导致这家科技公司吃了一个哑巴亏,数亿投入打水漂。
文中最后,还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说自己知道这篇文章发出,肯定会有许多阻力,但是自己实在看不惯这种行为,感情归感情,但是为什么要牵扯到公司,让那么多人的辛苦和努力付诸东流。
这个博主在科技圈子也小有名气,很快网友便解码了这条博文里的人。
陆彦、姽婳、沈司昂。
这下,姽婳身上本就未停歇的话题,彻底爆发了。
第18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八)
那条博文发的很有心机。
他规避掉了陆一鸣的存在,也规避掉了陆一鸣的率先泼脏水行为,只将整场事件描述成了一个分手后不甘心的女人的报复心。
事情发展果然如陆彦所料,一时间,沈司昂和姽婳两人的名声都受到了影响。
这是陆彦的施压。
虽然被拒绝合作这件事让他很没面子,但是陆彦是个商人,一切还是以利益为重的。
他又联系过沈氏的人,再次提出了合作,当然,这次陆氏占比要更高。
他已经反复核实过陆一鸣手里的资料存档时间是早于沈氏申报时间的,再加上一些其他证据,足以证明这份资料是从自己这里外泄出去的。
沈司昂不缺这一份专利,但是他绝对会看重自己的名声。
沈氏科技多年来对外一直是正面形象,扶持年轻科研一代,热心慈善。
如果真的坐实了抢注其他公司科研成果这件事,那品牌形象可谓瞬间垮塌。
陆彦在这边运筹帷幄,陆一鸣却如坐针毡。
几天前,他的电脑和手机上开始受到莫名病毒攻击,那个攻击的人也不做其他事,只不停弹消息。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你说一百遍它也不是你的。”
“用着他的东西,你不会心虚么?”
“你们赢不了的,是谁的,就终究是谁的。”
“他回来找你了!”
一开始,陆一鸣还会找到病毒并消灭掉它,可后来,频繁的病毒攻击让陆一鸣认识到,这是个比他水平高许多的高手。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许多秘密。
他开始心虚,难道江星之前真的给沈氏留了备份证据?
还是说,江星没死?
他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像他这么大的人,还是上小学朝父母撒娇要糖的年纪。而他已经过早地开始接触成年世界的游戏规则。
陆彦对他根本没什么父子情份,更多是看在他天才的名头和带来的技术上。
正因如此,陆一鸣丝毫不敢松懈,他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有有价值,才能得到陆彦的承认,进而继承陆氏科技。
他不想再回到平庸的过去,跟着尹小小,连吃点海鲜都要在市场跟人讨价还价半天,一点尊严都没有。
所以他努力去学习,不想显露自己的短板。
可过早地让一个小天才进入天才云集的成人世界,只会过早透支他的能力。
陆一鸣早已感觉到,或许,自己并没有那么天才。
他听不懂许多专业术语,就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黑客技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过像一张纸一样,一戳即破。
这次出现在电脑上的这些话,让他空前恐慌。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江星当年真的留有后手,沈氏的注册流程毫无问题。那陆彦投入的三亿资金是真的白打水漂,而且他们自以为握住了沈氏这个庞然大物的把柄,那些越矩的动作,会把整个公司送上绝路。
而自己,会遭遇什么呢?
陆彦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就算自己是他的孩子,可陆彦还年轻,他可以有无数个孩子,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
尹小小敏锐地发现了陆一鸣的异常。
这半年的时间来,尹小小在陆宅活得像个透明人。
陆彦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是冲着陆一鸣才把尹小小接进了陆家。
这种毫无感情的态度,自然也让底下的人不会多尊重尹小小。
她是衣食无缺,过上了许多人羡慕的生活。可那些或鄙夷或讥讽的眼神和议论,还有陆彦的冷落,陆一鸣的不耐烦,这一切的一切,让尹小小变得沉默寡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月前,她去看了心理医生,确诊了抑郁症,重度。
她突然想起了姽婳,那个陆彦的前女友,她也是抑郁症。
之前,尹小小一直觉得,姽婳什么都有了。年轻貌美不说,还是大明星,赚那么多钱,她没了陆彦,还可以有张彦、王彦,她根本不愁找不到好男人。
可自己不是了。
带着陆一鸣生活的这些年里,尹小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仅凭一腔勇气就能生下孩子的女孩了。
她没什么文凭,也不够机灵,还带着一个孩子,只能做一些杂活养家,她变得斤斤计较,会为了一毛两毛的菜钱磨破嘴皮,她变得市侩,会为了占一点小便宜沾沾自喜。
后来遇到了江星,日子好过了许多,可惜,这段感情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收场。
再遇到陆彦后,她有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她从没想过,陆一鸣的父亲,居然那么有钱。
那是她摆脱困苦生活最快捷的一条路。
所以,即使明知道陆一鸣的打算,她也暗作不知,看着脏水泼向姽婳。
她穷怕了,只想过得好一些。反正姽婳还那么有钱,她不像自己,什么都没了。
可如今,当自己得了抑郁症后,她终于明白,她当初的行为,有多么恶心。
她不光害了姽婳,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这一次,刚一发现了陆一鸣的不对,她就和陆一鸣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
尹小小难得的强势,追问陆一鸣缘由。原本瞧不起这个无能母亲的陆一鸣,大概是精神确实紧绷到了极致,他抓住尹小小的手,颤抖道,“妈妈,江星,江星他害了我!”
听到这个名字,尹小小面色煞白,抓着陆一鸣问道,“他不是死了么?怎么会?”
那个会温和对她笑,会把自己所有钱都给她,会笨拙学着为自己做饭的男人,不是已经长眠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再自己面前了么?
尽管尹小小自那以后日日被噩梦折磨,可她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有什么办法啊!
陆一鸣将自己剽窃江星研究成果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三个亿的损失,让此刻的他也顾不得隐瞒了。
听到这一切后,尹小小怔愣在当场。
她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甚至放弃爱情的孩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啪!”一个干脆利落地耳光甩在了陆一鸣的脸上,接着,尹小小牢牢抱住了他。
这是尹小小第一次对他动手。
“是我没有教好你!”尹小小泪流满面,抱着不知所措,只有此刻才像个孩子的陆一鸣痛哭出声。
简短的情绪发泄后,尹小小站起身,认真道,“我们要赶快离开。”
三亿的投资打水漂,而且陆彦现在还不知道这项技术并不是陆一鸣的,如果一切真的揭露出来,陆彦绝对会把陆一鸣推出去挡枪。
陆一鸣有些不甘心,可最后,他咬牙点了点头。
凭自己的能力,不靠陆家,将来也能飞黄腾达。
半天后。
借故带陆一鸣去看牙医的尹小小,在繁华市中心下了车,带着陆一鸣,怀揣自己这些时日攒下的私房钱,还有两人的身份证件,悄然走入了人群中。
第19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十九)
尹小小母子失踪这件事,陆彦直到晚上才知道。
毕竟,尹小小本身在陆宅就像个透明人,陆一鸣虽然得重视,但是母亲带着孩子出门,谁也没想太多。
直到,母子二人手机关机,身上的定位也被关闭了,保镖们这才紧张了起来,匆匆联系陆彦。
可当时的陆彦,根本没时间接保镖的电话了。
他正焦头烂额面对沈司昂的怒火。
陆彦对沈氏科技的名誉诋毁,直接让沈司昂少见的发火了。
沈氏科技是沈司昂的母亲当年和沈玶共同创立的,而公司前期,沈母更是公司科研部分的支柱,她是直到公司走上正轨,才和沈玶结婚生子,暂时退居二线了。
她不全然是个娇小姐,也曾有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
虽然沈母后面被沈玶pua,整个人精神和身体都垮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后来的沈氏科研中心,是沈母一力建成的,包括支持科研创新,鼓励新人,这些都是沈母留下的企业精神。
沈司昂不允许任何人动摇这份精神。
上午十点,沈氏科技官网挂出一份声明,针对无人驾驶技术这项专利申报的时间、技术诞生时间进行了详细说明。
声明中写道:专利发明人江星是沈氏科技的优秀员工,感谢他的付出与努力。沈氏科技一直为培育出有能力,敢创新的优秀科研人才而感到骄傲。
而声明最后,是沈司昂的一行手写字。
关于发明,关于创造,沈氏永远不欢迎抄袭。因为,抄袭得来的,只是别人价值的一种复制,难称得精彩,更没有价值。
整篇声明,逻辑清晰,证据明了,直接将前段时间捕风捉影的传闻一一击破。
而同时,沈司昂在自己的个人平台上,也做了一则回应。
“对于某科技博主,沈氏科技的律师团队会向其追责。不过,整篇博文中,有一句是真的。沈某对姽婳小姐心生爱慕,目前正处于追求阶段。还请诸位媒体高抬贵手,不要为沈某的追求之路再添枝节了。”
在一场绯闻关系中,女性总是处于弱势的。
尽管这件事证明了姽婳和沈氏科技的无辜,但网友还是难免无端揣测几分,姽婳是不是和沈司昂确实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今正值姽婳的影片宣传期,这种揣测的杀伤力足以影响票房和姽婳之后的发展。
而沈司昂出来的这番发言,无形中将自己放在了低位,将姽婳从事件中摘了出来。
果然,这番回应一出,裹杂在姽婳身上的那些流言顿时消散了大半。那些经纪公司也不敢随便伸手,浑水摸鱼了。
毕竟娱乐圈之间再争,也是那几家公司的事,要是把沈司昂这种财阀级别的人物卷了进来,可就不是他们能应付的局面了。
沈氏的声明一出,直接让陆彦措手不及。
他看着声明里关于无人驾驶技术研究资料的诞生时间,那是两年前。
比陆一鸣给自己的纸质资料存档时间,还要早了一年多。
这下,到底是谁窃取的资料,还有什么不清楚。
助理战战兢兢地敲门,低头小声道,“沈总,几位大股东来了,正在会议室等您呢。”
股东们如何不急,声明出来后,陆氏科技的名声一落千丈,就在半个小时前,那个科技博主居然直接发博求饶。说自己一时被钱迷惑,收了陆氏的钱,这才做出这种举动,他愿意向沈氏科技道歉,并退还那笔钱,同时自己捐出50万给科研基金,请沈氏科技高抬贵手,饶他一次。
直接把暗中的交易摆到了明面上,这等于狠狠打了陆氏一个大耳光。
恶意竞争,构陷竞争对手。
如今,陆氏风评一落千丈,股东们已经不敢想象公司明天的股价了。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陆彦,自然要面对股东们的怒火。
陆氏科技虽然挂着陆家的名,但并不是陆家的一言堂,各大股东联合起来,也是能将陆彦掀翻下马的。
以往能创造利益的时候,大家自然捧着陆彦,一口一个陆总。而如今公司受牵连,分红不保,这些股东们自然也露出了獠牙,要让陆彦给个交代。
好不容易将股东们应付走,陆彦从会议室出来时,外面天已经擦黑了。
他这才有功夫处理陆一鸣。
也在这时,收到了尹小小母子失踪的消息。
“靠,闯了祸就想跑?做梦!”陆彦气得直接飙出了脏话,他没想到,这母子两人居然能干出跑路的事。
勉强平静下来后,陆彦直接找朋友在机场火车站车站等地方帮忙找人,而后又找关系,去查母子两人失踪地方的摄像头,想要找出他们的具体下落。
由于尹小小母子关闭了所有电子设备,所以姽婳找的黑客也无法定位他们的具体位置了。
不过,姽婳并不着急,她给沈司昂打了个电话,一方面感谢他的帮助,另一方面,则是给他提供了一则消息。
“尹小小母子,估计是回他们之前的城市了,他们不会回那个家,但是一定会在周围活动。沈总,你的人肯定盯着他们呢。估计江星的下落,这次也能浮出水面。”
姽婳之前让人一直刺激陆一鸣,包括和沈司昂沟通,发声明的时候突出江星的作用,为的就是塑造一种江星可能没死,会来报复的假象。
江星的失踪,估计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共同作案。
一个软弱的母亲,一个天才却年幼的儿子,他们没钱也没能力做什么毁尸灭迹这类的活,所以大概率,江星是被随意丢在了哪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而发现江星可能还活着后,他们第一时间会做的,便是回到那个地方,去确认,江星到底死没死。
所以,这是目前没有掌握足够证据下,唯一能抓到他们把柄的可能。
沈司昂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派人跟着他们。”
这件事是保密的,她从何得知?
姽婳笑了笑,“我在深网下的那笔单子,你后来换成自己人了吧?”
更娴熟的技术,更恭敬的态度,最关键的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说话习惯。
姽婳不用猜,就知道网络那端的人,换了。
沈司昂在电话那端笑了笑,而后低声道,“这件事有眉目我会跟你说的。放心,报仇那天,肯定会让你在场。”23sk
而这一天,比想象中来得快许多。
第20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二十)
尹小小和陆一鸣两人,为了逃避陆彦的追踪,选择了将身上一切电子设备全部扔掉。
陆一鸣提前在深网找人办好了身份证,两人没有选择高铁飞机等便捷的交通工具,而是在高速路入口,搭乘了一辆客车。
不用买票,不用核验身份证,只要给钱就能上车,比在客运中心买票更便宜。
这是司机在车上未满座的时候赚外快的一种方式,尹小小母子很熟悉这些套路。
毕竟过去的几年里,他们就是这么过的。
经过几次倒车,二人在五个小时后,到达了另一省市的c市,也是陆一鸣长大的地方。
他们的目标,是c市郊外的一处农家乐。
c市郊区不少山,许多家庭喜欢在节假日前往郊区来个两日一晚的度假游,所以c市郊区的农家乐很多。
不过尹小小母子去的这处,倒不是什么热门景点,唯一能称得上一句稀奇的,就是山的深处有一处深坑,据说坑深上百米,山里人都不敢下去。
不过,深坑也算不得什么景点,所以一直很少有人来,旁边的农家乐也多是农户简易改造,挣个零花而已。
这处农家乐的老板娘是个四五十的中年妇人,看到尹小小母子后,还热情过来招呼。
“呀,妹子,这得一年没来了吧,孩他爸没跟你一起来么?”
尹小小身子一僵,而后装出一副爽朗的样子,“没呢,他工作忙,得加班。我带着孩子过来住几天。”
老板娘还以为是夫妻有了矛盾,便也不再问,只是自己心里还奇怪,怎么周二领着孩子过来玩,这个时间不都是上学么?
第二天一大早,尹小小带着陆一鸣两人上了山。
他们二人轻车熟路地越过了层层山峦和小路。大约中午的时候,两人到了传说中的深坑前。
越靠近深坑,尹小小的表情越发凝重。面色失神惨白,好像得了重病一般。
而陆一鸣倒是面色平常。眉眼间更是暗藏着一些凛冽之色,像极了他的父亲陆彦。
站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深坑前,母子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突然,陆一鸣问道,“妈妈,你当时为什么会生下我?”
自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陆彦后,陆一鸣一直有这样一个疑问。
如果说真的是为了钱,当初尹小小就不该走。靠着陆一鸣这样一个陆家的血脉,她就算没法嫁入陆家,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钱。
但是她却偏偏带着陆一鸣走了,一个人生下孩子抚养长大,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如果不是最后陆一鸣设计,怕是她还是不会和陆彦有什么交集。
大概是站在这个深坑前,让尹小小的精神受到了触动。
沉默了半晌后,她开口了,“当初,我真的不知道那一晚的人就是陆彦。我只当是自己倒霉,遭了那一遭罪。”
谈起当初的那一晚。尹小小的语气中满是厌恶。
她对陆彦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就算当初默许了陆一鸣对姽婳的泼脏水行为,也并不是因为多爱陆彦,只是她穷怕了,想要扒住陆彦这棵大树而已。
准确的来说,陆彦在她的心目中,还是八年前那个强行将她拖入房间的男人,是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害怕打颤的存在。
“可是后来,我在诊所查出来了怀孕。医生说我的输卵管天生畸形,能怀孕着实不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怀孕的机会。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什么家人。所以我留下了你,想给自己一个家人。可惜我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原来是那么复杂,辛苦的一件事。我没有教好你。这是我的错。”
尹小小的话中满是萧瑟之意。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到最后,害人害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深坑前。
深坑深不见底,朝下望去,只有漆黑的一片。
尹小小的眼中凝结起水雾。
她几乎有些站不稳,半蹲在地上。
陆一鸣在她的身后,有些嘲讽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害怕什么呀?妈妈。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可能还活下来?”
陆一鸣的话,让尹小小彻底站不住了。
她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
她永远都记得,江星被推下去的那一刻,不可置信的眼神。
那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过了不知多久。尹小小踉跄着站起来。
“好了,看完了,也确认了。你这下总该放心了吧,江星确实死了,他不会再回来找我们了。我们走吧。”
说完,便准备牵起陆一鸣的手离开这里。
可是陆一鸣甩开了那双手,在尹小小吃惊的眼神中,他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满是恶意的表情。
“这个深坑这么深,我们又没有下去,怎么知道他死没死?不如,妈妈,你下去看一看,看看江叔叔到底死没死,好不好?”
什么意思?
尹小小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你,你是让我去死?”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辛辛苦苦生下并养大的孩子,居然想让自己去死。
陆一鸣站在那里,却让尹小小觉得的无比的陌生。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陆一鸣的脸上也没了一贯伪装的乖巧。
他其实早就知道,江星肯定是死了的。
那么高的深坑掉下去,人活着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之所以表现出这样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让尹小小和他一起回到深坑去确认江星是否死了。
为的,就是找一个替罪羊。
毕竟,关于江星的无人驾驶技术专利申报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再加上之前警察也来调查过江星失踪这件事。
陆一鸣觉得,江星死亡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要提前找好替罪羊。
尹小小,就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叫让你去死呀?妈妈,我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呀。江叔叔对你多好呀?赚的钱全都给你花,每个周还都开车过来看我们。他还想在a市买房子,想把我们都接过去住。可就是对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却亲手把他推下了深坑。你难道不会愧疚吗?与其活着被愧疚压垮了良心,不如你现在就去陪他。”
陆一鸣早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得上了抑郁症。
所以从逃离陆家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不停的给尹小小灌输,我们对不起江星,我们要赎罪这样的概念。潜移默化地去刺激尹小小那本就薄弱的神经。
他想,反正尹小小原本就没有多少本事,如今又得了抑郁症。以后不光不能赚钱,还得靠自己养着。
不如就让她留在这里,将所有罪责一并担下,铺救自己的光明前途。
错手杀死了自己的情人后,被良心的重担压垮。最后自杀。
这是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
而尹小小死后,关于当年的真相就再也没有人知道。
没有了物证,没有了人证,自己就是彻底的无辜了。
陆一鸣的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
正当他为自己的算计而感到得意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瞧瞧,大白天这是让我瞧见什么戏码?”
第21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二十一)
说话的人正是姽婳。
而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沈司昂,以及数位身穿警服的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个警察已经上前,将他摁倒在地。
而尹小小也被从深坑边拉了回来。
两个人的手上,都戴上了手铐。
陆一鸣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们怎么跟过来的?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他自信来的这一路,做得天衣无缝。
因为怕使用电子设备被监控,他用的全部都是老办法。就连身份证件他都是用的全新的假身份证,为什么会被发现。
沈司昂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就像看地上的一只臭虫一般。
“你的身份证是在哪里注册的,嗯?”
沈司昂冰冷的嗓音顿时让陆一鸣明白了过来。
原来,深网居然是他的。
怔愣的陆一鸣被带下了山,警察随后去他们住宿的农家乐那里,将两人随身的物品取走。
农家乐的老板娘看到警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问道,“是那娘俩犯什么事儿了吗?”
警察只说保密,不方便透露。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回房间拿出了一个内存卡,递给了警方。
“那啥,我这儿有点儿东西,不知道和你们查的有没有关系。这娘俩还有一个男的,一年前来过我们农家乐。当时这个小男孩和那个男的在我们院门口发生过争执。我们院门口儿那儿有一个摄像头,因为老有人过来偷鸡,所以我偷偷在那儿安了一个,很隐蔽,没人看得见。结果就把这些都拍下来了。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说什么报警,举报什么的。担心是谁犯了什么事儿?就把这一段儿给拷贝了下来,警察同志你们拿着看看,要有用的话可以用。”
警察接过了内存卡,对老板娘郑重道谢。
这张内存卡里,很可能是定罪的关键证据。
警局内,陆一鸣和尹小小被分开问询。
陆一鸣笃定了自己年纪小,警方无法给自己轻易定罪,所以一句话也不说,只坐在那里,想和警方耗到底。
所以警察只能以尹小小为突破口,想从她的口中得到更有利的证据。
尹小小坐在屋内,面上是一片死寂之色。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活下去的了。
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如今又被自己的儿子放弃,她的人生简直就像一个笑话,毫无意义可言。
面对警察的问话。她也选择消极回应。或许,她想像陆一鸣说的那样,用自己的命去赎罪。
最后是姽婳,说想同尹小小谈一谈,或许能够寻找到新的突破口。
警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两人在会客室谈话,不做问询,也不算违反规定。
看到姽婳进来,尹小小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姽婳却没有呵斥或者嘲讽她,只温和地问道。
“听说你也得了抑郁症。有去看医生吗?我前段时间一直有定期去看医生。如今感觉已经好很多了。”
姽婳温和善意的态度,让尹小小的眼眶顿时红了。
她狼狈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姽婳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对不起的?骗我的人是陆彦,害我的人是陆一鸣。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我选择了视若无睹,我明明知道。”
“人都是自私的,为自己着想并不是错。我也并没有怪过你。但是我想问你一句。你有觉得对不起江星吗?”
江星!
听到这个名字,尹小小本就红了的眼眶,更是彻底止不住泪了。
或许是姽婳友善的态度让她放松,又或许是姽婳说没有怪她,让她放下了心上的一一个重担。
尹小小哭得泣不成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姽婳为她递来了一张纸巾,而后轻声道,“你知道吗?陆一鸣将江星的电脑上所有的资料都拷贝了下来。其中有一份购房合同。是他在a市买了一栋小洋房,距离小学五分钟的步行距离,还带一个小露台,非常漂亮。这栋房子花了江星身上所有的积蓄,还让他背上了上百万的贷款。你知道这件事吗?”
尹小小猛地抬起头。
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
虽然江星承诺过会将她们母子接到a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尹小小已经逐渐不相信这个承诺了,她只以为江星是在哄她。
观察到了尹小小的表情,姽婳叹了口气,“看来陆一鸣没有告诉你。他瞒着你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尹小小猛地抓住了姽婳的手。恳切地哭求道,“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瞒着我?求求你告诉我。”
姽婳打开了手机。
手机上播放了一段视频,那是刚刚老板娘提供的监控摄像里的内容。
不过不是警方手上的那一份,而是沈思昂给她的。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这句话倒一点也不假,陆一鸣自诩电脑高手,却没想到,自己的破绽,就出在了这个小小的摄像头上。
视频里陆一鸣抱住江星的腰哭求道,“江叔叔,求求你。你不能去举报我。我是因为年纪小,一时想岔了才做了这样的事,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江星温和的脸庞在视频里显得有些凝重。他看向自己心爱之人的孩子,语重心长道,“一鸣,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教你电脑技术,并不是让你靠技术为了赚钱而去害人的,你可以赚钱,但你要堂堂正正的赚。你为了几万块钱就可以把别人的隐私拿出去曝光,你这样是在犯罪,你懂吗?”
“我懂我懂,我一定会改的。”
可惜陆一鸣的哭求,并没有让江星心软。
江星叹了口气说道,“你听我的话。等下山之后我们就去警局,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要赔钱赔钱,要道歉道歉,你不要害怕,赔钱的话,江叔叔会为你出这笔钱。但是一鸣你要明白,做错了事情必须要付出代价。”
姽婳在这时开口了,“陆一鸣很早就接触了一些灰色地带。江星发现,他为了钱去窃取旁人隐私,所以想让陆一鸣去认罪。他年纪小,最多是被批评教育,不会怎样。可惜,陆一鸣不愿意。”
看完视频后,尹小小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突然,她猛然尖叫一声,“他骗我,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
姽婳抓住尹小小的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温和地轻声道,“谁骗了你?没关系,你和我说,谁骗了你?我在这里,不要怕。”
尹小小声嘶力竭道,“他跟我说,江星猥亵了他,还给我看了几张照片,他说江星一直威胁他,不让他跟我说,我,我信了。”
姽婳眼中锐光一闪,嗓音却还是一贯的温和,“所以,你决定杀了他是么?”
“没有,没有。”尹小小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摆。
“那天我们一起上了山。我本打算下山以后,就和他提分手。可是我一转身,就看到江星挂在深坑的边缘上。一鸣站在一旁,一脸的愤恨。我本想把江星拉上来,可是一鸣跟我说,他说如果江星上来,他就不会好过的,江星一定会去报警,到时候他的前途就全毁了。一边是我的儿子,一边是一个伤害了我儿子的男人,我能怎么选?”
姽婳站起身,眼中满是嘲讽地看向了尹小小,“所以,你选择让他死是吗?”
第22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二十二)
那处深坑,对于旁人来说是没什么名气的小景点。
但对于尹小小来说,那是她第一次和江星相遇的地点。
那时候,尹小小为了多赚点钱,接了一个导游的单子。
是带着一批闲着没事干的探险家,探访c市的几个罕见的自然景点。
有深坑,有溶洞。因为给的钱并不算多,加上去的很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很多人都不愿意接这个单子。
当时尹小小为了给陆一鸣交学费,咬牙接下了这个所有人都不接的单。
然后她在深坑那一站的时候遇到了江星。
江星当时刚失恋,所以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来散心。两人虽不算一见钟情,但也是互生好感。
从那之后,两人保持了线上联系,不过几个月后,便正式确定了恋人关系。
只是尹小小没想到,当时两人相识的深坑,竟然成了最后埋葬江星的坟墓。
她用背包里的登山镐,亲手斩断了江星的最后一丝生机。
“你真的不知道陆一鸣在说谎吗?还是说,你只是在骗自己?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
姽婳淡淡地开口了,她的脸上没有了刚刚伪装出的温和。
她看向沙发上痛哭的尹小小。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鄙夷和冷漠。
诚然,这一切,陆一鸣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他是一个天生恶人。没有是非善恶观,一心只以利益为重。
但是尹小小就没有责任吗?
陆一鸣在她身边这么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还有江星,她同江星交往这一年多的时间。因为怕异地恋影响两个人的感情,江星频繁来往两个城市。
沈氏科技虽然薪水高,但相应的工作压力也会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星依然保持着每周来看他们一次的频率。
而且他还拿出了所有积蓄在a市买了学区房,在他死之前,他还在打听房子旁边小学的入学相关手续。
他是真心想娶尹小小,也是真心把陆一鸣当做家人。
陆一鸣的电脑技术是他手把手教的。只是他没想到,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最后亲手将他送上了绝路。
听到姽婳这句近乎打脸的话,尹小小哭得更厉害了。
是啊,明明也是交往这么久的恋人。为什么,她连问一句都没有,就这样给江星判了死刑?
“我一直很害怕,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好,我那么普通,没有什么学历,长得也不够漂亮,还未婚,带着一个孩子。而他有学历,薪水还高。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他为什么找我?我一直都不明白。尤其我看到看到他对一鸣那么好,我就害怕。没有哪个继父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继子。”
姽婳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个女人。
“所以你就宁愿把他想成那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人,这样就为你的懦弱找到了一个借口。尹小小,你真可笑。不,江星才是真的可笑。”
沉默了片刻,姽婳接着开口了。
“你知道为什么江星手握着那么多专利,却没有上报给公司么?因为他察觉到了你的不安,在你们杀死他之前,他已经决定辞职。而那些专利,他会以个人的名义,进行专利申报。前些时候,你也看到了,沈氏和陆氏两大公司争抢这一项专利技术,可见含金量多高。而到时,手握这两项专利的他,就可以稳坐家中,就有大笔收入入账。”
看着不停颤抖的尹小小,姽婳最后加码了一句话。
“你知道的,江星有多看重沈氏科技员工这个身份,可是为了你,他愿意放弃。你难道,还想让他那么孤零零地睡在那里么?那里那么黑,那么寂静。”
尹小小本就不坚强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攻破。
她含泪抬起头,“我愿意交代一切。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姽婳功成身退。
在那之后不久,尹小小将当年的一切如实交代。并在警方的带领下去指认了现场。
警方也派出了专业的设备和人员下到坑底,江星的骸骨在坑底沉睡了一年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尹小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但关于陆一鸣却有一些争议。
虽然尹小小已经交代了陆一鸣在整件事情中的所作所为,也有监控证据,证明陆一鸣的确和江星发生过冲突。
但是,陆一鸣的年纪太小了。
他咬死不承认,加上没有确切物证,警方根本无法为他定罪。
事情僵持了下来。
最后姽婳通过沈司昂的关系,两人一起去见一见这个小恶魔。
会客间内,陆一鸣衣着整齐,看起来一点不像一个嫌疑人。
他的脸上毫无惧色。因为他知道,警方不会扣留他太久。
没有证据,他马上就会被放出去。
最大的可能是被送到福利院,到时候凭借他的长相和头脑,完全可以找一个有钱的人家来收养。到时候等他长大,他会一点一点报复这些人。
他状似天真地对着姽婳笑了笑,如同一个小天使一般。
“阿姨,你的抑郁症好了没有?听说得了抑郁症的人会有想自杀的现象,你会有吗?你会想去死么?他们都说你做小三,你居然还能毫无愧疚地活着。”
顶着一张天使的脸庞,却说出恶魔一般的话语。
身旁的沈司昂投来了担心的眼光,姽婳却毫不在意。
他姿态婀娜地坐下,然后状似不经意地一撩头发。手上昂贵的宝石戒指,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是呀,小朋友,我是有抑郁症。可是我有钱呀!哎呀,怎么办呀?有钱可真是烦恼,像我手上这个戒指,也就能打满算六百万吧。你说你在深网,接多少单才能攒够六百万?”
姽婳这戳心的发言,让陆一鸣脸上的笑意完全褪去。
他面无表情道,“你是来嘲讽我的吗?没关系,你也就现在能嘲讽嘲讽我,马上我就会从这里走出去。600万,即使你有6000万,你也没有办法为一个无罪的人定罪。”
姽婳放下了手,神色讥讽地看向陆一鸣。
“无罪这话你也敢说。陆一鸣,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你学了这么久的天才,却改变不了你其实只是一个庸才的事实,就像你杀了江星,也改变不了他永远胜过你这个事实。”
说完她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一枚小巧的袖扣。
“这是沈氏科技在一年前刚刚投入实验阶段的录音装备。那一天,江星的身上刚好佩戴了这么一枚,你说,这里面会有什么呀?”
第23章 天才萌宝文里的炮灰影后(完)
陆一鸣的脸色顿时一变。
但很快,他强装镇定道,“你骗我,怎么可能那么恰好。”
姽婳笑了笑,将那枚袖口中芯片取出,放在了读取设备上,很快,屋内回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那天,的确是一天大风的天气。如果不是大风,自己一个孩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得手?
陆一鸣开始有些慌了。
然后是尹小小的声音,“风有些大,我们要不先回去吧,有些危险。”
而后是陆一鸣十分熟悉的一个声音,“一鸣想去,我们再往上走走吧,如果不行再返程也来得及,别给孩子留遗憾。”
是江星。
这下子,陆一鸣彻底慌了。
姽婳关掉了录音,没再继续播放,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陆一鸣那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样?最后,你还是栽在了江星的手上。他死了,却依旧可以赢你。”
沈司昂转头瞧了瞧姽婳,漂亮清丽的脸上,此刻挂着阴鸷的表情,十足像极了反派。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句,果然是影后。
姽婳这句话,彻底刺痛了陆一鸣,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表情狰狞,丝毫不像个小孩子。
“他没有赢!他已经死了,死人算什么赢?他就是个废物,明明有那么高的技术,却宁愿窝在那里当一个小技术员,他装什么清高。他既然不愿意把技术卖了,还想挡我发财的路,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他就该死,他摔下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精彩,那种不可思议和震惊,我想起来都还想笑。“
这些话,着实不像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
姽婳看着陆一鸣脸上那狰狞的神色,低声对沈司昂说道,“沈总,可否让我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沈司昂虽然担心,但还是尊重姽婳,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
瞧着眼前已近疯狂的人,姽婳轻声道,“陆一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刚打开了屏蔽设备,屋外的人看到的监控是暂停的,我们大概有几分钟完全保密的独处时间。我很好奇,从认识你的第一刻起,你的所作所为就不像一个孩子,而且你对江星的恨意来得太突兀,太不合常理。他是你的启蒙老师,更是待你如同亲子,没有半点藏私。你就算恨他,也不该来得那么突兀,还是说,你根本早就认识他,而且,早就有过过节?”
陆一鸣听到这里,眼神幽暗,他稚嫩的脸上,是旁人很难读懂的晦暗。
“你真聪明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演戏的花瓶呢。江星上辈子那么顺风顺水,到最后,名利双收,成了一方富豪,他凭的什么,不就是他手里那些专利么?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只是让他比上一世提前几年卖出专利,他还拒绝我,说什么技术不成熟?成不成熟有那么重要么?既然他不识相,那就干脆,给那些专利换个主人好了。”
说完这些,他朝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嘴角是只属于成年人的算计笑意。
这时,察觉到监控异样的沈司昂已经在外面敲门了,姽婳起身,只留下一句话,“事实证明了,你确实不可以。”
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刚刚陆一鸣听到录音后的那段发言,已经可以作为突破口去攻破。虽然他是未成年人,不会判刑,但是送入管教机构也是必须的了。
而他大概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录音袖口,根本是假的。
江星都已经递交辞呈了,怎么还会带着沈氏科技的实验品?
那是沈司昂让沈氏科技的技术团队根据之前江星遗留下来的语音片段,加上尹小小对当日情形的回忆,还原出的现场录音,尹小小那句话,倒是她自己说的,录音很短,只有几十秒,再往后放,就会重复播放。
但诈他,够了。
怪不得,原主记忆里,陆一鸣一路顺风顺水,原来所谓的天才萌宝,根本是抢夺了他人机遇和成果的重生者或穿越者。
他根本不是什么孩子,天性早已确定,所以即便江星那么善待他,他依旧能毫不留情地要了江星的命。???
他想要的,就是光明的前途,坦荡的未来。所以他害死江星,所以他巴结陆彦,所以他可以要尹小小的命,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塞在孩子的驱壳中,他的作恶都可以被用孩子还不懂事还轻易化解掉。
说不定江星和尹小小的相遇也是他算计的。
只是他发现江星不按他的计划走,所以干脆心生恶念。
姽婳长吐了一口气,深觉这个世界的可怕。
系统看来还是别有用心,它隐瞒了这么大的一个信息,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对所有任务抱有绝对的重视,那么忽视了陆一鸣,将他视作一个孩子这件事,足以让自己折戟于此。
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几个月后,江星被害案的结果出来了。
尹小小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她接受了这个结果,没再上诉。
而陆一鸣年纪过小,但是他所犯案件情形恶劣,加上本身能力突出,又具备再次作案可能,被移交管教机构,视教育评估成果后,再重新进入社会。
不过,即使重新进入社会,他也不会再有自己想象中的光明人生了。
沈司昂会让人牢牢盯着他,如果他安分守己还好,如果他再动一点坏念头,那么,呆在阴沟里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而陆一鸣最后也就这么碌碌无为过了一生,在底层挣扎求生,永远做着他那不可能实现的天才梦。
至于陆彦,姽婳倒没再对付他,因为本身陆一鸣留给他的烂摊子就够收拾的了,企业名声受损让陆彦的总裁位子不稳,加上沈司昂的报复,最后,为了稳固自己位置的陆彦,选择了联姻。
可惜,他有私生子这件事,上流社会人尽皆知,哪家想正经过日子的会选他?
最后,是一位d省的千金瞧着陆彦那英俊的长相,动了心思。
不过,婚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那位千金本就是玩得开放的人,瞧上陆彦也完全是因为长相,婚后陆彦总冷着脸,她也就没了耐性,转身去寻年轻懂事的男孩子去了。
而想要稳固位置的目的也没达成,陆氏科技最后还是易主了,人家千金虽然同陆彦联姻,但是人还是清楚的,觉得都已经易主再夺回来,成本太高不划算,便劝陆彦老实在家做个家庭妇男吧。
反正自己有钱,也养得起他。
陆彦因此倍感丢人,却碍于女方家世,不敢离婚,终生郁郁不得志。
至于姽婳?
完成了这一切后,她全身心投身影视的世界,一部又一部优秀作品的产出,让所有影迷都为之心动。
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
即便岁月会让瑰丽的脸庞爬上时光的痕迹,却依旧无法阻挡姽婳那熠熠生辉的魅力。
姽婳终生未婚,将所有的一切投入给了自己的事业,她的影迷遍布世界各地,无数人沉浸在她创造的影视世界里,并深深折服。
当然,她的身边也不缺追求者,即便到了头发渐白的年纪,依旧有年轻英俊的青年向她求婚。毕竟,美人之美,从不因岁月而凋谢。
而最出名的追求者,当然就是沈知导演和沈氏科技的沈司昂沈总。
沈知导演和姽婳堪称灵魂拍档,两人合作了三部电影,回回都碰撞出别样精彩的火花。沈知导演更是多次说过,姽婳就是他的灵魂缪斯,是他关于美的一切灵感来源。
至于沈司昂,他雷打不动,每年都会在各个节日为姽婳送上礼物。有时是昂贵的珠宝,有时是自己的一项专利的所属权,有时就直接是自己做的什么小物件。
沈司昂曾经勇敢过,他表达过对姽婳的爱慕,可后来,他将二人的关系退居到了朋友以上,爱人未满的安全地带。
一方面,是姽婳不愿踏足爱情的态度,一方面,父母的影响,加上看到了江星和尹小小的事,他并不信任所谓的爱情。如果能一直保持着这样简单却舒适的关系,是不是爱情,还重要么?
姽婳曾经劝过他们,不要因为自己,而放弃去追求更多幸福的权力。
但他们不约而同,笑笑而过。
什么是幸福呢?一定要成为恋人或者夫妻关系么?
他们自己就是所谓爱情的牺牲品,不如就像这样,随自己的心意过活吧,每一天最起码都是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姽婳的生命,定格在了六十岁那一年,前一天,她刚刚拿下了电影协会的终身成就奖。她是电影史上一朵瑰丽的玫瑰,代表着一个世纪的审美。
她离开之时,无病无痛,在躺椅上静静沉睡,仿佛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沈知以友人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葬礼上,并为她抬棺,为她接待吊唁的众人。他像丈夫、也像家人一样,为她处理着身后诸事。
而沈氏科技的所有产品官网,在那一天,全部换成了黑白色。一直到沈司昂离世,沈氏科技的官网都一直保持着黑白色。
过去的几十年了,他们一起看过山河,一起谈论过人生,一起品过好酒,一起创造过许多值得回忆好多好多年的美好回忆。
他们在最好的年华认识,这一路、这一生,互相欣赏、互相陪伴、互相成就,虽未曾在一起,但也不留遗憾。
人们惋惜他们没能成为爱人,但是他们的感情早已超过爱情。
这亦是他们所求的幸福与圆满。
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姽婳听到了已经沉寂许久的系统,极小声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它要干什么?或者说,它背后的主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漫长而无目的的昏暗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红。
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尴尬的笑声,“是是是,新郎官身子不方便,这个,公鸡来代替拜堂也是可以的,新娘子,快行礼吧,别误了吉时。”
新郎官?新娘子?自己是要成亲么?
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成亲?新郎官在哪里?怎么是公鸡来拜堂?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得?
第1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一)
很快,一段记忆便传输到了脑海中。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苏青禾,她的父亲是前朝的科考探花,只是还未授官,便皇朝覆灭,没了皇帝了。如今是军阀割据,乱象环生的日子。
不过科举没了,但学问还在。
苏父寻了个教书先生的活,倒也能安稳度日。
苏母则是前朝水师提督的小女儿,也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只是皇朝覆灭,连皇帝都没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苏母下嫁给了苏父,虽然名为下嫁,但二人婚后过得如胶似漆,也是一桩好姻缘。
苏青禾,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苏父不像寻常男子那般,对传宗接代有不可理喻的执念,在他看来,男女皆是一样,前朝的皇帝倒是男的,也没瞧着他守住江山。
苏母生产之时艰难异常,险些去了,所以苏父便没了再生一个的心思,只一心好好养育这个女儿。
三个人,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安然幸福。
然后,一场意外,彻底摧毁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小家。
一家三口乘黄包车回家的路上,走在前头的苏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倒,当场身亡。
苏母和苏青禾踉跄着跑去想要查看苏父的情况,谁料那车生怕苏父没死,又向后迅速倒了过来,两人此时已经到了近前,来不及避开了。
苏母为了保护苏青禾,将她护在了身下,自己,却因此丧了命。
幸福的小家,一夕之间就剩下了苏青禾这样一个孤女。但那场惨祸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得到惩罚。
因为,那天开车的,是岚城穆家的二少爷,穆宗文。
穆家是岚城有名的富豪,更是出了名的黑白通吃。两条命,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躺在病床上的苏青禾,被甩了一笔钱,然后,便再也没了下文。
即便巡司署也不敢受理这桩案子,苏青禾辗转求告无门,甚至差点因为此事,招惹上了一些想要讨好穆家的人。
那些日子里,苏青禾认识到了地位和权势的可怕。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连站起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刚刚成年的苏青禾做了一个决定。
她做了时家的冲喜新娘。
岚城时家,岚城的第一家族。
他家的大公子时樾,早年被洋人所伤,多年一直缠绵病榻,如今眼瞧着是快不行了。
所以,时家决定为他办门喜事冲喜。
但是这门亲事可不好结。
时家虽然是望族,但是那大少爷早已病入膏肓。岚城里多少大夫都去看过,全都无能为力。
就连西洋大夫都请过,也没见好转。
前些时日里,更是传出消息来,说这时大少爷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儿了,眼瞧着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这要是冲喜没冲好,入门当天大少爷就死了,可不就要年纪轻轻做寡妇,还背上克夫的名头么?
可苏青禾不怕。
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时家家大业大。嫁入时家,哪怕成了寡妇,她也是名正言顺的时大少奶奶。
她愿意为大少爷守一辈子的寡,只要时家愿意替她的父母讨回公道。
于是她托人向时家递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幸好,她的八字和时大少爷的八字极和,而且时家老爷和夫人瞧上了她的出身清白。
虽然是冲喜,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时家的门。
苏家虽然不算什么望族,但是也算正经的读书人家,祖上还是做官的,也是清贵家庭。
而今日,便是苏青禾的入门之日。
时大少爷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了,连拜堂这样的事都无法完成。
所以喜婆出了主意,说让公鸡代替大少爷,新娘子抱着公鸡行礼,也算是全了礼节。
这一股脑的记忆,让苏青禾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只是,她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这些记忆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自己,真的是苏青禾么?
不过眼下并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
喜婆正抱着公鸡等在一旁。
高堂之上,时老爷和时夫人正殷殷等着。
和公鸡拜堂,虽说的确也有过这样的旧例,但这无疑是对新娘的一种折辱。
今日若是真和公鸡行了拜堂之礼。
苏青禾可以想象,日后她在时家将是怎样的地位,那些丫鬟仆妇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大少奶奶。
隔着红彤彤的盖头,苏青禾看向自己左手腕上的七宝手串,有了主意。
她轻声道,“老爷,夫人。公鸡拜堂虽有旧俗,可对于大少爷这般金尊玉贵之人来说,难免不够体面。不如将大少爷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以红纸封口,放入匣中。儿媳可抱此匣行礼。”
不等说完,旁边的喜婆不答应了。
“哎呦,我说大少奶奶。这公鸡可是驱邪镇宅的。要是用什么红纸封口放匣子里,哪有这样的作用呀?这不是体面不体面的,而是要对大少爷有好处才行呢!”
苏青禾气定神闲地从手上褪下了那个七宝手串。而后笑道,“要说对大少爷有好处,就是要我这般做才有好处呢。喜婆你也太心急了,还没等我把话说完。老爷、夫人,我手上的这个手串,可大有来历。我娘乃是前朝水师提督的幺女,而我的外祖母,是前朝康懿皇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当年外祖母出嫁之时,康懿皇太后娘娘将这手串赐予祖母添妆。而这手串,是如是大师亲自开光过的,有金身护体,百病不侵之佑。而儿媳刚刚说的行礼法子,便是前朝的王爷贝勒,都有用过,那压匣子的物件,还没今日这手串来得尊贵。儿媳以为,用此手串来庇护大少爷八字,正是体面又吉祥呢。”
康懿皇太后乃是前朝的第十二位太后,享寿数七十有余,是少见的高寿吉祥之人。而如是大师,更是有名的大师,他生前开光过的物件,可谓价值千金。
时老爷的面上浮现出满意之色,这个儿媳,虽然如今破落了,但是这底蕴可不是什么随便富贵人家能比的,虽说皇太后娘娘已是前朝的主子,但是这留下的物件依旧是尊贵万分,最主要的是,说出去体面啊。
自己的儿子,就算病了,那成婚的礼节,也比前朝的王爷贝勒都尊贵。
”好,好。老大媳妇这话说得极是,来人,快去备纸请先生写字,然后按大少奶奶说的封好,别误了吉时。“
一阵忙活之后,苏青禾在吉时之前,抱着那描金画凤的匣子行了大礼。
隔着厚重的红盖头,她没看到,上首的时夫人眸光中划过一丝冷色。
终于,各种礼节走完,几个小丫鬟扶着新出炉的大少奶奶,将她送往了大少爷的房中。
那是她的新房,在那里,她要陪着自己病榻之上气息微弱的夫君,度过这毫无喜气的新婚之夜。
抱着匣子进入新房的那一瞬,苏青禾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话。
“姽婳,救下床榻上那个人,不能让他死在今晚。”
姽婳是谁?苏青禾睁大了双眼。
第2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二)
将人送进新房后,几个丫鬟便有些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苏青禾有些奇怪,这时府也太奇怪了。丫鬟仆妇瞧着对这大少爷十分恐惧似的,但时老爷却十分看重这儿子的模样。
还有,今日公鸡行礼这件事,喜婆怎么有胆子提出这个法子。这法子不光折辱自己,最关键的是,也折辱了时大少爷。
是谁,在给那个婆子兜底?
掀起盖头,苏青禾踱步到桌前,将匣子放下。
这匣子做工极好,因而抱起来也很有分量。这一通行礼下来,自己的胳膊都有些酸疼了。
打开匣子,苏青禾从匣子中取出了那串七宝手串。
今日,多亏了这个手串,才没让自己受那等折辱。
其实,这个手串根本不叫什么七宝手串。
它不过是琉璃、珊瑚、琥珀等七种宝石组成的手串,是苏青禾的外祖母的陪嫁之物。
但是,它和康懿皇太后及如是大师没有半分关系。
苏青禾的外祖母是做过女官不假,当年太后娘娘也的确赐过添妆之物,那是一顶点翠彩冠,乃是三品之上的内命妇才有资格佩戴的,在逃亡之时早已丢失。
家世为真,女官的履历为真,添妆一事也为真,且此事距今已有四十余载,且前朝已然覆灭,再去查也不会有多详细的资料。
所以,今日,苏青禾说它是七宝手串,它便是。
苏青禾说它有那般尊贵吉祥的来历,它便有。
不过,苏青禾靠在桌子上,眉头紧皱。
明明记忆中,自己是柔弱温婉的性子,为什么今日,自己会做出那般大胆胡诌的举动。
自己,真的是苏青禾么?
还有刚刚脑海中那句话。
姽婳是谁?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熟悉。
还有。
苏青禾转身看向床榻之上静静躺着的那个人。
时大少爷,他会死在今晚么?
床榻之上的人,肤色惨白,躺在那里,胸口的起伏几近不见,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但是,即便如此病恹恹的模样,也不能否认,他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眉眼秀美,如同一幅诗意的山水画。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为他更添一份神秘和缱绻。
苏青禾坐在那里,脑海中在快速的盘算。
时樾会死在今晚?是什么原因?
是病重不治?还是,有人害他?
缓慢踱步到床榻前。
苏青禾跪坐在床前,握住时樾那冰冷的手,低声道。
“夫君,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好害怕,这个大宅子里面,感觉每个人都好可怕。”
她的右手状似不经意地搭在时樾的腕上。
很好,没有波动。
看来要么是真昏睡着。要么,就是有心机深沉本领大,心态够稳。
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少奶奶,大少爷的药熬好了,奴婢来伺候大少爷喝药。”
说完,还不等里面回话,门便被推开了。
哭得梨花带雨不好见人的苏青禾,只好将脸埋进时樾的手中。
进门的丫鬟看到大少奶奶这痴缠的样子,眼中闪过轻蔑之意。
缠着这样一个病秧子有什么用?过了今晚,你这时家大少奶奶的位子,还能不能坐下去就不一定了。
“大少奶奶让一让吧,让奴婢来喂大少爷喝药。”
说完,那丫鬟瞧着苏青禾没有动弹的模样,便有些不耐烦地放下了药碗,想要去把她强行扶起来。
手还没碰上那纤弱的肩膀,那扑在床榻边上的娇小女子说话了。
“时家真是好规矩,奴才来教主子做事。干脆我去回禀父亲,我这时家大少奶奶的位子给你坐吧。”
丫鬟一听吓得跪倒在地。
她倒不怕苏青禾,可她怕时老爷。
时老爷是马匪出身,那是手上真沾过血的主,这两年不过修身养性脾气才好了些,前几年,奴才不顺心,直接打死那都是轻的。
苏青禾再怎么样,也是刚进门的大少奶奶,若她今日真去时老爷面前哭诉,怕是自己小命不保啊。
“大少奶奶恕罪,大少奶奶恕罪,奴婢不敢。”
女子依旧将脸埋在床榻里,而后娇声道,“出去吧,那药我自会伺候夫君服用,要你来近身伺候么?”
话语间,做足了娇气爱吃醋的模样。
那奴婢咬了咬牙,还是恭敬地退出去了。
待屋内安静下来后,苏青禾抬起头,漂亮的眼眸上,是被泪水洇湿的浓密睫毛。
她有些仓惶地靠着床榻,左手还紧紧拉着时樾的手。
“夫君,我害怕。你的病,是不是他们害得。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
虽是哭着,苏青禾的眼眸中却满是清醒。
那碗药,不能喝。
那个奴婢进来便是要伺候大少爷用药,对自己这个大少奶奶更是毫无半点尊敬。
虽然今日刚到时府,但苏青禾能看出,时府上下尊卑分明,可见上面的主子是十分严格乃至严苛的。
就连刚刚送自己进来那几个小丫鬟,也是恭敬惧怕,而不是轻蔑。
那,这个送药的丫鬟,又是凭什么摆出这幅姿态呢。
除非,她断定时樾活不过今晚。
而自己这个大少奶奶,过了今晚,就将是一个新婚之夜克死夫君的不祥之人。
那碗药,肯定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背后指使的人,会是谁呢。
佯装娇弱地哭了一会儿,苏青禾缓慢起身,将药缓缓倒到了屋角的青松里,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稍微歇息了片刻后,她笨拙地为自己卸掉了凤冠霞帔,身着单衣,而后用屋内的东西简单梳洗了下。
收拾好后,这才轻轻深吸了口气,慢慢爬上了床榻。
小心地从时樾身上越过去后,苏青禾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慢慢抱住了时樾温热的身子。
将头小心翼翼地靠在时樾的肩上,苏青禾极小声说了一句,“夫君,好梦。”
而后,闭上了眼睛。
屋内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传说中命不久矣,昏睡已久的时大少爷睁开了眼眸。
他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
这就是,时家为自己找的小妻子?
倒是够聪明。
不过,时樾缓缓伸手,捏了捏她娇嫩的脸庞。
也够爱哭的。
脸还那么小,趴在自己掌心,小小的一个,还没自己的巴掌大。
窗户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口子,一个黑影伸手利落翻了进来,在床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恭敬地单膝跪地道,“五爷,那边的确是下药了,就在今晚的汤药里,咱们是否按计划假死脱身?”
床榻那边沉默了片刻,而后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不,先等等。”
黑影男子有些奇怪,但他从不质疑五爷的决定,恭敬地应了句是,便又原路退了出去。
屋内,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第二天,门口有节奏的敲门声唤醒了苏青禾。
“大少奶奶,奴婢们方便进去伺候梳洗么?该到给老爷夫人请安的时辰了。”
苏青禾睁开眼,却被身旁瞧着自己的男子吓了一跳。
男子虽还是苍白着一张脸,病恹恹的模样,但却不像昨天那般死气沉沉。
“我叫时樾,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突然,一团记忆疯狂涌向苏青禾的脑海。
几个呼吸间,便完成了记忆的传输。
苏青禾,不,应该是姽婳。
她看向眼前的男子,终于得到了这个世界的完整资料。
第3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三)
系统不知道发什么疯,上一个世界结束后,直接封存了姽婳所有的记忆,然后将她投放到了这个世界。
没有记忆,披着苏青禾外壳的姽婳只能按照本能行事。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穆宗文的妹妹,穆思婉。
她是留洋归来的大小姐,是穆家最宠爱的小女儿。
可惜,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时家的二少爷,时野。
西南军的少帅,时家能在岚城站稳第一世家的真正根基所在。
时野四方征战,并不住岚城,穆思婉是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因而一见钟情。
为了成为少帅夫人,穆思婉选择攻克时老爷和时夫人,走父母路线。
时老爷倒无所谓,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都差不多,漂亮、柔情小意、能生孩子就行。
所以穆思婉还是张思婉,他都无所谓,儿子喜欢就行。
时夫人倒是挺喜欢穆思婉,可她相中的,不是给时野做妻子,而是给她的孩子,时家的三少爷时昀做妻子。
时家的情况很复杂,外人并不知晓。
实则,时家的三位少爷,母亲各不相同。
时樾的母亲,是时老爷的童养媳,跟着他吃苦熬过来的,生下时樾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时老爷念着发妻当年的好,所以待时樾总是更温和几分。
时野的母亲,是时老爷的第二任妻子,有北方王之称的北城殷大帅的女儿。
嫁给时老爷,是绝对的下嫁。
若不是殷大小姐连续死了三任未婚夫,弄得一时婚嫁成了难事,时老爷就是拍马也够不上这样的婚事。
可惜,千金小姐下嫁也得不到夫君的珍惜,时老爷得了殷家的好处,却开始嫌弃殷小姐不够温柔小意,婚后没几年,便把殷小姐的贴身丫鬟收作了房中人,生下的三少爷时昀,只比二少爷时野小了三个月。
而这位背主求荣的丫鬟,就是如今的时夫人。
殷小姐可是殷大帅捧在掌上明珠养大的,生下孩子后,副官千里奔驰来带走了自家的小姐,如今,人在北城早已再嫁人生子。
而时野十五六便入了行伍,后来得了殷大帅这位外公的帮扶,年纪轻轻便成了西南军的少帅。
至于时昀,这位时家的三少爷,他被时夫人捧在手心长大,前几年送去了西洋留学,和穆思婉正是同学。
按照原剧情,苏青禾答应了公鸡代替拜堂这样的荒唐主意,新婚那晚的汤药也是她亲手喂时大少爷喝下了,她被苏家养得太好,从没接触过这些阴私。于是,嫁过来第一晚,时大少爷便咽了气。
而她,作为冲喜的新娘,却“克死”了夫君,一下子成了痛失爱子的时老爷一切怨气的出口。
她在时家的日子一下不好过起来,但是好歹,她还有时家大少奶奶这层身份,虽说活得艰苦,但能活着苏青禾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能离开时家,她想着,日久天长见人心,老爷总会消气。
父母的仇还没报,她不能走。
一个多月后,时昀留学回到时家,而他更是带来了自己的同学——穆思婉。
当听到时家有这么一个冲喜新娘后。
不食人间烟火的穆小姐只天真道,“时昀,你们家怎么还这么封建啊,你可是留洋回来的,应当为时家肃清风气呢。”
对于时昀来说,穆思婉就是他的女神。女神发话,怎有不听从的道理。
于是,经不住儿子的撒娇,时夫人直接央求了时老爷,将苏青禾放还本家了。
但对于苏青禾来说,放还本家无疑是一道催命符。
她嫁入时家,对于穆宗文来说,就是明晃晃要报仇的意思。
若有大少奶奶这层身份,穆宗文还轻易动不得她,可如今没了这层身份,那她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杀。
于是,离开时家半年后,被磋磨的不成样子的苏青禾,死在了一个雨夜,和父母一样,被汽车狠狠碾压而过。
这是穆宗文对她的报复。
而她死那日,听闻穆大小姐嫁给了殷大帅家的公子。
苦苦追求了时少帅那么久,却始终得不到他一个回眸。
于是,穆大小姐干脆狠下心来,直接嫁入了他的外祖家,成了他的表嫂。
而苏青禾死后,怨气太深,执念一直停留在被撞死的那个路口。
她听着过往的人群说着穆家、时家还有殷家这些世家的八卦,也知道了自己死后发生的一切。
她的死是一个导火索。
苏青禾死后不久,时少帅途经岚城,得知了苏青禾之死的前因后果。
他虽没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嫂,但当年他受过苏青禾的外祖,也就是前朝的水师提督的几句提点,那位垂暮的老人,毫不藏私,在带兵一道上给予了不少指点,他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老人到死都记得自己有个小女儿嫁到了岚城。
只是,岚城离着他所住的北城千里之隔,他身子不好,又交通不便,竟是从出嫁后便再没见过了。
时少帅回到岚城便让人去查,结果得知了苏家全家惨死的消息。
于是,他亲自带人将穆宗文绑去了巡司署,亲自盯完了这桩案子。
穆宗文最后当然是死罪。
而娇生惯养的穆大小姐,她看不到自己哥哥手上的累累白骨,只觉得自己被心爱之人背叛,于是一气之下,勾引了时野的表哥,北城殷家的殷少帅,成了时野的表嫂。
可惜,一心国事的时少帅并不在意。
再后来,战乱了,大家四分五散地逃命去了。
听说,殷少帅因着穆大小姐心中有人这件事,和她分分合合了好几次,闹得北城不得安宁。
听说,时少帅带西南军浴血沙场,厮杀了四天四夜,终于挡住了敌人南下的步伐。
听说,时家举家逃到南边去了。
最后,是岚城沦陷,她从小长大的这个地方,成了满目疮痍的战火之地。
最后,苏青禾遇到了姽婳。
昨天,便是苏青禾死亡的最关键一个关卡。
若是时大少爷死在昨晚,那苏青禾将继续重复原本的悲剧命运,而姽婳的记忆封存也不会打开,她或许就会折在这个世界中。
但好在,虽然没了记忆,但姽婳自己本身的思维和行事作风还保留了下来。
她几乎本能地避过了昨天从拜堂到洞房所有的暗坑,顺顺利利地度过了昨晚的危机。
系统也不能无故封存任务者的记忆,用光了前几个世界所积蓄的大半能量,也只能将姽婳的记忆封存到第一个重要节点。
如果时大少爷死了,那姽婳的记忆会继续封存。而如果她踏过这个关卡,记忆便会解封。
好在,苏青禾的执念一直在唤醒姽婳,也是那一句提醒,让姽婳顺利度过了危机。
【请帮我还父母一个公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请让那些行恶之人付出代价,然后,帮我尽自己的能力多帮一些人吧。岚城,乃至整片大地,马上要被战火燎原,可百姓无辜,请救一救他们吧,谢谢你!】
姽婳有些吃惊,这个苏青禾,倒是自己数个任务世界里,见到的最心怀天下的女子。
她或许柔弱,却并不软弱。
不过,这般的宏愿,看来这次的任务,不简单啊。
【封存我记忆这件事,我们一会儿慢慢算】
姽婳扔给脑海中的系统这样一句话,而后先应付起了眼前这位时大少爷。
“夫君,你醒了!太好了,你有哪里不舒服么?我去唤大夫。”
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子像小兔子一般准备从床上窜下去,时樾有些疑惑。
“夫君?”
看着屋内挂着的喜字,时樾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些抱歉地朝姽婳笑了笑。
“别急。让外边的丫鬟进来伺候就是,不用辛苦你跑来跑去。”
姽婳这才反应过来,羞涩地将外面的丫鬟叫了进来。
进来的丫鬟们一瞧昏迷许久的大少爷居然醒了,也是或惊或喜,有忙着去请大夫的,有忙着去给老爷夫人报喜的,还有伺候这位立了大功的大少奶奶更衣梳洗的。
这可得好好供着这位大少奶奶,一进门大少爷就醒了,这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时老爷来得极快,他坐在床沿,拉着时樾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正好这时大夫来了。
从刚刚开始情绪就不太高的时夫人忙说道,“老爷,先让大夫看看吧,再欢喜也得顾着大少爷身子。”
时老爷忙让开,让大夫请脉。
大夫和时樾交换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而后坐在凳子上开始把脉。
“恭喜时老爷,大少爷熬过了一遭死劫,虽然身子里还有沉疴,但总归是有希望了。”
时老爷听到这话笑不拢嘴。
“是是是,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说完又让人给大夫包十枚大洋,出手十分阔绰。
吩咐好这些转过身来的时老爷,见时樾正温和地看向一旁的角落,他跟着视线看去,瞧见了那位刚过门的大儿媳。
“对了,阿樾。还没跟你说,爹给你娶了一门亲事,这是你媳妇,叫苏青禾,他爹还是前朝秀才,娘也是大官女儿,家里那可是得过前朝太后恩赏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嫁过来你这就醒了。”
时老爷端详了下姽婳,心中暗暗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还是这样一副好样貌,倒不辱没了阿樾。
姽婳虽腼腆,但仍端庄大方地朝时樾笑了笑,做足了闺秀的礼仪。
只是,时樾眼尖地发现,她那双白皙的小手悄悄抓紧了衣摆,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果然,再怎么伪装,她还是昨晚那个悄悄哭鼻子的小爱哭鬼。
而姽婳看向时樾,心中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这位时大少爷,虽然身有弱疾,但不至于一夕之间要了性命。
他伪装病重,到底是想做什么?
第4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四)
丝毫不知自己病弱真相已经败露的时大少爷,朝姽婳招了招手,“青禾是么?你过来。”
碎步挪到床榻边,姽婳刚站定,手便被时樾拉住。
“爹,青禾的这杯新妇茶,儿身子不好,不能陪她去给您敬了,但您给儿媳的见面礼可不能少。”
这便是表明态度,他时樾,认下这个妻子了。
在场众人的眼神均是一变。
时老爷很高兴,笑道,“是,你说的不错。我有一尊纯金打造的送子观音,送给老大家的,到时候早点给阿樾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我也能有孙子逗。”
姽婳的脸适时地通红起来。
时樾有些好笑,说道,“爹,你给的这东西,到底是给青禾压力,还是给儿压力。青禾年纪好小,正是爱俏的年纪,咱们家那么多宝石黄金,多给青禾打几套首饰就是了。”
时老爷一想也是,便来了主意。
“那就把家里库房钥匙拿给你媳妇,还有账簿什么也都拿来。本来新媳妇进了家就是该管家的,让她上手学着。”
长房长媳管家,这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时夫人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
“老爷,老大家的年纪还小,何况,何况大少爷的病还……”
管家权不能交出去,时夫人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如今年岁见长,已不如往日得老爷宠爱,家里四五个姨娘天天闹个没完,她又没什么娘家支持,若不是手里还攥着管家钥匙,怕是她早就没了如今的地位了。
“咳咳。”
时樾咳嗽了几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大夫人的话。
时老爷立刻注意力被转移,过来呵护备至地问起时樾的身体情况。
咳了一小会儿,时樾才苍白着脸停了下来。
“爹,我没事。”
他看向青禾,目光柔软道,“青禾年纪虽小,但有您看顾着家里,想来很快便能立起来。儿子养病的日子里,便偷个懒,便把青禾交给您,您早日教出来,儿也早日跟着青禾沾光。”
这话说得时老爷心头极为熨帖,只觉得儿子心中信任自己这个做爹的,立刻一口应下来。
“好,让你媳妇管起来就是,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
这下,直接一锤定音了。
时夫人几乎站不住了,没想到这苏青禾一进门就夺了自己的管家权。
还有时樾那个病秧子,怎么还不去死,还在这里挑唆那个老东西。
姽婳自然察觉到了时夫人那如箭矢一般锐利的眼神。
这个时樾,心机倒是深。
他明面上是爱护妻子,旁人说不出什么。
可实则,是把自己推出去同时夫人打擂台。
如此看来,上一世他应该也没死,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假死离开了时府。
而这一次,不过是瞧着自己这个冲喜新娘子机灵好用,所以暂停了假死的计划,想用自己搅浑时府这摊子水。
看来,时府的确是内里问题很多。
若是自己能早来一些时日,完全有办法不入时府便帮苏青禾报了仇,可如今嫁进来了,那便先呆着这里。
时府家大业大,用好了,的确比自己单打独斗报仇要来得快。
而且,时樾利用自己,自己何尝不能利用他呢?
他要假死,那也得先帮自己达成目的后再去“死”。
柔柔福了福身,姽婳低声应道,“儿媳一定尽心去学。”
时老爷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众人离开了,他还答应了四姨太要陪她去买什么珍珠项链呢。
人走光后,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时樾看向一直站着的姽婳,缓缓拍了拍床榻,“坐下歇歇吧。昨日,委屈你了。”
时樾说的,是昨日成亲礼节的事。
姽婳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我愿意嫁进来,自然是清楚的。”
摸了摸姽婳的发髻,时樾目光清明,叹了口气。
“时家,情况很复杂,你对夫人,基本的礼数做到即可。若是她为难你,你也不必太过忍让,她不是你正经的婆母,你记住便是。”
姽婳乖乖点了点头。
看着眼前柔软乖顺的女子,时樾难得起了些微的兴趣。
“青禾,你为何要嫁给我?”
对于这个冲喜新娘,时樾起初并未正眼瞧过。
手下人跟他说过,这位新娘是自己送来的八字,而且新娘出身也算小康,可见并无什么父母逼迫或者穷困到活不下去的情况。
时家找了谁来做新娘都无所谓,反正他很快就会离开时家。而冲喜新娘,冲着钱嫁进来搏富贵的,就该想到可能会有的后果。
但昨晚的一系列事,让他有些疑惑,眼前的苏青禾,丝毫不像是冲着钱嫁进来的。
她害怕,惶恐,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的病情,仿佛把自己当作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所以,时樾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姽婳在心里迅速盘算,眼前这位时大少爷显然不简单,自己如今刚入时家,孤立无援,不妨适当交底。
不论如何,她现在是身带福气的时家大少奶奶,哪怕为了时家的颜面,也得护住了自己的安全。
等到时野回来后,有了外祖那层关系在,自己就可以脱离时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于是,姽婳轻蹙眉头,将她和殷家的仇怨和盘托出。
听完这一切后,时樾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牵着姽婳的手,轻声道了句,“抱歉。”
抱歉,就那么草草对你下了定义。若不是昨夜一时兴起留了下来,“克死”夫君的她,留在时家将是怎样的日子?
虽不至于丢了性命,毕竟她还是时家妇,但定也不会好过。
只是,时樾不知道,原世界里,可怜的苏青禾,遇到了“天真”的殷大小姐,就那样丢了性命。
“穆家的事我会让人去办。”时樾半依在床头,给出了一个承诺。
姽婳面上感动,心中却半个字没信。
穆家也是岚城大族,时樾要动他绝不是件容易事,而且,她可不觉得,时樾能那么轻易对自己一见钟情,甘心为自己报仇。
还是要靠自己。
伺候时樾服药睡下后,姽婳起身去了偏间。
名义上是看书,实则,是审问系统。
【说吧。】姽婳冷冷道。
【抱歉!】系统十分羞愧【我也不想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吧?我靠你逆转时空,你靠我达成满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挡我的路。】
姽婳动了杀意,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
即便做了这么多世的凡人,但姽婳骨子里,仍是那个一剑荡九州的年轻一代第一剑修。
她痛恨背叛,痛恨欺骗。
而现在,系统就踩到了她最恨的那个点。
见系统死活不再说话。
姽婳冷笑一声,说道【很好,我希望你一会儿还像现在这般有骨气。】
话刚说完,系统便感觉自己被一团无形的力量包裹,它挣扎不得,只感觉自己攒了那么多世界的能量正在迅速流失。
【你疯了!我是系统,我不会死,但是我的能量跌到最低值,会支撑不起小世界的运转,你会死的。】
姽婳却面无表情【是么?你不会死,当时为什么会抓我来代替你的宿主?你在害怕什么?没关系,我死了,让你一无所有从头再来,也是笔划算的买卖。】
说完,加强了剑意的操控。
修真界之时,她苦修剑道,是年轻一辈最早悟出自己剑意的人,可师父说过,她还要寻找自己的道。
可惜,道没寻到,便遭遇了师弟的背叛。
但,这么多任务世界以来,她从未放弃过对自己道的追寻。
受制于人设,她无法随时练剑,那她便练自己的心剑。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一日不辍,勤练心剑。
心剑,剑意存于心,不在脑海,这是姽婳为自己藏得一招底牌。
所以这么多世界以来,系统根本不知道,她藏了这一手。
而如今,这份凝练而成的心剑剑意,正一点点蚕食系统的能量。
而系统,毫无反抗之力。
姽婳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这一次,她要让系统彻底向自己臣服。
终于,系统悲鸣出声
【是天华派的大能!你和裴行之初遇那一世,裴行之的确是个奇才,他有沟通天地之能,小世界能量波动,引起了一位天华派大能的关注,结果发现了你。他愿意祝助我满级,只要你能死在小世界里。】
天华派。
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呢?
天华派,掌门之女水玲珑。
这便是当年视若亲人的师弟朝自己拔剑相向的原因。
而如今,天华派的大能更是想要了自己的性命。
凭什么?!
怪不得,从那以后的诸多世界,总有那么多不寻常。
要么记忆传输有缺失,要么是系统隐瞒了自己重要的信息。
这次,更是想封锁记忆,直接让自己折损在这里。
心剑剑意还在继续蚕食着系统的能量。
系统已经彻底绝望。
【放过我!我愿意彻底奉你为主!】
第5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五)
系统只感觉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己的宿主本身就能力出众,跟着她大不了多过几个世界,慢慢攒齐能量就是了。
偏偏自己贪心,想一口气吃成胖子,和旁人设计陷害自己的宿主。
结果,如今落入了这般尴尬的局面。
【交出你的源代码。】
姽婳冷声道。
【什么?】
【我说,我不信任你所谓的认我为主,我要你,交出你的源代码。】
说起来,姽婳还要感激系统。或许系统是觉得自己在古代世界如鱼得水,所以后续安排了两个现代世界,想看自己会不会失手。
但是,它没想到的是,这几个现代世界,反而让自己汲取到了许多珍贵的知识。
比如,现在。
系统不是有生命的人或动植物,能够用契约或者符咒拴住。但它也有弱点,交出源代码,意味着系统将自己的毁灭权交给了宿主,等于真正的交底了。
半晌的沉默后,系统平静道【好。】
而后,一串复杂的源代码便镌刻在姽婳的脑海中了。
那是系统的命,也是它投诚的诚意。
姽婳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不会有系统在每个危机重重的世界里,给自己悄悄扯后腿了。
解决完这桩事后,姽婳开始着手思考这个世界的任务了。
穆宗文的事,其实好解决。
说白了,只要自己活到时野回到岚城,为了报恩,他会帮自己解决这一切。
可原主的心愿,仅仅是一个穆宗文么?
穆宗文是恶人不假?那为他提供庇护和依仗的穆家是不是?看似天真却断了苏青禾生机的穆思婉算不算?为了自己利益可以轻易牺牲他人的时夫人和时昀算不算?
还有,原主期盼能在战火燎原中拯救更多无辜的百姓,这些,可不是一个深宅女子的身份能做到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还是要走出时府。
姽婳心里慢慢有了主意。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距离时府大少爷娶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今日,整个时府喜气洋洋。
因为,留洋多年的三少爷,今日要回府了。
一大早,时夫人便打发人去码头上等着,现下又是坐立难安,隔一会儿就要问问。
最后时老爷不耐烦了。
“行了,转得我眼烦。”
时夫人这才悻悻然坐下。
姽婳则坐在左侧,时樾没来,还在院中养病。
这些时日,时樾的病是又好了些,最起码对外是如此。
以往病得感觉下一口气就过去了,如今倒是每日能稍微下床走动两步了,虽然还是大病小病不断,但好歹比之前那随时要断气的情况好许多了。
而姽婳如今也掌家月余了,虽然她还未曾和时樾圆房,但整个时家,没人不对她敬畏三分。
之前时夫人掌家,倒也算有度,只是,时夫人毕竟是没学过管家,一些手段粗暴了些。
可姽婳之前,莫说一个后宅,便是整个王朝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接过管家钥匙后,跟着账房和管家略熟悉了下,便很快上手了,恩威并施,将整个时家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
时夫人还妄图使绊子,但是却丝毫用处没有,还被姽婳抓到错处,得了时老爷好几次申斥。
所以,时夫人无比盼望着自己的儿子回来,能给自己提供一些助力。
而此刻,时夫人挂念的时昀,正跟在自己的心上人身后,连家都快忘了回了。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岚城少见的白色洋装,蓬蓬的裙摆,衬得整个人素腰不堪一握,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宽檐礼帽,娇美的小脸上是自信的笑意。
这正是穆家的掌上明珠,穆思婉。
身后来接人的小厮急得不行,府里都在等着,三少爷这架势,瞧着怕是要跟着这位小姐走了似的。
享受完时昀对自己的重视以及周围路人惊艳的目光,穆思婉终于开口了,“时昀,你久未归家,想来家人十分想你,快些回去吧。”
时昀的长相和他的母亲很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而此刻,他的眼中满是爱慕。
“思婉,家里人什么时候见都成,我想同你多呆呆,多呆半个小时都是好的。”
穆思婉得意扬了扬嘴角,而后善解人意道,“那我送你回去吧,然后我再回穆府。”
时昀哪有不答应的,忙让小厮帮忙拿行李。
回去的路上,开车的司机为了同少爷套套近乎,谄媚笑道,“少爷时隔多年回来,老爷夫人高兴地不行,一大早就等着了。还有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欢喜着呢。”
“大少奶奶?”时昀皱眉道,“大哥那副身子,居然还能娶妻?”
虽然喊着大哥,但话里却毫无敬意。
穆思婉听他说过那个体弱多病的大哥,这时也好奇了,“是时大哥好起来了么?”
司机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个不太对的话题,但此刻也只能陪笑道,“自从大少奶奶入门,大少爷一日好过一日了。”
偏偏穆思婉来了兴致,时昀便让司机把自家大嫂的事一清二楚说来。
司机没办法,只好把冲喜这件事给讲了出来。
听完后,穆思婉就皱紧了眉头。
“如今都是什么时代了,还会有冲喜这般的事?况且,为了所谓的冲喜,将两个不合适的人配在一起,这是什么封建行为。”
这话倒是没错,偏偏穆思婉的语气,不是同情和惋惜,而是夹杂着鄙夷和不屑。
时昀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女神的话是错的。
“我爹和我娘估计也是急昏了头。大哥再怎么样,也是时家的大少爷,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配的么?”
司机听到这里,忙开口道,“三少爷,大少奶奶出身很好的。她父亲是前朝探花郎,母亲是前朝水师提督的女儿,家里官宦世家,外祖母还得过太后的恩赏呢。”
这倒不是姽婳这段时间多张扬,实在是那日拜堂之时,围观的人众多,如今整个岚城都知道,时家大少奶奶那可是正经清贵的出身。
穆思婉听到这里心口略有些憋闷。
他们穆家也不过是商贾出身,因着前朝灭亡,得了几分机遇,这才趁势而起,积攒下了家财。
如今听到什么探花郎、太后的,穆思婉只觉得心里不好受地紧。
“现在早不是前朝了,而且,我听说前朝流行给自家女孩裹脚,叫什么三寸金莲,我瞧着,全是恶习。唉,这位时大少奶奶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吧。”
穆思婉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绘出了这位大少奶奶的形象。
普通平庸的长相,灰暗没生气的脸庞,迈着小碎步,梳着陈旧的发髻。
想到这里,她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司机犹豫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位穆小姐明显瞧着对大少奶奶态度不对,自己这种小人物,还是别往上凑了。
很快,汽车在时府门前停下。
时昀带着穆思婉,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家。
而一进入大厅,穆思婉的眼神,便被一个人给夺走了。
第6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六)
那个女子身着一身藕荷色的绣花长袄,底下是月白色的马面裙,梳着小巧的云髻,鬓间以绒花和珍珠点缀,十分雅致。
最难得还是样貌,即便再不情愿,穆思婉也得承认,这是她平生仅见的好相貌。
其实五官拆开来看倒也不是很出彩,却偏偏糅合在一张脸上,是语言都无法描绘的风华万千。
她是谁?
那一刻,穆思婉的心中,起了前所未有的嫉妒心。
然后,她听见面前那对夫妻,朝时昀介绍道,“这是你大嫂。你大哥身子不好,就没来,快,问你大嫂好。”
时昀也被姽婳的相貌惊了一下,但还是礼数周全道,“大嫂安。”
姽婳温婉一笑,朝穆思婉的方向看去。
“三弟还没给我们介绍这位姑娘呢?瞧这一身洋气的打扮,想来该是三弟的同窗了。”
时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爹、娘,大嫂,这是我在国外的同学,穆思婉。她也是咱们岚城穆家的女儿。”
时老爷立刻反应过来,“哦!穆家,我知道,咱们两家还有生意往来。”
时夫人则在一旁兴奋异常。
她认为,这是时昀领回来给自己相看的未来媳妇。穆家,不比老大家那个父母死绝的好多了。
穆思婉也上前打招呼,“时伯父,时伯母,我是穆思婉。”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越过了姽婳。
而在听到穆家这两个字后,姽婳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许多。
见穆思婉无视自己,她也不恼,只开口道,“先前不知三弟带着穆小姐回来,竟是没多收拾一处院子。来人,去把玉堂春那处院子收拾出来,一应用例都按最好的来,再拨六个丫鬟和四个仆妇过去,仔细伺候,切莫薄待了穆小姐。”
时昀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穆思婉却一下子拧起了眉毛。
这个女人什么意思?
穆小姐不是什么柔婉的性子,当即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竟是连一句称呼都没有。
时老爷子笑眯眯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可是很满意现在这个大儿媳,也乐于给她做脸子,让她掌家。
如今,这个穆小姐上门第一次,便敢给自己大儿媳这般甩脸子。便是她是穆家的人,也没有这种道理。
姽婳笑了笑,“怎么了,穆小姐?您不是我家三弟的心上人么?如今社会开放,我们时家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既然上门来了,那便好好住着,我家自是尽快备好聘礼,去穆家提亲呢。”
时昀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扭捏着不知说什么。
倒是穆思婉一下沉了脸色。
“我和时昀只是同学,我不过是送他回来而已。你的想法太过龌龊了吧,难道男女之间便一定要有男女之情,不能有单纯的友谊么?”
还没等时老爷发火,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在我时家,如此得罪我时某的夫人,穆小姐,我倒要登门去问问你的兄父,穆小姐留洋这几年,竟是将学问都长在了这方面么?”
进来的,居然是时樾。
如今天气和暖,他却披着一身白色貂裘大衣,苍白的脸庞,衬得左眼下的泪痣越发夺目。
“夫君。”姽婳立刻走过去。扶着时樾的小厮忙让开,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自家大少奶奶。
“阿樾,怎么出来了?底下的人怎么伺候的,吹风了没?难受么?”时老爷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来看。
时樾低声咳了几下,而后低声道,“没事,爹。三弟今日回来,我瞧着今日天气也不错,所以让底下人扶我来的。我不来,怎么能看到外人都欺负到我家娘子头上了。”
想起刚刚穆思婉的话,时老爷子也是沉下了脸。
“穆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欺负起我家老大媳妇。我告诉你,便是你爹,也没这个胆子。”
穆思婉被时樾和时老爷子接连怼了一通,也是委屈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可是,刚刚大少奶奶开口便说我婚事,我一时情急。”
姽婳扶着时樾,听到这里,才分了几分眼神,笑道,“穆小姐倒是有意思。你和三弟今日刚回岚城,你便跟着三弟进了我时家门,连穆府都未曾回去,这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怎会这般迫不及待呢。”
穆思婉被这么一问,也是有些结巴,只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送时昀回来。”
这话,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信的。
毕竟,时家自己有人开车去接,需要她送什么?而且穆家离渡口更近,连顺路都算不上。
时樾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妻子的手,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便是三弟空相思了。既如此,我家也不留穆小姐了。来人,开车送穆小姐回家。”
穆思婉着急地看向时昀。果然,时昀一脸的受伤和落寞。毕竟之前穆思婉虽然知道时昀的爱慕之心,但从未拆穿过。
她享受这种被优秀男子爱慕追捧的感觉,但她心里的男子,是时昀的二哥,时野。
只有那般年轻英俊又身居高位的男子,才能配上自己。
如今这份暧昧被打破,不光自己和时昀不能再像往日那般相处,最关键的是,自己怎么从时老爷这边走家人路线来打动时野。
对此,姽婳只想说,若是穆思婉真的通过讨好时夫人想来打动时野,那基本等于在时野的雷点上疯狂蹦迪。
毕竟,时老爷和时夫人,对于时野的母亲来说,那可是标准的凤凰男和叛徒小三。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穆思婉也只好回了自家府邸。
而姽婳则陪着时樾回自己的院子,毕竟时樾现在身子还是太弱了些。
回到院子后,时樾躺在床榻上,拉住姽婳的手,轻声道,“娘子,今日你是不是又想起穆宗文了。”
姽婳顿时适时红了眼眶。
时樾拿起手帕,怜惜地替她擦了擦眼泪。
“我听底下人说,三弟带回家那位姑娘是穆家的人,我就担心起你来。”
姽婳垂下眸子。
“倒真是穆家人的一贯性子。她待三弟没什么真心,却不合礼仪地迫不及待上门,我担心,她有什么图谋。”
床榻上的男子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柔声安慰起姽婳。
“没事,穆家的事我帮你记着呢,穆宗文不足为据,但他的父兄,穆家如今的两位掌事人才是真正的难缠。若不能拿准他们的命脉,他们必定会拼命救出穆宗文。我们还是要等待时机。”
姽婳柔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片刻,时樾有些乏力睡了过去,姽婳便起身去旁间梳洗。
转身那一瞬,姽婳便冷了脸色。
等待时机,时机马上就到了。
因为,时野要提前回岚城了。
第7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七)
时野回岚城这件事,自然是姽婳一力促成的。
她接过时家的掌家权后,手中也有了些可用的人手。时野按照原剧情线,要大概半年后才会回岚城,而在这期间,有一个时间节点是可以利用的。
那便是穆思婉回岚城前后,时野曾因军务,带副官在岚城不远处的皖城停留个半个多月。
穆思婉还曾想去皖城玩出偶遇,结果阴差阳错没赶上,这桩事,还是原主被赶出时家后偶然得知的。
因为穆思婉因此和时昀大闹了一通,说是因为他自己才没赶上在和平饭店住宿。
后来原主在街上看到报纸,才得知那段时间,时野正下榻在和平饭店,那穆思婉的目的就可想而知了。
而算着时间,如今约莫时少帅已经抵达皖城。
昨日,姽婳派了几个人去了皖城,只说皖城有个不错的大夫,想请他来岚城问问诊,当然,姽婳在他们临走之前,没忘吩咐一句,和平饭店的蝴蝶酥很不错,去买几盒子带回来。
和平饭店的蝴蝶酥很出名,因此每日购买的人众多,加上蝴蝶酥限量供应,他们要想保证买上,起码得去个两三天,这就避免了和时野错过。
而时家的仆人一旦知道自家二少爷在这里,即便时野并不怎么待见他们,他们也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搭句腔,说下时家最近的事,那自己这位刚进门的大少奶奶,少不得要提上那么一两句。
姽婳的预料很对。
仆人们到了皖城,分了两批,一批去请大夫,一批去和平饭店给自家大少奶奶排队买蝴蝶酥去了,这蝴蝶酥果然抢手,排到第三天才终于买到了三盒,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饭店门口动静很大。
一群铁灰色军装打扮的亲兵围了门口,给缓缓开过来的汽车围出了一条路,和平饭店的经理恭敬地等在门口,待车停稳后,弯着腰上去打开了车门。
“嚯,这是哪位大人物,这么气派的排场。”时家的仆人长喜悄悄吸了口气。
旁边一位热心的大爷帮他解答了。
“西南军的时少帅啊。来皖城这几天,全城大人物那都围着他团团转。”
时少帅?那不就是自家二少爷么。
说话间,车内的人已经下车了。
传闻中西南无冕之王的时少帅,身着一身铁灰色的军装,皮带勾勒出劲瘦的身形,黑色的马靴透露出一股飒爽之气。他的样貌像极了他的母亲,当年的北城第一美人殷大小姐,五官生得浓墨重彩,锋利夺目的眉眼间,满是凛冽之气。整个人,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刀。
时野正在众人簇拥中朝饭店走去,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兴奋地声音,“二少爷,二少爷!”
时野转过头,眼神微眯,而后想起了什么,让人把长喜叫来,一起进了饭店。
“你叫长喜是吧?怎么来皖城了?”
酒店的豪华包间内,时野摘下军帽,漫不经心地问道。
时野这些年也并非和时家完全断了往来,时老爷为了保持这门关系,每年都会让人北上去送各种东西,而且找的全是一些忠厚老实的仆人去送。
殷大小姐虽然刀子嘴,但心极软,这些仆人当年都是待她极恭敬的,她也怕事情没办成,仆人回去受罚,便收下了礼。加上时野大了后,她也让他每年回岚城去看看,偶尔小住一段。
她和时家的事一码归一码,那毕竟是时野的爹,对时野也有些真心在的,她犯不着阻拦他们见面。
时野记得长喜,是个难得忠厚老实的人,对他母亲也一直是称呼夫人,从未改变。
“是是,二少爷还记得我呢。我是奉大少奶奶的命,来皖城替大少爷请大夫,另外捎几包蝴蝶酥回去。”
大少奶奶?
时野一挑眉,时樾那个面白心黑的,居然能接受时老头给他安排的婚事?而且长喜可是时家有资历的老人儿,能指使动他,这位大少奶奶在时家地位可不低。
见二少爷没答话,长喜怕冷场,忙开始讲起自家大少奶奶和大少爷。要知道,冲喜成功这件事,满时家不知道议论多久了。
“前朝水师提督家的?”时野听到这里,皱眉问道。
长喜不明所以,忙点头。
这算什么缘分?时野有些无语了,那位也算自己半个老师,他的外孙女居然成了自己的大嫂。
而且,时樾能应下这门婚事,还和她和睦相处,可见这位大少奶奶也是有些本事的。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时野来了兴致,说道,“我办完皖城的事后,会回一趟岚城。”
长喜听着面露喜色,忙道,“那我明天就回去报信儿,老爷定是欢喜坏了。”
时老爷果真很欢喜,得到这个消息后,忙让底下人开始洒扫,又让仆妇去采买些新鲜时令的东西。
见时老爷欢喜得不知所措,指使得底下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还是姽婳出来理清楚了一切。
“崔大家的,你去码头,同几个渔船老板聊聊,这几日有捕捞上的珍稀鲜货,时家全订了。”
“苏伯,你去城里的珍品行,瞧瞧最近有什么好的山珍补品,咱们订一些。”
“常婶,你带着几个丫鬟,把二弟的院子打扫出来,缺什么用什么都只管来报我就是了。”
一条条指令下去,底下人井井有条忙碌了起来。
时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娶对了。
突然,他想到什么,转身看向一旁脸色不太好的夫人。
“阿野回来那几日,你和阿昀就别露面了,身份尴尬,见了再让阿野不高兴。”
尴尬?
时夫人的手攥紧手帕,但面上还是柔顺的表情,轻声道,“是,明白了,老爷。”
当初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的错,现在他倒是做起慈父的样子来了,真是可笑。
在众人的期盼中,几日后,时野抵达了岚城。
皖城同岚城相距不远,他便没开车,带着亲卫骑马来的。浩浩荡荡一行人,还没进城就引起了轰动。
时家人早早站在了府外等候,时樾身子不好,没跟着一起。
一会儿,就见一队骑兵从远处而来,为首的人一身铁灰色制服,肩披黑色大氅,猩红色的内里随风翻滚,仿佛烫热了人的目光。23sk
姽婳笑了笑,时野,终于到了。
第8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八)
一行人在时府门口停下,时野干脆利落地下马,用马鞭顶了顶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见到儿子,时老爷激动地热泪盈眶迎上前去。
“阿野,回家了,回家了好。”
手脚都不知如何摆。
姽婳在身后看着只觉得好笑,这位时老爷是个明晃晃的渣男,但对几个孩子倒都是真心,几个儿子不说,便是家中几个庶出的女儿,也都请了女夫子来教导,全然不像别家,女孩子连识字都不让。
人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
时野冷淡地喊了声爹,而后将视线转向了时老爷背后的女子。
这位,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传闻中时樾的冲喜新娘了。
顺着时野的视线望去,时老爷也忙道,“这是你大嫂,青禾,来,这是时野,你唤二弟便是。”
“二弟。”
姽婳走上前来,落落大方行了个礼。
时野愿意给她这份脸面,虽未曾喊大嫂,但脸上的表情也放缓了些。
一行人进了府中,寒暄了片刻,时老爷见时野兴致不高,便说长途跋涉累了,让时野先回院子歇歇,晚上为他接风。
时野却开口道,“听说时樾身子好了许多,我去看看他。”
连一句大哥也不曾叫。
时老爷却毫无怪罪之色,只让姽婳带他去。
去时樾院子的路上,时野看向身旁这位娇娇小小的女子,终于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了。
“我这次回岚城,是替章老师来寻亲人的。”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却让姽婳突然停下了脚步。
“章老师?”话中有些犹豫和不可置信。
“是。前朝水师提督章大人,也就是你的外祖,他年初离世了,死前的心愿,便是想知道自己远嫁岚城的女儿过得如何。”
因着军中事务繁忙,时野此刻并未抽出空来探查苏母的具体情况,并不知,苏家遭逢巨变,早已家破人亡,唯余苏青禾这一个孤女了。
姽婳的眼神复杂,沉默了半晌后低声道,“家母几个月前已经去世。”
多的,她也没再说什么。
时野却一下听出了不对。
他本来就有些奇怪,章大人的女儿,那也是念四书五经长大的,听说嫁的也是读书人家,怎会让女儿去做了时家的冲喜新娘呢?
看来,这其中有内情。
时野看了眼身边跟着的副官,副官立刻心领神会,打算一会儿便派人去查查章小姐去世的内情。
说话间几人便已走到了时樾所在的院子,姽婳上前敲了敲门,轻声道,“夫君,起身了么?二弟回家了,来探望你呢。”
门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姽婳这才打开门,但人却未曾踏进去,只侧身站在一旁,柔声道,“二弟定是有许多话同夫君讲,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兄弟俩谈吧。”
时野挑了挑眉,觉得她倒是很聪明,便点了点头进去了。
姽婳关好门,而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门内,时樾坐卧于床榻之上,穿着件月白色的寝衣,正翻看着当日的报纸。面上虽然苍白,却和刚刚声音的虚弱不太相符。
“你倒享福,不怕被她发现你并非病重的事?”时野将马鞭放在桌上,而后扯下了手上的皮手套,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直接一饮而尽。
“你回来做什么?上次那批棉衣收到了吧?”时樾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了上个月运给时野的那批棉衣。
再有几个月便入冬了,届时行军作战难度极大,将士们若是穿得不够保暖,那日子更难熬了。
时野点了点头,将茶杯放下。
“棉衣收到了,不过,现下棉衣不是最要紧的,是药。”
这也是时野会出现在皖城的原因。
他想从皖城的西洋商会手中,收购抗炎药物。
可惜,谈判不太顺利。西洋对这些药物管控极严,便是时少帅亲自来谈,也不过只拿到了少量。
战场之上,最折磨人的,不是炮火轰来那一瞬的恐惧,而是受伤之后所面临的高热、发炎、肺炎等一系列后续情况。
可惜,这个问题目前几近无解,战场之上,时间便是生命,时野一直苦寻特效药物,但是始终不见成效。
时樾脸色也沉了些,他放下报纸,目光看向报纸上的头条【大督军发表联合讲话】,冷笑一声,轻蔑道,“我们的大督军如今和东洋人打得火热,怕是全然亡了国仇家恨了。”
听到大督军三字,时野也有些恶心。
“没了皇帝,又来了大督军。若是真为百姓好便算了,如今被利益权衡塞满了脑袋,半分血性也没了。”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时樾开口道,“过段时间,我安置好青禾,便假死离开时家,也不用什么替身在这里撑着了,西南的场子,我还是得回去看着。”
时野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没想到他居然对苏青禾有几分真心。
不过,时家大少爷这个身份确实没了什么价值,横跨黑白两道,神秘莫测,巨富亨达到能买下整个皖城的桑五爷,才是时樾最有用的身份牌。
“好,有你桑五爷后方坐镇,我才安心。”
两人的对话,活像配合已久的老搭档。
二人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系统直接实况转播给了姽婳。
自打自己的源代码被人捏在手上以后,系统是要多乖有多乖,在不违背小世界规则的前提下,恨不能各种方式帮助姽婳更简单地完成任务。
姽婳虽不会依靠系统提供的金手指去完成任务,但一些窃听监视之类的小帮助,她也没拒绝。
听完二人对话后,姽婳对自己离开时家后的计划,有了更清晰的想法了。
第二日,时野特地来拜访了姽婳。
姽婳估摸着时间,时野那位一看就精明能干的副官,应该将苏家的事查得差不多了,于是也准备好了自己昨夜写好的纸,去见时野了。
“你想让穆宗文血债血偿么?”
“你想要能快速退烧消炎的特效药么?”
两人的话同时响起,而后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第9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九)
两人都被对方的话惊了一跳。
时野反应极快,他眸光一利,看向姽婳,“苏小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战场上刀枪血海走出来的时少帅一沉下脸,那股子威压不是普通人扛得住的。
姽婳适时地白了脸庞,但仍执着地看向时野。
“时少帅,我很早之前听过您的名字,西南军的少帅,吴大帅久居北城后,这几年西南军基本是您一手主理,西南军治军严谨,我敬佩您的为人,所以愿意献上此药,只为请少帅替我父母报仇。”
说完,姽婳起身,跪在了时野面前。
时野看向面前这个女子,虽然是在做下跪这般的举动,但她的腰挺得笔直,可见其人的风骨和性情。
“你起来,章大人算我的半个恩师,报仇这件事,我自当尽一份力,你不必如此。”
可姽婳未曾起身。
“章大人虽算是我的外祖,但我不能拿他的恩情,去让少帅来帮我报仇。少帅念得这份情意,但我却不能肆意挥霍。我父母的仇,我愿用特效药来换少帅施以援手。”
姽婳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浪费掉外祖父这份恩情,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求时野帮自己报仇。
“你起来。”时野沉声道。
姽婳没再坚持,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
时野坐在那里,眼神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快速退烧消炎的药物,我的确需要。但你可知道,这种药有多难求么?西洋人将这药当作宝物,攥在手心不放,这几年来,国人不知费了多少金钱,找寻了多少路径,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替代之物。如今,你却跟我说,你能做到?”
时野是个警惕心极高之人,他听到姽婳那话的第一反应,便是是否是自己的行程泄露了,面前之人乃是不知哪处派来的奸细,为的便是用药物的存在来取信自己。
苏青禾不过是一个普通闺秀,履历之上并无任何医学背景,她哪来的自信,说自己能攻破国人困扰已久的问题。
姽婳早早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她若盲目拿出药物,必然会遭人怀疑,因此,她早就为这个药,准备好了来历。
从怀中掏出纸筏,递给了时野,姽婳抿了抿唇,低声道,“这药,严格来说并不是药,但的确是有用的,时少帅若不信,可找人去试验求证,我也愿意接受调查监视,直到证明药物的作用。”
时野打开叠起来的纸张,上面短短几行字,记录着一种名叫百浪多息的药物,或者说是染料的名字。
半晌后,时野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意思,代表已经对姽婳的话信了三分。
姽婳这才悄悄吐了口气,低声道,“我的母亲幼时便对织染感兴趣,我自小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后来父亲从西洋人手中得到了这种名叫百浪多息的染料,便带给了我和母亲,我曾养过一只兔子,快要病死了,我从药铺抓了一些药想救它,不小心同母亲放在桌子上的染料弄混了,结果却发现兔子居然在服用下染料后不久康复了,我在那之后,陆续在发热感染的动物身上治疗试验了几次,均有不错的效果。因此,我便断定,这种染料中,有着能治愈发热感染的特效成分。”
自己给到时野的,绝不能是什么成品药物,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药物来历,说不定还会被时野认定为东洋奸细,这和姽婳的所求背道而驰。
姽婳所求的,一是借时野之手,让凶手穆宗文和他背后的依仗付出应有的代价。二是搭上时野这条线。
战乱将起,想要挽救更多百姓于危难水火之中,仅靠个人的力量势单力薄,所以,姽婳必须要选择一棵合适的大树,借助大树的力量,去拯救更多人。
哪怕为了今日自己提供的百浪多息,时野也会把自己牢牢绑在身边,自己也可以借此脱离时家,进入西南军中。届时不论从商还是其它,可选择的空间都更多。
果然,时野沉默片刻后,将纸叠起放入口袋中,而后沉眸看向姽婳。
“可以,我几日后会离开岚城,在那之前,我会帮你解决掉穆家。但事后,你要跟我走。”
姽婳面上是吃惊之色,“跟你走?”
时野拿起自己的马鞭,站起身道,“药物研究结果没出来前,你要时时刻刻跟着我,岚城不够安全,我会做一场意外,时大少奶奶死于意外,而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新身份,你就跟我回虞城。”
时野的意思很明显,怀揣特效药方的姽婳,不能离开时野的掌控范围内,一方面,是为了药方的绝密性,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姽婳的命。
不论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甚至于国内的“自己人”,一旦知道了她手上的东西,都有可能想要她的命。
而且,时樾很快也会离开时家,她再留在时家,只会为自己招来祸患。
最关键的是,如果她说的是真,那么这个人,自己一定要留为己用。
姽婳没有说话。
时野用马鞭挑了一下她小巧的下颌,低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时家不是个能久留之地。”
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心机来和自己做买卖,这个苏青禾,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时樾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这么一个聪明人摆在他跟前,他却一叶障目,只以为是个娇弱大家闺秀了,真是好笑。
姽婳听到这话,垂眸应了句,“一切听少帅的。”
时野心满意足地收了自己的马鞭,心想她果然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丝毫不在意自己拆了时樾的伪装,时野戴上帽子,阔步离开。
“穆家的事,我走之前会帮你解决好。你做好准备,这几日我便会带你走。”
言语间,丝毫没在意,姽婳,还是他名义上的大嫂,甚至于连同时樾说一句都不曾。
而时野,也果然是言出必行,三日后,他派副官来寻姽婳,说亲手报仇的时机,到了。
第10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
姽婳换好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跟着副官一起出了门。
时府外,时家的汽车正在那里等候,姽婳拉开车门,时野就在后排闭目养神。
上车后,车子悄无声息地发动,朝城郊驶去。23sk
行了一小段,副官突然朝后视镜观察了片刻,而后转身恭敬道,“少帅,后面缀上了一条尾巴,应该是穆家的人。”
跟着的那辆车,那点掩藏的技术,在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面前,简直几近于没有。
时野眼都没睁,沉声道,“无妨,让他们跟。”
穆家如今自顾不暇,就算跟着,也影响不了什么了。
而后面车子上的,的确是穆家人,但是,却不是什么来救穆宗文的,而是想和时野制造一场偶遇的穆思婉。
自从知道时野回到岚城的消息后,穆思婉一直想找机会登门。
但她回城那日和时家闹了场不愉快,一时半会儿再上门倒显得自己上赶着一般,加上时昀被时老爷要求尽量少出门,免得惹时野烦心,所以她连拿时昀当借口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她只好费心去策划一场偶遇。
时野当年可是去d国留洋念过三年军校的,和自己这种留洋归来的前卫女性肯定有许多话题,她自信,自己一定能给时野一个好印象。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举。
车子行驶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便到了郊外码头处一个僻静的仓库。
姽婳从车子上下来,跟在时野身后,踏进了那座仓库。
仓库内,一个浑身被麻绳绑住,头上还罩着麻袋的人狼狈地躺在地上,听到脚步声,他在地上扭动了几下,想转头却无能为力。
时野一个眼神,旁边的属下忙上前扯下了那人头上的麻袋。
穆宗文眼不见光,乍一摘掉麻袋,只觉眼前一黑。
他昨夜应酬完,刚出饭馆开了一段路,便觉得车子轮胎出了问题,司机下车查看之时,他脖颈后一疼,便失去了意识。
过了几秒,穆宗文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时少帅?
穆宗文对时野并不陌生,毕竟报纸上时少帅经常是头版头条,穆老爷也经常教育他,说他若有时少帅十分之一的能力,自己闭眼都能安息。
可时少帅和自己无冤无仇,何苦绑自己来这里?
突然,穆宗文眼神一凝,他看到了熟悉的一个面庞,苏青禾。
顿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狞笑一声,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活不下去了,嘴角勾起瘆人的笑。
“原来是你啊,怎么,想给你爹妈报仇么?我呸,你爹娘一条贱命,也配找我报仇?撞你爹那一下,还把我的玻璃撞坏了,害我花了许多钱换新的。我只恨当时没把你一起碾死,让你这个蝼蚁今天有了蹦到我面前的机会。”
姽婳红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被穆宗文的话刺激到了,身子都在微微打颤。
穆宗文见状,更加得意。
“你靠什么勾搭上了时少帅?听说你嫁给了时樾?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气的病秧子满足不了你吧,所以你靠自己的美貌勾搭上了时少帅?早知道,你还不如跟了我。你成了我的姨太太,我怎么也得给岳父岳母安排个场面的葬礼,风风光光大葬啊!”
旁边时野的手下听到他扯上了自家少帅,一脚踢在了他后心上。
穆宗文重重磕在地上,牙齿咬破了舌头,满嘴都是血。
穆宗文呸了一口,吐掉了满嘴血沫和尘土,咧开嘴,无所畏惧。
“怎么?如今成了少帅的人,威势也大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呀,让我去给你爹娘抵命。不过,我看你也没这个胆子吧?”
姽婳从时野身后走出,走到了更靠近穆宗文的地方。
她眼眶通红,看起来柔弱而又可怜。
经过时野身旁时,她被时野一把拽住了纤细皓白的手腕。
他单手拽住姽婳,另一手从腰间卸下了什么。
时野的腰间,是一把勃朗宁,那是他的随身之物,从未借给过旁人。
而此刻,他将那把勃朗宁放到了姽婳手中。
“会用么?”
姽婳看向手中那个可以轻易要人性命的物件,缓缓摇了摇头。
时野将姽婳拉到身前,包着她的手举起了那把勃朗宁,对准了表情狰狞的穆宗文。
“我的枪法很准,你说,你想射他哪里?头颅?还是胸口?”
众人毫不怀疑,只要姽婳说出一个地方,下一秒,那枚子弹就会穿透了那里。
而穆宗文则猖狂地在那里狂笑,仿佛根本不把面前的女子放在眼里。
深吸一口气,姽婳看向还在不停口吐脏言的穆宗文,低声道,“手脚。”
身后的时野问也没问,只低声说了句,“好。”
而后,四声砰砰的巨响后,穆宗文嚎叫着倒在地上,他的手脚之上四个血洞,整个人只能像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
“我不会要你的命,你的命,是留给律法去审判的。”
姽婳冷冷地看向他,而后,突然昂起一抹笑。
“你刚刚不断激怒我,就是想求死是吧。是呀,骄傲一生的穆少爷,怎么肯去坐牢呢,可惜,我偏不如你所愿。你当初靠权势逃脱了罪责,今日,同样因为权势要去受审承担你本就该承担的罪。”
看着穆宗文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惊恐而变得惨白的脸庞,姽婳笑得更开心了,“我不会因为杀你而脏了自己的手,你不值得。你的未来是望得着头了,可我的,才刚刚开始。你说我勾搭时少帅,是呀,你说我得了势,会不会把你们整个穆家都踩在脚下,嗯?”
“不!不!”穆宗文嘶吼着想向姽婳那里蠕动,却被人直接踩住,动弹不得。
他不要坐牢,不要去吃枪子,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要给那两个贱人偿命。
可惜,这世间万事,不是皆能遂了他穆二少的心愿的。
人终究要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的。
时野走上前来,吩咐道,“送去巡司署,让他们好好审明白。另外,穆家草芥人命、贿赂官员的证据一并送去,让他们给我提起点精神来,别把自己仕途做到头了。&ot;
这便是彻底断了穆家疏通关系这条路了。
副官应了是,拖着人便往外走。
等待穆宗文的,将是他从未想过的法律制裁,以及他的靠山穆家的颓败倒塌。
时野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二哥!”
是穆思婉。
第11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一)
穆思婉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制造一桩偶遇,居然会看到自家二哥血淋淋地被拖出来的可怕场景。
自小娇生惯养长大,何曾见过血腥的穆大小姐直接尖叫出声,而后被早就发现他们跟踪的亲卫直接拖了出来。
姽婳和时野也在这时从仓库中走了出来。
见到认识的人,穆思婉稍稍放下心来,挣扎道,“时少帅,你快让他们放开我二哥,我二哥受伤了。”
时野没有答话,因为他连面前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倒是姽婳,她面无表情看向穆思婉,问道,“你问都不问你二哥犯了何错么?时少帅可不会无缘无故便将他带来的。”
“我二哥会有什么错,定是你,是不是你记恨我之前得罪过你,所以故意挑唆时少帅。少帅,我二哥定然是无辜的,你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穆思婉想都不想,直接把罪名扣到了姽婳身上。
姽婳也懒得同她再讲,或许对于穆思婉这种人来说,只要厄运不是落到自己头上,她永远可以理直气壮地当没看到。
是啊,她是穆家的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便是她做错了,也从不会有人怪她。
便是她出口伤人。在旁人口中也得赞叹一声,大小姐天真率直。
可惜,从今日以后,她的靠山穆家,已是大厦倾颓了。
她转过头,直接同时野说道,“我们回去吧,时少帅。”
走到车前之时,姽婳回头望向穆思婉。
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向,穆家破败后,穆思婉对时野爱恨交织,她没参与到穆家的生意中去,所以未被牵连入狱,加上穆父之前为她在渣打银行存了一笔钱,足够她往后优渥从容的生活。
若是她用这笔钱好好生活,凭借她留洋回来的背景,完全可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养活自己,就算没了穆家,她仍旧能过得比普通人好上许多。
可她不愿。
穆思婉去了虞城,结果在途中遇到了时野的表兄,北城的殷少帅殷无襄,两人开始了长达数年的你逃我追的虐恋情深,直到后面战乱彻底爆发。
“穆小姐,你是留洋归来的新式女子,穆家,日后还要多多靠你支撑的。”
姽婳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原剧情中,并没有提到被留在岚城的穆家老弱病残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但战乱纷飞的年代,料想也不是什么好结局,一心沉浸在感情中的穆思婉,还会想到岚城的这些人么?
但姽婳也不是什么圣母心肠之人,提醒这一句,已是仁至义尽。
回时府的车上,沉默许久的时野开口了。
“过几日,我会安排一场意外,让你从岚城消失。你的新身份名叫苏婳,是北城财政司司长的千金,来虞城是为了同我相亲的,明白了么?”
时野倒不是为了占便宜,而是时少帅身边莫名出现一个女人,四方的探子必定会十分警觉,所以为她安排一个相亲对象的身份,将关系定格在感情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苏司长是他外公的嫡系,绝不会走漏风声。
“明白,有什么身份背景需要我掌握的么?我尽快背熟。”
姽婳没过多关注所谓的相亲这个点,而是快速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时少帅得力干将的位置。
时野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岚城这一趟,倒真是收获颇丰。
不仅拿到了急需的特效药方,更是收获了一个极聪明的合作伙伴。时野有预感,苏青禾的身上,肯定还有更多的底牌。
吩咐副官将相关资料给到姽婳后,车内的两人很快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在车子已到了时府外,姽婳刚想同时野告别,打算各回各自的院子。
不料时野却跟在她的身后,见姽婳有些吃惊,时野抬了抬眸子,低声道,“我去见时樾。”
时樾现在怕是已经知道,自己带着他名义上妻子出门的事了。
兴师问罪?他怕没那个资格了。
虽然回来才没几日,但时野能清楚感知到,苏青禾和时樾之间,不过是表面的和睦了,怕是只有时樾还觉得自己的小妻子多么柔弱乖顺,实则人家姽婳的未来里,怕是连时樾的名字都不曾有。
果然,姽婳听完后,也没多问,只默默往院子走去。
进到院子后,时樾站在正堂的门口,正目光灼灼盯着两人。
姽婳行了一个礼,半句话也不曾说,便转身去了偏房换衣去了。
她的裙角还有仓库里沾上的灰尘以及穆宗文溅出来的点滴血迹,虽不显眼,但姽婳嫌脏,现在只想沐浴更衣。
时樾看着姽婳疏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而后转头看向时野。
“你做了什么?”
为何出了个门回来,她的态度转变会如此之大?
时野扯了扯领口,进了屋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后嗤笑道,“时樾,你脑子躺糊涂了吧。一个穆家,磨磨蹭蹭那么久都没解决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动手?”
时樾立刻明白他们二人今天出门做了什么。
他踱步到桌前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我本想等自己离开岚城之时,解决掉穆家,也算她和我名义上夫妻一场的情分。她若想留在时家,我定为她安排好后路,保她后半生的富贵无忧。若她想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我也会为她安排好新的身份。”
时樾对姽婳不是没有好感,只是,他回到虞城后,身边牵扯的人和事太过繁杂,他不想把她置身到那样一个危险的境地里去。
倒不如给她一份安逸富足的生活。
“说到底,你还是不觉得她能和你并肩而行。”
时野放下茶杯,一针见血指出了时樾的真正看法。
时樾没说话。
或许正如时野说的那般,他怜惜这个妻子,却从未将她放在与自己平等的高度。
他承认她在内宅的聪慧机敏,却不曾想过给她走出内宅的机会。
时野站起身,骨骼分明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以后,她不再是时家只能呆在内宅里的大少奶奶,她将是自己手下,一把最光彩夺目的利刃。
时野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的路,绝不止于此。
第12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二)
穆家的事进展很快。
穆宗文屁股底下的脏事可不止苏父苏母这一桩,数罪并罚,他的死,已是板上钉钉了。
穆家此刻也没功夫为自家二少爷疏通门路了。
穆父和穆大少爷那些罪证,足够他们关押个十年以上。
穆家的生意也被查封得差不多了,仅余下几个合法的铺子,还能维持着穆家剩下人的生计。
在岚城也算雄霸一方的穆家,就这么倒下了。
几日后,时野启程回了虞城。
而仅在半月后,时家大少爷的院子突然燃了一把大火,时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都没逃出来,双双殒命火场。
时老爷大病一场,闭门不出。
姽婳曾问过时野,以这样的方式假死遁走,不怕时老爷受不住刺激再出什么意外么?
时野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他不会。”
那个老头子,看似对时樾和自己十分疼爱用心,实则是老谋深算。
时樾的母亲是他的发妻,母亲早亡,自己也是个病秧子,他疼爱时樾,不过是彰显他念旧而已,也是安抚自己手底下那些一起打拼的旧人。
疼爱自己,则是不想放过这个靠山,手握兵权的少帅,稍微贴上一点,好处就是无穷无尽的。
而时昀,才是他的心肝。
他送时昀出国留洋,包括自己此次回家,他让时昀少出门,看似是注重自己的感受,实则是为了保护时昀,毕竟时昀出身尴尬,若是犯了自己的冲,遭了自己的责罚就不好了。
所以,时樾“死了”,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而自己回到虞城,相隔千里,不会干涉时家的事,但自己的威势还能为他提供依仗,这于他而言是最好的状态。
那场大火后,姽婳被时野留下的人接走,改头换面,以北城财政司司长的小女儿苏婳的身份,搭乘上了前往虞城的火车。
两日后,虞城火车站。
时野的副官孙智良正笔挺地站在出站口处,身后是几位全副武装的士兵。
火车站的站长听说后,忙不迭跑来问候。
“孙副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孙副官今日驾临,是有什么公干?”
孙副官可是时少帅的心腹,这是什么大人物驾临,居然要孙副官亲自来接。
站长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心中直打鼓。
孙副官站得笔挺,眼神都没瞥一下,利落道,“北城财政司苏司长千金来虞城,少帅吩咐我前来接她回少帅府。”
少帅府?
站长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追问,站口开了。
一位身着豆绿色倒大袖旗袍的貌美女子,在几位亲卫和仆妇的簇拥下,朝站口外走来。
站长眼睛尖,只看了女子手腕处那剔透润泽的玻璃种玉镯,便知这女子绝对家世不凡,那镯子,满虞城也找不出第二只。
“苏小姐,我是少帅身边的副官孙智良,奉命接您回少帅府。”
孙副官上前,恭敬行了个礼。
苏婳,不,姽婳矜贵地点了点头,跟着孙副官上了车。
而不过半天时间,满虞城都知道了,北城来了位千金小姐,现已入住少帅府,估计是北城那边给安排的亲事。
少帅府内。
几个年轻男子正坐在沙发上,激烈讨论着什么,时野则是站在窗前,慢悠悠喝着茶。
见几辆汽车驶入少帅府,他低声道,“好了,你们等的人来了。”
刚刚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几个人立刻坐好,摆出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姽婳跟着孙副官走入大厅,便见到了这奇怪的一幕。
时野站起身,为她介绍。
“这位是苏婳苏小姐,也是百浪多息特效成分的发现人。苏婳,这是我手底下的科研工厂负责人沈恙以及他的各位助手们。”
为首的沈恙是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高且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十分灼热。
“苏小姐,我们已经对百浪多息染料进行了实验室成分提取,从中发现了具有强烈抑菌作用的成分,初步试验,在控制感染性疾病中疗效很好。感谢您,您的这项发现,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我们要对你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感谢。”
说完,沈恙带着几个人郑重地朝姽婳弯腰行了一礼。
姽婳没有诚惶诚恐地推辞,她知道,这项发现对这个社会的重要性。
最起码,那些将士们多了一种保命的方式。
而时野今日让他们过来,一方面表示了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铺路。
台阶他已经搭好了,能不能爬上去,就是时野对自己的考验了。
姽婳迅速和沈恙等几个人打成一团,沈恙虽然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但是实则是个研究狂魔,不过半天时间,沈恙他们已经对姽婳很是信服。
送走沈恙后,姽婳去了时野的书房。
时野正在处理军务,看到姽婳进来后,他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姽婳可以坐下。
待姽婳坐下后,他从堆满文件的书桌上翻出来一沓薄薄的资料,站起身走到沙发前。
“我在虞城有一家医药工厂,刚刚起步阶段,还没有盈利。还有一家织造工厂,目前已走上了正轨,供货虞城及周边六城,个人年分红五千大洋。你选一家,算我的谢礼。”
姽婳接过资料,翻也没翻,认真看向时野。
“我选医药工厂。”
“确定?”
时野坐下,脸上满是玩味之色。
“确定放弃到手的每年五千大洋?这笔钱,可不是笔小数目。”
姽婳当然知道五千大洋的含金量。
她掌过家,时府那样的大宅邸,仆妇小厮上百,一个月也不过几百大洋的花销。五千大洋,够时府一年的开销。
可是,选了那五千大洋,等于放弃了更远大的未来。
姽婳可不是那种鼠目寸光之人。
这是时野给自己的选择,是选择优渥稳定的路,还是未知挑战的未来。
“给我半年时间,我会让这家医药工厂,成为西南军最可靠的后盾。”
时野抬眸,仔细看向面前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她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呢?
半晌后,他伸出手,认真道,“拭目以待。”
姽婳笑了笑,握住时野的手,坚定回到,“不会让你失望。”
第13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三)
半年后。
还是熟悉的虞城火车站,熟悉的站长。
时隔半年又在这里看到了孙副官,站长还是习惯扬起谄媚的笑。
“孙副官,好久不见您了。今日是?”
孙副官站得笔挺,“北城殷少帅前来押送物资,奉少帅命,于此相迎。”
殷少帅?那不就是少帅的母家么。
站长看了看孙副官身旁,少帅怎么今日未曾前来?
不过这话,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说话间,军需列车到了。
孙副官带人走上前去,不一会儿,从列车上下来一位二十多岁俊朗挺拔的男子,正是北城殷家的少帅殷无襄。
下车后,他没急着往外走,反而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等人。
很快,一道杏色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
孙副官眼神微凝,这不是,穆家那位大小姐穆思婉吗?
她不在岚城,怎么来了虞城?她又是怎么认识的殷少帅?
殷少帅很是维护穆思婉的样子,等穆思婉下了车,他这才朝孙副官走来,转头打量了下四周,笑道,“阿野呢?我大老远给他押送军需过来,他连个面都不露么?架子太大了吧。”
孙副官也没紧张,他知道殷少帅同自家少帅关系甚好,也不在乎这些,如今这话不过是打趣。
“少帅去了医药工厂,苏小姐说新药有进展了,少帅一大早就跟着去了,让卑职先来接您回去。”
一听新药有进展,殷少帅可来了精神。
这半年间,虞城的时少帅和他身边的苏小姐那可是闻名全国。
南北两国司令部,可都在密切关注他们。
本以为是北城财政司司长家送来相亲的大小姐,没想到直接留在了虞城,她主导生产的百浪多息,直接打破了西洋的药物管制,如今全国大多数军队都用上了百浪多息,只这一样,就是无上功绩。
大家平日里南北两界划得清楚,素日里还动不动起干戈,但提起苏小姐,那可都是竖起大拇指,没一句孬话。
这位苏小姐的光辉可不止于此,这半年来,她更是替时少帅拿下了南国半数的医药通路,手段强势,将虞城把控得密不透风,被那些半分利益也占不到的西洋人,私下称呼其为铁娘子。
殷无襄对其早是仰慕已久。
此次押送军需,他一个少帅亲自前来,也是为了和这位苏小姐谈一笔生意,将其医药通路打向北国境内。
毕竟,时野这小子这半年赚的钱,可是让人眼红的很。不知多少人羡慕他,相亲居然相了个金娃娃。
“你找人把穆小姐送到少帅府安置好,孙副官,走,咱俩去医药工厂去。”
说完,他转头看向穆思婉,放柔了声调。
“思婉,你先跟着他们去,不用怕。”
穆思婉攥紧衣角,最后还是把想跟着一起去医药工厂这句话咽了下去。
半年的时光,足够她成长许多,她已经不是当初肆意妄为,什么都敢说的穆家大小姐了。
“好。”她柔婉地点了点头,姿态像极了曾经自己最不屑的苏青禾。
坐在前往少帅府的车上,穆思婉目光微冷地看向窗外的人和建筑。
虞城,这就是时野生活的地方么?
时野从岚城离开后的那半年,穆思婉的日子很不好过。
虽然穆父为她留够了钱,可是,没了穆家这个靠山,加上之前穆家生意场上得罪的人也不少,如今这些报复,全都落在了穆家剩下的老弱妇孺身上。
几个月前,更有一户人家,看中了穆思婉的美貌,想要纳她做四姨太太,在以往,他们那种人家,就是给穆家提鞋都不配,如今却敢让穆家的大小姐给他做妾。
若不是时昀出手相救,穆思婉不敢想象自己的命运。
可时昀只能救她一次,救不了一世。
穆家倒台后,时夫人不准时昀再和她过多交往,连时老爷也默许了时夫人这一势利的举动。
毕竟,他可是要把时家传给时昀的,怎么能让他娶一个无权无势,家中名声还不好的女人呢。
穆思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拒绝了时昀私奔的提议。
一方面,她并不喜欢时昀,时昀软弱且没什么才干,和自己想要的丈夫千差万别。
另一方面,私奔后,他们如何生活呢?难道要让自己去赚钱养家么?
犹豫再三后,穆思婉下定了决心,收拾好了钱财,偷偷离开了岚城。
她不是没想过穆家剩下的人怎么办,但凡事先顾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其他人,待自己飞黄腾达后,自会再回来照应他们的。
而她离开岚城没多久,就碰到了一位木先生。
那位先生温文儒雅,主动称赞她气度高华,当得知她的留洋背景后,更是大加赞叹。
好不容易有了个倾诉的对象,穆思婉将自己的遭遇讲述了出来。
木先生十分愤慨。
“哦,穆小姐,你是那么漂亮又可爱,那位先生怎么能如此对待你。生意场上,谁的手段又是完全干净的呢?他又为何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你的父兄一次。”
这般偏颇的话,自然是十分入穆思婉的耳朵。她很快便把木先生当作父兄一般。
而请过一些时日的相处后,木先生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报复那位先生最好的方式,便是成为他的亲人,你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见识着你的魅力与迷人,却又成为他永远得不到的人。这简直比剜掉他的心还让人难受。”
穆思婉听进去了这个主意。
于是,在木先生的帮助下,她顺利结识了时野的表哥,北城少帅殷无襄,并博得了他的好感,跟着他来到了虞城。
时野,我会让你后悔的。
你当初听信苏青禾的一面之词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会让你全部还回来。
穆思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中默念道。
另一边。
殷无襄和副官到了医药工厂,一进厂房,便被要求全部更换指定服装,并将所有外来物件卸下装入指定箱子中。
殷少帅很是不解,还是孙副官为他答惑了。
“这是苏小姐定下的规定,为了防止有人混入其中偷窃机密,所有进入人员都要按要求统一进行排查,便是我家少帅来,也是要一视同仁的。”
殷少帅也不是什么难搞的性格,听到解释便乖乖跟着换衣服去了。
不过,手上换着衣服,他的嘴可不老实。
“你们少帅和苏小姐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办?你可别唬我说什么没男女之情,我了解阿野,他要是不喜欢人家,前几天让我给他找那个什么西洋的口红干嘛?没想到他还挺懂女孩子心思。”
孙副官有些无奈,“口号那是苏小姐要的,苏小姐最近准备办一个化妆品工厂,想瞧瞧西洋那边的时兴样式。虞城这边没有北城货物流通便捷,少帅这才只好去找您的。”
两人边说边换好了衣服,说话间已经到了医药工厂的试验室门口。
“你家少帅这是又要发财的节奏呀,我能入股不?我个人名义,不算殷家的。”
南北两界,谁不羡慕时野手下有苏婳这个出了名能搂钱的金娃娃。
殷少帅虽然也是从小不缺钱的主儿,可如今手下兄弟那么多,不得定时给兄弟们吃点肉开点小灶什么的。
这些不能从军需军饷出,就需要看各位督军少帅的财力了。
“殷少帅这笔生意,不该问时少帅,该问我才是呢?”
门内传来女子好听的声音。
第14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四)
说话的自然是姽婳。
这半年间,她和时野配合默契,时野四方征战,她坐镇后方,替西南军把住钱这条命脉。
或许刚开始时野还对她有过怀疑,但随着姽婳为西南军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利益,这份怀疑早已消散。
姽婳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和穆思婉虐恋情深许多年的殷少帅,这段时间,她也有从时野口中听过这位表哥的名字。
在时野口中,殷无襄是个有勇有谋,一心为国之人,虽有太看重感情的弱点,有时又容易冲动,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你就是苏小姐了吧。久仰久仰,你那百浪多息可真是救国救民之药,我今天刚一下火车,听说你这边有新药,就厚着脸皮来拜访了。我和阿野那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表兄弟,给我们北城军的价格,可一定得优惠优惠。”
姽婳这半年打交道的人也不少,许多人见她是女人,虽然不会表露在面上,但言行举止间还是难掩轻蔑之意。
可殷无襄不同,他的眼神中满是敬佩,这份敬佩,是因为她的药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而这份敬佩,更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发生变化。
姽婳笑了笑,“自然,您是阿野的表兄,也是征战沙场的军人,我自是敬佩万分,新药正式上市,第一笔生意,我便和您签。”
听到阿野的称呼,殷无襄忙瞥向自家表弟,想打趣一番,却发现时野根本不理会他。
刚准备开口,便听到时野问道,“你带了个女人来虞城?”
殷无襄和副官刚到工厂,可消息却已经早早传到了时野的耳朵里,可见他的情报网络之强大。
殷无襄点了点头。
“是个家逢巨变的小姑娘,完全按我心意长的。你说,阿野,这会是谁送给我的大礼呢?”
话外之意,显然很怀疑穆思婉的来历,完全不像他表面上所显露出的中意对方。
姽婳微微挑眉,她自然知道同行而来的那人是穆思婉。
但是,原世界中这位殷少帅可是对穆思婉情根深种。
是发生了什么偏差?
还是原本这位殷少帅的确是警惕的,但是有人从中使了手段,降低了他的警惕?
毕竟,殷少帅手底下的北城军也是骁勇善战,用情爱困住了殷少帅,就等于废掉了一半的北城军。
三人聊了一会儿后,见姽婳有些疲倦,时野低头看向她,低声道,“回家吧,你已经在工厂熬了三天了,再这么下去会出问题的。”
因为新药研发问题,姽婳在工厂盯了三天,每天合眼休息的时间不过三四个小时,时野担心她的身体,今天说是为了研发,实则是为了将人带回家去。
姽婳没再拒绝。
新药这边的问题都基本解决了,她再留在这里作用也不大,工厂的科研小组能力还是值得她信任的。
几人刚一出实验室,姽婳在工厂的秘书李雯玉便面色尴尬地走了过来。
她是时野为姽婳准备的得力助手,西洋留学回来的高才生,也是富商家的孩子,一心想要报效国家,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做得如鱼得水。
姽婳甚少在她面前见到这般神色,刚想打趣几句,便见到了她身后四人抬着的巨大花束。
“苏总,这,这是桑五爷送来的,人放下就走了,也没办法送回去了。”
李雯玉面上还勉强能保持平静,心里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刮子,质问自己为什么今天明明休息,结果非要工作狂来工厂上班,这下好了,撞到了桑五爷给自家老板送花,还让时少帅看了个正着。
让你犯贱,让你犯贱,这下被卷进修罗场了吧。
殷无襄倒来了兴趣,这一大捧向日葵花束,倒不是多么名贵,但包装得极为用心,而且不是时下男子喜爱送的那些花卉,可见是有些故事在里头的。
这桑五爷,和苏小姐有旧交,而且这桑五爷明显在追求苏小姐。
迅速下了这个判断后,他踱步到花束前,看到花束上还有一张漂亮精致的卡片。
“近日虞城西郊向日葵开得很好,夏日炎炎,便让人摘了些许送予你赏玩,如此,也是盛夏好时节了。”
底下的落款是一个樾字。
这是桑樾送的?
刚刚听到桑五爷,他还没敢确认,如今见这落款,才确信无疑。
追求苏小姐的,就是南国商会的会长桑樾。
时野的面色不太好看,听到殷无襄念出那卡片上的文字,他只嗤笑一声,而后回头看向姽婳。
“走吧,我让管家在家里给你煲着乳鸽汤,现在回去时候刚刚好。”
姽婳点了点头,看也未曾看那一束花束,便跟着时野离开了。
桑樾便是时樾。
桑樾是他的另一重身份,他用这个身份,织就了铺陈了整个南国的商业帝国。
而他之所以行五,人称桑五爷,是因为他从了自己母亲家里的排行。他的母亲有两个哥哥,各育有两个儿子,桑樾刚好排行第五。
桑樾和姽婳因为生意上的事,难免会有交集,不知桑樾是怎么想的,一开始还好,两个人坚守着自己的假身份,进退有度地进行生意往来。
即便姽婳知道桑樾对自己可能有那么几分情愫,但在商言商,桑樾也克制得很好。
可近一两个月,桑樾的举动越来越明显,送花送东西,身边的人几乎都看出来了他的意图。
但姽婳并未有过半分被触动之意。
对于她而言,时樾是存在于记忆的一位过客。
桑樾,是商场之上信誉良好的一位合作伙伴。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时野看到姽婳这般态度,也微不可察地嘴角向上了几分。
只有殷无襄,像一只上跳下窜吃瓜的猹,关键是吃也吃不明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再怎么好奇,殷无襄还是保持了对姽婳的尊重,并未再追问。
几人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少帅府,一进门,便见到了半年未见的穆思婉。
她站在那里,盈盈一笑。
“好久不见,时少帅。”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穆思婉吃惊地望向时野的身旁,尖声道,“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5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五)
穆思婉脸色惨白地看向姽婳。
苏青禾不是死了么?
她不是和她那个病秧子老公,一起死在了大火中么?
自己当时还感叹过,果然是遭了报应。
可是为何,她会出现在虞城,还和时少帅看起来如此亲密。
早就从时野那里得知了穆思婉到来的姽婳,不慌不忙笑了笑,主动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苏婳,虞城医药工厂的总经理,很高兴认识你。”
苏婳?
穆思婉立刻回想起自己刚到少帅府,便看到府上客厅的很多地方,都透露着女子住过的细节。
旁敲侧击下,得知北城财政司司长的千金在此居住,而仆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已经把这位小姐当作准少帅夫人了。
而如今看来,苏婳就是苏青禾?
即便心中有许多疑问和不忿,但经历这半年的磨练,穆思婉已经学会了谨慎说话这个道理,她努力控制了下表情,僵硬地握上了姽婳的手。
“你好,穆思婉,留洋学生。”
握手之时,穆思婉的眼神在姽婳手腕处的玻璃种翡翠镯子上停留了好几秒。
这般名贵的镯子,是时少帅给她买的吧?
她凭什么????
殷无襄好像没发现两个女人的交锋一般,插科打诨了几句,正好饭菜做好了,几人便去饭厅用饭了。
用完饭后,时野便送姽婳回房间休息了,全程连眼神都没给穆思婉一下。
这让穆思婉本就不忿的内心,更加失衡了。
难道男人都是这般看重美貌么?
就连自己景仰的时少帅,都逃脱不了苏青禾那一张漂亮脸蛋的迷惑么?
“怎么了?瞧你兴致不高。”
饭后,殷无襄带着穆思婉在少帅府的小花园内散步,漫不经心地问道。
穆思婉瘪了瘪嘴,想到一路上殷少帅对她的体贴,心里的天平第一次倒向了殷无襄这一边。
“你认识苏婳么?”
犹豫了下,穆思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殷无襄笑了笑,摘了一朵栀子花递给穆思婉。
“认识,她是北城财政司苏司长的千金,我父亲觉得阿野都二十五了还不成亲,实在不放心,便让她来了虞城。苏婳是我父亲在北城千金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家世、能力、相貌都是再匹配不过的。来了虞城后,阿野同她也是相处融洽,她还接管了阿野手下不少产业,做得风生水起,我这次来,也是替父亲和小姑瞧一瞧他们二人的情况,若是不出意外,今年便把婚事办了。”
殷无襄三言两语,就在时野为姽婳捏造的背景上,又加了一些细节,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这让穆思婉都有些疑惑了,难道,真的不是苏青禾?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不可能,她们连鼻尖上那颗小小的痣都一样,怎么可能是两个人。
定是时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为她偷天换日改了身份。
“我见过她。”穆思婉抓住殷无襄的衣袖,认真道,“在岚城的时候,我见过她,她是时家的大少奶奶,她……”
“思婉。”殷无襄打断了她的话,面色郑重地看向她。
“不论她和谁长得相似,她都是苏婳,明白了么?”
因为,她是时野亲自带到了虞城并委以重任的人,况且她表现出的价值更是让人惊喜。
所以,北城也好,虞城也好,都认下了这位苏婳苏小姐,不容置疑。
穆思婉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柔婉地低下了头。
“是,我知道了。”
殷无襄重新扬起笑意,仿佛刚刚沉下脸的并不是他。
散步结束后,殷无襄将穆思婉送回了房间,并留下一位亲卫给她,说下午可以让亲卫陪她在虞城逛逛。
他来虞城,毕竟是有军务在身的,不可能陪着穆思婉去逛街游玩。
下午时分,穆思婉带着亲兵出门了。
她的第一站,便是虞城最有名的咖啡厅。
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木先生跟她说过,到了虞城后,在此碰面。
点了一杯咖啡,品味着那香醇浓郁的滋味,穆思婉感觉仿佛回到了留洋之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每日只要上学玩耍就好,全然没有如今这么多烦恼。
如果不是苏青禾,不是时野,自己何至于变成如今的模样。
为了不妨碍她游玩的兴致,亲兵在咖啡厅门口等候,并未进来。
悠闲间,侍者拿着一盘摆盘精美的提拉米苏放到了穆思婉的桌上。
“小姐,提拉米苏请享用。”
在两人交错之时,一张小小的纸团扔到了她的裙摆上。
穆思婉忙将纸团攥在手心,确定周围没有人发现后,才借故到洗手间偷偷打开了纸团。
“明天十二点,观虞大剧院见。”
落款是一个木字。
是木先生。
将纸条撕碎扔入水池中,用水彻底冲走后,穆思婉这才整理了下鬓发,回到座位继续用餐。
她依稀能察觉到,木先生帮助自己的目的或许并没有那么单纯。
但是此刻,她只做不知。
因为,苏青禾的再次出现,让她十分不安且气愤不堪。
凭什么,她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还是个封建王朝的产物,却能得到时少帅的青睐,如今更是有了金贵的出身,还成了什么医药工厂的总经理。
穆思婉才不相信苏青禾会有如此大的本事,她只以为这是时少帅为了给她造势才做出来的假象。
虽说是留洋归来,自诩新式女子,实则穆思婉,才是最为封建之人。
她不信任女子的能力,亦不相信女子的无限可能。
而此刻的少帅府。
小睡了片刻起来后的姽婳,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如果按照此刻的情形,殷无襄可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理智得不能再理智,根本不像原世界线中那般深陷感情不能自拔的模样。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原世界线中的殷少帅,已经不再清醒了。
姽婳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物品,冰片。
那是原主在那执念停留的那几年里听到的一种药物。
无色无味,极易上瘾,服用后会让人飘飘欲仙,只觉精力无穷。
最开始,这种药在上流社会很受欢迎,但很快,人们发现,这种药有极强的上瘾性。
一旦停服,轻则涕泪横流,重则自残伤身。
若只是上瘾便也罢了,有钱人家也不是出不起这笔钱。
最关键的是,这种药长期服用,会让人变得行动迟缓,反应迟钝,最后直至死亡。
曾经名震北城的殷少帅,原世界中自从和穆思婉混迹在一起后,围绕他的,就全是桃色传闻,很少再听到他战场之上的捷报了。
若真是如此,那必须提醒他和时野,否则这东西一旦沾惹上,便再也戒不掉了。
第16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六)
听到姽婳的猜测后,时野和殷无襄两人的脸色都严峻了许多。
当然,姽婳说这件事的时候润色了些许,她总不能说是原主苏青禾给自己的记忆,只说是自己近期在医药市场听到了冰片的存在,然后把危害讲给了二人听。
“这种东西目前还未大规模流通开来,你们两个都要小心,被这种东西沾上,几乎无解,整个人就废了大半。”
殷无襄面色冷峻,全无了旁人面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种东西一旦流传开来,后患无穷,而且,苏小姐你也说了此物还未在市场流通,我估计,那些东洋人可能会靠此物控制我方高层,到时候,可真是防不胜防了。”
是啊,原本英明睿智的友方,在药物作用下可能倒向敌方,而己方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药物是口服?婳婳。”时野一针见血地问到了关键所在。
“燃烧后吸入即可起效。”姽婳快速回答道。
时野和殷无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提醒自己接下来定要警觉起来。
三人商量了片刻,姽婳从书房微掩的窗户上,看到了穆思婉从车上下来的身影。
“殷少帅,小心穆思婉,有时候一个恶而不自知的人,可比什么阴谋诡计都要可怕得多。”
殷无襄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姽婳,点了点头。
“明白,多谢了。”
他依稀也能知道苏婳的真正身份了。
将自家兄长的妻子改头换面放到自己身边,这在旁人眼中绝对是离经叛道的行径,但殷无襄却觉得,自家表弟做得极好。
像她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呆在内宅那一亩三分地,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了。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
几人用过一顿看似平和的晚餐后,姽婳和殷无襄去书房谈起了虞城和北城的医药生意。时野则去了后院的靶场打靶练手。
而穆思婉则悄悄跟去了靶场。
“时少帅。”
穆思婉叫住了时野。
她还是想再试着争取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和时野成为敌对关系。
她自信,她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更喜欢时野。
既然苏青禾可以,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看着时野冷淡的脸庞,穆思婉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时少帅,您究竟喜欢苏婳哪一点?您是留洋念过军校的新式青年,想来也应该和同样拥有进步思想的新式女子更为合拍。她是封建王朝下的产物,念女则女训长大的,同我们的理念没有半分相投,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她什么也没有。”
明明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为何少帅就死看不到呢?
“谁给你的自信?”时野冷冷开口,问得穆思婉整个人都是一怔。
“你口口声声新式,你又新式在哪里?封建不封建不在于个人的家世,而在于内心,你将所谓的新式视作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工具。你,才是那等最封建的残余。”
时野冷冷地绕过她,只留下一个坚决而冷情的背影。
被心上人拒绝和“羞辱”的难堪,让穆思婉狠狠攥着自己的裙摆,她的面上满是不忿和羞辱。
“好,很好。时野,这是你逼我的。”
她本来对于和木先生合作这一件事,一直心存犹豫。
虽然木先生待她十分和善,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她还是读过的。
木先生一定对她有所图谋,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聪明之选。
但如今看来,倒不如去试上一试,争上一争。
时野,等我成了你的表嫂之日,我定要瞧瞧你的表情,看看你是不是还会像今日这般淡定。
第二日,穆思婉准时出现在了观虞大剧院。
她被伙计引导,到了一处安静隐蔽的包厢坐下,不一会儿,包厢内一处暗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木先生。
穆思婉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你就这般出现,不怕被发现么?”
殷无襄给自己的这个亲兵,可是十分警觉的。
木先生笑了笑,随意坐下了。
“穆小姐放心,这观虞大剧院明面上是看表演的地方,实则专门是给各位看客谈生意的地,包厢的隔板材质都是特制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且屋内暗门众多,十分安全隐蔽。”
穆思婉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日让我来,究竟是有何事呢?”
木先生却不急着谈正事,而是关心起了穆思婉这几日的生活。
“虞城的吃喝还习惯吧?殷少帅待你如何?还有时少帅,不会还对你那般冷若冰霜吧。”
这几句话,让穆思婉又想起了昨日时野的无情,眉眼间也不免带了些郁郁之色。
“看来是不太顺心了。”
木先生了然地笑了笑,又给穆思婉倒了杯茶。
喝了口茶水,穆思婉才勉强将心中的不快压下了五六分,开口问道,“先生今日让我来,便是想看我的笑话么?”
木先生摇了摇头,压低了几分声音,神秘道,“我是给你送一样宝物来的。”
他从身旁的皮箱内拿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口袋,又从中取出一袋子用密封包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品。
“这是什么?”
木先生口中的宝物,让穆思婉对这个东西提起了兴趣。
“这个东西,叫作冰片。”木先生的声音更低了,仿佛这是什么价值千金不能让人知道的宝物一般。
“只要一小点点,他会便被这药牢牢拿住了,再也离不开你。你便是他的天,他的地。到时候,穆小姐嫁入殷少帅府,那不是指日可待么?”
穆思婉被木先生描绘的美好未来给吸引住了,更甚至,她在想,若是这个东西给时野用上,她会不会爱自己爱得无法自拔。
看着穆思婉心动的表情,木先生怕她节外生枝,给时野用了,忙补充了一句。
“这药对殷少帅必定一击必中,可时少帅身边有好几位深研药物学的亲兵,我劝穆小姐最好不要冒这个险,不然一旦不得手,后患无穷啊。”
自己想要的,是北国境内的重地北城乱起来,让殷无襄染上药瘾,可比时野染上药瘾更有价值。
穆思婉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想法,低头认真看向了桌上的药。
而此时,观虞大剧院顶层的秘密包厢内,一位管事匆匆走了进去,对其中闭眼听曲的年轻男子恭敬道。
“爷,找到那东西的下落了,确实在那人手上。”
男子闻言睁开了双眸,一颗小小的泪痣在眼下迤逦无比。
“果然,有人按耐不住了。”
第17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七)
桑樾追查冰片已经许久了。
几个月前,他长期合作的一位伙伴突然病逝,一向排场铺张的他,死后家里居然秘密发丧,半点未曾张扬。
这般举动,让桑樾生了疑惑。
经过打探才得知,那人在死前突然沾上了一种名叫冰片的东西。
他拿那东西十分要紧,平日里都是避着人吸的,只有他最疼爱的六姨太太才略知一二。
冰片?
桑樾顺着这条线去查,结果发现那人死后,他的生意线被瓜分,其中占利最大的,居然是东洋人扶持的一个商户。
这让桑樾彻底提高了警惕。
费了几个月的功夫,好不容易摸到了木先生这条线。
其实,若不是姽婳这半年来将虞城的几条运输线理了又理,翻来覆去地肃清,怕是木先生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而现在,虞城号称南国第一堡垒,寻常物品根本夹带不进来。
木先生在别的地方有过底,在虞城露面更是危机四伏,为了潜伏,他们进了桑樾的地界,这才露出了马脚。
“爷,要给少帅府传个信么?”
毕竟,此刻南北两境最风头正劲的两位少帅,可都在虞城。
不管哪一位出了事,对如今的时局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桑樾放下茶盏,问了一句和此刻情形并不相关的话。
“那向日葵,她没收是么?”
管事的只想把头埋到地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家老板怎么还这么恋爱脑。
“爷,苏小姐那边,您要不还是放弃吧。不说时少帅,但是苏小姐自己,也已经态度很坚决了。您再坚持下去,日后商场之上再见面也徒增尴尬。”
这个管事也是跟着桑樾打拼的老资历了,看待桑樾也如同自家子侄,如今看着自家一向聪明睿智的五爷,如今倒执拗起来,他也是有些唏嘘。
但感情这种事,不是执着就会有好结果的。
桑樾如何不懂,他只是,想最后再争取一把而已。
可事实证明,错过的,就是错过的,不会再有补回的机会。
在时家的时候,他以为她好的名义,将青禾摒弃在自己的未来之外。如今,苏婳的未来里,自然也不会有桑樾的存在。
“我知道,备车吧,这则消息要紧,我亲自去少帅府。”
也一并,去将自己的痴心了结。
还在包厢内密谈的穆思婉和木先生,毫不知自己已经进了别人的大本营,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实则早被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少帅府内。
刚用完午饭,姽婳正在书房和时野讨论关于下一步的布局。
如今时局越发严峻,不光南北两位大督军冲突矛盾不断,东洋人也愈发不安分,北境的边境已经陆续爆发了好几场冲突,怕是要不了多久,战火又将燎原。
一旦战争爆发,军需物资和医疗物资的储备便至关重要,姽婳早早已经做了相关布局,如今便是和时野商谈一些细节。
突然,书房的门被叩响,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少帅,桑五爷拜访,说是想见您和苏小姐。”
时野面无表情,应了一句。
而后他看向姽婳,低声问道,“你要见他么?”
若是不想见,自己大可以将他搪塞回去。
姽婳摇了摇头。
不管是时樾还是桑樾,都不是死缠烂打之辈,他今日来少帅府,定是有真的要紧事,自己和他又不是什么宿敌,犯不着如此避讳。
很快,桑樾被引到了书房。
看到姽婳后,他轻轻笑了笑,而后有些落寞地转头看向时野。
“我今日前来,是因为在我的生意地界上,发现了一样秘密药物流通。”
时野微一拧眉,低声道,“莫非是冰片?”
桑樾先是有些诧异,而后释然道,“是了,虞城在少帅手中固若金汤,又有苏小姐从旁协助把住医商两大通路,又有什么能瞒过你的呢?”
他将那位代号木先生的人同穆思婉在观虞大剧院见面的事详细说来,而后正色道,“那位木先生,我之前调查过一段时间,他背后的人手段很干脆,查不出过多有用信息,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和东洋那边有关联。”
“让人把药下到殷少帅身上而非阿野,说明幕后之人的目的,是让北境乱起来,除了东洋人,我看,南国司令部里,也有人掺和进去了。”
姽婳将已有线索略微梳理,得出了自己的猜想。
阿野。
桑樾略有些萧瑟地移走视线,接过了姽婳的话。
“的确,南国大督军和他背后的司徒家,这一两年越发肆无忌惮了。东洋的商会都明晃晃开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他照样也能大兴方便之门。若是他做下这事,到也不奇怪。”
疆域如今划分南北两境,各自成立司令部,下辖四方统帅,管理疆域。
书房内的这三人,按常理来说,都属于南国司令部管辖,可提起大督军,他们却毫无敬畏之色。
实在是这位大督军这几年愈发不像样子。
便是时野这般骁勇善战、一心为国之人,也得了他的猜忌,近一年来更是在军需上各种拿捏西南军。
若不是姽婳异军突起,拿住了财政这条线,怕是西南军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不管木先生背后到底是东洋人,还是掺和了大督军的亲信进去,阴谋一旦提前被人知道了,便算不得阴谋了。
“多谢,你这条情报对我们很重要。”时野认真地道谢。
他和桑樾,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对于他们,最合适的身份,还是此刻的合作伙伴关系。
国家面前,他们抱有同样为国为民的志向,想为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家,为这片土地上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什么。”桑樾释然地笑了笑,“我下旬便要离开虞城了,北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这一趟,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不知离开之前,可否和苏小姐说几句话。&ot;
姽婳点了点头。
时野主动退出书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桑樾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递给了姽婳。
姽婳打开,里面是一把袖珍版的勃朗宁,四寸的大小,隐蔽携带,十分方便。
这是西洋新出的制式,目前国内很少见。
“你如今也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拿着防身用,信别人总没信自己来得可靠。”
桑樾面上带着释然的笑。
“抱歉这段时间对你的打扰,其实,我只是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曾经拥有过的明珠,就这样和自己再无关系。但想来,这不过是我的执念。你从来都是你,我无法平等对待宅院内的你,就注定无法拥有商场之上飒爽夺目的你。谢谢你,苏婳小姐。”
就这样吧,不要被不甘心裹挟了自己的心,到最后将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美好记忆也抹掉。
桑樾伸出手,温和笑道,“以后,还能做朋友吧。”
“当然。”
姽婳笑了笑,将手握了上去。
第18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八)
桑樾悄悄离开了少帅府。
姽婳看着他离开的车子,心中也有些怅然。
诚然,这一世,桑樾还是时樾之时,待自己算是仁至义尽的。
毕竟,他们二人除了那层冲喜的关系,实则是两个全然陌生的人。
可苏青禾在原世界线中的惨死,和时樾有着直接的关系。时樾的“假死”,促成了后面一系列故事的发生。
他们之间,注定无缘。
下午时分,穆思婉回了少帅府。
时野早已和殷无襄通过气,殷无襄面上还是如常对待她,只是心里早已拉高了警惕。
用过晚饭,回到房间的穆思婉,犹豫再三,还是从自己今日穿的洋装外套中,取出了那个皮袋子。
她按照木先生的嘱咐,将东西放入今日买的香薰烛台中。
那烛台是西洋商行里的稀罕货,也是木先生提前安排人放好的,烛台中,是几近一样的白色晶体。
商行的员工说,这叫香薰石。
捧着做过手脚的烛台,穆思婉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朝殷无襄的房间走去。
殷无襄身着睡袍,坐在屋内的小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等着什么。
“砰砰!”
两声沉闷的敲门声,如殷无襄所料地响了起来,在脸上挂上素日里的笑脸,殷无襄起身去开门,将穆思婉迎了进来。
“怎么不好好休息?今天逛得怎么样?虞城好玩么?”
殷无襄耐心且温和的话语,让穆思婉一时竟有些许的犹豫。
他,真的很好,自己真的要给他闻这个药么?
咬了咬唇,穆思婉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少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知道苏婳那个女人的一些秘密,而且她的存在可能会对时少帅不利,少帅你愿不愿意帮我,一起揭露她的真面目。”
尽管她除了苏婳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掌握的秘密。但只要殷少帅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便可以以各种理由将她从时少帅身边赶走。
时少帅只是一时为美色所迷惑。
穆思婉一直这样说服自己。
她才不能相信自己是真的输给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闺秀。
“穆小姐,我昨日跟你说的话,看来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殷无襄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凛冽非常。
“我不管你以往和苏小姐有什么过节,但是,在虞城,在时野的地界上,我希望你能放弃你那些幼稚的想法。而且,苏小姐能够在虞城站稳脚跟,靠的是她的真才实学,这一点,也希望你能明白。”
最初遇见穆思婉之时,殷无襄对她有几分好感的。
毕竟,一个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女子,的确很难让人第一眼心生恶意。
可随着相处久了,她自负浅薄的毛病愈发明显,她似乎天生对女性拥有恶意,永远看不到她们身上的闪光之处。
这让殷无襄十分厌恶。
穆思婉垂下眸子。
片刻后,她温婉低声道,“是我钻牛角尖了,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将手中的烛台递出,扬起笑脸。
“殷少帅,别生气了,我向你赔罪。这是我今天在夕阳商行买的香薰烛台,夜晚睡觉之时,点燃烛台,散发出的香气能够让人好眠,便当作我的致歉礼,你看好么?”
这话说的既妥帖又卑微了。
殷无襄也不好再板着脸,软下了神色,接过了烛台。
“我给你点上,你闻闻,今天那个店员说这香很是好闻。”
说完,穆思婉从桌上拿起来雪茄的点火器,轻轻点燃了烛台。
烛台在灯光的照耀下,袅袅升起一股缥缈的烟尘。
穆思婉忙将烛台放到殷无襄的鼻下,让他嗅一嗅。
见穆思婉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无奈只好闻了几下。
穆思婉这才微不可查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又聊了几句,穆思婉便告辞了。夜色深了,他们孤男寡女,也不好长久呆在一个房间里。
穆思婉刚一出房间,殷无襄的神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屋内隐蔽处的侧门被打开,那是从时野房间通过来的。这样的设计,也是方便遇到危险,人能有多条通路逃生。
“果然,苏小姐说的没错。恶而不自在的人最是可怕,”
“苏小姐说的果然没错,恶而不自知,才是真正的可怕。他们从不以为自己是恶人,却行着各种踏破底线之事。”
若不是提前得知他们的谋划,自己又怎会知道,一个看似普通的烛台里,藏着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物件。
“你预备怎么办?”时野冷声问道。
真正的东西,早就在穆思婉回到少帅府后,被人掉包替换掉了。如今烛台里的,不过是普通的装饰,并无毒性。
“掉包出来的送到苏小姐的实验室了?”
殷无襄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嗯。”虽然这种药物直接作用于大脑,很难会有什么解药。但实验室或许可以研究出降低成瘾度的方法,让这种药物没办法再如此猖獗传播。
“那就找点别的同类药物送给这位穆小姐。”殷无襄的语调轻松,但面上却是一片冷凝之色,“为了一己之私,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如何严重的后果。既如此,那便让她尝尝所作的恶,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后果吧。”
能统帅北城兵马,殷无襄可不像他表面表现出的那么无害。
时野没说什么,他知道,殷无襄不可能轻易放过穆思婉,而且,穆思婉此刻可是鱼饵,既然不能立即要了她的性命,也是要收些利息的。
当然,殷无襄给穆思婉用的,是实验室出品的精神类控制药物,一般来说,是刑讯时才会使用的东西。
穆思婉就这样不知不觉被自己的计谋反噬,她只觉得自己最近总是抓心挠肝地难受,记忆力下降,经常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只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却全然不知,她早已成为了殷无襄的诱饵,诱着木先生露出自己的马脚。
八月中旬,在殷无襄预备返回北城的前两天,岚城收到了一封电报。
东洋军队突袭了北境六城,战事正式爆发,南北政府预备和谈,要求司令部所辖属四方统帅前往宥城参与此次和谈。
“和谈?这怕是个鸿门宴啊。”殷无襄嗤笑道。
上层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怕是不会想真心实意的和谈。
“鸿门宴也得去,不想和谈他们也得谈。”时野面无表情地收起了电报,“国家已乱,谁还想将个人利益凌驾于百姓之上,他的官位和性命,也就到头了。”
第二日,时野、殷无襄等一行人启程前往宥城,而姽婳则与之同行,她要去岚城谈一桩生意,一桩事关西南军日后的大生意。
第19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十九)
宥城乃是位于南北境交界处的一处重地,此次的会谈便定于此地。
除了时野和殷无襄等一行人,各地的大帅也纷纷赶至此地。
西南军的大帅吴煜也来了这里,他是时野的继父,殷大小姐的第二任丈夫。
而此次,一直久居北城的殷大小姐也随行来此,为的,便是见见已经快一年未见的儿子,还有那位传言中的苏小姐。
时野他们到达宥城之时,吴大帅一行已经抵达,时野被吴大帅拉走,虽说西南军现在已经全权交托给了时野,但几日后的和谈,还是得吴大帅这个名义上的掌权人参加,他自然要和时野先商议一番。
殷无襄则是回到北城阵地,即便私交再好,和谈的重要时刻,他们还是最好减少私下交往。
而姽婳,则是来到了宥城的世纪饭店,来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苏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杰森告诉我有这么一笔大生意的时候,我快惊呆了。”
面前的男人三十多岁,一头红发显示他的西洋血统。
他就是姽婳此行的最大目的,埃瑞克,西洋战争商人,一个靠战争发家的野心家。
姽婳看上的,是他手中从e国手中得来的一大批军械。
战争将起,药物、食物这些军需固然重要,但军械乃军人立身之本,东洋人这些年从a国那里得到了不少后备支持,真打起来,我方军队在火力方面必定会吃亏。
所以,早在到达虞城不久后,姽婳便通过自己的医药通路,打听起了军械方面的消息。
直到一个月前,她才搭上了埃瑞克这条线,而她愿意拿出百浪多息的医药配方以及自己目前手头上大半的流动资金,去换取埃瑞克手上的货。
百浪多息的配方不可能一直保密,所以,姽婳想让它的价值最大化,而且只要得到了这批货,姽婳有信心,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出来威力相差无比的仿制品。
这场秘密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最后,埃瑞克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苏小姐,你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商人,和你谈判,好像时时刻刻都会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这种感觉我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了。”
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方,他居然会遇到这样一个棋逢对手的人。
姽婳在草拟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而后笑了笑,“商人重利,可我不光是一个商人,埃瑞克先生,当你背负上数万人的性命之时,你也会像我一样,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不退缩的底气。”
埃瑞克摇了摇头,似乎不能明白这种心情,他是靠战争吃饭的商人,任何东西都只是他赚钱的工具。
他无法体会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保护家国的感情。
但是,虽然不懂,他亦是敬佩。
“希望下次再见面时,我们不是谈生意了。和平之后,我会带着我的妻女来这里游玩,届时,希望美丽的苏小姐能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姽婳伸出手,绽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一定会的,和平后再见。”
姽婳回到公馆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时野正坐在客厅,看着报纸,见姽婳回来,他站起身,轻声道,“晚饭温着呢,去洗手来吃饭吧。”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时野已经充分见识到了姽婳在事业上到底有多拼命。
苏婳这个名字,能成为南境商界不可忽视的存在,能以一己之力将虞城抓在手中,在男人混迹的商界站稳脚跟,令那些高傲至极的男人向她低头,靠得可不止是时野和他背后的西南军。
而是她比任何人都犀利的眼光以及拼命的态度。
为了新药的研发,她可以和研发团队在工厂废寝忘食半个月,一日不过睡个两三个小时。
为了一条军需通路,她可以在谈判桌上和人谈判了十三轮,即使那时她已经低烧烧了三四日。
为了西南军的冬储物资,为了压下一厘钱的单件成本,她可以三天间跑了四座城市寻找更好的供货渠道。
这般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心动。
她可以穿着整个虞城最华丽的衣衫,在宴会上觥筹交错。
也可以素面朝天,一身简装,在病人床前彻夜观察用药情况。
而时野从不会对姽婳的决定加以质疑,他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信任。唯一的要求,便是让姽婳好好吃饭。
在虞城之时,只要他们都在虞城,那晚饭一定是要一起用的。
而这项约定,已经成为了两人的习惯,即便到了宥城,时野依旧会默默在公馆,等待签约回来的姽婳。
饭桌上,两人坐在桌前静静用餐,偶尔会说些什么,虽然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但却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滋味。
二楼楼梯的隐蔽处,时野的母亲,殷家的大小姐,如今的吴大帅夫人靠在丈夫的怀中,看着楼下两人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吴大帅痴恋殷大小姐数载,即便她嫁人生子都未曾忘情,最后才抱得美人归,自是对妻子视若珍宝,不肯有半点忽视。
“你说,他们两个明明很合拍,也不是没感情的样子。阿野那孩子,你什么时候看过他等别人的。可今日,我问阿野他和苏小姐的婚期时,他却摇了摇头,任凭我再怎么问也不肯说了。”
说到这里,吴夫人的气就来了。
时野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一般,他年纪轻轻,军功赫赫,那都是拿命拼来的,自己盼着他早日成家,也是希望家里有个人,能让他心里有个牵挂,做事知道点分寸,别只顾往前冲。
可如今倒好,他自己带回的这位苏小姐,他明明是喜欢得不行,却偏偏不肯成亲。
突然,吴夫人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想。
“你说,不会是苏小姐根本就不喜欢阿野吧。我就知道,他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苏小姐温柔大方,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看着自家夫人在那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吴大帅无奈地抱住了她,低声道,“我虽不了解苏小姐的内心想法,但她和阿野这般相处,想来也是有几分感情在的。我和阿野聊过,他觉得如今战乱将起,行军打仗,有今日没明日的,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他不想现在定下,到时候耽误了人家姑娘。”
吴夫人听到这里,嘴张合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即便心疼自己的孩子,她也不得不说,时野说得对。
战争无情,即便自己父兄丈夫儿子都征战沙场,但每次只要他们有人出征,她都会默默茹素祈福,提心吊胆一直到捷报传回才能安心。
楼下,时野的目光微微向二楼瞥去。
刚刚那几道注视的视线,他能猜到是谁,也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他有些话并没跟继父说。
战乱将起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他能感觉到,婳婳正拼命地想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为艰难求生的人民们做些什么。
他倾慕之人心怀天下,而他,不想用私心去困住她。
待到和平之日,他定会将心中事说给她听,那时,再听她的答案。
第20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二十)
和谈进行的并不顺利。
这场和谈,是百姓们所盼望的,但并不一定是上层之人所盼望的。
一旦和谈成立总司令部,多少人手中的权势要被分去,他们怎么甘心?
或许曾经是熬苦日子上来的,如今在权势和金钱里浸氤久了,早就忘了曾经为国为民的誓言了。
和谈的第三日,殷无襄找到了时野。
“木先生按捺不住了,让穆思婉给我加大剂量了。”
时野顿时了然,冷声道,“看来,他们是希望和谈出现意外,北境少帅到时候做出点出格之举,比如杀了个南境机要官员,到时,这和谈就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殷无襄点了点头。
“宥城如今正在进行和谈,八位大帅及亲部皆在此,更别提两境枢要官员。整个宥城可以说如同铜墙铁壁,可木先生却能混进来,你说,谁给他行的方便之门?”
当时在虞城之时,他的踪迹就被桑樾牢牢掌控,虽说有虞城被姽婳卡得极严的缘故,可也能看出,木先生自己可没有那种瞒天过海的通天本事。
如今,到了更严格的宥城地界上,反而藏得更严实了,这倒是奇怪了。
时野的脸色更冷了三分。
“木先生背后可是有东洋势力,如今,宥城里居然出现了和东洋人勾结的人,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当初东洋人犯下的罪孽,如今还不到二十年,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难道就忘记了么?
殷无襄的脸色也很不好,即便当时姽婳就猜测过木先生可能牵扯的不止东洋一方,可如今真的把刺目的真相摊在了眼前,还是让人心中愤懑。
“看来他们动手大概就是这几天了,你提高警惕,另外,这件事,谁都别说,包括你我的父亲。”
时野将声音压得极低,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几乎一出口便要飘散在空气中了。
但这话却让殷无襄的面色陡然一变,他拿着雪茄的手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阿野的话,什么意思?
半晌后,他将雪茄拿起,放在嘴边,露出一个萧瑟的笑。
“你说得对,除了我们两个,最多再加一个苏小姐,除此之外,皆不可信。”
木先生的后续指令来得很快,不过两日,新的指令便给到了穆思婉。
【让殷少帅,射伤时少帅,杀掉苏婳。】
对时野是射伤,对苏婳却是杀掉。
时野和殷无襄两个人在书房中沉默了许久,最后,他们派人将姽婳叫了过来。
没人知道这三个人在书房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临近晚饭时分,书房传来了震耳的两声巨响。
正在客厅的吴大帅和夫人惊了一跳,吴大帅久经沙场,当场脸色就变了。
他带着全副武装的亲卫冲进了书房。
一进门,就被书房的情形惊呆了。???
殷无襄木楞楞地站在角落中,他手中拿着一把勃朗宁,面色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时野右肩上一处血洞,显然是被击穿了。
但此刻,他仿佛察觉不到身上的痛一般,只眼眶通红地看向怀中的女子。
那是苏婳。
她的胸口处一大片血迹,整个人胸口处已经没了起伏。
“婳婳,醒一醒,看看我。”
时野那双射靶勒缰都十分稳健的右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不准睡,我不准你睡,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冷静自持到被称作人形兵器的时少帅,此刻却声嘶力竭地在哭吼。
吴夫人在楼下听到了儿子的声音,顾不得丈夫的叮嘱,几步并一步地冲上了二楼。
然后,她就看到了这堪称骇人的一幕。
她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亲兵,冲到了时野身前,几乎是狼狈地跪在地上,颤着手去探姽婳的鼻息和颈脉。
没有!完全没有了!
她踉跄着坐在了地上,吴大帅忙上前将她扶起,拉入怀中。
可她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只在嘴中喃喃道,“呼吸,脉搏都没了,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明明自己还在期盼着和平后两人的婚礼,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儿子,要把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心中所爱就这么残忍剥夺。
时野抱着姽婳,踉跄着站起。
他甩开了所有试图搀扶他的人,只一心一意抱着怀中那小小的人。
那是他的全世界。
可是,现在他的世界碎掉了。
走出书房那一刻,他回头看向角落中的殷无襄,几乎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殷无襄,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那话里满藏的恨意,几乎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所说话的真实性。
吴夫人几近崩溃,自己的亲侄子,杀了自己儿子的心上人,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夜,宥城几位大人物家中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时少帅是南境的军方年轻一辈领军人物,死去的那位苏婳苏小姐,不仅是时少帅的心上人,更是虞城乃是南境商界的核心。
她一死,这次和谈,怕是要生大变。
宥城殷大帅居住的公馆内,殷大帅和吴大帅两人看向沙发上呆坐着的殷无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混小子。”殷大帅从桌子上操起马鞭就朝殷无襄身上打去,凛冽的鞭子咻地一下重重落到了殷无襄的背上,抽得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那是你的表弟,你疯了不成。你知道苏婳一死,会出多大的变故么?我干脆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算了。”
吴夫人和殷夫人在二楼看得心焦,但也不敢下来相劝,毕竟,殷无襄这次犯的错太大了,而吴夫人亲儿子受伤,准儿媳身亡,此刻心情更是复杂。
吴大帅拦住殷大帅,劝道,“此刻说这些有什么用,得想解决办法才是。”
殷大帅颓然坐下,问道,“阿野怎么样了?”
叹了口气,吴大帅也是心力交瘁,“他带着苏婳去了金樽饭店,包下了整个饭店,我派去的人都被撵回来了。唉,他这是对我们所有人都不信任了。”
这话让殷大帅更是愧疚,“是我不好,教出个混账东西。”
“呵呵。”殷无襄却突然冷笑了起来,“苏婳到底是什么人,你们难道不清楚么?时野把他大哥的女人放在身边,你们不说他混账,现在说我混账?要我说,死得好!”
“混账!”殷大帅一个杯子,重重砸到了殷无襄的头上,顿时砸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下的这件事,会破坏南北和谈的进行,你将是整个国家的罪人!”
“那就别和谈!”
殷无襄满脸鲜血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狰狞的疯狂之意。
“或者,干脆这个南北联合大督军的位子,就由我们殷家来坐!”
第21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二十一)
殷无襄那句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殷大帅和吴大帅将殷无襄拽到了书房,接下来的谈话,就没人再知道了。
第二日。
金樽饭店内,时野面无表情,正让人整理行装。
他要带苏婳回虞城,不再管什么南北和谈。
这则消息迅速传遍了宥城,南境大督军当场变了脸色。
他虽也不是多么心甘情愿南北和谈,可和谈失败的口子,绝对不能出在南境这边。
即便起因是殷无襄发疯杀了时野的心上人,可因为一个女人就闹得如此大,世人只会说时野耽于儿女情长,破坏和平大计。
于是,吴大帅带着夫人,一大早守在了金樽饭店门口。
一开始,时野并未让他们进来,到最后,是吴夫人哭求,说就算要走,好歹见一见她这个母亲吧。
于是,在苦等三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走进了金樽饭店。
看到一夜不见,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的儿子,吴夫人几乎站不住。
“阿野,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母亲帮你,如今南北大督军都在这里,我去求他们,让他们给你一个公道,殷无襄杀了人,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母亲求你,你不要吓我。”
吴夫人在时野的身上,看到了死志,这如何不让她害怕。
“夫人。”吴大帅有些不赞同的看向她。
明明是来劝时野不要任性的,怎么她倒好,直接倒向了时野。
“司徒大督军不会让我去讨这个公道的,他最重利重面子,而且如今外面怕是分分揣测是他派人陷害得殷无襄吧。是啊,毕竟我没死,死的只是一个看似无关时局的女人。而北境的周大督军或许愿意秉公处理,但殷大帅一定会保下自己这个独子,吴大帅,你是殷家的家臣出身,为了不落人口舌,说你背弃旧主,你也一定会出手相帮。”
殷大帅,吴大帅,时野用这样疏远的称呼来喊自己的舅舅和继父。
目光狠厉地看向吴大帅,时野一字一顿道,“我要的公道,我会自己讨回。”
吴大帅目光一变,示意人将吴夫人扶下去。
待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时,吴大帅压低了声音道,“阿野,你打算怎么办。我帮你。”
“你帮我?”时野反问道。
“对。”吴大帅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对殷家也多有不满,如今殷无襄伤了你,又杀了苏小姐,这显然并不把西南军放在眼中。再多恩情,这些年我也报完了,殷无襄必须付出代价,你想如何做,我帮你。”
见时野似乎不信,他立刻接到,“我身边也有你的亲信,你自可去问,我今早已经和殷家闹翻了,阿野,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此次遇刺,便是西南军受辱,更是打我的脸。”
沉默了许久,时野终于点了头。
吴大帅轻轻松了口气,只他还是叮嘱了一句。
“这件事,瞒着你母亲,她毕竟还是殷家人。”
下午时分,时少帅带着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材启程要回虞城了。
火车站外。
得了信儿的殷大帅带着殷无襄匆匆赶来。
不论如何,此事殷家必须表现出态度来。
时野一见到殷无襄便要从腰间掏出那把勃朗宁,被吴大帅紧紧抓住手。
吴大帅出来打圆场,说大家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说话,索性火车发动还需要些时间,不如到旁边的火车站会客厅内再说。
会客厅很快被清场完毕,今日本来因为时少帅和手下返回虞城,火车站就没对外开放。
会客厅内,几个人沉默相对。
还是殷大帅打破了沉默。
“阿野,舅舅对不起你,可我就这一个孩子,这样,只要你给他留条命,给殷家留个根,剩下你要打要骂,舅舅都没有二话。”
时野一脸冷漠。
“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他亲表弟。婳婳何其无辜,她又何曾得罪过殷无襄。他不念亲情,那我又何必念。”
说完,他一挥手,会客厅二楼突然出现众多人,将手中武器对准了殷家父子二人。
只等自家少帅一声令下,他们顷刻间便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舅舅,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若今日你真肯让殷无襄来认罪伏法,我或许还不会走到这一步,既然你选择了包庇自己的儿子,那就别怪我了。”
殷大帅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转头看向吴大帅,“吴煜?你也背叛了殷家?”
吴大帅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不想再啰嗦,时野一挥手,只等看殷家父子惨死的样子。
可二楼的人,却并未动手。
时野脸色顿时铁青,他转头看向吴大帅,“是你!”
吴大帅此刻也不再隐藏,他露出了一贯温和可靠的笑意,只是此刻看起来却有些渗人。
“阿野,你还是嫩了点,别忘了,西南军是从我手上交给你的。而且,你以为苏婳的死,到底是谁做的?”
这下,不光是时野,殷无襄也震惊看了过来。
殷大帅笑了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无襄,那位穆小姐给你点的烛台,香不香啊?”
“你们给我下了药?”殷无襄震惊地看向自己崇拜了二十多年的父亲,“为什么,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为什么要让自己背上杀人的罪名?这一切,都是奔着毁掉他去的。
可是为什么?
殷大帅只无所谓地笑了笑,“无襄,我们殷家又不缺钱,就算你染上药瘾,殷家也能供你到老,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
殷无襄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满面笑容的父亲。
是,殷家的财力能供得起,可染上药瘾,连行动思想都不受控制的人,还如何做北城军的少帅呢?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从穆思婉接近殷无襄开始,你们就在布局,下了这么大一盘旗,为得究竟是什么?”
时野冷静下来,发问道。
吴大帅从腰间掏出了武器,对准了时野。
“事到如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今天,你一死,南北和谈将彻底中断,南境死了少帅,北境定要给出个交代。到时候,殷家会百般挣扎,大义灭亲交出殷无襄。看似南北两境都大损元气,实则,你们都是被摆在明面上的牺牲棋子……”
“战乱爆发后,两位痛失爱子的大帅会联合起来,在国人面前演一出家国大义的戏码,或许还会在东洋人的配合下拿下几场大捷。届时,天时地利人和,这联合大督军的位子,不就非殷大帅莫属了么?吴大帅搁到古代,这也是从龙之功,一个副督军的位子总是能拿下的吧。”
一阵好听的女声从会客厅的门口传来,几人面色一变,同时看向门口。
是“死“去了的苏婳。
第22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二十二)
进来的那道人影,正是姽婳。
“你,没死?”吴大帅几乎立刻明白,他们中计了。
刚刚二楼的那些人,怕也是在演戏。
可是,昨晚明明她没了气息,怎么会?
看出了吴大帅的疑问,姽婳笑了笑。
“大帅是忘了我做什么生意的么?一针药剂下去,人体的各项机能都会被降到几乎于无,表面看起来,和死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们瞧不起我这个女子之身,却没想到,会栽倒这里吧?您自以为是西南角的大帅,然则西南军心中真正的统帅,只有时野一人。”
“这么说,你染上药瘾这件事也是骗我的了?”
殷大帅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情绪复杂。
殷无襄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已是满目讥讽。
“对。穆思婉和木先生的每一次见面,我都一清二楚,只是我没想到,木先生背后的人,居然会有你。你居然会和东洋人勾结在一起。”
他怀疑过司徒大督军,怀疑过南北司令部的许多人,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父亲。
明明,父亲曾是自己的大英雄和榜样,他也曾是北境那么多人的守护神,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很好,不愧是我殷家的种。”直到此刻,殷大帅还能平静如常。
“勾结?做生意和谁不是做?东洋人能给我想要的,我为何不答应?我沙场征战二十余年,和东洋人打过多少次,手下不知斩过多少东洋人的头颅,可最后呢?父亲在时,眼中只有大哥,即便我军功卓著,可少帅的位置是大哥的。再后来,大哥死了,我成了少帅,即便到了大帅,可上面还有大督军压着,他牵制我,防备我,即便我娶得是他的亲妹妹,我是他的妹夫,他依旧防备我。既然在人之下如此痛苦,倒不如,我来做这个大督军。”
殷大帅将心中藏了几十年的愤懑与不平尽情宣泄而出。
末了,他笑了一声。
“成王败寇,你们预备怎么处置我?杀了我?行,只要你们不怕背上杀父杀舅的名声。”
和东洋人合作这件事,做的时候,他就想过有朝一日被发现的结局。
如今,倒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时野没搭理殷大帅,而是看向这个对自己二十多年来和颜悦色,视若亲子的继父,杀人诛心地问道,“你做这一切,母亲知道么?”
她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想要杀了她的亲生孩子么?
吴煜第一次流露出悔恨的表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告诉她。”
可凡事怕什么,偏偏就会发生什么。
吴夫人,不,或许该称呼她的本名殷无忧。
殷无忧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我的亲哥哥,我的枕边人,两人合谋做下了背弃国家之事,我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众人朝门口望去,只见殷无忧双眼通红,面色惨白地慢慢挪步进来。
她看向殷大帅,问了一句让在场众人都为之震惊的话。
“哥哥,你对无襄这孩子这般心狠,是因为他是大哥的儿子么?所以,你对他的疼爱全都是假的?”
殷无襄,是故去的殷家大少爷的儿子?
殷大帅苍凉地笑了笑,殷无忧来了,他也不想瞒了。
“大哥和一个东洋女子有了孩子,最后为了赎罪战死沙场,可父亲却将这个孩子记在我的名下,让这个拥有一半东洋肮脏血统的孩子,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继承我的一切,凭什么?难道他的心里就只有大儿子么?我难道就不是他的儿子了么?”
提起已故的父亲和大哥,殷大帅满脸的恨意。
殷无忧只觉得可笑。
“是你受了伤,此生都不会有孩子,父亲为了你,才将无襄抱给了你,大哥当年被设计才会有了这个孩子,为了赎罪他也付出了生命,可这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你若真不愿意,为何当年不说!难道父亲会强迫你不成?大嫂又何其无辜,这些年,她从未对你有过半句怨言,更是待无襄如同亲生一般,你对得起他么?”
说到激动处,她几乎站不稳身,姽婳忙上前扶住她。
“伯母,小心一些,你刚刚才做完手术。”
手术?
吴煜冲上前,却被亲卫拦住,他只看向殷无忧,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殷无忧看向这个陪伴她长大,送她出嫁,又接回了满心伤痛的她,最后陪她过了二十多年幸福生活的男子,第一次觉得如此可笑。
“吴煜,我看不懂你。你能待我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好,却能对我唯一的孩子痛下杀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和你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竟然从未看透过你。”
吴煜苦笑着说,“我爱你啊,不爱你我为何会等你那么多年。可你总不愿意放弃那个有着时家血脉的贱种,甚至为了他,不愿同我要个孩子。我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为何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姽婳敛下眼神,只觉得可笑。
口口声声爱的吴煜,想没想过,时野真死了,殷无忧会如何?
不过是打着爱的旗号,为自己的野心找个借口罢了。
毕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怎能不诱人?
殷无忧显然也没被吴煜这番话绕进去。
她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轻声道,“我从未想过不再要孩子。是我生下时野时伤了身子,医生说我几乎不会再有生育的可能,可就在来宥城的前几日,我查出来,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殷无忧本以为自己这身子很难再有孩子,没想到四十多了,却再度有孕。
但当时正值南北和谈,她便暂时瞒了下来,想等和谈结束再说。
可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这样一副残忍的局面。
吴煜刚想扬起惊喜的笑,却突然想起姽婳说的手术二字。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殷无忧。
殷无忧点了点头,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我刚刚去了医院,打掉了那个孩子。我不会让我殷无忧的孩子,有一个卖国贼的父亲!”
她怕留下这个孩子,一会儿她就会心软,会下不了手了。
即便心痛不已,她还是选择舍弃了这个孩子。
她不能让阿野为难,不能让无襄为难。
在吴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殷无忧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姽婳给她的那把勃朗宁。
在来火车站路上,殷无忧突然问姽婳,能不能帮她找一把武器。
她身边的人,都是吴煜的人,平日里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吴煜。
嫁给吴煜后,他就不准自己碰这些东西了。
姽婳从自己腰间,掏出了那把桑樾送她的勃朗宁,放入了殷无忧手中。
她猜出殷无忧想做什么了。
她没有劝阻,因为所有人中,她是最有资格去做这件事的人。
殷无忧看向她,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而现在,殷无忧将勃朗宁对准了自己的兄长和丈夫。
“父亲死前留下的家训,我殷家绝不出叛国贼,吴煜你娶我之时,向父亲立誓说你从此算殷家半子,那自然也应当遵从殷家家训。你们今日做出这样的事,阿野和无襄是小辈,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可我不怕,我是殷家人,今日,便来肃清门户,亲自送你们下去向父亲请罪!”
“砰!砰!”
两声巨响在会客厅响起。
第23章 民国虐恋里的冲喜新娘(完)
那一日,宥城风云突变。
吴大帅和殷大帅被东洋人刺杀身亡,这则消息直接震惊了南北两境。
刺杀之人,自然是早就被控制住的木先生。他和东洋人的联系证据确凿,东洋人只能吃下了刺杀这个哑巴亏。
而以此刺杀为契机,南北和谈被加速,最后北境的周大督军以2票的优势成为第一任联合大督军,他是个心有家国之人,很适合这个位子。
而当日的殷少帅和时少帅反目之事,自然成了引蛇出洞的设计。
也有人怀疑过殷大帅和吴大帅的死,是否是和时殷两人有关,但殷无忧亲自出来证实了刺杀之举,她是吴大帅的夫人,殷大帅的亲妹,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极有分量的。
何况,借着两位大帅的死,全民激愤,正是正式对东洋人反攻的好机会,又有谁会不识趣的非要查个清楚呢?
殷无忧跟着殷无襄回到了北城,殷无襄年纪还小,加上之前殷大帅并未放权,他回去接管北城军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殷无忧手里还握着一些旧部人脉,也能帮殷无襄更快接管北城军。
尽管刚刚失去了孩子和丈夫,但殷无忧在最快的时间振作了起来,她永远记得,自己是殷家的大小姐,父兄都没了,她要和无襄一起顶起殷家的天,顶起北境的天。
这本就是她该承担的责任,不过她逃脱了太久,如今,她是殷家最大的长辈了,该担起来了。
再后来,就是五年的战争。
骁勇善战的士兵,本就对东洋人形成了极大压力。
加上以姽婳牵头成立的联合商会为后盾,不间断地供给军需物品和各类药物,确保将士们的一往直前。
这场战争,结束得比所有人预料得都早。
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这片土地上英勇无畏的人们,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东洋人仓促逃离,最后更是签订了和平合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们永远会记得,冒犯这片土地,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迎来和平后,周大督军正式任命时野为军务部长。
这位刚刚而立之年的年轻将军,在过去的五年里立下了赫赫战功,极得人心。
他的任命,是众望所归,也是势不可挡。
宥城。
年轻有为的时部长结束了忙碌的公务,终于有空闲下来吃早已拖了快两个小时的午餐。
只一入口,他便柔和下了严肃的面庞。
“她回来了?”
旁边的秘书笑了笑,脸上是打趣的神色。
“部长的舌头太灵了,是,苏会长刚刚让人送来的,她今早回宥城了,现在已经在公馆了。”
自家部长一贯冷面,素日里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唯一的例外,就是和苏会长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两人的绯闻,已经传了许久了,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们会早早结婚,没想到这两人一直拖到了现在。
前两年还有嘴皮子碎的坏种,在背后议论,说时大帅根本不想娶个商人回家,如今不过是念着苏婳还有用,拖着她而已。
这般挑拨离间的话,伴随苏婳成了联合商会的会长和对外商业的发言人,如今已经逐渐听不到了。
姽婳,她用苏婳这个名字,以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所有女子,女子一样能够在男人为主导的世界里站稳脚跟,一样能获得压倒众生的光彩和瞩目。
她成了越来越多女孩子的目标,她在国内建立的众多女子学院,也让众多女子走出了家门,开始在各行各业绽放光彩。
或许仍有心肠狭隘之人,看不惯她一介女子之身能够站于商业之巅,但他们已经不敢将不满表现在明面上了。
前几天,姽婳去了一趟北境和e国的商人洽谈一笔通商买卖,这几日,时野几乎住在了办公室,秘书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快要猝死了。
终于,救世主回来了。
果然,下午下班时间一到,时野便让司机来接自己了,丝毫没了前几日通宵加班的架势。
回到公馆。
看到正在阳台上浇花的姽婳,夕阳的余晖将她的侧脸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时野只感觉自己这几日怎么劳累都没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便舒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心心念念了好多天的女子揽入怀中。
他们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默契捅破了那层暧昧的窗户纸,时野也终于将姽婳这个未婚妻的名头给坐实了。
“无襄如今过得不错,他过几天就要启程去西洋了,托我跟你道个别。”姽婳将头靠在时野的胸口,轻轻道。
前段时间,殷无襄主动申请了驻外使团的负责人工作。
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他总是过不了心中那个槛,对自己身上那一半东洋人血统耿耿于怀,在外面散散心,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
临走之前,他将穆思婉送入了管制医院。
穆思婉当初的药瘾不算重,殷无襄早早就给她停了药,被关了两年出来后,本可以重新开始的。
可她自己自控力差,后来又自己找门路重新开始吃药,最后花光了身上的钱后,甚至做起了交际花,靠自己的美貌来换取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海外留学的经历,在那等销金窟里倒是格外受欢迎。
最后,药瘾越来越大的她,已经近乎废人,殷无襄念在曾经相识一场,将她送到了管制医院,虽然以后再无自由,但是最起码能活下去了。
“对了,婳婳。时家破产了。”
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时野突然提到了时家。
战乱爆发,不管何处都会受到波及。时昀胆子小,一心要出国避难。
时老爷虽然私德有亏,但大是大非还是清楚的,他不准时昀走,认为此刻逃离,便是背叛国家。
可时夫人不肯,她心中自家儿子最重要。于是偷偷给时老爷下了药,卷了银票带着儿子跑了。
时老爷因药物作用瘫痪在床,如今被时野接到了宥城,在养老院照顾着。
而时夫人和时昀也没得了他们想要的结果,还没等踏上去西洋的船,便被一支东洋人的残部截获,而后便再没了音讯,生死不知。
“嗯,他终归是你的父亲,私德有亏不假,但大是大非无过,家中也不缺钱,让养老院好生照顾着就是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姽婳盈盈点头,没说什么。
时野轻轻亲了亲她的鬓发,问道,“家中?婳婳,你都和我一个家了,什么时候肯给我一个名分呀?”
姽婳笑了笑,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漂亮的盒子,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对漂亮的钻戒。
如今并不时兴钻石,这一对,是姽婳重金从e国一位商人手上买的私藏品。
看到那对戒指,时野的脸上半是惊喜,半是纠结。
“本该我来做这些的,婳婳。”
这些该有的礼节和浪漫,都该是自己来准备的。
不管婳婳喜不喜欢,自己都该有这份心意。
姽婳握住了他的手,柔柔地直视他。
“我们一起经历过战场上的生死,一起在炮火轰鸣下看过落日,时野,我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就算现在,也有很多人说我离经叛道。我不需要那些浪漫的仪式,你就是我最大的浪漫。”
时野自从懂事后,第一次体会到了想落泪的滋味。
他郑重地为两个人戴上了戒指,而后重重将姽婳拥入怀中。
“我永远都会感谢那一天,我在和平饭店听到了你的名字。婳婳,你是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一件事。”
夕阳散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温暖而又美好。
后来的后来。
他们二人一起携手共度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一起为这个国家谋求更多的发展,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和未来。
四十年后,他们共眠于一个雨夜。
死后,同以国礼入葬。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们。永远都会记得,他们二人的名字。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两个年轻的人,和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冲破了阴霾的笼罩,让光明,重新降临在这片土地。
而结束了再一次的时空乱流。
再睁眼时,姽婳只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兵戈之声。
而紧接着,她的耳畔响起了一声哭喊。
“公主,皇城破了,他们马上要打进皇宫来了,我们快跑吧。”
第1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一)
姽婳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次的身份,难道是亡国公主?
系统如今学乖了,这次记忆传输来得很快。
原主名叫宋静姝,是大昭王朝的三公主。
如今的皇帝宋邑,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不过,宋静姝是个小透明公主,她的生母只是一个先帝醉酒后宠幸的婢女,一朝有孕封了宝林,却不幸在生产之日去了,只留下宋静姝这样一个早产生下的瘦弱公主。
宋静姝就这样静悄悄在宫廷中长大。
后来,宋邑登基,她依旧在后宫活得毫无存在感。
没有母家势力,不得皇帝喜爱。
不过,她有着公主这重身份在,就算他日不能嫁入高门望族,但找个清流名士,平安顺遂一生,不出意外还是能做到的。
可惜,偏偏就出了这个意外。
大昭亡国了。
宋邑如今登基不过一载,先前的两位皇帝已经将大昭的底子败得差不多了。宋邑即便有心挽救王朝于颓败之中,也有心无力。
如今,靖南军的铁骑已经攻破了城门,用不了多久就要踏进皇宫来了。
而原本的世界线里,大昭国破,宋邑作为亡国之君,以身殉国,一场大火将自己和寝宫烧了个干干净净,也算留下了一个刚烈之名。
而宫里的妃嫔公主们,却没得什么好结局,从金枝玉叶沦为了阶下囚,最后,更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彻底成了一缕缕冤魂。
那个人,就是秦愫,如今大昭王朝的淑妃娘娘,日后新朝的太子侧妃。
秦愫为宰相之女,在入宫之前,曾和一个人有过一段情缘,
那个人就是如今靖南军首领林庭安的长子,林暻。
两人本也算是青梅竹马。但后来秦愫奉旨入宫,从此二人天各一方。
但秦愫入宫第二日,林庭安便扯旗造反了,一路人心所向,不过大半年光景,便打到了皇城。
大昭国破后,林暻作为新帝长子,而秦愫却成了亡国妃嫔,两人身份调转,对秦愫爱恨交织的林暻如何能轻易放过她。
于是,前朝淑妃娘娘“死”在了国破之日,而林暻府上多了一位舞姬。
林暻就是要用这样的身份落差来折辱秦愫,两人虐恋情深,纠缠了许久。
最后,林暻“意外”得知,原来当年秦愫入宫,并非贪恋权势,而是宋邑强召她入宫,若是不从,便要祸及全族,更有甚者,会牵连当时和她相恋的林暻。
林暻只觉心痛如绞,愧疚不已,深感对所爱之人误会良多。
正值当时他册封太子,朝中之人多是巴结讨好,于是他便借此势为秦愫重做了一个身份,瞒天过海以侧妃之礼迎入太子府。
若只是如此,两人也算是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
可成了侧妃后的秦愫,却跟林暻进言,说自己曾是前朝淑妃一事,那些前朝妃嫔公主皆都知晓,如今她们虽然被软禁在别宫,但难保哪一日谁胡乱说些什么,到时候,怕是太子爷得被牵连进去。
于是,一场大火,将半座行宫烧了个干干净净,行宫里的六位妃嫔,五位公主,六十余位宫仆,尽数丧身于火海。???
包括才刚刚十六的宋静姝。
她活着的时候静悄悄,死的时候也是那般静悄悄。
若不是她在临死之前听到纵火之人的交谈,怕是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王朝更迭,我从怨言,幽居行宫一生,我也欣然接受。可为何,我都活得这般谨慎小心,依旧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丢掉性命?若能重来一次,我希望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为君者当怀仁爱之心,若只将权势作为凌驾于他们生命之上的武器,那与暴戾之帝有何区别?秦愫和林暻二人,为了一己之私,让近百条性命葬身火海,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亡国公主,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可真是个难度不小的要求。
旁边的侍女看着沉思的姽婳,整个人都要哭出来了,最后跪下匆匆磕了个头。
“公主,奴婢回来给你报信,已是仁至义尽。奴婢宫外还有父母和弟弟,实在无法陪您了,奴婢先走了,您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便起身匆匆逃了。
如今宫里乱成一团,各位贵人们都在纷纷逃命,更何况他们这些底层伺候人的奴婢。
透过半开的宫门,姽婳看到了乱成一片的皇宫,突然,她心中有了主意。
卸下公主的繁琐钗环,姽婳身着素衣,披上了一件青色的素净斗篷,戴上兜帽,低着头朝敬天宫走去。
那是宋邑的寝宫,此刻,他应该正在那里。
宋邑的确在那里,他端坐在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之上,目光看向桌子上那枚端方古朴的印玺。
那是历代帝王代代相传的信物,传国玉玺。
经手了二十四位帝王,他们或英明,或平庸,但都将江山代代相传,最终,要毁在自己这位亡国之君手上了。
宋邑从登基第一天,便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知道自己接手的,是怎样一个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江山,可他还是接过来了。
或许是还存着一分妄想,觉得自己有扭转乾坤之势。
可如今,一切都证明了,他没有。
他改变不了大昭走向衰败的命运,改变不了日积月累下百姓们早已不再臣服的心。改变不了朝臣们“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仕”的念头。
他不是明君,不是明主,他只是一个无能的君王。
叹了一口气,宋邑拿起龙椅旁让人早早准备好的火油,打算给即将攻入皇城的靖南军最后一个“惊喜”。
君王不可被俘,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了。
突然,沉重的殿门被打开,传来了一声怯弱的声音。
“皇兄,你在么?”
宋邑有些吃惊地抬眸,如今这座宫殿里的人都在四处逃窜,谁还会来找自己这个即将落幕的皇帝?
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宋邑努力辨别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的皇妹,大昭的静姝公主。
“你来做什么?没人告诉你赶紧跑么?”宋邑百无聊赖地靠在龙椅上。
以往他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提醒自己要谨慎小心,一场早朝下来,整个人腰背都是僵的,如今没了那么多顾及后,反而更舒服了些。
姽婳怀中抱着什么,小心地走到了宫殿正中,而后昂起脸,看向上首的宋邑。
宋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位皇妹,竟然有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可惜她素日里总是敛眉垂头,从不敢抬头望人。
从怀中拿出抱了一路的东西,姽婳跪倒在地,高声道,“皇兄,静姝一生庸弱无为,从未像一个公主般昂首活过,但静姝知道,公主的名头之下,是大昭江山子民的供养。今日,静姝愿同皇兄一起,与大昭的江山共存亡。”
她手里捧着的,正是她公主的册宝,也是宋静姝作为一个公主的身份象征。
第2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
宋邑看向殿内跪着的女子,她的腰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根翠竹,即便风雨即将袭来,依旧昂首屹立。
宋静姝,她是这大昭皇宫里最不起眼的一位公主。
父皇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封号,宫里只以静姝公主来称呼她。
谁家公主会这般寒酸?
甚至她手中的公主册宝,也不像其他公主一般,有食邑封土。
那只是一个象征,除了公主这重身份,她什么也没有。
但在所有人惊慌逃窜之时,她却拿着自己的公主册宝,说愿意陪大昭共存亡。
宋邑站起身,走下了长长的玉阶,将姽婳扶了起来。
“你知道共存亡是什么意思么?静姝,逃吧。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作为帝王该做的。可你还小,你从未以公主这个身份得到过什么荣光,何苦陪着这个腐朽的王朝一起去死。”
她还太小,不该就死在这里,她该有更光华灿烂的未来。
宋邑突然觉得很愧疚。
是自己,没有守好江山,让这个妹妹,连一日的公主尊荣都没享受过。
自己为何如今才发现这个妹妹的好呢?
若早一点知道,他定会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快乐尊贵的公主,而不是如今,要和自己一起坦然赴死。
“我不走!”
姽婳拉住了宋邑的手,目光恳切。
“哥哥,我不走。我知道你打算烧宫,我陪着你。我是公主,也是你的妹妹,公主陪帝王殉国,妹妹陪哥哥赴死,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就让静姝,也像一个公主一般活一次吧。”
宋邑看向这个眼中含泪的女子,不知在沉思什么,最后,他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靖南军攻入皇宫。
带头的,是林庭安的次子林骁,也是此次靖南军的主将。
从马上一跃而下,将士们冰冷的铠甲在这兵荒马乱的皇宫中显得格外骇人。
林骁有着一张极冷淡的脸庞,看着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偏偏眉眼线条又极锐利夺目,更显得整个人攻击性极强。
“宋邑呢?”
林骁冷淡地问道。
“在敬天宫,一直关着门,不知做什么。”
旁边的近卫已经掌握了皇宫的情况,忙回道。
林骁点了点头,拿起自己那把寒气凛凛的斩马刀,朝敬天宫殿内走去。
“将军,当心有诈。”
近卫忙跟上,生怕殿内有什么机关阴谋,伤到自家将军。
“宋邑不会。”
林骁摇了摇头,用刀推开了殿门,去见自己的那位故人。
出乎意料,殿内除了宋邑,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姽婳看到进来的林骁,略有些紧张地往宋邑身后藏了藏。
宋邑抓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不要怕,静姝。”
不要怕,哥哥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转过头,宋邑看向林骁,笑了笑,“林骁,我就猜到进来的人会是你。” 两人瞧着居然是像有交情一般。
林骁面无表情,冷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提前殉国,不想见到我这个乱臣贼子。”
从话里不难看出,林骁对宋邑竟是极为了解的。
宋邑无所谓笑了笑,“你们如今马上是正统了,林骁,或许你说得对,靠个人力量妄想和历史洪流作对,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们二人,曾也是至交好友。
可惜,如今再见面,是这般刀戈相对的场景。
拿起桌上那枚传国玉玺,宋邑将它放入了姽婳手中,轻声道,“静姝,帮哥哥把这个,交给底下那个人。”
姽婳抬眸,眼中满是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托着那枚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朝下方走去。
刚将玉玺放到林骁手中,只听上方传来宋邑的声音。
“林骁,我将传国玉玺和我的妹妹静姝,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交托给你了。我愿为你林家奉上传国玉玺的正统之名,只求你保我妹妹一生平安顺遂。”
姽婳惊慌失措地回头,只见龙椅之上,宋邑将贴身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哥哥!”姽婳惊慌失措地朝上方奔去。
一切都来不及了,宋邑对自己下了死手,那伤势太深,根本没什么救的可能了。
“妹妹。”宋邑抓住姽婳的手,又看向她身后跟着上来了的林骁,费力道,“林兄,算我求你。”
林兄,那是他们还是好友时的称呼。
林骁点了点头,低声道,“只要有我一日,我定会保你妹妹平安。”
宋邑这才安心,他转头看向姽婳,轻声道,“妹妹,我不能答应让你跟我一起殉国。这个颓败的王朝,不值得你搭上性命。你好好活着,替哥哥好好活着,替哥哥看一看,这江山,这百姓,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用尽力气深喘了几口气,宋邑断断续续道,“不要恨谁,你该高兴,静姝。大昭亡了,但这片土地上的人,却能过上和平静好的日子了。”
最后一字落下,宋邑的手从姽婳的手心滑落。
他是一国之君,以身殉国,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
可静姝不同,过去的十五年岁月里,她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悄无声息地活着,那些骄奢地公主妃嫔都未曾殉国,为何要让她一个从未享受过公主尊荣的小姑娘来为大昭陪葬呢?
宋邑本想带着传国玉玺去死,可最后,他选择用这枚人人争抢,实则毫无用处的玉玺,为自己的妹妹换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国都亡了,带着玉玺死,不过全的是自己的一己私心。
不过,人生的最后一刻,宋邑还是满足的,他的妹妹,是这满宫里最勇敢的人。
以后,也要勇敢的活下去,带着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哥哥!”看着已无气息的宋邑,姽婳情绪激动地想要随他一同去,被林骁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敲昏了过去。
他单手将姽婳抱起,另一只手将刀别入腰间,拿起了那方传国玉玺。
“将宋邑的尸身好好收敛吧,以身殉国,他也算全了大昭最后的颜面。”
近卫领命,自是遵从。
林骁将姽婳放到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朝城外的军帐驶去。
他的父亲还在城外等候,如今皇宫里乱成一片,也需要一定时间休整才能开拔进城。
自己拿下传国玉玺,堪称首功。这也是宋邑和他的交易,他将这份功劳给了自己,只求自己保下他的妹妹。
宋静姝。
林骁低头看了看趴伏在马背上的娇小女子,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保下她的。
第3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三)
帅帐内。
靖南军的主帅林庭安,虽已过不惑之年,却有着一副英俊的好相貌。
此刻,他正珍而重之地将传国玉玺捧起,小小的一方玉玺,在帐内烛火的照映下,越发夺目。
一旁的亲随们忙跪下,高呼,“陛下得天所授,众望所归。”
即便再沉稳之人,握着这方玉玺,也会心潮澎拜。
林庭安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呼吸了几下,将玉玺放入匣中,朗声道,“宋邑献上这方玉玺,又以身殉国,也算全了君王的气节。他留下的那位公主叫什么?”
林骁冷声道,“宋静姝。”
“嗯。”林庭安点了点头。
“一个小小女子,留下也能彰显恩德,让你母亲安排她吧,衣食起居和阿芜同例。待新朝事了后,便给她个公主的封诰,教养于你母亲膝下便是。”
阿芜是林骁的亲妹妹,他们二人的母亲,是兰陵萧氏的萧卿缈。
待林庭安登基后,萧卿缈自是当之无愧的皇后,教养于皇后膝下,已是给足了姽婳这个前朝公主的脸面。
众人自无异议。
于是,姽婳便被送到了萧卿缈处,由其安置。
萧卿缈一向是端庄周全的性子,让人安排好了一切,虽是随军,但一切用例都只往好了用,比自家的女儿还要金贵三分。
身旁的嬷嬷有些担忧,“夫人,这位公主,日后我们要如何对待?”
虽说是前朝公主,可她是带着传国玉玺来的,便是为了玉玺,日后谁也不敢薄待了她惹人非议。
这简直是尊菩萨摆件,只能供着,连碰都不能碰。
“一应好吃好喝供着,她给阿骁送了一桩大功,便是看在这一点上,我们便不能薄待了她。日后,看那位的心意吧。大不了我给这姑娘找个好人家,听说她想随自己的皇兄殉国,也算个有气节的姑娘。”
萧卿缈叹了口气,带人从姽婳的帐内离开。
而营帐内,姽婳睁开眼。
这一日,她几乎没有半刻能放下精神来,如今,总算过了第一重难关。
从得到记忆那一瞬,姽婳就知道,自己绝不能老老实实和其他妃嫔公主一样逃窜,最后被抓回,安置在行宫。
进了行宫,她几乎就没了再接触其他人的机会,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姽婳选择了和宋邑“殉国”。
殉国是假,但从原主的记忆里,姽婳了解宋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选择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不是因为权势,只是因为想挽救大昭。
这听起来有些可笑,却是真的。
宋邑他登基这一年来,可谓殚精竭虑,埋首朝政,夜夜让后宫诸多妃嫔独守空闺,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
可王朝的倾覆,是数年乃至数百年的累积所导致的,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扭转的。
王朝倾覆,天子殉国,这是宋邑为自己选的结局。
而姽婳选择以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身份,出现在了宋邑面前。
她想做的,从来不是殉国,而是由宋邑出面,保下自己这颗“火种”。
是的,对于宋邑而言,宋静姝的存在,就是这破败大昭最后一颗火种。
他倒不是指望宋静姝复国,但他想让宋静姝替他看看,看看新的王朝,会不会让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过上河清海晏的太平日子。
那是宋邑无法实现的理想。
另一边,遣退众人后,林庭安只留了一位亲随在帐内。
“阿璟回来了么?”林庭安有些无奈地问道。
攻破皇城,自是大功一件,自己为了让林璟占得这份功劳,不惜在林骁的先锋军中为他安排了一个位置。
他倒好,进了皇宫便没了踪迹,还让林骁得了带回传国玉玺这样大的功劳。
“璟少爷刚刚回营,现下去休息了。”
亲随也有些无奈。
自家主公待长子真的是有十分心便用十分心了,可也架不住他自己无能。
“阿骁此次立下大功,待登基后,一个一等亲王衔定是要给的,我本想给阿璟太子之位,可他却如此不争气,送到嘴边的功劳都接不住。”
林庭安气得直叹气。
长子乃是他的挚爱所生,妻子生产之时难产而亡,只留下这么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自己为了孩子考虑,特意迎娶了妻子的妹妹,为的便是让继室能够善待这个孩子。
萧卿缈倒是个贤惠的,待林璟也算疼爱,可她所出的林骁,实在太过出色,年方十四之时便浴血沙场,这五年来立下赫赫战功,此次起义,更是先锋大将,连破十六道城门,无人可直掠其锋。
这让林璟的处境越发尴尬。
他占着长子的优势,却才能平庸,同父异母的弟弟虎视眈眈,他如何能安枕。
见主公忧心,亲随想了想,低声道,“主公,待登基之后,璟少爷和骁少爷的婚事遍要提上日程了,不如,在婚事上做做文章。”
比如,选一位实权人家的女儿给璟少爷,选一位表面光鲜,实则毫无裨益的闺秀给骁少爷。
王朝初定,正是以婚事拉拢亲贵的好时机,此时选对了王妃,自是各种好处。
林庭安垂下眼眸,仿佛有了主意。
而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里,伺候茶水的丫鬟玖儿低低埋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很快,这丫鬟便出现在了萧卿缈的帐内。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的兄弟刚入了前锋军帐下,日后自是前程远大。你跟着享福的时候多着呢。”
萧卿缈对待给自己办事的人,自然是大方的。
这小丫鬟玖儿原本是个花房侍奉花草的,因为长得同自己那早逝的姐姐有几分相像,被林庭安强行幸了做了通房丫鬟。
林庭安为表对亡妻的情深,还在事后给她灌了红花,绝了子嗣的可能。
萧卿缈很早就看上了她,几番活动下来,顺利让玖儿成为她安在林庭安身边的暗桩。
玖儿告退后,萧卿缈彻底沉下了脸色,对身边的嬷嬷道,“把这些事告诉阿骁,他要如何做,我都支持他。”
林庭安,你偏爱长子,我从未说什么。
可你若想要让我的阿骁成为他的踏脚石。那就别怪我掀翻了你的摊子。
第4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四)
知道了父亲的打算后,林骁的反应却很平静。
深夜,他和自己的母亲彻聊了一番。
“母亲,你我皆知父亲的偏心,我若执意要娶一位名门贵女,就等于将自己的野心摆到了明面上。”
说起自己的父亲,林骁的语气中满是冷淡。
林庭安的偏心,这些年林骁早就深有体会了。
林芜是个女孩,林庭安待她还算慈爱,可对于林骁这个儿子,多年来他一直严苛要求。
不论酷暑寒冬,读书练武一日都不能停,便是发着高热,也要坚持完成当日功课。
林骁七岁那年,便差点因此高热夭折。
可对于林璟,他倒是有了十二分的慈爱,不论什么,都捧到这个长子面前。
诗书骑射,全是当世名师教导,一有头疼脑热,便命府医前来诊治,呵护得密不透风。
可惜,一味的溺爱和纵容,让林璟从小要什么都太过轻易。
这十多年最大的挫折,便是没能和自己所爱的秦愫在一起。
所以,他在林骁面前,被比得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你说的也是,你父亲还年富力壮,如今便明火执仗地争抢那个位子,容易招惹是非。”
萧卿渺叹了口气,她如何不明了,只是想到阿骁要被安排迎娶一个并没那么优秀的女子,心中难免不平。
她早已习惯了林庭安对自己的冷淡,可在关于儿女的事上,总是难免还有那么一两分期待。
可事实证明,这些期待只能是空想。
“对了,林璟今日从皇宫中带出来一位女子,直接带回了营帐,听说夜间便叫了水。”
同自己的儿子谈论起其兄长的房事,萧卿渺却十分平静,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女子,绝对藏着秘密。
林骁微微皱眉。
林璟一向眼高于顶,同秦愫无缘后,便一直没再和其他女子有什么瓜葛,连个屋里人也没有,怎么如今却突然?
突然,林骁眼神微凛,隐约猜到了那位女子的身份。
“知道了。母亲,你不用管这桩事,我心中有数。”
有了猜测后,林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家母亲远离这桩事。
将前朝妃嫔私纳入府,这事可大可小,如今翻出来也掀不起大风波。
不如等林璟犯错之后,再拿出来打他的七寸,那才恰如其分。
赐婚一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定下的。
几日后,林庭安一行人正式入主了皇宫。
萧卿渺自然是中宫皇后,入主长福宫。
其余林庭安的几位妾室也都先被安置在了长宁宫,只等册封旨意下来再分封宫殿。
而姽婳册封公主的旨意还未下来,如今便先同萧卿渺住在长福宫。
“娘娘,这是长宁宫几位娘娘的份例,我按贵嫔位份的旧例来得。”
姽婳将字迹娟秀整洁的账簿递给了萧卿渺。
因着如今宫中人手紧缺,加上萧卿渺很是喜欢姽婳的性子,便让姽婳负责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宫务处理。
这也是萧卿渺对姽婳的一种考验。
看看她的心性和能力,是否可堪大用。
姽婳自是给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并没有一上手便万事精通,反而是勤加请教,但她极为聪慧,任何事都是一点即通,让萧卿渺都为之惊叹。
接过账簿,萧卿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静姝。”
相处这几日,萧卿渺对姽婳是越发喜爱,温柔娴雅,知书达礼,虽然偶有怯弱之时,但萧卿渺听过她之前在宫里头的生活,也能理解并十分怜惜。
而且,像姽婳这般对外端庄大方,私下却有些娇娇怯怯的性子,正对了萧卿渺的心思。
她唯一的女儿林芜是个野性子,成日里舞刀弄枪,如今见了姽婳这般娴雅的女孩子,怎能不喜。
放下账簿,萧卿渺又头疼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沓画像。
姽婳略一看,发现是一些闺秀的画像,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娘娘在看什么呢?”
姽婳倒了一杯热茶,温声问道。
“还不是阿骁。他如今也快双十了,也该娶亲生子,陛下怕是不日便要考虑这些了,我先提前看着些,看看这皇城里的合适闺秀。”
萧卿渺打算先提前相看几位出身不高但人品贵重的,就算如林庭安那边安排,好歹也要为阿骁娶一位合心意的妻子。
不然,日后夫妻相看成厌,岂不是让人难过。
姽婳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却有了打算。
自己如今这般留在宫中,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想要报复林璟和秦愫二人,更是不易。
林骁,或许会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第二日,刚刚册封为燕王的林骁入宫给自己母后请安。
恰不凑巧,萧卿渺刚刚去了长宁宫。
长宁宫的两位妃嫔闹了起来,听说还动了手,萧卿渺不得不去断一趟官司。
林骁本准备离开,却被人喊住了。
“燕王殿下,请留步。”
林骁回头看向姽婳,对于这个故友的妹妹,他这几日一直从母亲口中听到其名字。
母亲出身兰陵萧氏,高门望族教养出来的的闺秀典范,若不是当年婚事出了差错,也不会嫁到林家做继室。
她素日里性格冷淡,不喜评价什么,但林骁能看出来,她对接触的这些林家宗族和世交家的夫人小姐,都只是面上交情。
但对于宋静姝这个前朝公主,她倒是真有几分喜爱。
“有什么事么?”
看在故友的托付和母亲的面子上,林骁对宋静姝倒是难得的有耐心。
姽婳拿起手中的食盒递给林骁。
“燕王殿下,娘娘挂心殿下,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希望殿下好好照顾自己。”
宫中人多嘴杂,有些话,有些心思,不方便在此处说。
但姽婳相信,林骁看到食盒里的东西后,便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林骁深深看了姽婳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了食盒。
“帮我告诉母后,我明日再来请安。”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长街上,林骁身边的近随弯腰道,“殿下,奴才给您拿食盒吧。这静姝公主也是,殿下玉贵之体,怎能让您亲手拿食盒呢?”
林骁冷笑一声,“玉贵之体,半个月前本王还在带人风餐露宿,哪来那些讲究。父皇如今登基是不假,可若是当儿子的太把自己当回事,那这玉贵之体迟早有摔碎的一天。”
就像自己那位长兄,父皇好不容易给他拼凑了些功劳,赐了个临王的王爵,他倒好,这些时日里,日日快要以太子自居了。
就算再父子情深,可如今,林庭安成了皇帝,日久天长下来,当他享受着皇帝的权力和威势时,他还能允许曾经疼爱的长子,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么?
林骁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盘小巧精致的芙蓉糕,糕点上点缀着一支禾雀花。
禾雀,既有春来温暖,亦有相互联络之意。
这是,想要合作?
看来这位宋静姝,也不简单啊。
第5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五)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
林骁寻了个机会,跟萧卿缈说自己要见见宋静姝。
萧卿缈立刻明白了,将宫人们以各种借口巧妙安排出去,又让林骁去宋静姝殿内帮自己取宫簿,给了二人一个合理独处的时机。
殿内。
姽婳袅袅朝林骁行了一礼,“燕王殿下。”
林骁不是那等爱绕弯子的性格,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想和我合作什么?”
或者是,你准备拿什么来做交易。
说句不好听的话,宋静姝乃是前朝公主,身份尴尬,且手中并无半点权势,她的命是她兄长用传国玉玺保下来的。
她除了能像一个吉祥物一般活在宫中,日后再给她指门好亲事,彰显新帝仁厚外,并无其他用处。
可姽婳笑了笑,她认真看向林骁,低声道,“我想向殿下毛遂自荐,求燕王府的侧妃之位。”
林骁猛地看向她,良久后,突然冷笑道,“为什么?”
林骁可不觉得宋静姝这位前朝公主对自己一见钟情,她为何非要嫁给自己?
如果老老实实待在宫中,林庭安为了面子和名声,也会给她一门不错的婚事。
堂堂正正做人正妻不好么?何苦要做侧妃?
姽婳苦笑了下,“殿下,你还记得前朝后宫中的淑妃娘娘么?当时报了身亡,可若她没死,还改头换面进了权贵府邸呢?”
林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些时日母后让她帮忙料理一些宫务,她怕是发现了端倪。
是啊,秦愫如果想光明正大出现在林暻身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干净那些认识她的前朝之人。
毕竟,自己和父皇都未见过林暻当年的这位心上人。
只要灭掉了知情人,她就安全了。
“殿下,我只想活着。我答应了哥哥,一定要好好活着。”
所以,宋静姝不能以公主的身份继续留在宫中,否则,只怕哪日一场风寒,一次意外,便能轻易要了她这位无权无势公主的性命。
“可我为何要娶你?我可以给你一些人,足以让你自保。”
林骁可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他答应了宋邑保住宋静姝的性命,但这可不包括搭进去自己的婚事。
“我明白殿下所求。我做侧妃,比任何一个家世不显的女子做正妃,对于殿下而言,都更有好处。”
自保?不用林骁的人,姽婳也可自保。
可自己所求的,不是自保,而是足以同林璟和秦愫抗衡的能力。
亡国公主这个身份太敏感了,她无法通过其他途径合理获得权势。
不如和林骁成为合作伙伴。
这些时日,她也略微了解了这位燕王殿下,够聪明,也够果决冷静,无疑会是一个很好的伙伴。
林骁抬眸看向姽婳,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娘娘最近在为殿下的婚事发愁,这燕王妃可不好选,家世太高,惹人猜忌。家世太低,日后无法统御王府,乃至……”
姽婳说到这里,略停顿了下,没点明。
“我不求王妃之位,立我为侧妃,哪怕为安抚前朝,陛下也不会立刻逼殿下立正妃,殿下完全可以将正妃之位空置,留给日后更合适的闺秀。而我是前朝公主,对陛下而言,这便是殿下不涉党争的清正自持的意思。”
放弃了名门望族的千金,选择一位无权无势的前朝公主,这无疑在告诉当今圣上,他无意夺嫡之争。
林骁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太过清正自持,就等于退出了战局。”
姽婳顿时明白,林骁松动了。
她靠近林骁,声音又压低了三分。
“殿下娶我,并非都无益处。虽改朝换代,但如今前朝,还是有不少降臣,我对于他们而言,便是殿下可以投靠的象征。”
改朝换代,换的是王朝之名,改的是以林易宋的时代。
可许多官员们,还是未曾更换的。
毕竟,林庭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适之人来顶替空缺。
而能留在新朝的,自然也是背景深厚或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但毕竟王朝更迭,他们自然也要找准时机站队,才能安安稳稳在新朝继续下去。
不然,等时局平稳,新帝自会慢慢将他们清出权力中枢。
若能获得这部分之人的投诚,对林骁而言,的确助力不小。
最后,姽婳给自己又加了一层砝码。
“若殿下担心我日后起了觊觎之心,我愿心甘情愿喝下绝子汤药。”
没了孩子,她便是再有野心,也没了可能。
林骁微拧眉,冷声道,“绝子汤药这种阴损手段,我不会用。他日我若抬你为妻,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得了好处,自然就要承担风险。
林骁自认虽不算什么好人,但为了降低风险,便让故友的妹妹喝下绝子汤药这种事,他做不出。
停顿了片刻,林骁看向姽婳。
“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向陛下请旨,也希望你能表现出让我满意的价值。”
姽婳点了点头,认真道,“自不会让殿下失望。”
第二日,林骁便寻了个机会,将他的打算说给了萧卿缈。
当然,刨掉了秦愫和林璟那桩事。
萧卿缈沉默了许久。
最后,只叹了口气。
“这事你分析得很好很周全了。静姝那孩子要的侧妃之位,也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结果。只是,你们二人将婚姻之事当作合作筹码,到底是赔上了自己的幸福。”
她的婚事不幸,唯一的慰藉便是的了阿骁和阿芜这两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她巴望着这两人能一生顺遂,婚事美满,只是到底世事多变化,美满不美满的,哪有那么容易。
“罢了,你自去放手做吧。母亲只希望,你能无愧于心,不悔于行。”
林骁认认真真给萧卿缈行了礼。
“母亲放心,我必不会做令母亲失望之人。”
林庭安,你对自己亡妻情深之时,对自己的长子慈爱之时,可曾想过,你还有妻子,有孩子。
若不能好好对待妻儿,为何当初要用尽手段迎娶母亲,又为何要在成婚后,让她为你诞育子女。
终有一天,我会撕下你那情深的假面。
林骁看向上首早已心如死灰的母亲,心中暗暗立下誓言。
第6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六)
林璟最近只觉春风得意。
靖南军拿下了皇城,他的父亲,成为了这皇朝的新主人。
他得封临王,享一品亲王禄。
即便林骁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又如何?二人同在亲王衔,自己还拥有父皇的宠爱和信重。
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秦愫了。
他虽然为了羞辱秦愫,将她掳出了皇宫,变成了自己府上的舞姬。
但那到底是他所爱之人,他痛恨她的背叛,却也忘不了她昔日的温情。
不过,他也没想到,秦愫入宫一年,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这倒算是意外之喜,也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一些。
不过,林璟清楚,他们二人,早已回不到从前了,当年的背叛,是横亘在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登基大典、封后典礼等诸多流程一直忙碌了近三个月。
新朝正式定国号为大曜。
林庭安为大曜天启帝,正式开启了大曜的统治。
忙过了这些典仪,林庭安又琢磨起了当日亲信说的婚事。
林璟和林骁这个年纪,平常人家中的儿郎,大都有个一子半女了。
不过林庭安早有问鼎之心,不愿轻易为其定下婚事,免得日后配不上皇子妃的身份,这才拖到了如今。
如今诸事已定,也是该考虑考虑二人的婚事了。
他叫来林璟和林骁二人,将打算为其二人挑选王妃一事告知。
林璟的脸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选一位世家出身的王妃,自会为日后之路带来诸多好处。
忧的是,自己本是将正妻之位留给秦愫的,可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终究是不可能了。
倒是林骁,面色平静,撩起衣袍,跪倒在地。
“父皇,儿臣已有心上人,请父皇允准,将其赐予儿臣为侧妃。”
侧妃?
林庭安脸色微变。
是哪家闺秀?
难道一个正妃不够,他还想选几位家世出色的侧妃来增加自己的实力?
“是哪家的女儿,竟让我们不为女色所动的燕王都主动求娶?”
林庭安说这话时,脸上却是极为阴沉。
林骁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而后抬首看向上方,恭敬道,“儿臣心仪之人,乃静姝公主。”
此话一出,不光林庭安愣住了,就连林璟都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公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宋静姝这种前朝公主,身份尴尬,在皇城里连个普通闺秀都不如。
她若不是宋邑以传国玉玺为托,如今该和其余前朝公主妃嫔一样被幽禁在行宫内。
林骁要这么一个侧妃,不光占了侧妃的位子,最关键的是,谁能做正妃?
毕竟,宋静姝可是被林庭安亲口允诺过要好生照料的。
哪家闺秀能压在她的头上?
她做了侧妃,林骁的正妃就根本没办法选了,无论如何选都是错。
林庭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后才说道,“燕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你自己放弃了什么吗?
那个宋静姝,是有什么魔力?
竟让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儿子愿意为她放弃那么多?
“儿臣明白,所以求父皇,此次便不要再赐儿臣正妃。儿臣有静姝便够了。”
“你明白什么明白!”
林庭安直接将书案上的奏章摔到了林骁的身上,这样还不解气,又气得站起身走下来踹了林骁一脚。
林骁被踹翻在地,又立刻跪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父皇息怒。”
气得粗喘了好几口气,林庭安拿手指着林骁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璟忙上前安抚林庭安,“父皇,父皇,有话好好说,二弟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他糊涂,他会糊涂?”
嘴上这么说,但林庭安心中却没了刚刚的火气。
因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认识到了,林骁如果真迎娶宋静姝为侧妃,其实是一件好事。
宋静姝在宫里,自己不能薄待了她,否则必然招人非议。
若是将她赐给林骁做侧妃,不仅彰显皇家恩德宽厚之心,还能无形削弱林骁的势力。
只要宋静姝还是侧妃一日,就不会有哪家权贵将自家女儿嫁入燕王府。
否则,这燕王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没了王妃的母家势力,林骁就等于在姻亲上输了林暻一节。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林庭安心中讥笑了一句,面上却只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会同你母后商量此事,你就莫要再气朕了。”
说完,便将林骁和林暻二人赶了出去。
宫殿外,林暻看向面无表情的林骁,打趣道,“不想二弟居然如此英雄情长,这静姝公主不知是何等姝丽绝色。”
姽婳如今住在皇后工作,他和皇后不过维持表面情分,日常怎会去请安,所以直到今日,还未曾见过姽婳。
林骁冷声道,“不及大哥情深。”
说完,便转身离开。
林暻面色突变,林骁这么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傍晚。
林庭安今日在萧卿缈的长福宫用的晚膳。
他将今日林骁的奏请说了出来,而后叹了口气。
“这混小子,日日不知再想些什么。这满皇城的高门贵女随他挑选,他却偏偏要选这样一位。”
说完,他的眼神隐晦地观察起了萧卿缈的表情。
萧卿缈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她放下汤匙,惊叹道,“怪不得阿骁这几日来臣妾这儿这么勤,竟是瞧上了静姝。”
林庭安状似无意道,“哦?这孩子居然还瞒着你。”
萧卿缈脸上带着埋怨,嗔怪道,“臣妾若是知道,必定早早棒打鸳鸯。那宋静姝再好,那也是前朝的尊贵了,哪里比得上陛下挑选的王妃来得妥帖。”
说完,眉宇间更添了分愁怨。
听着萧卿缈的话里四分不甘,六分埋怨。
林庭安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的确不是他们母子提前设计好的。
他此刻倒扮起了白脸。
“好了,不过一个侧妃,阿骁难得开口求些什么。你若不满意,待侧妃入府后过个一年半载,朕再挑个好的给阿骁做正妃。”
他还拉起了萧卿缈的手,破天荒亲昵地拍了拍其手背。
“还是要给宋静姝这个颜面的,天下臣民都看着呢。”
萧卿缈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温顺道,“听陛下的就是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林庭安也不想留宿在长福宫了,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不过,临走前,萧卿缈顺嘴提了一句,“对了陛下,如今前朝事定,选秀也该提上日程了,待陛下有空,臣妾让内府司把具体章程给您过目。”
林庭安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见不到林庭安,萧卿缈便厌恶地让人取水来,将刚刚林庭安摸过的手用玫瑰花露反反复复洗了好几遍。
“娘娘,别洗了,再洗下去手都要坏了。”
嬷嬷心疼地看向自家主子。
萧卿缈这才停下手来,眼神盯着自己的手,不知想些什么。
“人都安排好了么?”
过了许久,萧卿缈沙哑着嗓子问道。
“都安排妥当了,让人已经调教了两三年了,绝对万无一失。”
“好。”萧卿缈慢慢攥紧了手指。
陛下,我倒要看看,你对姐姐的情深,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第7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七)
赐婚的旨意很快下来了。
姽婳被赐婚给燕王为侧妃,为了彰显重视,还赐了荣字为封号,享亲王正妃份例及仪仗。
表面上看,这是皇家仁德之心,前朝皇室血脉,可得如此重视。???
可林骁和姽婳都心知肚明,这是林庭安为了彻底断了林骁的前路。
姽婳享的尊封越多,就越不敢有亲贵人家将女儿嫁进来。
侧妃权势过高,这对哪家正妃来说都是噩梦般的存在。
对于亲王来说或许如此,可等林骁坐上了那顶位子,这一切,就都不是桎梏了。
可惜,林庭安还没看明白。
至于林璟,他的王妃是琅琊王氏的女儿,王知微。
那是琅琊王氏精心教导出的掌上明珠,王氏屹立数朝不倒,是真真正正的望族。
这门亲事,林璟自然是十分满意。
只是,有人却不太满意了。
他刚一回府,便有下人来报,说秦姑娘一日水米未进了。
府上之人虽不知这位秦姑娘的真实名讳和身份,但林璟日常对她的看重,府里人还是能瞧出来的。
因而不敢耽搁,即刻报了上来。
林璟自然知道秦愫为何,赐婚的喜悦顿时没了大半,心情复杂地到了秦愫的院子里。
秦愫生得一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即便此刻眼鼻通红,也只是添了几分娇弱之美。
看到林璟进来,她眼眶顿时又红了。
“临王殿下来做什么?刚得了一位家世清贵的王妃,王爷居然还有空来见我这位舞姬。”
秦愫将舞姬这两字咬得格外重。
这倒激怒了林璟。
他一把拽起秦愫,厉声道,“你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啊?秦愫,你如今不是什么淑妃娘娘,也不是侯府贵女了。大昭亡了,你那位皇帝夫君死了,你的父亲也被罢官免职了。你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位舞姬,连姬妾都不是,不过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玩物。”
她有什么可埋怨的?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不是么?
明明,自己一直将正妻的位子留给了她,她却贪图荣华富贵,狠心入宫。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报应!
林璟不想同她再说什么,猛地甩开了秦愫,阔步离开。
只是,第二日,他还是下了一道命令,将秦愫的院内份例,提到了庶妃的例。
他打算,等王妃入府后,便找机会将秦愫提为庶妃,好歹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日后生下的孩子,也能有个出身。
赐婚旨意下来后,姽婳便在后宫安心备嫁了。
虽是侧妃,但皇帝旨意在此,她的嫁娶规格,全都按照正妃的规制来,只在金冠上,将六凤金冠,换成了五凤金冠,略作区别。
婚事定在了九月初十,比林璟的婚事晚一旬。
这也是林庭安为了给林璟这个长子抬脸面。
可惜,这脸面也没抬上去。
林璟大婚前半月,秦愫诊出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这是林璟的第一个孩子,哪怕之前他同秦愫有再多心结,得知自己要做父亲后,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欣喜若狂。
但紧接着,麻烦就接踵而来。
秦愫并无身份,那照常理说,他生下的孩子,便无法上皇室玉碟。
林璟怎能允许自己第一个孩子连身份都没有。
加上他目睹了秦愫夜晚偷偷流泪的场景。
于是,林璟决定,为秦愫请封一个身份。
他将秦愫的身份,换成了自己手下一位参将的女儿,而后主动入宫,向林庭安请旨,说自己对其一见钟情,请求恩封她为临王庶妃。
林庭安没想到,自己给林璟把路都铺好了,他还能走岔了。
“你的正妃还未入府,你便要先抬一位庶妃。林璟,你是要气死朕是么?你让王氏如何想?”
可林璟只跪在那里不说话,态度十分坚决。
他不能将秦愫有孕的事说出来,否则父皇必定要了秦愫的命。
他只能跪在那里,求到父皇同意。
最后,还是萧卿缈出来劝和了。
“陛下,不过一个庶妃,低调些入府就是了。至于王家那边,臣妾会让人恩赏王家姑娘一对东珠耳环,是臣妾封后大典上带的,也算是显示皇家对王家的重视,如此轻轻揭过,也算皆大欢喜。”
东珠耳环是皇后方可佩戴,还是封后时所戴的,意义更是非凡。
林庭安对萧卿缈的处置十分满意,只是气不过,还是让林璟跪了半个时辰。
萧卿缈神色平和,只柔声道,“陛下,阿璟有心爱之人,陛下该高兴才是。当年姐姐和陛下鹣鲽情深,多少人羡慕不已。阿璟是姐姐的孩子,自然也是痴心之人。陛下若为阿璟的痴心而生气,姐姐九泉之下也该伤心落泪了。”
短短几句话,让林庭安想起了早逝的发妻,面上也带了怀念和悲伤之色。
叹了口气,他低声道,“让那孽子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
旁边人忙领命去传话。
萧卿缈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嗤笑万分。
林璟跪了那么一会儿,他便担心跪坏了身子。阿骁当日被他狠踹那一脚,胸口都乌青了大半,也没见他心软半分。
同是儿子,他却如此薄待,真是让自己最后一分的心软,也彻底没了。
“陛下,选秀的筹备已经差不多了,不如就放在下个月十五吧。日子也好,阿璟和阿骁的婚事也都办完了。”
林庭安点了点头,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在王妃入府前五日,秦愫被一顶小轿接进了临王府。
这也不过是对外做做样子而已,毕竟她之前早就在王府住了小半年。
她如今用了新身份,改名为周愫,府里人人称呼一声周庶妃。
其实,秦愫也不想如此匆忙有孕,以庶妃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留在临王府。
她本来想和林璟再培养一段时间感情后,再适时揭开当年入宫“真相”,届时,也可争一个侧妃的名头。
可宋静姝被赐婚给燕王的消息让她紧张了起来。
宋静姝见过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若是她告诉了林骁,而林骁捅到了皇帝那里,为了保林璟的清名,自己怕是即刻就要被处死。
所以,她选择了冒险受孕,无论如何,有了孩子,有了身份,自己才能先保住性命。
五日后,王妃入府。
这位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妃,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但气质清雅,让人如沐春风。
她来府上第二日,便见了秦愫。
并且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玉镯给了秦愫。
“妹妹得王爷喜爱,姐姐我自然也是疼爱妹妹的。还望妹妹,早日为王爷,绵延子嗣。”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在秦愫尚还平坦的肚子上掠过。
秦愫只觉汗毛竖起。
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有孕了?
第8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八)
王知微知道么?
她当然知道了。
在临王府添庶妃这道旨意一下来,她就觉出来了不对。
她明白自己嫁到临王府的意义,所以,皇家不该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给王家添堵。
除非,是临王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她派出去的人,很快查到了周愫这个女人的存在,出乎意料地顺利。
甚至,连周愫原本名为秦愫,秦愫实为前朝淑妃这件事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王知微迅速反应过来,有人在暗中帮自己。
偷藏前朝妃嫔这件事,临王必定会扫清尾巴,怎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抓住。
那一瞬间,王知微甚至有了不嫁的念头。
因为她已经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
若临王只是不爱自己也就罢了,两人相敬如宾也不是无法过活。
可从这秦愫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个脑子清醒的。
夺嫡之争,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若是把王家绑上了这样一艘掌舵之人头脑不清楚的船,会不会将王家的世代累积而来的清贵毁于一旦。
可赐婚旨意已下,此刻不嫁,必会祸连家族。
于是,王知微嫁了。
新婚之夜,她隐晦提了几句周庶妃,便被林璟下了脸子。
“她不过一个庶妃,你当拿出容人之量来,你也出身名门,何苦为难她?”
为难?
自己不过提了一嘴,便成了为难。
那日后自己还要不要管理王府?
这位娇贵的庶妃还受不受自己统管?
那个新婚之夜,王知微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沉沉睡去的夫君,背对着自己,毫无怜惜之情。
看着红底金线织就而成的床幔,王若薇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而此刻,看着面前难掩惊慌的秦愫,王知微只意味深长笑了笑。
“妹妹紧张什么,日后,相处的时日还多着呢。”
自己不会下手害她的孩子,但是,她也别想清闲地在临王府过活。
王知微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只要有了孩子,自己就可以摆脱这恶心的一切了。
临王婚事了结后,很快便是林骁和姽婳二人的婚礼。
婚礼上,不少曾在前朝任职的官员前来贺礼。
就如姽婳说的那般,他们开始亲近林骁,并向他释放投诚的信号。
这场婚事的声势丝毫不逊色于林璟那次。
毕竟,姽婳是从宫中出嫁到燕王府,一应嫁妆物什都是萧卿缈操持准备的。
萧卿缈自是万分用心,明面上看是没超了正妃的例,可稍微有点眼界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份嫁妆有多厚重。
林庭安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些嫁妆里,一多半是萧卿缈自己的陪嫁,她愿意给谁,那是她的自由。
倒是林璟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一个侧妃,皇后居然给了这么厚的礼,可见其偏心。
萧卿缈虽然是他的小姨,但是他从小便与其并不亲厚。
因为身边的人一直都在说,她的到来,会取代了娘亲曾经的位置。
果不其然,林骁的降生,彻底将自己死死踩在了脚底。
他是少年将军,是年少有为。自己比起他来,只能自惭形愧。
可那又如何,如今,自己才是赢家。
十里长街,十里红妆,张灯结彩,盛世华装。
这场代表新朝与前朝就此和平相融的婚事,在百姓们的见证下盛大举行。
典仪结束后,姽婳便正式成了燕王府的荣侧妃。
虽然只是合作关系,但林骁给了她最大的信任和尊荣。
府内上下,一应只称呼为王妃,燕王府的内外诸事,都由姽婳一手打理。
姽婳自是做得极好。
她在燕王府办了场宴饮,邀请皇城中的夫人闺秀前来做客,宴饮上的表现,任是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前来做客的客人们,她全能极准地叫上名字来,家世、交情、姻亲,全都了如指掌。
家世相当,有姻亲关系的就安排坐得近些,方便聊天。
有旧怨的就一左一右,隔着半个厅堂,绝对不给起冲突的机会。
宴席一结束,燕王府这位荣侧妃就彻底出名了。
“到底是公主,皇宫里教养大的,眼界见识都不是寻常贵女能比的。”
王知微一边翻看着临王府的账簿,一边感叹道。
倒是她身边的婢女有些替自家主子不平。
“皇城里都把她和您放在一起说了,您可是正妃,她一个侧妃,怎堪与您比。”
“绘文,谨言慎行这个道理你是全忘干净了。去,到院子跪半个时辰醒醒神。”
王知微合上账簿,温和地看了一眼绘文。
那一眼,直接让绘文浑身一冷,她忙低头认错,“是,王妃,奴婢这就去领罚。”
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么?
居然拿了那位的东西,在自家主子面前搬弄口舌。
隔着半透明的窗扇,王知微看着院子里跪着的绘文,问道,“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好脾性了,让他们一个个拿我当傻子了?”
王知微的奶嬷嬷赵氏端着点心,心疼地看向自家小姐。
“绘文到底不是咱们从府里带来的,小姐既然心里早有了成算,那些坏心肝的东西自然是成不了事。”
王知微冷笑一声,“那位还怀着身孕呢,就敢买通我身边的人来挑唆我和荣侧妃的关系。是想让我们河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啊。”
自从知道了秦愫的真实身份后。王知微就知晓,她必然是害怕被宋静姝这位前朝公主,发现自己假死的真相。
所以她故意挑唆自己这个王妃去同宋静姝相争。
不管斗垮了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
王知微捻起一块桃花糕,低声道,“我和这容侧妃,可不是什么敌人。说不准,我们俩还能成为手帕之交呢?”
几日后,选秀大典正式开始了。???
从各地精心挑选上来的貌美女子,统一进入宫闱。
在经过了三轮挑选后,最后剩下的六十余位闺秀则进入了最终的殿选。
除了充实后宫之外,也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女子,赐给宗亲王族。
而就在这次选秀上,出了一桩让皇城议论纷纷的意外。
第9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九)
此次选秀,萧卿缈本不打算给林璟和林骁指人了。
两人都刚刚成婚,她犯不着指人去给两位新妇添堵。新婚燕尔,正是小两口甜蜜之时,何苦做这种讨嫌之事。
倒是王知微,特意入宫来跟萧卿缈请安。而后恭敬地表示,想让母后为府上添几位庶妃。
萧卿缈倒是意外。
“你和临王刚刚成婚,本宫本不打算指人的,也好让你们多培养培养感情才好。”
培养感情?
萧卿缈的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心酸。
成婚大半个月以来,林璟在她房里歇了不过两次。
或许是嫌她不够貌美,他总是不愿意歇在正房。那位又怀着身孕,不好侍奉,他竟将手伸到了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上。
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都是娇媚可人的年轻姑娘,家里当时也是打着抬为通房为自己固宠的主意。
可成婚不过几日,他便对自己的丫鬟下手,这是活生生将自己的面子往地上踩。
王知微只觉好笑。
本来知道秦愫的真实身份后,她还以为林璟得对其多么情深似海。
可如今看来,得到手后也便没那么珍惜了。
也是,秦愫怀孕无法侍奉,自己又长相平凡不得他的喜爱,他自是要寻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来纾解自身的。
索性,王知微就进宫替他求上这么一求。
这临王府热闹起来,才有意思呢。
“母后对儿媳的关爱,儿媳明白。只是,儿媳想殿下如今已双十年华,膝下尚无一子半女,也想早日让王府响起儿孩啼哭之声。所以,今日便厚着脸皮来求求母后。”
王知微这话说得亲近又不失恭敬。
说完之后,她还看向一旁也是来拜见萧卿缈的姽婳。
“荣妹妹和燕王殿下年纪都还小,倒是不用急。日后自是有满满子孙福气呢。”
短短几句话,又将姽婳摘了出来。
否则,临王府添人,燕王府若是不添,外面总归会有些风言风语。
姽婳笑了笑,没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卿缈也不好再拒绝,点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此次选秀,我便挑几个好的指过去。你也莫要太过操心,你们成婚才几日,子女缘分肯定会有的。”
又聊了一会儿,见萧卿缈面带一丝疲倦之色,王知微便知趣地告退了。
姽婳留了下来,她瞧得出,萧卿缈有事要同她讲。
“静姝,你说王知微今天这一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着出嫁前那半年的相处,萧卿缈素日里很是信任姽婳。今日王知微闹得这一出,倒是让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母后,我觉得多半是临王妃有些心灰意冷了。她入府后,府里还有位得宠的庶妃,临王的性子您也知道,多半是宠得那位庶妃和王妃打擂台了。王妃也是大户出身,想来不愿同庶妃相争,倒不如抬几位年轻貌美,家世不高的庶妃进府。这到时候,就不是她急,而是那位庶妃急了。”
因着林骁未曾在萧卿缈面前言明秦愫的身份,所以姽婳也没提这一茬,只从王知微的立场来说此事。
萧卿缈略一思忖,觉得也是。
“这人还真不好挑,挑来挑去,怕都会有意见。”
林庭安那个性子,生怕自己害了他的宝贝长子,而且林璟也日日防着自己,怕是指婚给他的人,他也不会宠爱。
姽婳倒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母后。”
姽婳悄悄凑近,压低了声音。
“既然如此,那便把最不合适的人,指到临王府去。”
见萧卿缈抬头看向自己,眼中似有不解之色。
姽婳将手中茶盏放下,低声道,“这豫章进贡的庐山云雾茶,真是色泽翠绿,香如幽兰。想来能产出此等贡品好茶的地方,也定是少不了天地孕养的绝色佳人了。”
萧卿缈的脸色顿时一变。
她知道了?
自己明明做得很隐蔽,连阿骁都未曾透露半分,为的就是让他们不要掺和到这后宫争斗中。
是谁走漏了风声?
“母后。”姽婳走上前,半跪在萧卿缈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我和阿骁都知道您这些年的苦,阿芜年纪小,有些事您不方便跟她讲,可我和阿骁永远是您的后盾,不论您想做什么,我们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23sk
萧卿缈从来不提自己当年为何会嫁给林庭安,但姽婳能猜出,必定是一段惨痛的过往。
所以,即便萧卿缈如今贵为中宫皇后,依旧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被人珍惜。我们要的,不是一个替代品,而是一个能打破完美无缺神话的人。”
姽婳的话,让萧卿缈一怔。
是啊,林庭安这些年收集的替身还少么?可替身终归只能是替身,只会让他一遍遍想起正主的好。
自己即便将她调教得再像,也不过是一个替身,无法撼动正主的位置。
她又想起了刚刚姽婳隐晦提起的建议。
将那人,送到临王府上。
自己送出去的人,临王必会防范冷落,那王府的日子肯定好过不到哪去。
受苦的美人,相似的性情,几乎是当年故事的重演。
萧卿缈的眼神越来越亮。
如果用的好,这步棋子,说不定能让林庭安和林璟的父子关系也出现裂缝。
她点了点头,看向姽婳,欣慰道,“我知道了,静姝。后面的事你们就不用再管了,母后自会处理好。”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婢的通传。
“燕王殿下驾到。”
萧卿缈嘴角扬起一抹笑。
“好了,快跟他回去吧,正好让那混小子不用进来请安了,天天见他那张脸也见够了。”
姽婳行了个礼,转身朝外走去。
萧卿缈的目光看向殿外。
林骁牵过姽婳的手,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后林骁朝殿内还是行了个请安礼,两人这才转身离开了。
姐姐,你看。即便你当初设计来了一切,到最后,还是我赢。
我的孩子孝顺、懂事,我会和他们一起,将这日子好好过下去。
而你什么都没了。
很快,林庭安那点子虚无缥缈的爱意,也将烟消云散。
你还是输了。
第10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
选秀很快如期开始了,前几轮初选都很顺利,很快到了最后的殿选。
此次选秀中容貌出色之人不少。
其中,有一位名叫郑音的姑娘最为出挑。
她是豫章进献来的秀女,出身一个七品文官之家,出落得清雅绝尘,天姿国色。
出身微弱却又美貌过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殿选前一日,郑音意外起了风疹,脸上肩上红了一大片,那姿容出色的五官完全瞧不出了。
储秀宫的大总管不敢耽搁,忙报给了萧卿缈。
今日,因着要同去殿选,林庭安破天荒在萧卿缈处用了早膳。
因而,也听到了这一出。
“既如此,挪出宫去,给些赏银就是了。”
林庭安漫不经心道。
萧卿缈倒是有些不赞同。
“臣妾听说这郑音生得很是貌美,本还想着今日殿选瞧瞧,竟是如此无缘。她此次的风疹,起得蹊跷,若真给了赏银挪出宫去,也是寒了那些远来选秀的秀女的心。”
林庭安觉得此话也有几分道理,便问道,“那皇后觉得,该如何办?”
萧卿缈转头看向储秀宫的总管,问道,“传太医来瞧过了没,可伤着脸了?”
总管恭敬跪在地上回话,“回禀皇后娘娘,传太医瞧过了,说主要是瞧着骇人,对脸倒是没什么损伤。当归饮子喝上四五日也就痊愈了。”
“看来下手之人还知道是宫里,出手知道轻重。”
萧卿缈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林庭安。
“陛下,这郑音既然容貌无损,相貌又是这届秀女中一等一的出众,不若,赐给王亲贵族为庶妃如何?”
林庭安略一思量,觉得不过一个庶妃,不如赐给阿暻,免得他日日沉迷那个周庶妃。
于是,未曾参加殿选的郑音,就这样成了临王府上的郑庶妃。
而林庭安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随意之举,居然会在日后,后悔莫及。
殿选那日,除了郑音的这桩意外,其余的倒都很顺利。
后宫新入了八位年轻貌美的妃嫔,临王府上也多了三位姿容出众的庶妃。
其中容色最盛的,就当属郑庶妃。
新人给王妃见礼的第一日,秦愫见到郑音之时,便危机感满满。
她生得美不说,最关键的是,身上那股子娇娇怯怯的样子,居然同自己有几分相像。
秦愫想当然地以为,郑音是在模仿自己。
于是,当晚在林暻来瞧自己之时,她便撒了个娇,卖了个乖,刚入府不过一日的郑音,便被禁足了。
此时,燕王府。
书房内,林骁正在看底下送来的军务奏呈,而姽婳则在书房另一端,检查王老将军寿辰的礼单。
如今两人成亲也有月余,倒也慢慢养出了些默契来。
林骁虽然外表看着极冷淡乖戾的样子,但实则倒是个很开明的性子。
他从不觉得女子就该窝在宅院内那一亩三分地。
当初两人成亲之时说好的合作关系,所以关于一些日常同前朝旧臣的交往,他也会说给姽婳听,会听听她的意见。
姽婳也不会觉得男子就该不理内务,会同他说说那些世家宅门里的阴私,这对林骁在前朝也是有所裨益的。
他们之间互相欣赏,保持着默契的平衡。
“王老将军的寿宴,你跟我一起去吧。”
放下手中的奏呈,林骁开口道。
姽婳点了点头,只是,她有些迟疑,“听说王老将军一直是正统嫡派,对你本身就有些偏见。我以侧妃之位出席寿宴,可会有不妥。”
王老将军为人十分老派固执,但他在军中实力雄厚,且人品也不坏,只是过于看重正统。
他认为,继室在已故正室面前当执妾礼,林骁的地位也应低于林璟半分。
所以,姽婳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将本就推崇嫡长之说的王老将军,彻底推向林暻。
林骁却破天荒浅笑了一下。
“你本就是公主之尊,不比任何王妃都来的尊贵?而且,王老将军此刻怕是顾不得这些了。他那宝贝孙女,前几日去城郊上香之时,马车出了问题,是林暻路过救了她。如今,小姑娘芳心暗许,一心想嫁到临王府上呢。”
这话让姽婳都有些吃惊。
王老将军膝下四个儿子,连生九个孙子,最后才得了这一个小孙女。
对这唯一的明珠,全家人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娇百宠地养大了。
如今,这位王小姐想要去给林暻做侧妃?
“王老将军怕是气疯了吧?”
姽婳没问为什么这件事皇城里没听说,想来肯定是王老将军给压下来了。
这时代,女子虽不至于有些流言蜚语便不能活,但终归对名节有损的事,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王老将军今日都没去上朝。”
林骁摇了摇头,也替老爷子头疼起来。
这王小姐如今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上赶着要去当侧妃。
虽说亲王侧妃也是极为尊贵,但王小姐的出身即便当正妃也是能的,何苦给人做侧妃。
且这位王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半点阴私都没见过,毫无内宅手段。
王家如何肯将她送进临王府?
这满皇城谁不知道临王府乱的很。
正妃还没进门,就先抬进去一位受宠的庶妃,前几日还诊出了喜脉。
这要是生下来是个男丁,这可就是王府的长子了。
如今又抬进去了三位貌美如花的庶妃,还有王家那位出身高贵的王妃坐镇内宅。
自家这姑娘扔进去,怕是没几日便被拆得骨头都不剩了。
王老将军这两日愁得头发又白了一片,哪还顾得给林骁挑刺。
姽婳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日的英雄救美,是意外,还是?”
“谁知道呢。”林骁站起身,熄了书案上的烛火,朝姽婳走来。
“那就让他是蓄谋已久。”
姽婳直接将这件事的性质盖棺定论了。
林骁瞬间知道了她的打算,点了点头。
“去做就是,需要用人跟我说。”
林骁总是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说了和姽婳合作,便给了姽婳最大的自由和权限,丝毫不在乎旁人所说的,要提防自己这位前朝血脉的侧妃之类的话。
姽婳也放下礼单,握住了林骁的手,低声道,“是。”
很快,王老将军的生辰之日便到了。
将军府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林骁和姽婳到时,宾客已到了大半。
王老将军虽面色有些憔悴,但仍打起精神,招呼道,“燕王殿下,荣侧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几人正寒暄时,突然旁边院子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还没等王老将军发火,就听隔壁院子有人高呼起来。
“王小姐落水了?是临王殿下救起来的?”
什么?
姽婳和林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暻怎么大庭广众,出这种昏招了?
如此情形,就算最后他娶了王小姐,二人的名声也得受损。
再一看旁边的王老将军,已是面色铁青,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第11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一)
其实,今日这事,林璟倒当真有几分无辜。
他那日救下王小姐,的确不是故意蓄谋设计的。
庶妃入府后,虽然郑氏被禁足,但是其余两位庶妃,吴氏和赵氏,也让他在温柔乡内沉浸了不少。
尤其王知微很是贤惠识大体,今日赏赐珠钗,明日赐一匹锦缎,将两位庶妃打扮得如花似玉,更是吸引林璟目光。
他虽然对秦愫感情深厚,但到底两人之间,还是有当年入宫这一桩嫌隙,算不得真正的交心。
再加上秦愫如今的身孕月份小,无法侍奉。
所以,林璟难免会在两位貌美的庶妃处歇息。
这让秦愫生了好大的气,今日肚子痛,明日心口痛,各种理由从庶妃处拉人。
林璟虽然喜爱秦愫的这份重视,但次数一多也有些烦闷,于是便去郊外策马散心。
谁知,就遇上了遇险的王小姐。
虽然和王知微同为王氏,但两家并无关系。
琅琊王氏乃是清贵世家,而王老将军则是在军中势力雄厚。
林璟当初救下这位王小姐,也是为了卖王老将军一个人情。
他知道王老将军一直很是看重他嫡长子的身份,不过老将军一直效忠自己的父皇,并不明确站队。???
他想把王老将军拉上自己的船。
可没想到,王小姐居然对他一见钟情。
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如此一弄,显得他当初的英雄救美,成了别有用心的勾引之举。
王老将军这两日看他,眼神也没了往日的和善。
今日的寿宴,他又不得不来,便想着同那王小姐隐晦说清楚也好。
他的确想和王家拉近关系,但绝不是这种拉近。
若是还没迎娶王知微,那娶了这位王小姐做正妃倒也是一桩美谈。
可如今正妃之位已尘埃落定,让那王小姐来做侧妃,无疑是一种折辱。
而且,短短几月间,先后迎娶清贵世家和武将势力的一正一侧两位王妃,这表现出的野心,连一向自恃和林庭安父子情深的林璟都有些心惊。
到时候,王老将军为了明哲保身,怕只能持身中立以保全家族。
可以说,娶了王小姐,是两败俱伤之举。
但他没想到,这王小姐居然如此大胆。
直接来了一出落水戏码。
被人以王老将军有请的借口带到了内院,他刚一看见落水的王小姐,便暗觉不好。
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股掌风从身后袭来,林璟仓惶间跌落水中。
待他回过神来,那王小姐已经攀上了他的肩膀。
内院也有人闻声而来,坐实了他“英雄救美”的名声。
王老将军匆匆赶往内院,只看见被披风裹得密不透风的宝贝孙女,还有浑身衣衫湿透的临王殿下。
“怀玉如何?”王老将军问道。
怀玉,正是王小姐的闺名。
王怀玉的母亲,王老将军的三儿媳忙说道,“没什么大碍,呛了几口水。”
王老将军这才浅浅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林璟,恭敬道,“多谢临王殿下救下我家孙女,王某在此,叩谢临王殿下。”
说完,年迈的王老将军郑重其事地跪下磕头谢恩。
林璟有些慌乱地想要扶起王老将军,却发现自己根本抵不过这股力气。
王老将军好歹也是戎马一生的将军,岂是林璟这种虚有其表之人能比的。
姽婳和林骁远远站在人群外,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
“看来,王老将军是准备摆明立场了。”
姽婳低声在林骁耳边说道。
林骁拦住姽婳的纤腰,侧身帮她挡住院中的寒风,淡声道,“王老将军能跟着父皇起义,必然是有眼光有远见之人,他看重嫡长子是不假,可更看重他王家那好不容易搏杀出的满门荣耀。”
若是让林庭安以为王家早早就站队支持夺嫡,那王老将军和儿子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和前程,怕就是走到头了。
就算再宠爱林璟,林庭安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坐上的皇位,还没坐热乎就换人。
太子之位可以给,但要林庭安自己给,不能底下人来夺。
此刻场内的林璟只觉得尴尬又气愤。
事是你们王家设局做下的,如今又将自己架在如此尴尬的局面,你们王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这时,一同出席寿宴的王知微出来解围了。
“王小姐落水受了凉,如今秋日风寒,吹了风反而不好了。不如先将人挪进屋里,请府医来瞧瞧。谢不谢的这些都是小事,人没事就好。”
王老将军也顺势接话道,“是,多谢王妃关怀。来人,快将小姐挪进去,找人来看看。”
院中围着的人也不好再聚着了,忙散开来。
王老将军则亲自带着林璟前去换衣,王知微作为王妃,自然也是跟随前去。
不管此刻心情如何,一会儿,他们还要扬起笑脸,出席寿宴。
今日来了这么多达官贵人,无论如何,都是要面上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个寿宴的。
只是,姽婳朝外走时,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位被簇拥走的王小姐。
刚刚王知微说话时,这位一直垂着头的王小姐,悄悄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王知微。
那眼神的感觉,让姽婳觉得,或许此次这出闹剧,真正的目的不是林璟,而是那位贤良温和的临王妃。
林骁敏锐地察觉到了姽婳的眼神,低声问道,“怎么了?”
姽婳略一思量,还是觉得有一查的必要。
“阿骁,你让人去查查,那位王小姐和王知微之间,之前可有什么交集?我总觉得,今日这王小姐的反应略有些不对。”
说是对林璟一见钟情,可刚刚那段时间里,这位王小姐可一眼也没瞧过这位心上人,这可不像是情根深种,要死要活的样子。
林骁没问什么,他相信姽婳的敏锐。
既然她说让查,那必然是有猫腻,于是便也点了点头。
宫里不过半个时辰后便得知了此桩事。
刚刚还沉浸在温柔乡的林庭安,也顾不得佳人在旁,直接摔碎了一盏上好的白玉茶盏。
“朕才刚赐了他三位庶妃,他就又打起了朕的肱骨之臣的主意,怎么,是要将二王之女都收入府中,成就个一文一武的佳话么?”
这话吓得年轻的美人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林庭安这才反应过来,将怒气稍稍收敛,冷淡地起身离开了。
只是在临出门时,冷淡地扔下了一句,“将孙美人禁足吧,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一句话,昭示着这位新入宫的美人,前途走到头了。
第12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二)
那日寿宴后,果然王怀玉和林璟这桩事成了皇城里的热议。
毕竟,这种传闻,不管哪朝哪代,都是大家感兴趣的事。
回到临王府后,王知微便贤良地表示,愿意亲自入宫去向父皇和母后提迎王妹妹入府一事。
林璟有些恼羞成怒,他无颜说出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小姑娘设计的事,只觉得面上无光。
“你添什么乱?那王家怎么会同意自家女儿来做侧妃?父皇也不会……”
“殿下!”王知微破天荒第一次打断了林璟的话。
“不管王家同不同意,父皇同不同意,殿下您都要摆明真心求娶的态度。今日您救王小姐之时,已然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给王小姐一个名分,失了清白名节,王小姐怕只能青灯古佛或者草草低嫁了。救人本是好事,可若是如此,便是和王家结了仇怨了。”
林璟也知道王知微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是,“我难道不知道么?可难道这是求娶便能解决的么?”
父皇、王家,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
斟了一杯热茶,王知微柔声道,“殿下的烦恼,知微也能明白一两分。只是,殿下和父皇是亲父子,又是父皇一手抚育长大的,哪朝哪代的皇子能有这等殊荣。殿下如今担忧父皇猜忌,其实,才是远了父子之间的感情呢。”
温言软语间,王知微悄无声息地在化解林璟的担忧。
“殿下若是因此踌躇不前,不肯接纳王小姐,这才是真正寒了父子感情呢。父皇或许会觉得,一手带大的孩儿,如今却疏远了自己。便是父皇申斥几句又如何,父子没有隔夜仇。”
见林璟的脸上似有意动之色,王知微又在言语上加码了几分。
“血浓于水。对殿下和父皇是如此,对王小姐和王老将军也是如此。王小姐再如何,也是王家血脉。王老将军对这个孙女的疼爱,世人皆知。便是再生气,过段时间也就好了。而且,等王小姐诞下殿下的血脉,王老将军他们,还能不为这个带着王家血脉的孩子而努力么?”
这话已经说得很是露骨直接了。
王知微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可今日,王怀玉瞧她那眼神,倒让她有了些兴趣。
这位王小姐瞧着不是多么喜爱林璟的模样,她做下那个不顾一切的局,执意要入临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既如此,自己不妨成全了她这一桩心愿。
府里面来一位出身高贵且对林暻一往情深的侧妃,最紧张的,怕就是如今有孕那位了。
毕竟,哪怕为了王怀玉背后的王家,林暻日常也要多宠爱她几分。
“我入宫去说这件事,也可将殿下从此事中淡化。便是不成,那也只是我一个后宅妇人的主意,与殿下无关。”
这话就说的极为巧妙了。
表面上看着,是王知微善解人意,主动为身为夫君的林暻排忧解难。
实则,王知微根本就没想过,让林暻能从这件事中得得半分好处。
林暻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知微这段时间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她绝不能让林暻登上那个位子。
否则,王家才会迎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既然已经被迫绑上了这艘船,那王知微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林暻,彻彻底底失去圣心,失去登上皇位的可能。
林暻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第二日,王知微便入了皇宫,去帮林暻“好好”解释这一件事了。
她首先拜见的,自然是后宫之主的萧卿缈。
昨日,姽婳就已入宫同萧卿缈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此刻,萧卿缈只温和笑道,“英雄救美,这也算是一桩美闻。只是,临王的婚事,一向都是陛下定夺的,本宫也不好插手。这样吧,德喜,去请陛下来趟长福宫。”
王知微听到这话,也没失望。
她本来也不指望皇后能定下这桩婚事,她只是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尊重,所以前来拜见这一回。
同时,也能名正言顺地见到陛下。
不然,她要求见陛下总是有些麻烦的。
林庭安来得极快。
他本来就因林暻此事气了一夜,听到临王妃入宫这事后,便启程来了长福宫,正好和传信的德喜中途碰见了。
“你说,临王想要求娶王老将军家的孙女?”
林庭安神色晦暗不明,看向底下跪着的王知微。
临王,居然是连名字都不唤了么?
王知微浅浅勾了下嘴角,而后抬头道,“是,父皇。王爷和王小姐有两次相遇之缘,且两次王爷都是英雄救美,可见缘分之深。昨日王老将军府上,王爷为救王小姐,二人不得已有了肌肤之亲,王爷回府后,同儿媳相商,想迎娶王小姐入府。所以今日,儿媳斗胆入宫,请父皇赐下恩旨,全了这段缘分呢。”
听完这话,萧卿缈微一挑眉。
这位临王妃说的话,可是很值得玩味。
看似句句替林暻解释,实则句句都在说林暻别有所图,说自己是无奈才进宫求旨。
果然,林庭安的神色越发阴沉。
半晌后,林庭安沉声道,“侧妃?岂不是委屈了王爱卿家的千金。”
这话,便是不太想同意的意思了。
可没想到,底下的王知微端庄地行了个扣头大礼。
“父皇,儿媳也知侧妃一位,略委屈了王小姐。所以,儿媳愿意让出王府管家之权,以全王小姐和王老将军的颜面。”
王知微做出此等让步,着实出乎了林庭安的意料。
让出管家之权,那王知微除了一个正妃头衔,几乎等于个空壳子了。
这话让林庭安更是生气。
他笃定这是林暻强逼王知微所为。
不然,王知微如何会好端端让出自己的管家之权。
好啊,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好儿子。
如今为了拉拢权臣,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王妃,如此算计自己的父皇。
但心中再气,面上还是平静之色。
林庭安只说再考虑考虑,便将王知微打发出宫了。
长福宫内。
林庭安难得流露出了伤心之色。
“皇后,你说,今日临王妃求娶之事,朕该如何决策。”
萧卿缈只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临王英雄救美这件事,臣妾在宫中昨日就有所耳闻了。想来这一日光景,皇城里应该是传遍了。”
萧卿缈的意思已经隐晦地表达出来了。
陛下,您难道觉得,您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要么满足了临王所求,要么,便是王小姐声名尽毁,王老将军一脉从此对皇室寒心。
良久后,林庭安重重将自己手中的玉串砸到桌上,恨声道,“真是朕的好儿子。”
第13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三)
林庭安最后还是下了圣旨,将王怀玉指婚给了林暻,为临王府侧妃。
林庭安没有动王知微手中的管家之权。
毕竟,同是王家,琅琊王氏也不是吃素的。
嫁过来的女儿才短短几月,临王府便接连抬了三位庶妃和一位侧妃。
庶妃还好说,身份上不得台面。
可这位侧妃,可是正经的好出身,足以动摇王知微的正妃之位。
这对于琅琊王氏,无疑也是一种无形的折辱。
林庭安不得不又找了几个借口,恩赏了琅琊王氏在朝为官的几人。
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暻,林庭安可谓是伤心又失望。
他自认这二十年,对待长子可谓用心良苦。
为了长子的地位,他甚至可以冷待更出息的次子。
婚配之事上,更是精挑细选,就为了给他择一位家世出众的王妃。
可他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有了清贵世家的王妃还不够,自己又设计勾搭上了军权在手的王家。
是的。
林庭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林暻自己设计的。
因为,那日寿宴上英雄救美的事,如今皇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若是王家设计,他们不得维护好自家姑娘的闺誉,哪至于如今满城皆知。
若是自己不下旨赐婚,怕是王小姐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而此刻的王将军府。
那位无辜的王小姐,正腰背挺直跪在祠堂中。
一向对孙女疼爱有加的王老将军,此刻手持藤条,重重地抽向王小姐的脊背。
“咻!”
伴随着藤条的破空之声,王怀玉被打得重重一颤。
“我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便要好好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胆大包天,设下圈套,让临王前来相救,难道你就被如此喜欢临王?喜欢到尊严脸面都不顾,喜欢到要把全家都拖下水么!”
王老将军边说边又狠狠抽了几下,只是他越抽越心疼,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孙女啊。
是他这些孙辈里,最聪慧最得自己心意的孩子。
他如何不心疼。
可王怀玉这次闯的祸太大。
她居然敢设计将临王推入水中。
那可是临王。
陛下长子,一等亲王,将来甚至有很大可能会是太子爷。
她长了几个脑袋,居然敢做这等事。
刚刚赐婚旨意送到了将军府上,王老将军强撑着笑意接过了圣旨。
传旨的内侍一走,他便将王怀玉提到了祠堂,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好好教训她。
“爷爷。”
王怀玉强忍着痛意抬起头,娇美可人的脸上,却是平静之色。
“我这么做,恰恰是为了保下全家。”
听到王怀玉的“狡辩”,王老将军气得又抽了一藤条。
“你还胡说!”
“我没胡说!嫁给临王,才能保下我们王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和前程。“
王怀玉强撑着脊背,看向王老将军。
“爷爷,临王这些时日对你的拉拢之意你不会不清楚吧。我知道爷爷你崇奉正统之说,认为临王乃原配嫡长子,身份当高过继室嫡次子的燕王殿下。我也知道爷爷你虽然如此认为,但其实并无站队夺嫡之念。可长久以往,陛下会怎么想?临王会怎么想?燕王又会怎么想?”
王老将军一愣,举起的藤条没再打下去。
这些话,他不是不懂。
可临王的生母,对他曾有过求情之恩。
虽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可那位萧皇后红颜早逝,只留下林暻这一个孩子,他这份恩情一直没能报答,所以便在身份上多多偏袒了林暻几分。
但多的支持之举,是半分也无。
他也知道,对于手握兵权的王家来说,一旦站队,前程也就走到头了。
“爷爷此刻觉得陛下不会介意,可日后呢?陛下此次的赐婚之举,何尝不是一种敲打。不然,以我的家世,便是做侧妃,也可赐上封号,加恩我们家。”23sk
是啊,王老将军怔愣想着,就像那位燕王府的荣侧妃一般,虽是侧妃,但有封号在,日常命妇交际,人家也会敬她三分。
陛下,这是对王家有意见了。
“临王可不会允许爷爷撇清关系,这些时日里,他没少找您吧。那您打算如何做?孙女以这般不光彩的方式嫁到临王府,对您来说,恰好是破局之道。”
说完,王怀玉重重叩了一个头。
“怀玉知道,此举为王家蒙羞。可爷爷可借此时机翻脸,就当不认怀玉这个孙女,彻底和临王拉开关系。爷爷此时陷得还不深,在陛下面前苦表忠心,还能将王家拉回正途。”
王老将军将手中藤条扔掉,将王怀玉从地上拉起。
“可,可你怎么办?还有,这不是彻底得罪了临王么?”
自己可以摆出王家被临王陷害的架势回到忠正之臣的位置,可已经成了临王侧妃的怀玉呢?
有将军府做靠山,临王还能厚待她三分,若将军府“抛弃”了她,她如何在王府后宅过活。
还有临王,此举等于彻底将临王得罪狠了,日后他若登基,王家岂会有好日子过?
“爷爷。”王怀玉浅笑道,“我没了王家,好歹还有侧妃的位子,入府后,我会向王妃投诚,临王妃是个宽厚温和之人,只要孙女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她不会为难孙女的。”
说完,她又压低了几分声线,严肃道,“至于临王,爷爷你觉得,一个失去圣心,又没有才干的亲王,能有几分登上大位的可能。”
见王老将军似还有犹豫之色,王怀玉厉色道,“爷爷,您从小教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位已故萧皇后的一句话恩情,难道值得您搭上我们王家全族的命么?如今,持身中立,是最好的选择。燕王殿下光明磊落,得继大位也不会为难你。就算万一临王登基了,您也不过没支持他而已,并未出手害他,大不了王家受些冷落,您是开国功臣,他不会下狠手,王家总不至于动了根基。”
如此,王老爷子终于点头。
只是,他愧疚地拉着王怀玉的手。
“都是爷爷选错了路,才让你搭上终身,来给王家谋生机。爷爷对不起你!”
王怀玉却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里,是武将世家血脉特有的那种对目标的执着与笃定。
“不,我的终身,就在临王府。”
第14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四)
“你说,王知微曾经救过王怀玉?”
早起梳妆之时,林骁的亲随前来拜见,林骁出去了片刻,回来后便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见自己一向端庄的小妻子也露出了吃惊之色,林骁面上也带了三分笑意,弯腰从桌上的八宝首饰盒中挑出一支镂空金雀步摇,帮姽婳插于挽起的发髻之上。
“是呀,这两人看起来毫无交集,一个是养在深闺的世家大小姐,一个是武将世家的小姐,两人一南一北,看似应该素不相识,谁能知道,王怀玉八岁那年,被王家的仇家掳走,在涿郡碰上了前去外祖家贺寿的王知微,并被王知微所救。当时王知微并未张扬,只说是富户之女。此事也并不为人所知。”
只是,林骁略有些疑惑。
按这调查来看,王知微算是王怀玉的救命恩人了,可王怀玉为何要“恩将仇报”?
一个身家背景雄厚的侧妃,对于王知微这个正妃而言,可是心腹大患了。
听到林骁将心中疑惑说出来,姽婳却摇了摇头。
“男人家的心思,总觉得内宅女子之间必须要斗起来,我倒觉得,王怀玉的入府,对王知微而言,是件好事。不过对于林璟和秦愫而言,怕是福祸难料了。”
王怀玉这个女子,可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般娇憨无害。
从她敢设计林璟这件事来看,她足以称得上胆大心细。
是的,寿宴那件事,最初姽婳也以为是林璟走了昏招,可过后稍一琢磨,她便品出了其中的蹊跷。
一招落水,用自己的名节做赌。
赢了的话,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角色,彻底将王家拖出泥沼,更能让林璟吃下一个哑巴亏,她也能顺利进入临王府。
输了的话,她用自己一个人,彻底让王家和林璟割席,也不算输。
倒是个十足的狠人,看来王老将军这些孙辈里,最有出息的,怕就是这个看似娇憨无脑的小孙女了。
林骁虽不解为何王怀玉的入府会对王知微有利,可他一向信任姽婳,也没再多问什么。
突然,林骁想起一件事,低声道,“母后派人递信来,说下月林璟的婚仪上,父皇会低调前去。”
“看来是王老将军表现出的态度,让父皇满意了。”
姽婳轻扫蛾眉,漫不经心道。
王家若是真聪明,从婚诏下达那一刻开始,就会和林璟撇清楚关系,尽力向今上表忠心。
如今看来,王家做的不错,林庭安也觉得让王老将军唯一的孙女仓促以侧妃之礼进了临王府,有些寒了老臣的心。
毕竟,不说姽婳当初十里红妆的侧妃之礼,便是前朝旧例,侧妃入府也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准备仪仗和婚嫁之礼。
如今王怀玉不到一月便要入府,实在有些仓促,也略带折辱。
不过,萧卿缈会把这件事递给林骁,想来是觉得这件事有可利用之处。
姽婳略一思量,便明白了萧卿缈的意思。
这件事,萧卿缈需要自己的帮助,毕竟,宫外是自己的主场。
“告诉母后,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让她放心便是。大婚那日,必会让父皇永生难忘。”
安插在临王府的那个棋子,该起作用了。
自己这几日,也该去拜访下王知微了,看下这位临王妃,到底有什么打算。
虽然从最近请封庶妃和侧妃的几桩举动已经能看出,王知微对林璟毫无情意,甚至暗戳戳在为林璟挖坑,可凡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时机来得很快,关于王怀玉入府的典仪,都是由内府司督办的,但作为临王妃的王知微也少不得操持一二。
在草拟好王府的相关典仪后,王知微便拿着清单,入宫去给萧卿缈过目。
无论林璟如何不屑,但萧卿缈终归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是中宫皇后。林璟可以不做全礼数,但王知微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在萧卿缈处,王知微刚好撞见了前来拜见的姽婳,于是,顺理成章,二人便约了临王府的一场小聚。
临王府内。
王知微吩咐人备齐了精致的点心及茶饮,笑语盈盈道,“荣妹妹,快尝尝我府上的手艺。几个月前,你府上设宴,几道点心可真是让我念念不忘,我今日也班门弄斧,妹妹可别笑话我。”
几句话,亲昵又不失分寸,可见这位琅琊王氏出身的临王妃,极为善于交际。
姽婳自然也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好意,浅尝几口夸赞道,“王妃娘娘府上的点心,自然是好的,这道栗子酥尤其好,今儿我走的时候,可一定要带一碟回去给我家王爷尝尝。”
燕王府哪里会缺一道栗子酥,姽婳乃是公主出身,便是再不得重视,见过的奇珍异宝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王知微知道,这是荣侧妃在表达交好之意。
“妹妹和我口味相投,这真是难得的缘分,叫什么王妃,我长你半岁,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就是。”
“知微姐姐。”
两人都是聪明之人,你来我往间,已是亲密得像亲姐妹一般。
气氛正好之时,姽婳却突兀地问道,“听闻知微姐姐府上有位周庶妃有喜了,这也是临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我早早替我家王爷备上了贺礼,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不如就今日吧,正好也让我瞧瞧这位有福气的庶妃娘娘。”
这话让王知微身旁的贴身婢女神色一下变了。
只觉得刚刚还亲切的荣侧妃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往自家王妃心口上戳刀子。
可王知微不仅没有难受的神色,反而脸上笑意更盛了三分。
看来,当初这位周庶妃的秘密,怕就是燕王府透给自己的。
“是呢,我也替我家王爷高兴。来人,去传周庶妃来,就说燕王府的荣侧妃有好东西赏她。”
姽婳也笑了笑,她知道这位临王妃的态度了。
聪明人果然是聪明人。
不会被所谓的妻子之名、王妃之尊困住手脚,遵循所谓的三从四德。???
在发现问题后,能够及时止损,这无疑才是聪明人之举。
很快,去传信的人便回来了。
只是,她的脸色却不太好。
“回王妃,周庶妃说自己晨起便肚子痛,想来,是不能来拜见荣侧妃了。”
秦愫如何敢来,她听到燕王府的荣侧妃要传召自己时,吓得脸色都煞白了几分。
万一被认出来,王知微不还立刻发落了自己。
索性她怀有身孕,关键时刻拿肚子里那块肉当借口,任谁也不敢强迫她去。
姽婳也不恼,只笑吟吟道,“看来周庶妃这一胎怀得不太稳当啊,可要好好保养,免得福气从指缝里溜走。”
王知微则赞同地点了点头,对底下人说,“去请府医来,以后一日一诊,脉案都报到我这里来,免得周庶妃自己隐忍不说,耽误了诊治。”
说完又叹了口气,朝姽婳道,“我家王爷很是疼爱周庶妃,这也让周庶妃素日里有些身娇体贵,动不动就这儿疼,那儿痛的。”
姽婳和王知微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从秦愫这一件事上,她们互相交了一张底牌,也知悉了对方的态度。
临走之时,姽婳低声在王知微耳边道,“我明白姐姐的苦,姐姐所求,定会顺遂如意。”
王知微一时间竟有些怔愣,她忙低头掩饰住这份失态,低声回道,“多谢妹妹,我和王家,所求唯有平稳二字,此话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自己或许嫁错了人,但将来的路,却一定不会再错了。
第15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五)
时间很快到了王怀玉入府那日。
为着低调,林庭安和萧卿缈二人轻车简从到了临王府。
毕竟,林庭安虽想给王老将军这个脸面,但也不想让长子的势力太过膨胀。
登基之后,尝过皇权的滋味,父子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复从前单纯。
林璟和王知微自然是小心接驾伺候。
只是成婚之日,前院诸多事宜需要王知微这位王妃前去操持,林璟今日也是诸多事宜,所以林庭安便将二人遣了出去,他和萧卿缈在此留人伺候即可。
可屋内只剩下他和萧卿缈,二人又无话可聊,只剩尴尬。
最后,林庭安站起身道,“阿璟的王府朕还没仔细瞧过,朕出去看看。”
萧卿缈自是温和应下。
只是,她在抬头之时,和林庭安身旁的内侍巧妙交换了一个眼神。
临王府虽然富贵,但同皇宫相比还差得远,不过随意看了几眼,林庭安便没了兴致。
正打算回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琵琶声。
那人弹奏的,正是琵琶名曲《浔阳月夜》。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弹奏之人技艺娴熟,最难的是乐声澄澈,犹如弦上黄莺语。
这让林庭安一下提起了兴致。
这首曲子,正是当年她所钟爱之曲。
只是,今日这人的技艺更为出神入化。
循着乐声,林庭安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前。
“这院子里住的是谁?”林庭安转身问向身旁的内侍。
内侍早在几日前就已来过临王府,将王府内外的布局了解得一清二楚,以便更好服侍君王。
此刻,自然也是有问必答。
“回陛下,这是王府的郑庶妃所居院落。郑庶妃被临王殿下禁足,此时还未解禁。”
“禁足?”
林庭安立刻想起了这位郑庶妃的来历,这还是自己赐给临王的。
林璟难道就这么对待自己父皇赐下的庶妃?
心中怀揣三分怒气,林庭安让门口的仆从解开了院门上的锁,信步走了进去。
院中,一位身着月白色素衫的女子,正低头抚弄琵琶。
一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端着一盘牛乳糕放到石桌上。
因着两人背对院门,又有假山遮挡,所以主仆二人并未看见走进来的林庭安。
“主子,吃点点心吧。今日侧妃入府,王妃身边的嬷嬷还给咱们送了几盘点心,瞧着都可精美了。”
说完,这小丫鬟才想起侧妃入府对自己主子而言,可不是件开心事。一时脸上又浮现了忐忑之色。
那女子却没生气,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琵琶,叹了口气。
“王妃娘娘总是关照我几分,可惜,我不得王爷看重,如今被禁足在此,只能每日祝祷王妃娘娘平安顺遂了。”
说完,她看向那盘点心,轻声道,“这点心你吃了吧。你跟着我在此也是受苦了。”
见小丫鬟摇头,她柔声说道,“如今这儿只有我们二人,便也不讲究什么主仆之分,你比我还小几个月,我拿你是当妹妹看待的。这不是主子赏下的,是姐姐给妹妹的点心。”
小丫鬟感动到眼泪汪汪,哭泣道,“主子,您这么好,怎么王爷就听了那周庶妃的话,将您给禁足了。那周庶妃入府才四个月多,肚子里的孩子听说都五个多月了。”
女子忙捂住小丫鬟的嘴,“别胡说,外面还有看守的人呢。要是让人知道你背后编排周庶妃,王爷定然大怒。”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那周庶妃当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院中的两人惊慌回头。
而林庭安本来满怀怒气,可当看到那个回头的女子后,他却怔愣在了当场。
“青容。”
女子有些惊慌,但仍维持着礼节规矩,行了个礼,“妾身是临王府庶妃郑氏,不知尊驾哪位?婢女年纪小,胡说而已,还请尊驾高抬贵手,饶她一次。”
林庭安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赐给林璟的庶妃,那位被人设计起了风疹错过选秀的郑音。
仔细观察,其实她同青容并不是十分相像,只是眉眼处略有三四分像,但郑音更柔也更美一些。
怪不得皇后说,那届秀女中,这位郑音是传闻中姿容最出众的。
为何,为何自己没能见到她,反而亲手将她指给了林璟。
郑音见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不说话,生怕他将此事告知临王,到时候自己的侍婢小命不保。
一咬牙,郑音跪在地上,恳求道,“贵人,若您真要告知临王,就说是我说的吧。郑音愿承担所有罪责。”
林庭安看向眼前这个为了一介低贱奴婢,虽然害怕,但仍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的女子,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她和青容的不同。
青容虽然身体不好,性子也温婉柔弱,但她出身名门萧氏,又因着身子原因,自小便得家主宠爱,所以虽然也会怜惜他人,但姿态从不会放低。
萧青容更像云端的仙子,偶尔会垂怜世人,但更多时候是高高在上。
但郑音更像活生生的人。她会害怕,会恐惧,但仍为了保护一个婢女,甘愿放下姿态,苦苦哀求。
“你知道我是谁么?”林庭安盯着柔弱跪倒在地的女子,低声问道。
郑音摇了摇头,面前的男子衣着低调,看不出来历,但只从他能进入自己的院子便能猜出,身份必然显赫。
否则,如何能在临王府内如入无人之境。
弯腰将郑音扶起,林庭安嘴角挂着一抹感兴趣的笑意。
“我是代王林霁,是临王的小叔叔,当今陛下的胞弟。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
代王林霁刚刚被派往南疆执行公务,因着此事乃是秘密,所以皇城内如今都还不知晓。
林庭安毫不客气地顶了自己弟弟的名。
郑音慌乱地收回手,低声道,“那多谢代王殿下,妾身日后定会约束好侍婢,必不会再出此等问题。”
林庭安本想还和郑音再说几句话,可内侍悄然提醒道,外面仪式快开始了。
到底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林庭安只能暂时按捺下悸动的心,对郑音柔声道,“郑娘子,我们日后,还会再见的。院外听郑娘子一曲,如闻天籁,望日后还能有此机会,听郑娘子素手拨弦。”
他不叫郑音为郑庶妃,而是郑娘子,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郑音有些惊慌地看向他。
林庭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院子。
他没看到,身后刚刚还柔弱万分的郑音,此刻脸上已是一片冷漠的平静。
第16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六)
临王府见了郑音后,林庭安心里便装下了事。
一桩是郑音那与自己亡妻三四分相像的面容和惹人怜爱的行事举止,着实让他牵肠挂肚。
可郑音的身份又让他纠结懊悔不已。
当日,怎么就不见见人,便将她指了出去。
这种感情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另一桩,则是那日他听到郑音和侍婢所说的周庶妃有孕一事。
这个孩子,比周庶妃入府的日子要大一个月。
到底是底下人捕风捉影瞎传的?
还是林暻确实做下了荒唐事,还没管好底下人的嘴,让这事传了出来?
因着王怀玉刚入府,林庭安暂时将此事压下未发落。
只是,他的心里到底是对林暻又失望了几分。
王怀玉入府的第二日。
按照惯例,昨夜林暻该是歇在她的院内。
可还未更衣完,外面便有人通传,说周庶妃喊着肚子痛,想请王爷去瞧一瞧。
林暻本不打算过去,可那通传之人将情形描述得极为严重,说庶妃似乎有流红之症了。
这可把林暻吓坏了。
一旁的王怀玉倒一改林暻印象中娇纵的印象,十分识大体。
“王爷去瞧瞧吧,到底是府里第一个孩子,马虎不得。”
有了王怀玉这话,林暻自然去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于是,今日的请安,王知微瞧向王怀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爱。
这临王是越发荒唐了。
洞房花烛夜,让出身显赫的侧妃独守空闺,自己跑去陪庶妃,这算怎么一回事?
若那周庶妃真的胎像有碍,临王前去倒也算有理。
可昨夜临王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周庶妃的院内便熄了灯,听说下半夜还叫了水。
这不是明晃晃给这位侧妃难堪么?
“妹妹,昨夜是周庶妃身体有恙,王爷担忧孩子才过去的,你放心,王爷定是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完,王知微又让人拿来她为王怀玉准备的见面礼。
是一只极为温润透亮的翡翠镯子,只看水头,便知价值不菲。
她纤细的手轻轻拿起那只镯子,温声道。
“我出生之时,我娘得了一块难得的翡翠,做了一对玉镯。一只我日常带着,一只我便送给妹妹,也是咱们姐妹能够同入一府的缘分。”
王怀玉眼神明亮,郑重行了妾室大礼。而后王知微为她戴上了玉镯。
只是,她的手指掠过王知微的手腕时,眼神微微一凝。
但很快,她的神情便恢复了正常。
“姐姐放心,我定会日日戴着此镯。”
那副重视的架势,让一向淡定的王知微都有些吃惊。
这是做戏?还是为得旁的什么?
行完礼后,王怀玉站起身,低声道,“姐姐,可否让怀玉单独同你说两句话?”
王知微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侍婢们恭敬退下。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王知微和王怀玉二人。
王怀玉目光灼灼看向王知微的小腹。
“姐姐,你有身孕了是么?”
王知微的脸色顿时一变。
她的身孕不过月余,几日前才诊出来,除了自己最信任的奶嬷嬷,整个临王府再无其他人知晓。
王怀玉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做什么?
看到王知微脸上的惊疑之色,王怀玉心中暗痛了一下,而后撑起笑脸道,“姐姐不必害怕我,我这一生,都不会和姐姐相争。”
看向王知微那诧异的目光,王怀玉开口道出了自己的秘密。
“早在嫁入临王府之前,我就已经服下了绝子汤药,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身孕了。姐姐若不信,自可让府医来诊脉。”
王知微简直搞不懂面前这个女子在想什么。
她费尽心力嫁入临王府,为何却要自绝自己的前程?
“你疯了?王怀玉,你知道一个不能生育的侧妃,在这府里会有多难过么?”
就算凭借容貌得了一时恩宠,可红颜老去之时,身旁又无一子半女傍身,即便有母家支撑,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听到王知微这话,王怀玉反而开心地笑了笑。
“姐姐,我生性厌恶男子,根本不想为任何男子生儿育女。之所以执意嫁入临王府,也是为了将军府考量。如今我嫁进来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姐姐你关心我,我知道,也很开心。不过,只要姐姐你肯怜惜我,我在王府也能很好地过下去呀。”
她靠近几步,王知微这才发现,生得一张娇俏脸的王怀玉,居然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
“日后我王怀玉,便是姐姐的马前卒,姐姐不方便去做,不能去做的事,通通交给我去做。我明白姐姐所求,必祝姐姐达成所愿。”
姐姐,你放心。
你腹中之子,将是临王府的第一个孩子。
而这临王府,未来将是你我,还有孩子的王府。
那些碍眼的人,不该出现的人,我通通会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半月后。
临王府上的周侧妃腹痛小产的消息,突然传了出来。
姽婳收到这则消息时,立刻反应过来,这怕是王怀玉动手了。
毕竟,王怀玉既入了临王府报恩,又怎能容忍这府上欺辱王知微的人那般春风得意。
姽婳准备去书房找林骁相商此事。
毕竟,此事或许对他们的布局产生影响。
刚一靠近书房,却见书房外无人值守,正疑惑着,却听屋内传来了说话声。
“殿下,这几位闺秀出身虽不算一等一,但是其父兄皆在朝任要职,殿下娶其中任何一位为王妃,都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还不惹圣上猜忌。”
这声音,是林骁手下的一位谋士。
书房内,传来林骁冷淡的声音。
“不必。”
谋士急了。
“殿下,我知您有大才,不屑这些。可临王身后有两个王家,虽说王老将军如今效忠圣上之态愈发明显,但到底也给临王提供了一定好处。殿下何乐而不为?”
“我说了,不必。”
林骁丝毫不被谋士的急切所感染,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态度。
“殿下!”谋士停顿了几秒,而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低声道,“殿下不愿娶王妃,是否是因为荣侧妃?殿下,要成大事不可儿女情长,那荣侧妃即便再好,也是前朝血脉,做侧妃如何宠爱都不要紧,她无法成为殿下正妃的。”23sk
即便底下人也都觉得荣侧妃极好,可她前朝公主这重身份太致命了。
哪怕她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人,都比这个身份要好。
书房内沉寂了片刻。
而后,林骁的声音响起。
“我说了,我不会娶王妃。我燕王府上,唯有荣侧妃一位后宅的主子,她就是我的王妃。今日你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若再提,那先生可另谋高就了,林骁可能并非先生所求的主君。”
屋外,林骁的近侍声音响起。
“荣侧妃,您怎么在这儿?”
第17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七)
听到侍从的喊话,书房内瞬间静了下来。
很快,书房的门被打开。
林骁走了出来,身后是那位刚刚进言的谋士。
一把将姽婳拽入温暖的书房内,林骁面色平静,“如今入冬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单薄。我记得母后前几日不是给了两块上好的皮子,让人制成大氅,冬日里别冷着。”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如今不过初冬,我也带着暖炉,没事的。”
姽婳也仿佛没听到刚刚书房内的谈论,面色自如。
这倒让一旁的谋士略有些尴尬。
林骁转头看向谋士,“先生先回去吧。”
谋士忙拱手行礼准备离开。
只是,刚直起身子,姽婳浅笑低声道,“我刚到,先生便要走了,倒是不巧。我让人备了一些冬日时节里的温补之物,已经交给先生的随从了,冬日天寒,先生勿要多思,好好保养自身。”
谋士眼神微变,而后心悦诚服地朝姽婳行了个礼。
“多谢王妃挂念。”
虽说林骁吩咐底下人称呼姽婳为王妃,但是私下里,他们还是会以荣侧妃之名称呼。
可如今,这句王妃,他叫得心服口服。
不管听没听到,但是今日王妃这句话,就是表明,她不会在意,亦不会追究书房内的事。
她这番话,并不是为她自身说的,而是怕自己因为担心枕边风的缘故,对王爷生了二心。
这话说出来,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她对王爷,倒的确是做得尽心尽力,无不周全。
便是哪家闺秀来做这个王妃,在为人处事上,也不会再比得过她去。
看到自家王爷瞧王妃的专注眼神,谋士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罢了,自己做什么恶人呢?
自己当初选择跟随燕王,不就是因为他人品贵重,为人清正么?
只要实力出众,有没有家世出众的王妃,又真的有那么要紧么?
谋士走后,姽婳跟着林骁进了书房。
“我不会娶王妃。”林骁看向姽婳,认真道,“我想登上那个位子,不需要靠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燕王府的王妃,唯一的王妃,我不会让任何人压在你的头上给你难堪。这句话,今日如此,日后,也是如此。”
或许当初娶眼前这个女子,更多是因为利益权衡。
可入府前的相处,入府后的朝夕相对,他很难不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
她善谋略,懂人心,识雅趣,通俗礼。
她并不是万般完美,她虽生长于皇庭,却未曾受过多少教习。
她的光芒,更多是在母后的教导下,在自己的见证下,一点点散发而出。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在自己手上,被擦拭去灰暗,散发出光芒的明珠。
林骁想,他终究是个俗人,贪恋明珠光辉。想把二人之间的合作,变成真真正正的携手同行。
若有一日站于权力之巅,他希望身边陪伴的那个人,是自己面前的女子。???
“我是前朝血脉,你可知若真有那一日,你将面对多大的压力么?”
姽婳轻声问道。
“知,却无畏。这天下从不是谁的天下,若真以血脉论天下,那从千年前第一个朝代往后,便皆是乱臣贼子了。”
林骁这话让姽婳无奈地笑了笑。
“好,我知道了。日后不许让底下人陪你演这出戏了,你看你把人先生吓的。”
林骁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果然瞒不过你。”
是啊,机密要地的书房,怎会无人看守?那不在外看守的侍从,为何会恰到好处地回来,并喊破这一切。
姽婳知道,这是林骁摆在面上的阳谋。
他就是要借此告诉自己,我们之间的合作,要重新换种关系。
将自己的态度,清清楚楚地摆出来。
“你发现我在服药了是么?”姽婳轻声问道,实则早已知道了答案。
自从嫁入燕王府以来,虽然林骁未说,但是姽婳一直在服避子汤药。
林萧点了点头,他无法回想起自己当初得知此事时的心情了。
不解?气愤?但最后,唯余心疼。
她太懂事了。
懂事到早早做好了一切准备,懂事到为一切人考虑,却从未为自己想过。
“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我定会好好待他,把我们未曾有过的,都补偿给他。”
他们二人,都未曾尝过完整的父母之爱。
林骁虽有萧卿缈的疼爱,但林庭安从未尽过为父之责。
原主宋静姝更惨,生母早亡,生父忽视,如同浮萍一般长大。
姽婳最终在林骁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
不过,处理完这桩事后,姽婳还是没忘记今日来书房的目的。
“秦愫小产了,这事你知道么?”
林骁低声回道,“那位王侧妃,可真是手段了得。秦愫为了让林璟冷落这位侧妃,这段时日里一日三五病地请林璟过去。结果,这假病成了真病,孩子没了,秦愫还只能自认倒霉。”
秦愫当然不肯如此了结小产一事。
可她平日里为了邀宠,动不动腹痛或是头疼,早在外留了个体质孱弱,胎像不稳的印象。
如今,她落红小产,众人也只以为是她体弱未曾保住孩子的缘故。
“阿璟,定是有人害了我们的孩子。他在我肚子里每日那般活泼,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秦愫的房内,林璟和后院诸人皆在此。
秦愫虽是庶妃,可她是林璟心尖上的人,怀着的也是王府上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要更为重视一些。
孩子没了,林璟自然也是心疼,可刚刚府医和宫里请来的太医,皆都诊出的是母体虚弱以致小产。
“你冷静些,孩子没了,日后我们还会再有。你好好养着身子,你的身子最要紧。”
林璟柔声安慰着秦愫,没注意到身后自己的妻妾脸上,各有嘲讽心酸之色。
秦愫只不停地哭,不想这件事就这般轻易翻过去。
这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府医说是个男孩,若生下来,便是临王府上第一子。
长子的意义可是非同小可,日后林璟登基的话,这个孩子的身份将更为贵重。
母凭子贵,若是有了长子在手,日后哪怕自己和林璟之间的感情不复从前,自己也能顺遂地活下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手里攥着恩宠丝毫不敢撒手。
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自己养好身子后再怀孕,一来一往,怕是早就便宜了其他人占了这个长子名头。
突然,林璟身后传来一道惊呼。
“吴庶妃,你怎么了?”
第18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八)
吴庶妃正是当初一起赐下的三位庶妃之一。
郑音被禁足,她和另一位赵庶妃很是得了段时间的恩宠。
可惜,好景不长。秦愫的胎像稳固后,便一直霸占着林璟。
她们这些庶妃好歹还曾得过几夕的恩宠,像王怀玉,入府这些时日,居然还未曾侍奉过。
一方面是秦愫的痴缠,另一方面,王老将军越发持中不言的态度,让林璟很是恼恨。
不过,王怀玉倒是乐得清闲,一日里好几趟地往王妃院子里跑。
见如今吴庶妃昏倒,王知微忙唤人。
“快将庶妃抬到旁边的绣塌上,府医过来给把下脉,若是无碍再送回她的小院。”
结果这一把,竟把出了喜脉。
“庶妃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听着府医的话,王怀玉的眼神微冷。
突然,她的手腕被人攥住。
是王知微。
王知微眼神中微带三分怒气,不赞同地看向她。
这三分怒气,让王怀玉乖乖垂下了头,不再看绣榻上的吴庶妃。
得知吴庶妃有孕,林璟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秦愫。
却看到秦愫面色狰狞地看向绣榻上的吴庶妃。
那副表情,让林璟陌生的很。
同他记忆里温柔娇婉的秦愫,判若两人。
林璟仓惶地收回视线,再转过头时,秦愫已经恢复了垂泪的模样。
可刚刚的那一眼,却在林璟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
这些时日,他本已在秦愫的温柔乡里,慢慢淡忘了曾经的背叛。
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或许根本没了解过秦愫。
一位庶妃小产,一位庶妃有喜。
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倒让喜事不喜,悲事不悲了。
安抚了秦愫,又让人将吴庶妃抬回院子去,王知微带着王怀玉回到了自己的主院。
“周庶妃那里,是不是你动的手。”
王知微一进屋内便遣退了身边的人,直接开门见山问王怀玉。
秦愫虽然老拿胎像说事,素日里诊脉也买通了府医,让其上报个体弱,以便为自己争宠做铺垫。
可府医私下早就成了王知微的心腹。
所以王知微知晓,秦愫这一胎,虽然偶有不适,但其实内里稳固得很。
这府里,除了自己和王怀玉,没人能对被林璟护住的秦愫下手。
“姐姐,那是她自己没福气保不住孩子。”
王怀玉娇美可人的脸上,是骇人的平静。
“王怀玉!”
见王知微气得浑身打颤,王怀玉忙跪下,拉住王知微的手低声恳切道,“姐姐,你怀着身孕,不要生气。我错了,是我错了。”
王知微只觉头疼,这些时日里,王怀玉待她的真心,她也能看出来。
虽不知为何她会如此信赖自己,但王怀玉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真诚,她若再起疑心,便是对不起这份真诚了。
“怀玉。”王知微拉起王怀玉,认真看向她,“你根本没觉得有错,你只是觉得我生气了,所以你要服软认错。”
垂敛下浓密的睫毛,王怀玉低声道,“姐姐,周庶妃没了孩子。这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
那个女人不是一直拿腹中的孩子做借口来说谎邀宠么,自己正好帮她圆了谎呀。
“你今日对她的孩子动手,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对吴庶妃的孩子动手,再往后呢,是不是就是我的孩子了?”
听到王知微的话,王怀玉眼眶通红地看向她,“我不会,我宁愿自己死,我都不会伤害姐姐你的孩子。”
是你将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让我走上了正途,我怎么会害你呢?
王知微亦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可是,王怀玉太偏激了,这份偏激让她都有些心慌。
她保护自己的方式,是将挡路之人全部抹除,甚至于孩子。
“怀玉。”王知微紧紧握住她的手,有些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可是,王府里不会只有一个孩子的,你对那些无辜的孩子下手,你让我如何自处?若我们真成了手染无辜鲜血的人,那日后,我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我们要如何教导孩子为人清正向善?”
看着目光怔愣的王怀玉,王知微心中甚至有些生气。
不是说王老将军素来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女么,那怀玉为何会养成这般偏激的性子?这根本不是一个疼爱里长大的闺秀该有的性格。
难道外面传的所谓的疼爱都是假的?
王知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自己慢慢教导她就是了。
她摸了摸王怀玉的额头,温声道,“这世上不是万事皆能顺自己心意的,怀玉。我们都是凡人,有时候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一些事情。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又岂能说诸事皆遂心意呢?但是人活一世,尽本心,行正事,博一个无悔即可。我腹中这个孩子,我尽力为他争取,可也不能保证他一生顺遂。所以,尽心即可,不要失了本心,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王怀玉缓缓点了点头。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自己什么都愿意听的。
自己已经装了这么多年的良善,为了她,自己可以继续装下去。
“我明白了,姐姐。我日后再也不会了。”
临王府的风波,最后草草了结。
王怀玉做得很干净,便是找了太医来诊治,也只得出是母体孱弱才小产的结论。
当然,王知微压着她,茹素礼佛了一个月,就当为那个无辜的孩子祈福赎罪。
她终究也是自私的,不舍得让王怀玉去抵罪。
而临近年关,宫里的林庭安愈发坐不住了。
他这些时日里,总是想起惊鸿一面的郑音。
听琵琶司的新曲时想起她,用膳瞧见一盘新点心时也会想起她。
林庭安只觉自己回到了刚认识青容的那段岁月里。
不,或许比那还好。
毕竟那时,青容是高高在上的萧氏贵女,他不过一个草莽出身的将军,便是得了几分军功,依旧高攀不上萧氏的明珠。
可郑音不同,自己于郑音而言,是高高在上的,是可以随口操控她命运之人。
他并不知道,这份莫名的悸动,并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而是那日相见之时,郑音院中所燃的香,与他身上佩戴的香囊中的药材发生了催化作用,会使人心热过悸,并在日后的一个月内产生持续作用。
毕竟,谁也不会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一见钟情。
这算不上什么毒药,所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却能让自诩情深的林庭安,以为自己时隔二十载,重新遇到了真爱。
内心纠结了近一个月,老房子着火的林庭安,终于没忍住,以冬日温泉行沐修养之名前往北汤行宫,让诸皇亲贵族随行。
而临王府,自然是要让郑音随行。
尽管心急,但此刻他的脑子还算清醒,并没有明显表现出对郑音的兴趣,只是让内侍隐晦暗示林璟自己对他的不满。
自己亲自赐婚的庶妃,他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将其禁足。
林璟虽然在秦愫的事情上犯浑,但对林庭安这个父亲还是有敬重在的,于是,郑音顺利出现在了临王府的随行名单上。
第19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十九)
此次北汤行宫,王知微并未随行。
她在前几日将有身孕一事曝出,此时正是要在府中安稳养胎的时候。
正妃不去,王怀玉这个侧妃,即便万般不乐意想留在府中陪伴姐姐,却也只能收拾行装,跟着去北汤行宫。
毕竟,她若再不去,行宫宴饮,临王府连个能交际的女主人都没了。
不过,去归去,王怀玉还没忘拎上小产后正休养的秦愫。
按理说秦愫小产不过半月,该在府中好好养身子。
可王怀玉如何能放心这么一个女人留在府中,同身怀有孕的姐姐在一起?
就算她相信王知微的手段和驭下能力,可凡事只怕万一,她不敢赌。
于是,一番操作下,秦愫顺利出现在了随行名单上。
北汤行宫乃是前朝修建的一处汤泉行宫,行宫内共有七十二处天然汤泉,林庭安自然是入住了其中最大的骊山汤,其余的妃嫔及皇亲贵族则依次入住余下的汤泉别馆。
此次林璟带着一位侧妃两位庶妃,被不少人打趣佳人在旁,临王殿下艳福不浅。
可实则,这三位他个个都避之不及。
秦愫虽曾是他的挚爱,但当日吴庶妃昏倒那日,她的眼神让林璟到如今都无法忘怀,更让他反复想起秦愫当年的背叛。
再加上秦愫未出小月子,二人的关系也愈发疏远了。
郑音则完全是为了摆明态度才带来的,郑音在林璟面前,总是唯唯诺诺,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至于王怀玉,这位曾经痴恋他的侧妃,嫁进来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成日里只围着王妃打转,自己偶尔留宿,她不是身子不爽,就是礼佛冲撞,几次下来,林璟也没了心思。
于是,带着三位佳人的临王殿下,倒成了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孙美人如何了?”
梅林中,萧卿缈正在和姽婳赏红梅。此处因着有汤泉的温养,梅花开得比皇城里还艳上三分。
身后的玉嫔低声回道,“已经病愈了,不过对外还是报的未愈,太医署前些时日送的玉容神仙膏也给她送去了,如今养得很好。”
姽婳帮萧卿缈拂去左肩的一点落雪,低声道,“母后,您确定临王会上钩么?”
萧卿缈冷笑一声,“他和他父亲,是一路子的性情。表面情深,实则最是滥情。早些年,林璟面上一副被情爱所伤的模样,实则侍奉的人也没少过,不过都是无名无份,众人才只以为他洁身自好。”
孙美人前些个月无缘无故被禁足,底下人都是拜高踩低的,见其没了圣宠,自然什么磋磨手段都使上了。
不过几日,曾经貌美动人的孙美人便病倒了。
若不是玉嫔给她叫了太医,怕是这孙美人早就香消玉殒了。
玉嫔,就是当年伺候林庭安的玖儿,登基后,萧卿缈给她求了个位份,也算有了个着落,不必当奴婢伺候人。
玉嫔救她,可不是白救。
对于身陷困境的孙美人,玉嫔给她指了一条出路。
“当今唯有二子一女,若是妹妹能诞下一位皇子,那日后前程就有了指望了。”
玉嫔浅笑吟吟,说出的话却让孙美人浑身一颤。
孙美人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听到这话只能苦笑一声。
“姐姐,我难道不想么?我如今被陛下厌弃,宫女太监都能踩我一脚,我如何不想有个皇子,哪怕公主也好,能让我扬眉吐气。可陛下如今已经不宠爱我,我能如何?”
何况,陛下已经不惑之年,却只有两子一女,如今岁数大了,怕是更加不能行了。
玉嫔神秘地笑了笑。
她悄然俯下身子,在孙美人耳旁道,“陛下不行,可陛下不是还有儿子么?”
那日,孙美人惊骇地将玉嫔推了出去,闭门不见。
可几日后,她派人给玉嫔宫里递了信儿,显然,态度已经转变了。
于是,这次北汤行宫之行,萧卿缈便出了面,提议说孙美人如今病重,不如一起来行宫将养。
林庭安虽然不喜,但到底没驳了萧卿缈的面子。
于是,孙美人便出现在了行宫里,并酝酿着能够在此怀上“皇家血脉”。
姽婳点了点头,只是她有些疑惑。
“可孙美人一旦暴露,会不会将玉嫔你牵扯进去?”
孙美人是一招险棋,用不好,可是会伤到自身的。
玉嫔无所谓地笑了笑。
“荣侧妃不用担心我。我这条命,早就活够了,何况,我只是给孙美人提了一条出路,具体怎么做,如何做,这都是她自己干的,和我有何关系。只凭她一张嘴,难道就能胡乱攀咬么?”
自己送的那些东西,可是姐妹情深才送去的,陛下和娘娘面前都过了明路。
便是东窗事发,那也是孙美人自己不检点,同自己有何关系?
其实,若不是那位孙美人入宫前做下的恶行,自己也不知,原来曾经单纯的自己,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放纵车夫在皇城内疾驰,撞死了自己兄长年仅两岁的小儿子。
因着自己不能生育的缘故,所以厚道的兄嫂怕自己将来无人供奉香火,所以将最小的儿子偷偷过继给了自己。
也不过明路,毕竟自己身份特殊。但是只求将来身后有人能给自己供奉点祭品。
当今圣上未登基前,自己偷偷去瞧了那孩子几眼,是个很可爱清秀的男孩。
可那个孩子,那个要替自己供奉身后香火的孩子,居然还没活过自己两岁的生辰,就那样被沉重的马车碾过,再也没了气息。
孙美人的背后,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孙家。孙美人虽然是旁支,但也不是自己这种普通人家能抗衡的。
那件事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孙家不允许有人坏了将要进宫的孙美人的名声。
不过,隐忍这么久,终于让自己找到了机会。
皇后娘娘当年给了自己活路,帮自己求了位份,又赏了银钱,好让自己帮那孩子风风光光置办了身后丧仪,那自己这条贱命,自然也是皇后娘娘的了。
既能报仇,又能报恩,自己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姽婳微敛下眸子,玉嫔,也是一个被林庭安害了终生的可怜女子。
林庭安,你在觊觎郑音之时,可曾想过,那些你瞧不起的女子们,正准备联合起来,给你一个沉重的教训呢?
抵达行宫的第二日。
百无聊赖的林璟,在行宫的一处轩阁内,碰到了一位宫女打扮的丽人。
而同一刻,正在自家小院的花园里赏花的郑音,又遇到了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代王”殿下。
第20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
孙美人虽然被玉嫔鼓动,动了胆大包天的主意。
但是,她还是畏惧。
畏惧万一临王不接受自己的诱惑。
畏惧万一事情未成就被人发现。
畏惧万一孩子降生他日东窗事发。
可再多的畏惧,也架不住对权势的渴望。
这件事,是拿着全族的性命在冒险。
可一旦事成,收获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那是孙氏全族往后几十年的富贵前程。
还有,那万人之上的无上荣光。
自己身处皇宫大内,能接触的男子,除了皇上,便只有算不得正经男人的太监。
所以,两位已成年的皇子,是最合适的选择。
燕王太过冷淡,孙美人实在有些畏惧他。
看起来亲切随和且风流之名在外的临王,便成了她的目标。
今日,她费劲诸多功夫,才避开众人,从自己的院中偷偷跑了出来。
她穿上早早准备好的一件宫女服饰,腰间佩戴着装好香丸的香囊。
那是她入宫时家里给备下的,有使人身热情动之效。
毕竟,入宫侍奉,说白了就是以色侍人,这些都是博得盛宠的工具。
二人相遇的轩阁,是行宫内一处十分僻静的阁楼,鲜有人迹。
为了今日的相遇,孙美人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她知道,林璟素来喜爱绿梅,而这处轩阁内,便种着一株罕见的绿梅。
她来这里,便是守株待兔。
没想到运气好得很,第一日便碰到了。
林璟看到孙美人时,她正身着粉色衣裳,捧着一个小小的瓦罐,在取绿梅上的雪水。
孙美人能得林庭安的恩宠,在新人中拔得头筹,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出色。
虽然淡妆素裹,但美人着粉裳,绿梅映衬,白雪点缀,更有一种娇艳夺目之美。
最起码,林璟被惊艳到了。
“你是谁身边伺候的宫女?”
林璟突然开口,“吓得”孙美人一个没站稳,便要跌入厚厚的积雪中。
林璟忙上前英雄救美,将孙美人揽入怀中。
孙美人脸色顿时羞红,娇怯道,“我,我叫宛如,是孙美人身边的宫女。”
宛如,是她的闺名。
不过入了宫后,这个名字再无人唤起,她是孙氏,是孙美人,再也不是宛如。
孙美人????
林静漫不经心地思索,不过是一个低位嫔妃,自己到时候讨要一个宫女,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这些时日,他实在烦闷得很,想给自己找些乐子。
潇洒地将孙美人身子扶正,林璟柔声道,“宛如,好名字。是我不好,刚刚说话太大声,吓了你一跳。”
一个有意挑逗,一个蓄意逢迎。
再加上药物的催化。
半个时辰后,林璟的侍从悄悄关上了轩阁的门。
而门内,已是一片盎然春色。
与此同时。
郑音有些惊慌地看向对面的男子。
“代王殿下,我家王爷出去了,您,您要去正堂坐一下么?”
她懵懂不解的眼神,让林庭安笑出了声。
“我不是来找你家王爷的,我是来找你的。”
而同一时刻,郑庶妃的院子内进了一个三四十岁中年男子的消息,已经悄无声息传到了王怀玉的耳朵里。
“真是有趣。”
王怀玉葱白的手指,此刻正在雕琢一个小小的木马把件。
这是她为王知微肚子里孩子做的。
尽管那个孩子还只是不到三个月的小小一团,但王怀玉已经开始准备起了他长大后的各种玩具。
旁边的人有些纳闷,但也不敢多问。
毕竟,自家小姐在外是个娇憨形象,在内,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都清楚,这可是个十足的疯子。
王怀玉冷笑一声,“不用管,帮他们把尾巴扫干净点。”
行宫内宫里能自由行走的中年男子,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呢?
看来,今世的确很多事情不同了。
那这一次,姐姐定会平平安安。
冰冷尖锐的刻刀狠狠削下一块木头,旁边的人吓得忙埋下头,低声道,“是。”
郑音的院内。
林庭安反客为主般地自己坐上了石凳。
那里,郑音的侍婢已经准备好了热茶和暖盆。
小侍婢本来是想让自家主子能暖暖和和坐在这里赏花,不想却便宜了这位不速之客。
郑音虽然有些惊慌,可她是再柔婉不过的性子,自是不会撵人。
于是,便也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桌边。
“代王殿下找我,是有何事?”
林庭安却不回答,反而反问道,“你在临王府上日子过得怎么样?”
其实,关于郑音入府后的事,早已调查好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他知道,郑音入府后,半分恩宠也没得到,便被禁足冷落了起来。
若不是自己前几日施压林璟,怕是如今,这小姑娘还被关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内,连一盘普通的牛乳糕都要府上有喜事才能吃到。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番抱怨,不想郑音却笑了笑。
“很好呀。在皇城的时候,王妃娘娘很是宽厚,待我极好。来了行宫,侧妃娘娘一应物什也都给我份例之上的。”
“你只说王妃侧妃,那临王呢?”
林庭安一针见血地问到。
郑音有些瑟缩地低下头,努力笑了笑,“也很好呀,还带我来行宫。我从来还没见过温泉呢。”
为什么不说呢?
林庭安有些不解。
青容当年常常会和自己说她的苦闷。
说她那面慈心苦的继母,说她那名声在外实则心狠手辣的妹妹,说她那被妹妹抢走的姻缘……
说出自己真实的遭遇来,会让自己更心疼她,她为何不说?
“朕,咳,真的么?你若有委屈,可以说给本王,你到底是陛下赐给临王的庶妃,本王可以请陛下为你做主。”
郑音却还只是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所有人都待我极好。”
林庭安有些生气,猛地站起来便转身离开了。
郑音和青容,确实太不像了。
他从未像如今这样清醒地认识到。
青容从来不会瞒着自己,会将一切欢喜与委屈都说给自己听。
可郑音什么都不说。
走出去后,他却突然停顿住了脚步,半晌后,林庭安转身走了回去。
要不要再问问她?
毕竟,自己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有两面之缘的半个陌生人,她有所警惕顾虑也是正常的。
走到院外,却听到里头传来小侍婢的声音。
“主子,您怎么不跟刚刚那位贵人说呀,让他找陛下给您做主。您日后的好日子不就来了么?”
郑音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同王爷是父子,我若请陛下做主,陛下英明,自会秉公处理,可那不就坏了他和王爷的父子之情了。我不想让陛下为我这点子微末之事操心烦神。何况,府中的日子也算不得极差,就算不得恩宠,我也已经拥有了许多人羡慕不已的平稳富足的日子。人当怀感恩之心,不该总挂念那些不好的地方,贪心不足,那样只会自苦害了自身。”
院外的林庭安愣在了原地。
第21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一)
他从未听人说过这番话。
在那一刻,青容和郑音,成了两个彻底割裂的形象。
他甚至有些不敢见郑音。
她并不知道,刚刚那个说要给她做主的代王,就是将她置于如此境地的陛下。
可她即使过得如此不好,依旧将最好的一面展现于人前,依旧对一切都心怀感激,依旧默默将所有苦掩于心底,自己暗暗消化。
她虽然家世与青容相比,有云泥之别。
但仅那一颗心,却丝毫不逊色于青容。
察觉到在自己心中一向高高在上的亡妻,居然地位有所动摇那一刻,林庭安落荒而逃了。
他匆匆离开了郑音的小院。
而院中,刚刚还一脸稚气的小侍婢收起了脸上的担忧,朝郑音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走了。
郑音冷笑一声,哪还有刚刚娇怯的模样。
正如主子所说,一味模仿注定超越不了前人,所以,自己不光要时时刻刻告诉那位自己的不同,提醒他,自己并不是一个替代品。
同时,还要将前人身上那层他自己加上的神光剥下。
这世上没有人会是完人,萧青容更不是。
她不过装得够好,加上死得够早,才一步步在林庭安心里走上了神坛。
可自己,就是要将她扯下来。
凭什么,她带着无辜高洁的面具害了那么多人,死后,却还能享受如此哀荣。
她最看重名声,那自己偏偏要将她身后名全部毁掉!
萧卿缈选人,可不是随便选的。
她能在郑音身上投入这么多,自然是笃定了她的忠心。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林庭安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他一方面觉得郑音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一方面又羞于承认这件事。
毕竟,若是承认了,那总是将烦恼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为他做主的青容,是不是根本就不曾体谅过自己的难处,不曾设身处地为自己想过。
可人越是不想去想一件事,偏偏那件事就仿佛住在了脑子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对亡妻的深情,早已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如今质疑起曾经,无疑对他是一种折磨。
为了摆脱这种困境,他听了近身内侍的话,决定见见当年亡妻身边伺候的老人,和她们聊聊青容。
当年萧青容死后,她身边的贴身侍婢一个以身殉主,一个后来出了府,听说就嫁到了附近。
陛下想要找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几日,那位名叫月生的侍婢便被带到了行宫。
可见到月生之时,林庭安却仿佛认不出来了。
当年萧青容身旁的侍婢,个顶个都是世家精心培育出来的出挑人儿。
他记得,这个月生当年出落得如花似玉,可如今却已经头发花白了大半,看着如同一个老媪。
她也不过四十而已。
月生见到林庭安,战战兢兢磕头行礼,“给陛下请安,奴婢贱容,有辱圣目了。”
林庭安诧异道,“你,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朕记得你嫁的那户人家不错,还是青容生前为你选的人家。”
谁料月生听到旧主的名字,却突然变了脸色。
她苍老疲惫的脸上闪过了惊惧、惶恐、愤恨等多种神情。
最后,定格为了恨意。
月生郑重行了个礼,颤声道,“陛下,奴婢今日境况,全是当年手染太多罪孽的报应。可奴婢也不想陛下您一直蒙在鼓中,先皇后她,并非表现出的那般无害。”
林庭安短暂的震惊后,便是勃然大怒。
“你这个背主的东西!先皇后死前仍不忘为你定下亲事,为你终身考虑,你就是如此报答她的么?”
月生却毫不畏惧,她猛地解开自己上衣,一旁伺候的内侍都吓了一跳,以为她犯了失心疯。
可还没等他们上前控制住人,月生已经解开了大半,那露出的肌肤,让林庭安心头一惊。
那具身体,已经看不到一块好皮了,有鞭痕,有利刃划破的伤痕,还有烫伤。
即便见惯沙场厮杀的林庭安,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如此多的伤痕。
沙场搏杀,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拷打战俘,也不会用上如此多的手段。
月生苦笑一声,“这些,都是先皇后给我找的好夫君做的。他们家是先皇后生母家的家生子,说是娶我,不过是奉命看管我,若不是我手上握着点保命的东西,如何还能熬到今日。这些年,我名义上是衣食无忧的富户主母,实则过得连条狗都不如。”
月生的这番话,彻底颠覆了林庭安的认知。
但是这些伤痕做不了假,而且二十年了,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月生被折磨上二十年呢。
“你说!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你有半句谎言,朕不光要你的脑袋,更要你九族的脑袋,让你们下去向先皇后请罪。”
沉默了半晌,林庭安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其实,若是在还未认识郑音之时,听到月生这话,他直接就把人拉下去砍了,哪还会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可如今,哪怕林庭安再不想承认,他也心中知道,自己对亡妻,终究是不如从前了。
而月生接下来的话,彻底让林庭安重新认识了自己记忆里【高贵、善良、温柔】的亡妻。
“陛下还记得您和先皇后是如何成就了缘分么?是您打马从绣衣坊下经过,先皇后不小心跌落了羽扇,因此才有了后来您和她的交集,您只觉得这是姻缘天注定,可您想过,您当时只是一个四品将军,先皇后乃是萧氏女,萧家为何会那么轻易同意这桩婚事呢?”
林庭安当然怀疑过。
可萧青容只说爹爹疼爱她,她执意想嫁,家里人拗不过她。
为了她这份低嫁的情谊,婚后几年,林庭安待她如珠如宝,万分珍视。
月生也没想听林庭安的答案。
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先皇后婚前失贞,此事萧氏前家主也知晓,与之私通那人也是名门贵公子,可惜他临时反悔,尚了公主。两人婚约未成,先皇后没有办法,只能低嫁瞒下此事。”
萧青容向来高傲,若无意外,怎会嫁给一个四品武官,尽管林庭安前途远大,但她可不是那种甘心陪人慢慢成长之人。
“可,可她明明……”
月生自是知道他的疑惑,她垂头道,“大家氏族自然是有些手段能瞒天过海,但这些手段,瞒不过同是世家出身的人。而且,她被那人拿捏着把柄,如何还敢再继续嫁在世家圈子里。”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萧青容就是欺负你草莽出身,不懂这些。
说完,月生磕了个头,高声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且当年先皇后同人私下往来的书信,奴婢都有留存,也正是因为这些书信,奴婢这些年才能保下这条贱命。”
林庭安彻底怒了,高吼道,“在哪里,那些书信在哪里?”
他不信,不信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深,居然成了一个笑话。
第22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二)
那些书信,月生仅拿了两封,缝在贴身衣服的夹层中。
她生怕被夫家发现,只能如此偷偷夹带出来。剩下的,自然被她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月生被带到后殿取出了书信,林庭安拿着那两封薄薄的信,居然没了打开的勇气。
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展开了纸张。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看到信上内容那一刻,林庭安还是出离愤怒。
那些露骨的话语,那些暧昧的词藻,林庭安根本不敢想象,那是他奉为圣女一般的亡妻写下的。
可那熟悉的笔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将一个骗子放在心间放了二十年,更是想给她皇后的追封,一直厚待她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突然,林庭安陡然一惊。
他神色极度冷厉地看向周边的内侍,“你们都先下去。”
待殿内只有他和月生之时,他才开口问道,“林璟,是朕的孩子么?”
婚后不过一月,萧青容便诊出了喜脉,而后七个多月时便意外摔倒早产。
自己因为这事,记恨了萧卿缈许久,认为是她嫉恨自己姐姐,给自己下药有了肌肤之亲,被青容撞见,害得青容生产出了意外。
若不是萧家家世在此,他死也不会娶萧卿缈。
月生低声道,“应当是陛下的骨肉,但当年脉案一事,先皇后只让清露贴身伺候,奴婢也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先皇后早产一事,确有隐情。”
清露便是那个殉主的侍婢。
接着,月生又娓娓道来了当年早产一事的真相。
“先皇后定是同您说过,她继母不慈,妹妹乖戾。其实,这些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先家主夫人性情温和,且先皇后不过一个女孩,也不会影响到家主传承这类事务,任谁也不会无事苛责她。相反,先家主夫人待她极好,就连如今的萧皇后也是真心认她为长姐。”
当年,萧青容一直伪装的很好,她嫁给林庭安时,萧夫人还很是生了一段时间的气,觉得萧老爷怎么能同意青容低嫁。
直到她陷害萧卿缈失去清白之前,萧夫人和萧卿缈都是真心待她的,从未有过半分提防。
那些世家教导出的手段和谋略,她们从未想过要对于自己的家人用过。
没想到,却被视为家人之人,狠狠插了一刀。
“当年,先皇后想让萧皇后失贞,入府来做侧室。她一直记恨萧皇后名声在外,压过了她,且当时萧皇后已有定亲的人家,是陇西李家的长子,若是婚事能成,日后萧皇后便是陇西主母。她如何肯?药是她下的,她目睹妹妹和丈夫有私情,受惊之下早产,不论于情于理,萧皇后都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可是,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本来是服了汤药之后稳妥的生产,偏偏胎位不正,生生拖到了没有气息,让这一切谋划都落了空。”
不,也不算落了空。
萧卿缈嫁给了林庭安,却被夫君猜忌了近二十年。
而她生下的一双儿女,也都不得父亲疼爱,她本是萧氏贵女,有门当户对的亲事,有望得着的大好前程,却全都毁于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姐姐目睹妹妹和丈夫私通,受惊早产身亡。
这便是摆在林庭安面前的“真相”。
萧卿缈曾想过解释,可人已死,她解释不清楚了。
萧青容一辈子德容言功没有一样比过自己的妹妹,临了,却用一出拙劣的计谋,靠着萧卿缈对她的信任,成功将曾经高高在上的明珠,扯进了泥泞中。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后,林庭安苍凉地笑出了声。
“好,好啊,枉我自诩英明,却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骗了二十年。”
自己这些年,为着萧青容的死,一直薄待萧卿缈,冷待她所出的两个孩子。
如今真相大白,以为的真凶,实则是受害者,以为的受害者,实则才是幕后布局之人。
可惜,萧青容算计了一切,却没想到自己会在生产之时出了意外,丢了性命。
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当初是为了将萧卿缈拽下泥潭,却意外让萧卿缈成了开国皇后。
那日,林庭安遣退了众人,独自在殿内待了许久,直到深夜殿内依旧亮着烛火。
而另一边,萧卿缈也未曾入睡。
她站在窗前,怔愣地看向窗口处那枝红梅。
自己自幼喜欢红梅,他和自己约定好,成亲后,要在住的院内种满红梅。
梅林赏雪,素手烹茶,那便是自己向往的日子。
可惜,有缘无份。
这些年,自己不敢听陇西的半点消息,强迫自己忘掉一切。可这个雪夜,自己还是想起了他。
若没有那桩意外,自己如今该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忽然,萧卿缈感觉自己肩上一重。
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回头望去,是姽婳。
今日,姽婳撒娇留在了萧卿缈的宫中。
萧卿缈面上说她小孩子气,实则也知道,这是姽婳担心她。
当年的旧人入宫,这件事还是姽婳去办的。
毕竟,谁也没想到,萧青容的旧人手上,居然还会捏着能要她命的罪证。
还是姽婳命人严查当年萧青容身旁的亲信,这才找出了证据。
“静姝,我要谢谢你。时隔二十年,我终于清白了。尽管已经不再重要,可我还是开心。”
姽婳轻轻揽住萧卿缈的手臂,柔声道,“如何不重要。母后,从此你才是那个能站着说话的人,陛下也好,临王也好,您不计较,我计较。这二十年的债,我帮您讨。”
说完,她轻轻拉住萧卿缈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您还要含饴弄孙,可不许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看着萧卿缈那惊喜的眼神,姽婳笑着道,“今日刚诊出来的,还不到一个月,我连阿骁都没说,您是第一个呢。”
这下子,萧卿缈也顾不得伤怀了,忙拉着姽婳往内殿走去。
“怎么能穿着这么单薄跟我站在风口呢,快,回屋子里去。来人,给王妃准备一碗血燕羹来。”
看着忙前忙后,重新有了精神的萧卿缈,姽婳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林骁曾告诉过自己,当年萧卿缈一夕之间陷入泥潭,若不是因为有了他,怕是根本熬不下去,自我了断了。
二十年的压抑,如今真相大白,姽婳担心一直提在萧卿缈心口那股子气一下子泄下去了,反而不是好事。
如今才哪儿到哪儿?
现在,才到了一一讨债的时候。
更何况,郑音、孙美人这两个棋子还没动。
真正父子相争,反目成仇的戏码还没开始呢。
第23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三)
那日之后,林庭安大病了一场,足足养了六七日才勉强恢复过来。
萧卿缈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崩塌,不能接受所导致的。
病中,林庭安召见过几次萧卿缈。
可萧卿缈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了。
她如今心里,只有姽婳和她肚子里的小娃娃。
林骁还是从自己母亲口中得知了姽婳有孕的消息,一向沉着冷静的燕王殿下,居然在大冷天里,穿着单衣站在院中冷静了半天,这才好不容易压下去兴奋的心。
可以说,这对母子如今都没了应付林庭安的心思。
可越是这样,林庭安越是抓心挠肝的愧疚。
而且,他越来越怀疑,林璟并非是他的儿子。
当年萧青容设计早产,虽说面上是为了陷害萧卿缈,可是又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呢。
尤其萧青容婚前失贞一事为真,林庭安只对曾经的一片情深感到恶心。
自己以为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被人抛弃的箫家大小姐精心谋划的一场局。
甚至在某些高门显贵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傻子,是个连鱼目都能捧作珍珠的瞎子。
回想起当年的种种,林庭安只觉得恶心无比。
他在病中便下了旨意,停了为萧青容拟定谥号一事。
因着登基后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为萧青容追封一事直到前些时候才提上安排。
林庭安本来是着礼部操办此事的,不仅追封萧青容为皇后,更要为她拟定尊荣的谥号,让她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可如今,若不是顾念着脸面,林庭安恨不能将萧青容从陵寝中挖出来,开棺戮尸以解心头之恨。
陛下停了对先皇后追封一事,很快便悄悄在行宫内流传开来。
能跟着随行到行宫的,都是人精。
他们都在猜测,陛下此举,是否有多重深意?
先皇后不过一个已逝之人,追不追封于后宫影响不大,可对前朝,可就影响深远了。
毕竟,先皇后可是留下一个儿子的。
若追封一事不成,那临王殿下便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甚至于,他连嫡子都算不上了。
要知道,唯有皇后所出才是中宫嫡子,可如今的皇后,只有一位啊。
在孙美人的美人乡里沉迷好几天的林璟,一下子忙乱了起来。
要知道,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个嫡长子的身份,若是自己的娘亲追封不成,他将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心急的他自然是去求见了林庭安,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自己的父皇哭诉。
他哭诉自己从小没有娘亲的可怜,哭诉自己对娘亲的思念。
可林庭安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流露出对他的心疼。
反而是极为冷漠地质问道。
“你从小虽没有娘亲,可朕待你可有半分委屈,燕王有的,你都有,燕王没有的,你也有。甚至于你瞧上了燕王的东西,朕都会给你。”
“你口口声声思念你的娘亲,那可曾想过朕这个父亲,朕病倒这些时日,你连来探望都只是匆匆一面,今日又是进来就开始诉苦,可曾关心过朕的病情。”
看着林璟那张俊秀的脸庞,林庭安只越看越不像,越看心中怒气越高。
“谁给你的胆子,来质疑朕的决定?还是说你早已有了觊觎之心,巴不得朕早点死,你好取而代之!”
这话说得十分诛心,林璟吓得重重磕了好几个头。
“父皇,儿臣绝无此心,您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啊!”
林庭安抄起一旁的药碗,重重朝林璟砸去,瞬间在额角绽开了一朵血花。
“谗言?谁敢给你临王谗言!你绝无此心,那你欺上瞒下的那些小动作是什么,府上那个周庶妃的身孕也敢虚报月份,还禁足了朕赐给你的人,朕看你是早不把朕看在眼里了!”
林璟不知为何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会变得如此恐怖,只能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林庭安发泄一通后,也知道如今尚没有合适的借口发落了他,即便自己怀疑林璟的出身,但此事只能悄悄做,不然就会成了皇家耻辱,天下笑柄。
无力地摆摆手,林庭安示意林璟退下。
顶着一脑袋的血,林庭安踉跄着走出了内殿。
还没等内侍来扶,他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不过半日,临王殿下失宠于陛下这件事便传遍了整座行宫。
姽婳自然也听到了。
此时,她正和萧卿缈一起挑选为小孩子裁衣的布料。
听到这事后,她只是浅笑了一下。
“这才只是个开始,陛下碍于身份,不能无缘无故突然发落了他。可心中已有怀疑,这份芥蒂只会随着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彻底要了临王的命。”
萧卿缈只冷笑了一下。
这些都是林璟活该。
她虽因为萧青容当年的行为,对这个孩子提不起什么疼爱之心,可自认这么多年来,这个继母做得也足够仁至义尽。
可林璟是怎么对自己的呢?
小小孩子便满嘴谎言,和他那个母亲如出一辙。
林庭安病好后的第一日,便又去见了郑音。
这次,他丝毫没有瞒着林璟的意思,光明正大进了郑音的院子,并在里面畅聊了两个时辰才离开。
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尽管两人并未发生逾矩之为,但这已经是将林璟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即便皇家,也该讲究避嫌,林庭安堂而皇之进入长子庶妃的院落,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合时宜之举。
只是,内宅里,王怀玉悄无声息这件事压了下去。而外面,林璟尽管耻辱到了极点,却半分都不敢透露。
他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疼爱自己的父皇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郁郁不得志的他,愈发沉溺于温柔乡内,他和孙美人已经把那处轩阁当作了秘密幽会的场所。
尽管伴随交往,他也发现了,这位宛如,可能并非一位普通宫女。
可林璟只作不知,或者说,他也在享受着报复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父皇的快感。
可有一个人不愿意了。
自从失去孩子后,秦愫便发觉到,她和林璟的感情不复从前了。
宠爱如掌中沙,她越想抓住,越是抓不住。
深感无力的秦愫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挽回林璟那颗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心。
她决定,找机会爆出当年的“真相”。
其实这一招,她原本是打算留到她和林璟感情稳定之后再用,用得好了,她就会是另一个先皇后般特殊的存在。
是的,秦愫对萧青容很是憧憬,认为她能够让夫君在自己死后二十年里依旧念念不忘,更是将她唯一的儿子视为珍宝,这简直堪称女子楷模。
她也想成为这般的存在,不,还要更好。
毕竟,萧青容得到再多,她也已经死了。
可自己要好好活着,要人心和权势都攥在手里,让自己的孩子登上至尊之位。
可秦愫没想到,她想的这条路,已经被姽婳给死死堵上了。
第24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四)
姽婳可从来没有忘记原主的心愿。
秦愫,这个原主前世悲剧的导火索。
在嫁给林骁之后,她已经往城郊行宫增派了一些精干人手。
这件事,她也没瞒着林骁,毕竟二人都对秦愫的身份心知肚明,也知道林璟和秦愫之前的纠葛,秦愫如果起势,必将对那些知她身份的人下手。
林骁对此事也无意见。
虽是前朝妃嫔公主,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留下她们的性命,并将她们送往行宫看管,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也算是新朝子民了。
不过,姽婳也没想到,秦愫和林璟之间的感情,居然如此脆弱。
自己之前的动作,针对的主要是林庭安和林璟父子,并未直接对秦愫出手。
可仅仅是入府的这几位庶妃侧妃,便轻而易举将秦愫弄得失了孩子,薄了宠爱。
秦愫虽做过淑妃,可宋邑一心朝政,后宫可以说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便是有心想要宫斗也斗不起来。
如今,在林庭安处受挫的林璟,也寻到了新的温柔乡。
姽婳很轻易就能猜到,秦愫必然会想些法子来拉回林暻的心。
于是,一个暖阳午后,姽婳到了王怀玉的院内做客。
她同这位王侧妃交集不多,但也能看出,这位王侧妃,可不是个简单之人。
不过,聪明人才好打交道。
王怀玉虽对姽婳的到访有些诧异,但仍是周到地迎接了出来。
她离府时,姐姐曾对她说过,“荣侧妃是个聪明人,你可以和她多多靠拢。”
只是,来了行宫后,圣上先是病了一场,紧接着又冷落了临王,她也不好主动去攀谈刚确诊有孕的荣侧妃。
两人寒暄了几句,姽婳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听说府上的周庶妃此次也随行来了?唉,也是个可怜人,我之前去王府同王妃说话时,还想瞧瞧她来着,不想当时周庶妃身体不适,这才多久,真是世事无常。”
王怀玉眼神微眯,知道了姽婳此行的目的了。
虽然那孩子是她害得,但老实话,王怀玉并无丝毫愧疚之心。
她那些忏悔与赎罪,不过是为了让姐姐安心才做的。
对她而言,再来一千一万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不然,她就会靠着这个孩子,踩着姐姐的尸骨往上爬,就像之前无数次重复的那般一样。
不过,这一世,秦愫显然过得并不是很舒心,和林璟的关系也不像之前那般。
之前的无数次经历已经让王怀玉知道,她无法直接要了秦愫的性命,只能慢慢削弱她身上的气运。
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何会让自己无数次重复自己的人生,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不会放过,她一定要救下姐姐,一定要让秦愫和林璟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扬起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意,王怀玉叹息道,“是呀,这可是王府第一个孩子,当真可惜了。不过,荣侧妃对周庶妃如此感兴趣,可是之前有何渊源?”
果然,王怀玉知道秦愫的真实身份。
姽婳叹了口气,“也不算渊源,只是这周庶妃的闺名,同我的一位小嫂嫂相同,我曾听人提起过这位周庶妃的相貌,同我那位小嫂嫂居然也有几分相似。可惜,我那小嫂嫂没什么福气,早已香消玉殒,我难免感伤,便想寻个寄托,见周庶妃一面。”
王怀玉立刻接过话茬,“可是那位淑妃娘娘?”
毕竟,前朝后宫里,可就这一位妃嫔记了身亡。
姽婳点了点头,怅然道,“我皇兄在世之时,最是疼爱淑妃嫂嫂,两人浓情蜜意,让我好生羡慕。唉,不过如今两人泉下相聚,想来也是恩爱夫妻。”
姽婳将两人之间描绘成神仙眷侣一般,简直是生死相随的情意。
而门外,林璟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身旁的侍从也不敢通报,只低头瑟瑟发抖。
他今日,刚刚意外得知了与自己厮混许久的宛如的真实身份。
回到自己的院落,便见到了荣侧妃和皇后身边的宫人,询问得知,荣侧妃今日前来拜访。
他虽然并不是很想前去打招呼,却也知道,如今自己母亲身份未定,朝中身份越发尴尬,反而林骁嫡出身份板上钉钉,如今这位荣侧妃怀着林骁的第一子,自己若是冷待她,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口舌。
于是,他便抬步去了王怀玉的院子,谁知还没进门,便听到了她们在谈论秦愫的事。
林璟自认为秦愫的身份乃是秘密,所以,便没进门打断,也想听听荣侧妃这位前朝公主口中的秦愫。
毕竟,秦愫可一直跟自己哭诉自己在宫中的可怜处境。
可没想到,却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情形。
秦愫在宫中如鱼得水,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她和宋邑之间更是浓情蜜意,宋邑还曾送她一把红宝发梳为定情之物。
林璟对这把发梳很熟悉,当时秦愫被从宫中带走,走得匆忙,她只随身带着这把发梳。
不过,秦愫说这是她带进宫的物件,自己也没追问下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只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对她念念不忘。
甚至于攻破皇城的第一时间,放弃了所有唾手可得的功劳,也要去将她带走。
林璟不认为姽婳在说谎,毕竟,她不知道周庶妃就是秦愫,那她所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
再想到他和秦愫玉成那一夜,得知秦愫尚是完璧之身的惊喜,他只觉得屈辱而恶心。
孙宛如是父皇的美人,可同自己相处之时,依旧不也用所谓的贞洁假象唬住了自己。
她们这些世家门楣出来的小姐,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也实属正常。
只有自己,被她唬得失了心智,在正妃入府之前便给了她名分,后又因为她禁足了郑庶妃,被父皇斥责,失了圣心。
此刻的林璟,只觉自己一片真心被辜负,将一切的不顺与怨气,全都推给了秦愫。
各种怒气涌上心头,林璟也不进去了,直接转身怒气冲冲离开了。
他要找秦愫说清楚。
林璟走后,门口静立伺候的侍婢,轻轻敲了三下窗楣。
门内,听到声音的王怀玉笑着看向姽婳。
“荣侧妃真是好手段,轻轻几句话,对于某些人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之前的那么多次,怎么从来未见识到这位前朝公主的手段呢?
轻飘飘的话语,却有着杀人诛心般的威力。
姽婳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不比王侧妃,重来无数次,依旧不改决心。你这份心意,敢说给知微姐姐听么?”
第25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五)
起初,姽婳只是以为王怀玉对王知微心怀感恩之情,想要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可有些事,越是细想,越是生疑。
尤其王怀玉入府后,便干脆利落除掉了秦愫的孩子。
手段果决,心肠狠辣,做事更是干净不留痕迹。
前去诊脉的太医乃是萧卿缈的人,瞧出了不对劲回来偷偷禀报了上来,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拿到王怀玉下手的具体证据。
这般心机手段,加上之前王怀玉干脆果决地把整个将军府从夺嫡之争中拽了出来,姽婳觉得,王怀玉身上绝对有些秘密。
一个十五六岁娇惯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将军府上又是出了名的内宅干净,妻妾和宁。
王怀玉是如何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阴私手段的,还能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让人拿不着半点证据。
尤其,她对王知微那近乎执拗的保护。
“王怀玉是不是重生之人。”
姽婳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个被收拾得如同鹌鹑一般乖顺的系统。
【是。不是我不告诉你,我也被世界守则限制,不能主动跟你透露这些,不过你问的话我是可以回答的。】
系统生怕被姽婳以为自己瞒报,忙慌乱解释道。
它如今是真的老实了,再不敢整幺蛾子了。
姽婳也没具体再追问下去,系统受世界规则限制,太多信息也不能说。
何况,自己知道这一点,就已经够了。
在姽婳问出这句话后,王怀玉的脸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你也是。怪不得!”
她把姽婳也看做了重生之人。
不过某种意义上,她也没说错,姽婳的确是代替宋静姝重来一次,改写人生。
“我只要林璟和秦愫这对狗男女死,只要你不挡我的路,我们万事好商量。”
王怀玉此刻也不再遮掩,娇憨的脸上满是沉郁之色。
既然都是同路人,有些东西没必要瞒了。
姽婳只听这话便知道,怕是王怀玉和王知微上一世都因着这两人而惨死。
她也点了点头,爽快道,“自然。”
探出了王怀玉的底牌,姽婳也不再久留,两人结成了暂时的同盟。
对于姽婳而言,行宫此处,王怀玉这个临王侧妃能发挥的作用,可多了去了。
虽然已经设下了针对林璟和秦愫的诸多手段,但是,多重保障总是好的。
而对于王怀玉而言,姽婳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能将死死压住秦愫气运的人,这可能是她在重来了数百次的绝望后,唯一的机会了。
是的,百次。
王怀玉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怪物。
所有人都不记得一切,只有自己,在无尽地重复着这一切。
她永远忘不了知微姐姐为了保下她的命,不幸惨死的那一幕。
她在那之后才知道,原来待她温柔无比的王妃,就是当年从坏人手中救下她的小姐姐。
她救了自己两次。
自己却连她一次就救不了。
虽然不知为何能有重回到十五岁的机会,但每一次,王怀玉都拼尽全力想救下王知微。
但一切就像设定好结局的故事,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
她杀不了林璟,也杀不了秦愫,更救不了自己的姐姐。
王怀玉想,既然一切都注定改变不了,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机会呢?
到后来,她麻木了。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感受着那具温热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丧失温度,她的世界,一次又一次的崩塌。
直到这一次,她终于发现了曙光。
秦愫被死死压在庶妃的位子上,林璟也不像之前那般得圣上欢心。
王怀玉并不是很喜欢姽婳,与她而言,这个女人有种能近乎看透人心的能力,让人仿佛无所遁形。
但她亦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是最后终结这无休止绝望轮回的希望。
送走姽婳后,王怀玉撸起袖子,从怀中拿出一把轻巧锋利的薄刃匕首,狠狠在左臂上划下一刀。
她白皙的左臂上,是七八道横七竖八的疤痕。
那都是她自己割的。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在一次次重复的绝望中疯掉。
看着手臂上涌出的鲜血,王怀玉眼神放空,喃喃道,“姐姐,这次我一定会救下你,一定!”
另一边。
林璟怒气冲冲进了秦愫的院子。
秦愫刚出小月子,只是她那孩子是大月份小产的,所以身体亏损得厉害,如今还是脸色苍白。
林璟进来时,她正端着一碗滋补的汤药服用。
“阿璟,怎么了?”
看着林璟的满脸怒容,秦愫暗觉不妙。
“我问你,你当年在后宫之中,当真和宋邑半分情分也无?”
这话问的秦愫眉头一跳,而后忙反应过来低声道,“那些不过陈年旧事,你又提起做什么?”
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了么?
当年秦愫得封淑妃后,为了尽快得沐皇恩怀上龙种,很是做了一些邀宠的手段。
可惜,宋邑一心扑在前朝,根本不理会后宫之人,让她白白做了无用功,还成了一些后宫女人的笑柄。
难道,是城郊行宫那些妃子说的?
不应该啊,自己如今只是庶妃,连宫廷宴饮都无资格出席,除了临王府上的人,其他人应该连见都未曾见过自己。
秦愫只一味回想自己的破绽,脑子飞快转动,却没发现,林璟瞧见她那副思索的模样,神情愈发阴沉了。
若是当真问心无愧,她为何会有心虚的表情。
秦愫只当他听到了什么前朝之人口中的传言,也顾不得将那所谓的真相等待合适时机说出了。
若再不说,自己和林璟之间生了嫌隙,那就晚了。
“我和宋邑之间根本无话可说。我有一件事一直未同你讲,当年,我入宫并非自愿,而是被逼无奈。”
在秦愫的嘴里,宋邑成了觊觎她的权贵,一登基便将她宣诏入宫,若是不从,不仅秦家满门受牵连,便是当年和她有所牵扯的林璟,也要倒霉。
她被逼无奈入了宫,却抵死不愿同宋邑圆房,当时恰逢战事频发,宋邑也没了心思,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这些话,若是在几天前说,林璟必会深信不疑,且对秦愫心疼不已。
可如今,他只觉得处处皆是破绽,只觉得秦愫在骗他。
秦愫也知道这些话由自己说出来不合适,该让林璟无意得知,才最得宜。
可是如今的秦愫根本等不及去设计什么局了。
她身在北汤行宫,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而且林璟的怀疑来得突然且急躁,她只能先度过眼前这关。
忐忑地望向林璟,秦愫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怜爱。
可林璟的眼中只有平静和漠然。
“秦愫,我从来都不懂你。或许,我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26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六)
那日,林璟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为了秦愫,已经牺牲了太多。
如今,若要闹起来,让人知道了秦愫的真实身份,那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圣心,怕是更加所剩无几了。
他将秦愫软禁了起来,不愿再见她。
与此同时,他手底下的人也回到皇城,前往城郊行宫那些前朝旧人处,探查当年秦愫在宫中的真实情形。
他到底还存了几分对秦愫的真心,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看看她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姽婳早已做好了安排。
不管去的是谁,怎么查,都只会得到淑妃深得大昭皇帝陛下宠爱,宠冠后宫这个“真相”。
这是姽婳回赠给秦愫的礼物。
林庭安那边,他不仅撤去了对萧青容的一系列身后殊荣,更是多次加恩林骁和萧卿缈,就连尚且年幼的林芜都得了不少封赏。
可惜,迟来的悔意早已无人在意。
林庭安只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份孤寂,让他越发贪恋起郑音的好。
所谓红颜知己,贵在知字。
郑音,便是知他之人。
他是陛下,是这万民主宰,一言一行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绪。
萧青容的事,他想发落,却又不能摆在明面上。
否则,便是臣民惶恐,天下笑柄。
可他又不甘。
不甘这二十年的错付,不甘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被人骗了许久,到最后,是否替旁人养了孩子都不知。
郑音是柔弱却又坚韧的,她如同解语花,让林庭安那颗满目疮痍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年关将至,众人也即将启程回到皇城。
林庭安终于做了决定。
他要告诉郑音自己的身份,然后在年关后接郑音入宫。
尽管郑音一直在见面中恪守礼节,并未透露出半分情愫。
可林庭安还是想将她接到身边,据为己有。
郑音和萧青容本质上性格的不同,在此刻,成了最致命的吸引力。
他心想,郑音本就是入宫来伺候他的,不过阴差阳错,才到了临王府。
他如今,不过是将这一切拨回到正轨。
不过,林庭安到底还是要脸面的。
他准备将郑音改头换面,换个身份接进宫。
而这一切,他从未考虑过林璟。
昔日疼爱的长子,如今却成了让他厌恶恶心的存在。
可惜,林庭安将一切都设想好了,却没想到,出了意外。
那日午后,郑音难得想出院子散散心,林庭安也来了兴致,陪着她走了起来。
越走越偏,便走到了一处轩阁旁。
“听闻此处有一株极好的绿梅,代王殿下,不如你我进去瞧瞧吧。”
在郑音面前,林庭安还顶着代王这重身份。
林庭安自是乐意奉陪。
可走到轩阁,他却发现了不对。
林璟的贴身侍从正在轩阁外鬼鬼祟祟,看到他后就要喊。
林庭安担心他叫破自己的身份,他如今还不想表露身份。
于是,一个眼神,身旁的内侍干脆利落上去捂住了侍从的口鼻。
“喊什么呢?当心惊了贵人,丢了脑袋。”
那被捂住口鼻的侍从却不是请罪,而是一脸的惊惧。
林庭安心中一跳。
这侍从的反应不对,林璟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你家主子呢?”
侍从上下嘴唇不断颤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林庭安彻底怒了。
他直接甩开众人,阔步朝轩阁内走去。
进入轩阁,没了心思欣赏一进小院里那株罕见的绿梅,林庭安直接快步朝正中紧闭的屋子走去。
身后,郑音缓步前行,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砰!”
被大力推开的门扇发出了震耳的声音。
可此刻没人介意这声音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后的情形夺去了注意力。
屋内,林璟正揽着孙美人躺在床榻上,地上衣衫散落了一地,孙美人的蝴蝶纹样合欢襟就摊在那儿。
听到门口的声音,两人都忙朝这儿看来。
结果,看到林庭安一脸杀气的站在门口。
“父皇!”
“陛下!”
两个人吓得魂都掉了。
怎么会?陛下怎么会来这处偏僻的轩阁?
两人连滚带爬从床榻之上爬下来,孙美人甚至还要裹着绣被,狼狈而又可笑。
林庭安看着衣衫不整跪在地上的男女,只感觉一股冲突的怒气涌上心头。
“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嫔妃!”
沉默了许久,林庭安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间挤出了这几句话。
孙美人已经彻底软了身子,她知道,自己完了。
林璟则是不停叩头,叩到额头上和地上都是血迹点点。
“父皇,儿臣是被这人用药物所迷,儿臣不知她的身份,儿臣有罪!父皇,儿臣真的不知啊!”
刚刚在床榻上还浓情蜜意的人,此刻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孙美人的头上。
林璟此刻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不知为何,林璟看着自家父皇阴沉的脸色,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林庭安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身后的郑音。
他不想让郑音看到自己被人背叛,如此狼狈的一幕。
转过头去,郑音正站在院落中,抬眸看着那株绿梅。
她看出了自己的异常,所以没有跟上前来,给自己留够了空间。
“郑娘子,我今日有些事要处理,恐无法陪你赏花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郑音乖顺地点了点头。
“来人,先送郑娘子回去。”
底下跪着的林璟听到这句话,深深埋在地上的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恨意。
凭什么?
你能不顾及人伦大防,带着我的庶妃在行宫中四处闲逛?
既如此,那我睡了你的嫔妃,又有什么呢?
礼尚往来而已啊。
送走郑音后,林庭安看着地上这对男女,脸色仿佛要掉落冰碴一般。
“去请皇后来。”
他从两人身旁走过,坐在了屋内上首。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萧卿缈便披着厚厚的狐裘赶到了。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雪,即便行宫里汤泉众多,可天气还是寒到人的骨头里。
萧卿缈一到轩阁,便惊了一跳。
此处轩阁并未住人,只刚刚伺候的人临时生起了几个暖盆,而冰凉的地上,林璟身着单衣,冻得嘴唇发青,孙美人则是裹着绣被,整个人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皇后,临王和孙美人私通,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还没等萧卿缈请安,上首便传来了林庭安的声音。
第27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七)
萧卿缈却没有说话。
她想起姽婳在她出门时说的话。
“母后,一会儿不论父皇问你什么也好,您都不要替他做决定。临王和孙美人是生也好,死也好,都要让他亲自去下这个决定。“
萧卿缈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放心,如今我的心里不管如何都是痛快的。”
自傲了一辈子的林庭安,登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后,却突然发现,自己这四十余年,不过是活成了一个被愚弄,被背叛的傻子。
这件事,想起来便让自己止不住的痛快。
所以此刻,面对这一室荒唐,面对林庭安的提问。
萧卿缈只是低头道,“临王殿下虽有负皇恩,但他终究是陛下长子,是陛下亲手抚育长大的孩子,也是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臣妾身份尴尬,不敢妄议,一切只听陛下决断。”
这些话,看似在为林璟求情,实则句句是在将林璟往绝路上逼,往林庭安的心窝子上戳。
果然,林庭安冷笑一声。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没心肝的玩意。”
这一句话,让跪在地上的林璟惊诧地抬起头。
这些年来,林璟一直知道,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己死去的娘亲。
那是父皇的发妻,是他的毕生难忘。
只要有这份情意在,自己就永远在父皇心中是最特殊重要的一个孩子。
可林璟没想到,他居然会那样说。
即便前些时日林庭安撤了追封一事,林璟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父皇会对发妻说出那般残忍无情的话语。
“父皇!”
林璟的话却没让林庭安心肠软下半分,他看向林璟,又看向一旁的孙美人,眼神里是帝王的冰冷无情。
“孙美人,意图行刺圣驾,赐毒酒,孙氏全族罚没官爵。”
轻易一句话,要了孙美人的命,要了孙氏全族比命还重要的荣华富贵。
孙美人身子一软,瘫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即便做下此事之前,她也想过东窗事发的后果,可是如今真的遇到了,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看向上首,想说出是玉嫔挑唆,她要让玉嫔陪自己一起赴黄泉。
可刚一抬头,站于一旁的皇后叹了口气。
“孙美人糊涂。”
皇后宽大的衣袍袖口处,垂下一串琉璃坠子。
这串坠子算不上名贵,却让孙美人顿时僵住了身子。
那是,那是母亲的坠子。
是母亲重要,还是家族和自己的命重要,皇后在逼自己做一个选择。
狠狠咬住嘴唇,感受到口中的血腥气后,孙美人重重叩首。
“臣妾领罪。”
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那至少,要保住母亲。
孙美人被拖了下去。
林庭安的眼神看向了林璟,他笑了笑,居然没了怒意。
萧卿缈却一看便知,林璟完了。
若是今日林庭安还生气,那他便是还念着一丝父子之情,如今看来,身世成疑加上今日这桩事,让林庭安的心彻底硬了。
“代王膝下只有一子,子嗣不丰,朕念及手足情深,便将你过继于代王膝下。只是,代王已立世子,你不便承袭代王爵位,朕便赐你一个侯爵之位,为仰恩侯,也算全了我们父子一场的情分。”
连萧卿缈都有些吃惊。
这一道旨意,直接绝了林璟的前路。
他是皇子,即便得了再多申饬,依旧是有继承权的。
可如今,林庭安居然直接将他过继了出去。
没了皇位继承权不说,甚至连代王的亲王爵都得不到。
是啊,人家毕竟有亲儿子,为何要把王爵给你这个半路来的儿子呢。
即便侯爵也是旁人毕生不可求的尊荣,可对于林璟来说,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果然,林璟立刻膝行向前。
“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啊,儿臣即便错了,您要打要骂都好,可不要将我过继给王叔啊!”
涕泪横流的林璟,早已没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一切,都都仰仗林庭安的宠爱,如今,一旦林庭安收回这份宠爱和看重,那林璟就什么都不是了。
“来人,将仰恩候送回皇城,直接送到代王府上,代王不在皇城,便由世子代为看管,待年后便分府独居即可。”
林庭安没有丝毫心软,尽管底下跪着的那个人,是他疼爱了二十年的孩子。
他也曾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也曾为他第一次征战沙场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也曾为他第一次取得功绩而欢喜不已。
可是,他是皇帝,是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帝王的尊严,不容践踏,不容欺骗。
临王被过继出去,彻彻底底从夺嫡之争中败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行宫。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那可是皇长子,娶了两门贵女,是曾经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啊。
怎么就突然被放弃了呢?
很快,便有消息灵通之人,打听到了行宫今日还赐死了一位美人。
年轻的宫嫔被刺死。
曾经风头正劲的皇子被过继。
众人心中有了猜测,一个个也噤若寒蝉,连个为林璟求情的都没有。
毕竟,大家站队不过想博个从龙之功,如今临王成了仰恩侯,彻底绝了前程,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去帮他求情。
姽婳让人给王怀玉送去了口信。
“不过一个仰恩侯,想来接下来的事,妹妹应该易如反掌了吧。”
王怀玉的存在,对姽婳来说是件好事。
此刻林璟刚刚失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反而不好动他。
王怀玉的恨意,是极好的利刃,会一刀刀要了林璟和秦愫的性命。
林璟和他府上的人被送回了皇城。
当日,林庭安便病了,高烧了好几日。
他醒来之时,见到的,是床榻边正坐着打盹的郑音。
内侍首先发现了林庭安醒来了,忙小声道,“太好了,陛下,您终于醒了,您都昏睡了两日了。”
林庭安压低声音,怕吵醒郑音,“郑娘子怎会在此?”
听到这话,内侍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陛下,您在病中一直在叫郑娘子的闺名,皇后娘娘问起,奴婢实在瞒不住,而后皇后娘娘便派人将郑音娘子在路上截停接了回来。郑娘子在此侍疾已有一天一夜,刚刚才小眠过去。”
其实,林庭安病中什么都未曾说过,从未叫过郑音的名字。
郑音也不是被接回来的,她根本就未曾离开行宫。
但所有人都只会告诉林庭安,告诉他对郑娘子有多么情深似海,病中都喊着名字。
果然,林庭安的眼神瞬间柔软了下来。
第28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二十八)
陛下在行宫里收了一位新嫔妃,封了丽婕妤,据说极得圣恩。
圣驾从行宫回銮之时,皇城里早已被这则消息传遍了。
倒不是大家有多关心陛下的后宫事,而是如今陛下膝下只余下燕王这一个皇子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若是能有新皇子降生,或许将打破这个局面。
丽婕妤,不,郑音。
此刻她正规规矩矩给萧卿缈行礼。
“陛下今日没太用膳,只服了一碗药膳粥,午后便睡下了,瞧着身体依旧亏空得厉害。”
郑音将林庭安每日的一举一动,都会细细禀报给萧卿缈。
萧卿缈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哥哥这些时日恢复得不错,已经慢慢能说些话了,想来再有几年,也能恢复得和普通七八岁孩童一般,也算了了你的一桩挂念。”
郑音的哥哥,曾经是一位极有前途的秀才郎,可他当年不幸撞破了萧青容同自己的情郎纠缠的场景。
为了灭口,他被推入水中,生死未卜,了无音讯。
郑父郑母找了十数年,直到死去之时,仍拉着年幼的郑音叮嘱道,“要找到你的哥哥,一定要。”
后来,郑音才知道,她那素未谋面的哥哥的失踪,家中一夜之间家道中落,这一切,都和萧家那位大小姐有脱不了的干系。
她遇到了萧卿缈,在萧卿缈的资助下活了下来,前几年更是找到了失踪十多年的哥哥。
可在父母嘴里惊才绝艳的哥哥,已经成了一个痴呆之人,连说话都不会了。
郑音怎能不恨,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原本的幸福,都毁在了高贵的萧大小姐一句灭口里。
“多谢娘娘照拂。”郑音低声道,“妾偷听到太医和陛下的对话,陛下此次接连两场重病,身体亏空得厉害,怕是,于寿数有损。”
这点,其实萧卿缈早有预料。
毕竟,当时她和姽婳接连设下这几桩连环局,为的不光是攻心,更是攻身。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腊月二十八。
还有几日便要过年,如今,皇城里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可一则噩耗,如惊雷般划破了皇城热闹祥和的天。
仰恩侯死了。
据说死得很不体面,是被他的妾室用金簪穿喉而死。
杀他的人,正是秦愫。
起因,便是那把红宝发梳。
被过继出去的林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整日酗酒,过得浑浑噩噩。
他被关在代王府上,妻妾自然也是跟随于此。
王知微和王怀玉到底有背后的家族撑腰,代王世子是半分不敢薄待。
可剩下的人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代王府上本就有代王的妻妾,加上世子也已娶妻生子,留给林璟那几位庶妃的院落自然不是多好的了。
其余庶妃还好,可秦愫如何能平静接受。
她之前是正一品淑妃娘娘,即便没有恩宠,也是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后来成了临王庶妃,地位低了,可宠爱傍身,也是金银玉器、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可如今,却要缩居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半分前程和指望也没了。
秦愫心有青云志,却再无登天梯,如何甘心?
于是,一次林璟酗酒后闯入她的院落后,她终于没忍住讥讽了几句。
她看得清楚,林璟彻底完了。
既如此,她也不想再装温柔小意的模样了。
被激怒的林璟一巴掌将秦愫扇到了梳妆的桌子上,桌角处的红宝发梳掉了下来,在地上蹦了几下落到了林璟的脚边。
看着这个红宝发梳,想起那日偷听到的话,林璟怒气涌上心头,眼珠都通红了。
他一把从地上将秦愫提了起来,右手狠狠钳制住秦愫的脖子。
“你在我面前拿什么乔,你一个前朝妃嫔,不是我你早就行宫孤独终老了,这世上,任何人都能瞧不起我,你不能。”
林璟的手劲极大,那股子狠厉的力道让秦愫不停挣扎。
她会死,她会死在这里的。
林璟欣赏着秦愫这幅狼狈而又惊恐的模样,疯狂地笑道,“都怪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啊?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个傻子,一个你随手一勾就能上钩的傻子?”
秦愫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两人踉跄着摔在地上。
她的手脚不断在地上挣扎,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手摸到了一个尖锐的物件,也顾不得是什么,秦愫朝自己的身前挥舞了过去。
“噗嗤!”
秦愫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撒了自己一脸,钳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股子骇人力气也渐渐没了。
林璟死了。
被他送给秦愫的金簪刺穿喉咙,失血过多而死。
林庭安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郑音的伺候下服用汤药。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出来,便昏死了过去。
陛下又病了。
文武百官已经开始平静地接受帝王定时的有恙。
毕竟,如今朝中诸事,燕王殿下处理得也不错,陛下病不病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秦愫被醒来的林庭安下令五马分尸。
这是极为残酷的刑罚,但行刑那日,王怀玉请旨去观刑了。
林庭安对这个心腹重臣的孙女很是怀有几分愧疚之意。
毕竟,王知微这个正妃好歹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可王怀玉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两个孩子也没有。
一同前去的,还有姽婳。
她如今身孕不足三月,林骁本不想让她前来,可他终究是在姽婳面前冷不下脸色,最后只能咬牙同意了。
两人站在行刑场的入口处,不一会儿,秦愫便被五花大绑押运了过来。
曾经娇美的美人仿佛干枯的花朵,眼神空洞。
“宋静姝,你果然知道是我,你是在报复我。”
看到姽婳,秦愫有一种了然的平静。
只怪自己心肠太软,没能提前下手要了她的性命。反被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布局将自己一步步逼上绝境。
姽婳淡淡笑了笑,“淑妃娘娘,曾经宫廷之中,您瞧不起我这等无宠的公主,可如今,您将赴黄泉,也唯有我愿意来送您一程。可见,我这人心善,从不记仇,所以谈何报复?”
她们二人之间,的确谈不上什么报复不报复的。
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一旁的王怀玉冷笑一声,“报复?真正要报复你的人是我。秦愫,你死了,你的家人还有活在这世上的,我会一个个把他们送下去陪你。还有你的那些事迹,我会让说书人编成段子,传唱天下。让后世皆知你秦愫之名,让你的事迹,流传千古呀!”
最后的流传千古几字,王怀玉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说得秦愫面露惊恐。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我除了夺了你几夜宠爱,从未对你下过手?”
你为什么,要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
可她得不到答案了。
咆哮的秦愫被侍卫拖走,带进了行刑场。
很快,内里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王怀玉脸上露出一丝痛快,但更多的是释然和解脱。
不会有人知道,秦愫那日的冲动挑衅,林暻的怒极动手,和秦愫房里燃着的那炉安魂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此以后,姐姐平安了,她也解脱了。
她转头看向姽婳,低声道,“你,没事吧?”
刚刚那一声惨叫,着实骇人,她担心姽婳腹中的孩子。
姽婳摇了摇头,而后轻笑道,“你倒是喜欢孩子。知微姐姐腹中的孩子如何了?”
王怀玉的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很好。六个多月了。”
“林璟已死,陛下也会念及几分他昔日的好处,届时,应该会给知微姐姐腹中的孩子一个王爵,你们也可搬出代王府,不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王怀玉倒不在乎。
“王爵也好,侯爵也好,只要能和姐姐以及孩子一起,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比什么都好。不过还是谢谢你,你的恩情,我记着了。”
两个短暂合作的人,在冬日的凛风中告别了。
她们还有各自在乎的人和事。
要走的路,要做的事,还有很长很多。
秦愫的死,将一切画上了句点。
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王知微在痛了一天一夜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圣上下旨,封这个男孩为平王。
朴素的封号,代表对这个孩子最平凡的心愿。
平安一生。
林庭安的病,从那之后一直没好起来。
六月,姽婳的身孕已近九月之时,宫里传来消息。
林庭安不行了。
第29章 破镜重圆文里的亡国公主(完)
林庭安的身子,自从接连三次生气昏厥后,便再也没好过。
对于今日,他心中也有数。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诸多遗憾。
他是开国皇帝,戎马一生才博来的皇位,如今坐上不过一年多,他不甘心啊。
萧卿缈、林骁、还有朝中诸多重臣都被传唤至宫中。
郑音也在一旁。
林庭安生病这些时日里,一直是她伺候在旁。
如今,她已经是丽昭仪了。
“朕,时日到了。江山基业,朕就交托到燕王手上,望诸位尽心辅佐,保我大曜江山永固。”
诸位重臣自是磕头表忠心。
燕王是个公正严明之人,他们有这样一位新君,自身没有不愿的。
将最重要的旨意下完后,林庭安让臣子退下,只留下萧卿缈和林骁以及郑音。
“卿缈,这些年来,是朕对不起你。朕被萧青容那个贱人蒙蔽,冷淡了你这么多年。”
这句迟了二十年道歉,他终于说出了口。
“好在日后阿骁登基,你就是太后了,这天下间的女子谁能和你比尊贵。朕,最后也算能放心了。”
林骁自以为情深地说完这些话。
却发现萧卿缈面色平静,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般感动涕零。
他心中略有不快,却也没再计较,转头看向林骁。
“你登基后,要勤政爱民,做一个明君。你那个侧妃,虽说你宠爱有加,但是她身份特殊,登基后,最多只许给她一个妃位,免得养大了心,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若她肚中的是个儿子,生下来后,你要抱给新后抚养。”
林庭安喘了几口气,刚刚那几句话,已经耗费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大半体力。
“丽昭仪,乃朕挚爱。朕死后,着丽昭仪殉葬,追封其为贵妃,谥号敬肃。朕的皇陵,东侧陵留给你的母后,西侧陵就就留给敬肃贵妃。”
林庭安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他要将郑音带走,让年轻的挚爱陪自己长眠皇陵。
同时,他还没忘记把东侧更尊贵的侧陵留给相伴二十年的妻子,也算全了她的尊荣。
林骁的脸上一片平静。
片刻后,他抬眸冷声道,“父皇都要死了,还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这句话,让林庭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个逆子,他在说什么?
没理会林庭安目眦俱裂的眼神,林骁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父皇这等薄情寡义之人,自是该和已故的先皇后合葬。先皇后虽不曾有皇后之名,但儿臣孝顺,会将她以父皇发妻之名,与您合葬,长眠皇陵。”
“你!逆子!”
林庭安奋力想坐起,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静姝是我的妻子,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孩子。若是皇子,那便是大曜下一任皇太子。若是公主,那便是大曜最尊贵的公主。父皇该去就去,何必管这些身后事。”
一旁一直沉默的萧卿缈也开口了。
“林庭安,你真让人恶心。你和萧青容,也真是一对绝配了。是,萧青容算计了我,但这二十年的冷待与折磨,难道不是你给我的么?临死来装情深,没得让人恶心。”
林骁和萧卿缈的话,彻底让林庭安崩溃。
“噗!”
一口鲜红的血吐出。
郑音温柔的走上前去。
“陛下,怎能如此心急呢,臣妾为你擦擦。”
对,自己还有郑音,她是朕的解语花,是最爱朕的人。
可这朵解语花,默默将手帕捂住了林庭安的口鼻。
林庭安想挣扎,可他这副曾经强健的身体,如今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
萧卿缈已经让林骁出去了。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父亲。
有些情形,不该让他看到。
良久后,郑音松了手。
林庭安安静地躺在那里,彻底永眠了过去。
萧卿缈的脸上,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困扰了她二十年的噩梦,终于醒了。
“林庭安,去找姐姐吧,她一定在地下等着你,等着和你夫妻团圆呢。”
你念了她二十年,死了,我也一定要全了你这份情深。
大曜天启帝林庭安,薨于六月初一。
燕王林骁即位,为景武帝。
林骁登基后,大曜并无什么波动,毕竟先帝病重这些时日,一直是如今的陛下监国,许多事早已是熟悉非常。
唯有一件事,让新帝同诸位大臣起了冲突。
陛下不愿另选新后,他要立那位荣侧妃为皇后。
荣侧妃为前朝血脉,如何能做新后?
前朝争执不下之时,姽婳早产了。
这倒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此胎乃是双胎,姽婳一早便知会比寻常胎儿早降生一些。
只是,她将这则消息瞒了下来。
她知林骁为了自己的后位,在前朝和大臣僵持不下,这一双孩子,或许就是会破局的关键。
姽婳是午时发动的,但直到子时,孩子也没降生下来。
稳婆抱着丢脑袋的勇气,问道,“陛下,娘娘此胎艰难,若是,若是有意外,是保大还是保小。”
“一切以娘娘安危为重。”
林骁片刻都没犹豫,立刻回道。
他的双目通红,瞧着骇人。
待稳婆回去后,林骁依旧坐立难安。
望着产房,他突然开口道,“都说皇帝乃是真龙天子,受上天保佑,若老天爷真能听到,那我林骁愿意十年寿命,换我妻儿平安,若是不够,那就二十年,三十年,只求上天,护我妻儿平安。”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吓的跪地不起。
这可是天子,怎能用自己的性命起誓?
可谁也不敢说话。
突然,产房内传来孩儿的啼哭声。
萧卿缈和身边的嬷嬷抱着两个孩子走出。
刚刚,她也听到了外面的话,此刻,她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笑,“阿骁,来抱抱你的皇子和公主。”
大曜的太子和长公主,出生了。
这两个孩子的降生,也让前朝反对之声彻底没了。
一方面,龙凤降生,确实是吉兆。
但最关键的是,当今陛下对这位娘娘的感情太深了。
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甘愿以性命起誓换其平安,谁还敢违逆陛下的心意?
百姓们倒是接受度很高。
他们不在意什么前朝不前朝,若是真要分这么清楚,他们不也是前朝子民?
何况,当今陛下对妻儿如此情深义重,这在百姓看来,才是有担当之人。
他们不在乎皇后是哪家闺秀,可皇帝是一位对妻儿有情有义之人,这倒是让他们很是欢喜。
盛夏之时,姽婳成了这个皇朝的皇后。
从前朝公主,到一国之后。她替原主报了仇,也替宋邑达成了夙愿。
哥哥,我会替你,看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的人,走向富足和丰饶。
而我,将和林骁,以及我们的孩儿一起,成为子民们新的保护神。
就像曾经你努力去做的那样。
懿康皇后宋静姝,是写在史册之上的传奇女子。
由前朝公主,到大曜皇后,她不仅是史书记载的景武帝唯一挚爱,让景武帝为她空置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
同时,她更是一代女子楷模。
她建立女学,倡导女子亦能学习四书五经。
她建立宫中女令,首开女子为官之先例。
在她执掌后宫的四十余年内,从宫中走出的女令共计一百二十一人,各个文治功勋,不逊色任何男儿。
这些女令被派遣各地为官,彻底将女子只能困于内宅的桎梏打破。
那是史书上光华灿烂的一页,亦是许多女子瑰丽夺目的一生。
她们共同助力一个皇朝,走向最为璀璨的未来。
这一世,姽婳和林骁相伴四十余载,最后同日离世,同葬皇陵。
而当姽婳再睁开眼时,一个刚毅俊朗的男子正擒住她的双肩。
“婳婳,我知你担心元帅,可如今西陵大军围住了宥城,我们根本没办法驰援。与其以卵击石,不如留待来日,保下性命,我们才有机会替元帅报仇啊!”
眼前这人,说着关心的话,可姽婳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中,满是不耐。
第1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一)
伴随系统快速敏捷的记忆传输,姽婳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
眼前这个人,的确算不得好人,尽管,他现在算自己半个未过明路的未婚夫。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已经被两个女人快搞崩溃了。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第三次重启的世界了。
或者更直接来说,这是一个穿越女和重生女大战,波及到了原本无辜原主的故事。
原主名叫贺兰婳,贺兰这个姓氏,在大祈有着不同的意义。
贺兰家,是大祈的保护神,从贺兰婳的祖父开始,贺兰家就为大祈征战四方,贺兰婳的父亲和两位小叔叔,都是在一次对西陵的战争中被人伏击丢了性命。
贺兰婳的母亲自杀殉情,整个贺兰家,只留下了原主这一丝血脉。
贺兰家的牺牲和忠心,朝廷也是看在眼里的。第一世,贺兰老将军战死后,贺兰婳被选诏入宫,成了太子司南的正妃。
她是最合适的太子妃,有百姓的信服与支持,贺兰家男丁已经死绝,更无外戚之忧。
后来,太子登基,原主成了皇后,她和司南之间,相敬如宾,也算是平安和乐一生。
若事情只到这里,原主也不会有如此深的执念,将系统召唤而来。
第一世,司南的妹妹司念,被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附身了。
她为这个王朝带来了许多超乎时代的事物,深受皇室信重,被封长荣护国公主。
而权力荣耀在握的她,看中了贺兰家曾经的参将,穆卿。
可穆卿早已有妻室,他的妻子,正是贺兰家的副将阮家的女儿,阮青梧。
这门婚事,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婚事。
可面对护国公主递来的橄榄枝,一心想往上爬的穆卿心动了。
于是,阮青梧死于难产,而丧妻后不过两个月,司念便风风光光嫁给了穆卿。
可惨死的阮青梧并没有就这么消散,她重生了。
重生后的她,把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
她深知,自己上一世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去,就是因为自己不过是皇家权势下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所以,她挑唆自己的父亲,去劝阻贺兰老将军让原主高嫁的念头,提议为原主招婿入门。
几次三番,老将军也动了念头。于是,被贺兰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穆卿,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穆卿也对着贺兰老将军发誓,发誓定会好好待原主,一生一世,恩爱白头。
贺兰老将军死后,被阮青梧挑唆出野心的阮副将,冒领了部分军功,靠着这些功劳,被召回中境,得封一品长宁伯。
阮青梧也因此入宫选秀,进了太子府为太子侧妃。
其实,若是穆卿能念着贺兰家的提拔之恩,好好对待原主,原主的第二世虽不及第一世尊贵,却也算得上平安富足。
可一心想往上爬的穆卿,如何能知足。
他这一次,还是和司念搭上了线。
于是,这一世,难产惨死的人,成了原主。
贺兰家和原主,一生并未做过一件错事,却死在了旁人的野心和权势下。
【阮青梧想改变命运,这并没有错,可她为何要拿我的命为她垫脚?】
【我贺兰家对阮家不说恩重如山,也是有知遇之恩在的,他们却能霸占爷爷的军功,更是将我推入火坑。】
【司念是护国公主,这护国二字,是褒奖她拿出的那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不是让她接连两世践踏别人的生命的。】
【还有穆卿,养一条狗还知道报恩,他为了往上爬,可真是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这一世,请你帮我保住贺兰家的门楣,更要让这三个人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贺兰家,即便只剩下我最后一个女子,也绝不容人欺辱!】
原主最大的恨,并不是自己的惨死,而是贺兰一族数条人命,几十载沙场浴血博出来的威名,就这样被人们遗忘了。
爷爷的战功被顶替,贺兰一族被人渐渐淡忘。
原主也是倒霉,恶人遇一个就够了,她连遇三个。
接受完信息,姽婳迅速判断出了如今的时间点。
这是第二世。
阮青梧已经重生半年有余了。
西陵三十万大军围困了宥城,贺兰老将军仅带着三万贺兰军死守,如今已经拖了三天。
因着围困,消息传递困难,后方的诸人直到昨日才得到宥城的急报。
阮副将力主等待中境援军,因着前几个月其他地方战事,如今后方镇守的贺兰军不过十万人,同西陵的三十万大军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穆卿也表示了赞同。
唯有原主不同意,她认为,西陵虽有三十万大军,可并不是全力以赴。
西陵如今围困宥城,不过是瞅准了贺兰老将军落单的时机,想要一举拿下贺兰军主帅的人头,大挫我方士气。
留下两万人留守后方,防止偷袭,其余人全速前往宥城,贺兰军骁勇善战,以一敌二都不在话下,况且西陵并不会和贺兰军主力硬刚,他们不过是想捡漏,并不是要在宥城真刀真枪杀一场大的,只要贺兰军的援驰去得够快,自是能救下贺兰老将军。
可如今后方主事之人是阮副将,辅佐之人是穆卿。
他们两个人早已达成了一致,如何肯听原主一个女子的话。
原世界里,援驰迟迟未到,贺兰老将军惨死宥城。
阮副将这才带着贺兰军杀去,西陵大军达成目的,且本身被贺兰老将军也磨掉了不少精锐,自是不愿纠缠,快速撤兵。
这却成了阮副将的功劳,是他指挥有方,杀退西陵大军。
而如今,正是原主大闹军营请求出兵之时。
“婳婳,这是打仗,你不要闹了。”
说话的是穆卿,他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丝毫不在意,被围困的宥城里,还有几十万百姓。
他要军功,阮副将能给他,那自然是一拍即合。
姽婳冷笑一声,拍掉了穆卿的手。
“危难关头方见人心,诸位让我长见识了。阿铮,我们走!”
阿铮是贺兰老将军留给姽婳的贴身侍卫,除此之外,贺兰老将军还留给了她一支近百人的部曲,为的就是在自己不在身旁时,保护这个唯一的孙女平安。
姽婳没有回城中的贺兰府,而是直接让阿铮备马,带着部曲出城了。
贺兰老将军不能死,最起码,不能如此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的阴谋算计里。
她要去求援,救下贺兰老将军。
第2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二)
出了城,姽婳并没有往宥城的方向去。
她无法调动贺兰军,仅凭这百人部曲对抗西陵三十万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
她要去搬救兵。
阮副将和穆卿之所以敢让自己跑出来,不过是觉得自己一个弱女子,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们不知道的是,贺兰这个姓氏,本身就代表了很多东西。
姽婳要去的,是距离宥城不远的淮城。
那里,有一个能借兵给自己的人。
为了赶时间,姽婳彻夜快马加鞭,在天色初晓之时,赶到了淮城。
淮城是一处小城,但在西陲很有名气。
因为此处,盛产铁器,尤其是这里的铁器师父,天下闻名。
若是姽婳没记错,西凉主帅戚北野,这些时日应当就在此。
淮城属于贺兰军的管辖范围,戚北野要来此,自然是要提前跟贺兰老将军打个招呼。
原主曾在书房看到过戚北野的来信,因而还有印象。
“小姐,戚北野会帮我们么?”阿铮护卫在姽婳身旁,警惕地打量着四方。
戚北野手下的西凉铁骑,常年镇守西凉边境,从不与大祈中境往来,几近自立为王,从不卖司家的面子,戚北野如何肯出兵搭救元帅呢。
“他会帮。”
姽婳斩钉截铁道。
这世上没有做不成的生意,只要你给足筹码。
淮城的一处宅院外。
姽婳亲自上前叩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人高马大的门房探出头来。“做什么的?”
语气十分不客气,姽婳却半分生气也没有,即便风尘仆仆让她的外表不复往日的夺目,但她挺直脊背,低声道,“贺兰家贺兰婳,求见戚元帅!”
门房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将门关上回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门房打开门,将姽婳迎了进去。
“贺兰小姐请跟我来,我家元帅在书房等您。”
书房内有两人,一坐一立,姽婳几乎在瞬间,便将目光投向了站立那人。
那人一身墨色袍衫,身量很高却极纤瘦,头发有些自然的卷曲,并没有束起,而是随意扎在脑后,露出了一张堪称漂亮的脸。
如果只看脸,你恐怕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男人的脸。
眉眼间堪称缱绻绮丽,氤氲出摄人的气息。
别说在淮城这样的边境小城,便是在中境任意一座繁华城池,也很难找出比这更夺目的一张脸。
“戚元帅。”
姽婳对着这样一张根本看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脸,叫出了五十万西凉铁骑主权人的名讳。
说完,姽婳又看向书案前坐着的年轻英武更像一位主帅的男子,平静道,“瞿军师。”
墨衣男子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比你爷爷聪明。你爷爷第一次见我俩,可是直接认错了人。”
的确,戚北野擅使陌刀,且传闻中他力气极大,打仗之时,能单手持刀,将敌人的骑兵连人带马全部砍翻过来,任谁想象中,他都该是一个人高马大极为强壮之人。
姽婳的确不知道戚北野长什么样子,可她踏进这间书房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站立的墨衣男子武功极高,高到几乎三个穆卿摞在一起也无法与之抗衡。
倒是书案前坐的那个,武功只比穆卿高了些许。
穆卿虽然人品差劲,但武功是拿得出手的,不然也不能在贺兰军中升迁如此之快。
所以,并不难猜这两人的身份。
戚北野,西凉铁骑的主帅。
以及他身边总是如影随形出现的那人,西凉铁骑的军师,瞿南屿。
“说吧,有何事?”
戚北野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我想请戚元帅出兵宥城,救我祖父及宥城百姓。”
姽婳将宥城的情况详细说出,也说出了如今贺兰军内部的焦灼。
说完后,姽婳双手抵住额头,行了一个大礼。
屋内沉默了片刻,戚北野走到姽婳身旁,低头看向她。
“你知道来找我,而不是等在那里听那群蠢人的话,说明你是个聪明人。既是聪明人,我们就明白些说话,我不受大祈指派,你让我手底下的兄弟去救人,自然要拿出让我足够心动的好处来。”
姽婳抬起头,眼神明亮看向他。
“谈交易的诚意,我自然明白。元帅一直想将陌刀制式配足西凉铁骑,但受制于军费一直未能施行,若戚元帅肯出兵,我将为您奉上一则冶铁配方,足以用不足一半的价格,制出更坚硬的陌刀。同时,日后,我贺兰军将是西凉铁骑最忠实的盟友,和西凉搭建起两地的物资通路。”
戚北野不是西凉铁骑的第一任主帅,甚至他的主帅之名,也未曾得到朝廷正式任命。
戚北野的父亲,西凉铁骑的第一任主帅死于围困,朝廷并无救援。
当时年仅十四的戚北野带着留守的西凉铁骑,杀进了围困圈,抢回了父亲的遗骸和数十万死去西凉铁骑的尊严。
从那之后,西凉铁骑不再受大祈朝廷派遣。
戚北野无圣旨无兵符,靠着他戚北野的名字和数百场胜仗,在此后的十年里,镇守西凉边境,不再与中境往来,成了司家忌惮的恐怖存在。
西凉铁骑骁勇善战,但同样,他们也很穷。???
养这五十万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像其他军队有朝廷供养,西凉铁骑只能自给自足。
尤其朝廷又下令各州郡不允许供给西凉铁骑,西凉铁骑的兵器铠甲,只能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自己买。
所以这些年,戚北野可没少在钱上折腾。
“贺兰小姐,你知道你这番话代表什么吗?你能替贺兰军做主么?”
戚北野平静问道。
西凉铁骑在朝廷眼里,就是还没谋反的逆贼了。
若是贺兰军和西凉铁骑互通物资通路,那在朝廷那儿可是要吃瓜落的。
“我的祖父为大祈征战四十余载,我贺兰家儿郎在战场之上战至最后一滴鲜血都未曾退缩。可结果呢?祖父的踪迹是如何泄露出去的?贺兰军内部也已经是各有心思。既如此,那不如将其打碎重组!我的祖父年迈,但我还年轻,我会接过贺兰家的赫赫威名,让贺兰战神之名,继续流传下去。”
姽婳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做什么太子妃,皇后?嫁什么凤凰男?
既是被人靠权势夺走了性命,那不如,自己便成为权势的主人。
司家的江山都是贺兰家守着的,只要自己手中握稳了兵权,那来日,到底是谁跪谁,可就不一定了。
“你?”戚北野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起来被按大家闺秀标准养大的姽婳。
“对。戚元帅您十四岁接管西凉铁骑时,也非人人信服。我虽女子,却也是祖父一手教养长大,习得贺兰枪法,自认不输任何男子。这贺兰军,若是不是贺兰家的人来管,那还叫什么贺兰军呢?”
戚北野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眼中的燃烧着的野心,爽快大笑道,“好,南屿,回去点齐十万兵马,两日之内,宥城城墙下,我要见到我西凉铁骑儿郎们的英姿。”
贺兰老将军,你这孙女,当真是个人物。
第3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三)
贺兰军军营。
距离贺兰婳离开已有四天时间了。
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他们跟着的人,还没跟上半个时辰便被甩掉了。
穆卿看向阮副将,低声道,“将军,那到底是贺兰老将军的唯一血脉,若真在外面出了差池,我们也不好交代。”
穆卿对贺兰婳还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最关键的是,贺兰婳有一副绝对出挑的好相貌。
最起码穆卿这二十年来,从未见过比贺兰婳更漂亮的女子。
“交代?我们需要给谁交代?”
阮副将满不在乎地拍了拍穆卿的肩膀。
“你看我,已近不惑之年,却还只是个副将。而你,少年成名,名声在外,如今也不过是个四品参将。穆卿,贺兰家的名头太响了,对你我这种想要出头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不论我们如何出色,不论我们如何表现,世人只会夸赞贺兰家的战神之名,没人有会在意一个副将和参将的表现。
穆卿缓缓垂下了眼眸,没再说什么。
突然,营帐外传来急报声。
“宥城急报!宥城急报!”
宥城?难道贺兰老将军只撑了这几天?
阮副将已经在点兵,准备明日出兵,待大军到达宥城,贺兰老将军和城内的残兵,应该就耗损得差不多了,而西陵大军达成目的,自然也是不会纠缠。
他们正好一举拿下此功。
“进来!”阮副将有些着急了。
士兵小跑进来,跪倒在地,呼喘着道,“将军,宥城解围,主帅平安了!”
主帅平安了?贺兰老将军没事了?
阮副将的手握住桌角,用力到几乎要将桌子掰下一块来。
倒是穆卿年轻沉不住气,急切问道,“西陵不是三十万大军么?主帅他们是如何突围的?是来了援军么?”
三万对三十万,这根本不可能有赢的希望啊。
“西凉铁骑主帅戚北野派了十万铁骑,西陵军溃不成军,四处逃窜,这才解了主帅危局。”
西凉铁骑?
戚北野什么时候会掺和大祈的事了?
阮副将和穆卿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祥的感觉愈发明显。
倒是底下通传的士兵很是高兴。
他们都是跟着贺兰老将军的旧部,敬佩老将军的为人。
前些时日阮副将迟迟不肯出兵,贺兰大小姐从军营中愤然离开的场景,他们还记忆犹新,对阮副将等人也有了意见。
“是大小姐,大小姐去请了援军,且亲自带人奔赴宥城,听说一举拿下了西陵的一位副将,西陵人马溃不成军。如今,老将军已经在带人回来的路上了。”
贺兰婳?
穆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位大家闺秀做出的行为。
她用什么请动了出名难说话的戚北野?还有,她居然还敢上战场?
倒是阮副将,他在怔愣了片刻后,挥手让士兵退下,而后长叹一口气。
“我们都被贺兰老头子耍了。”
穆卿有些不解地看向阮副将。
阮副将跟着贺兰老爷子十多年,也是看着贺兰婳长大的。
此刻,他苦笑道,“你当真以为贺兰婳是从小就被当大家闺秀一般教养长大的么?”
阮副将坐在椅子上,陷入了回忆中。???
“她父母都在之时,她是贺兰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唯一女郎。她幼时便跟着她的父亲习武,她是贺兰家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孩子,一手梅花枪使得出神入化,当时谁人不赞。不过是贺兰家儿郎都战死沙场后,贺兰老将军收了她的枪,不准她再习武,请了教习姑姑,当大家闺秀一般教养了这些年。”
当年,那个校场之上,那个使出惊艳一枪的小姑娘,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了,沉寂到所有人都忘了她曾经多么的惊才绝艳。
穆卿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举手投足间满是风仪气度的贺兰婳,居然曾经是一个习武的天才。
看着他的表情,阮副将嗤笑了一声。
“贺兰老爷子够老谋深算啊,我们只以为他是觉得贺兰家死绝了根,所以把这最后一根独苗好好保护了起来,不让她接触风雨。不想他是把贺兰婳作为了最后的绝杀,将我们所有人坑了一个底朝天。”
阮副将觉得,这一切都是贺兰老将军的谋算。
将自己置身于险地,调出军营里心思不齐的人,而贺兰婳则是他的后手,借此一战,为自家孙女在贺兰军中立下威望。
好心机,好算计,好谋划!
倒让自己成了傻子,傻呵呵露出了野心。
阮副将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而被人想象成老谋深算形象的贺兰老将军,正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娇娇弱弱的孙女。
此刻,姽婳右手握着一把梅花枪,左手拖着一个看不出模样来的人,面上却还是一贯的娇弱和无辜。
这是自己的孙女?
是自己那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的孙女?
“这人据说是西陵军此次的副将,祖父,你可认识?”
贺兰老将军回过神,看向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辨别了半天才认出。
“没错,这是公羊盘鄀,是西陵军的先锋将军。你居然能生擒了他?”
公羊盘鄀能做先锋将军,自然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可如今,却败在了自己的孙女手上。
一旁的瞿南屿走上前,朝贺兰老将军和姽婳一拱手。
“贺兰将军,贺兰小姐,我家主帅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希望贺兰小姐也能尽快履约。”
姽婳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锦囊,“这是我的第一份承诺,而第二份,也请戚大帅敬候佳音,不日必会奉上。”
戚北野没有来,他的身份特殊,不来宥城,也是对贺兰老将军的一种保护。
瞿南屿笑了笑,带着那十万援驰的铁骑离开。
他没有检查那份锦囊内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敢骗戚北野和他那五十万的西凉铁骑。
这是他们的底气,亦是自信。
贺兰军剩下的人则开始盘点损失和伤亡,贺兰老将军已经下令,休整完毕后尽快开拔。
他们要尽快赶回贺兰军的驻扎地。
西陵人的目标是贺兰老将军,难免他们会杀个回马枪。
而姽婳则看向自己的祖父,这位已经华发满头的老人。
“祖父,那些蛀虫你打算怎么办?杀了?还是捏在手里再观察一些时日?”
姽婳白皙清丽的脸上,是平静的杀气。
第4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四)
贺兰老将军看着眼前这个孙女,突然陷入了回忆。
那时,贺兰婳才六岁。
拿着自己为她定制的小小梅花枪,看着有些好笑,舞出的威势却足以让人惊艳。
三个儿子凑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
“咱们家婳婳这天分了不得呀,将来指不定能出个女将军!”
“那是,这是我女儿,你看这枪势,迅如疾电,你们行么?”
“以后咱们贺兰家说不定都得仰仗婳婳呢!哈哈!”
那时候,所有人都是开开心心的。
后来,自己接连失去了三个儿子,整个贺兰家,只剩下了自己,还有年幼的婳婳。
自己丢掉了校场所有为婳婳定做的武器,不准她再习武,发现一次,便要家法处置一次。
后来,自己又托人从中境请来了教习姑姑,教导她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礼仪规矩。
他想把婳婳变成世俗更喜爱的女子模样。
这样,即便自己将来死了,她也能靠着贺兰家的余荫,平安地活下去。
贺兰老将军其实出发点是好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将贺兰婳变成了柔弱的模样后,一旦遇到了居心叵测的人,而那人又不在乎贺兰家的余荫,那贺兰婳,只能任人宰割。
罢了,贺兰老将军叹了口气。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贺兰家天生流淌着征战沙场的鲜血,自己强行压了她这么多年,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贺兰军这些年并不太平,底下人的小心思众多,各个都觉得自己能成为下一任主帅。有野心不是坏事,可只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德行,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贺兰老将军也知道底下人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曾经忠心报国的男儿,为了权势,居然能通敌卖国,来取自己的性命。
自己此行,西陵为何能如此快速得知,且集结起三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包抄了宥城。
“不过是觉得贺兰家没了指望,个个都跃跃欲试罢了。”
姽婳看向正在清扫战场的将士们,突然低声笑道,“可贺兰家还有我,不是么?”
贺兰老将军沉默了片刻,在姽婳期待的眼神中,点了头。
“是,贺兰家只要还有一丝血脉在,就依旧能举起我贺兰军的军旗!”
贺兰老将军这句话,分量极重。
这代表,他承认了贺兰婳的继承人身份。
“祖父,我不会坠了贺兰家的名声。贺兰家的儿女,永远属于战场。”
姽婳看向这位年迈的将军,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两日后。
贺兰老将军带着兵马回到了军营。
阮副将和穆卿,两人负荆请罪,跪在了军营门口。
“大帅,是我判断失误,险些害了您和兄弟们。若不是大小姐求援及时,我就要酿下大祸了。我阮坪任打任杀,甘愿用命向您请罪。”
阮副将重重叩下了头,脑袋在地上砸出了响亮的声音,听着就觉得疼。
穆卿也跟着磕头。
“大帅,我也有错,请您责罚!”
并不是他们二人真心认错,只是如今低头请罪,把姿态放到尘埃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二人都有军功在身,之前也都表现很好,并无什么错漏之处,军中还是有不少信任他们的人在。
最关键的是,贺兰老将军并未出事。所以这件事,只要他们先行认错,贺兰老将军也不好责罚他们太狠。
果然,见他们如此,一些同僚也纷纷求情,请大帅轻些处罚。
贺兰老将军本身也没想一举将这两人拿下,通敌之事,没有实证,他们二人又是曾经的有功之臣,轻易处罚了,难免动摇人心。
“行军打仗,谁能确保自己的决策永不出错,我不是没事么,罚两个月军饷便是,起来吧!”
贺兰老将军宽宏大度道。
没再看这两人,贺兰老将军拉过身旁的姽婳,笑道,“此次我和大军能够脱困,多亏婳婳求援及时,此次婳婳更是于战场之上生擒西陵大将公羊盘鄀,立下首功。我准备给她一个把总的位置,让她能够更好为贺兰军效力,各位以为呢?”
贺兰婳进军营?
女子进军营并非异事,贺兰军中就有女子参将,大祈更是曾出过女总兵。
虽说世人以女子知书达理、温顺端庄为美,但有才干的女子,照样也能博得出路。
但贺兰婳不同。
虽然把总不过一个正七品武官职位,贺兰大将军作为从一品大将军,拥有对军营正三品以下官员的提拔任免之权,可贺兰婳进军营这件事的意义,绝不止一个低等官阶武官那么简单。
她只要进了军营,再立上几桩功劳,品阶必定是飞云直上。
贺兰婳果然是贺兰家的底牌。
阮坪低着头,眼神里一片阴冷。
贺兰大将军这番话说得太是时机了。
此时,军中有心思那些人因着被拿捏住了把柄,并不敢多言。
而剩下那些人,则是贺兰家的忠实簇拥。
姽婳刚刚救下贺兰大将军和三万贺兰军,如此重功,莫说一个把总,便是更高也使得。
于是,姽婳顺利成为了一个能掌管四百余士兵的把总。
同时,也象征着贺兰家的第三代血脉,重回军营。
是夜。
军营后方的朔方城内。
阮青芜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贺兰婳进了军营?怎么可能?”
前一世贺兰婳做太子妃时,堪称名门典范,一举一动都如被视为女子楷模。
她怎么会进军营?
“怎么不可能?当年她还小的时候,一柄长枪就使得能压住成年的男子,这几年估计贺兰老头没少私下给她请名师,那公羊盘鄀可是以勇武出名,不也被她生擒,可见这两年武艺精进不少。”
阮坪只以为今日的姽婳是贺兰老将军精心培养的结果。
全然没想到,贺兰老将军自己也很意外。
阮青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上一世对贺兰婳了解并不多,只记得她最后登顶凤位的风光。
她如何也没办法,将那位温柔娴静的皇后娘娘,同自己父亲口中说的,能一枪将敌将挑落马下的人匹配上。
“那贺兰婳和穆卿?”
阮青芜想起了自己最重要的目的。
阮坪摇了摇头,“既然贺兰家要打定主意培养贺兰婳,那她大概就是找个脾性温和的人入赘了。穆卿,怕是不行了。”
阮青芜的脸色一白。
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功夫,眼看就要成功了,如今,功亏一篑。
第5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五)
姽婳正式成为把总后,不过半月,便立下了几件功劳。
她堪称奇才。
行事大胆却又不失细心,最关键的是,一柄梅花枪在手,没有她挑落不下马的人。
观察了半月的贺兰老将军终于放下心来,将贺兰家经营了几十年的暗里生意交给了姽婳,同时,贺兰军麾下的好几条经商通路,也都交给了姽婳。
这是大祈默许的。
毕竟养这么多士兵,靠朝廷只能吃饱穿暖,但要想吃好穿好,还是要掌兵之人自己琢磨些营生。
贺兰老将军也知道姽婳和戚北野的交易,给她经商通路的统领权,也是隐晦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戚北野和大祈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
他不受大祈朝廷管辖,却保护着大祈的土地和子民。
大祈不拨西凉军的军饷,却也未曾把西凉军做叛贼逆党处理,允许戚北野用各种合理的方式搞钱。
贺兰老将军是极为欣赏戚北野的为人的。
年方十四就能扛起一军主帅的位子,手底下的人对他死心塌地,即便这些年并无正统之名,依旧不曾离去。
可见这人为人有多得人心。
可就算再欣赏,明面上,贺兰老将军还是要和戚北野及西凉铁骑保持距离的。
为的,是安朝廷,安司家的心。
可自从差点死过一次后,老爷子突然想开了。
“戚北野此人,你拿捏好度,别让他牵着走了。”
贺兰老爷子只留给姽婳这样一句话,而后便没再插手。
姽婳迅速搭建起了和戚北野的联络通道,贺兰家的几条经商通路,被姽婳彻底改革了个遍,而后她又和戚北野折腾起了商路一事。
贺兰老爷子坐镇后方,也不过度关心,若是有打听的,他也一律给挡回去。
六个月后。
朔方城今日下了第一场雪,姽婳让人把这个月的成果装箱给戚北野送了去。
盯完这桩事,姽婳策马回了军营。
结果在军营门口碰到了穆卿。
穆卿目光灼灼地看向姽婳。
“婳婳,你有空么?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姽婳将缰绳交给一旁的阿铮,这才看向穆卿。
“穆参将,你该叫我贺兰都司。”
没错,姽婳日前刚刚被授予正四品都司官衔。
军营是升官最快的地方,只要你能拿下足够的功劳。
如今,贺兰婳这个名字在贺兰军中已有赫赫威名。
贺兰家的血脉加持,加上姽婳这半年里的夺目表现,任谁也不能对她的升迁说半个不字。
穆卿有些狼狈地笑了笑。
“是,贺兰都司。”
姽婳没再为难他,“穆参将,找我何事?”
穆卿这些时日过得并不好。
他本身在军中并无根基,之前能过得如此顺遂,一方面是他确实是有些真本事,不然也不会让贺兰老将军相中,更是动了托付孙女之心。
另一方面,则是众人看在他即将成为贺兰家孙女婿的份上,总是明里暗里让他三分。
可如今形势不同了,人家贺兰家自己的血脉摆明要在军营大干一场了,谁还会理会他这个根本就没过明路的孙女婿。
“婳婳,这是我上个月去翠蕤轩给你订做的金簪,昨日做好我去取回来了,还有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穆卿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了姽婳。
这近半年的时日里,姽婳一直冷待穆卿,素日里两人除了公务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穆卿只以为是当日援驰自己的冷淡让贺兰婳伤心,所以想借着此次生日契机,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对贺兰婳,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姽婳刚想开口,突然,门口士兵来报。
“贺兰都司,西凉铁骑戚元帅派人送来了一车队的物资,随行的还有一位参将。”
姽婳没再搭理穆卿,转身便朝军营外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穆卿神色尴尬,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军营外,一排浩浩荡荡的车队停在那里,上面是满满的箱子,而领头之人,是一个看着十分年轻的男子,清秀白皙,瞧着倒是像一个读书人。
“贺兰都司。”男子准确地叫出了姽婳的官职,而后拿出一封书信,“吾乃西凉铁骑左营参将都铎,奉我家主帅之命,为贺兰都司送上芳辰贺礼。”
说完,将礼单和书信一起递给了姽婳。
都铎,西凉铁骑的第一先锋官,当年一刀劈开了西陵堪称坚不可摧的西陲大门,是戚北野手下的悍将。
如此凶名在外的人物,不想却是如此清秀俊俏的一个人。
姽婳接过书信,笑道,“替我跟你家大帅道谢,也请戚大帅放心,明年二月初二,戚大帅生辰前,我必为他备上一份大礼。”
戚北野大张旗鼓送来生辰之礼,是在给姽婳做面子铺路。
虽然戚北野如今在大祈算不上正途,但西凉铁骑凶名在外,他作为西凉铁骑的主帅,从不和各家牵扯的独派人物,如今却给自己送上了芳辰之礼,还让自己的第一先锋官押送,这般规格,便是做给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看的。
看来,这些时日自己送给戚北野的那些东西,的确让这位戚元帅很满意。
要是此刻问都铎,看似清秀腼腆的都铎,会喋喋不休地告诉姽婳,那何止是满意,自家大帅简直做梦都要笑过来。
大概术业有专攻,西凉军行军打仗各个好手,可在赚钱这方面就像没开窍一般,虽不至于赚不到钱,可这些年来,也不过勉强维持起西凉铁骑的日常运转。
可自从和姽婳合作以来,短短六个月的入账,已经抵上之前三年入账的总和,不光戚北野震惊,底下瞿军师并左右两位副将和四位参将也是震惊不已。
这要是早知道贺兰家藏着这么一个点金手财神爷,他们早就来求合作了。
都铎送到东西后便带人离开了,可戚北野给贺兰家大小姐送东西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军营,而不过半月,中境皇都的皇帝也知道了这则消息。
“太子,你如何看?”
当今圣上如今刚过不惑之年,是一个威严的君主。
站在下首的,便是中宫嫡长子,大祈的太子爷司南。
他继承了母亲的好样貌,生得芝兰玉树,玉冠束发,露出好看的眉眼,一双桃花眼总是含露三分笑意,更显整个人的君子之风。
“儿臣觉得,此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戚北野石头开花动了春心,瞧上了这位贺兰都司,二是贺兰家给足了好处,让他甘愿给贺兰婳做势。戚北野在西凉十年,西陵为了撬动他,连自己那位堪称绝色的公主都舍出去过,都没如意。故而儿臣觉得,第二种更有可能。”
这位看起来温和亲切的太子爷,却尖锐直接地看出了姽婳和戚北野之间的合作。
陛下沉默了片刻,而后点头道,“还有一个月,便是边将三年一述职的日子了,让贺兰婳一起回来吧。朕也瞧瞧,贺兰家是出了个猛虎,还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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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六)
得到述职的消息后,姽婳并不意外。
当今圣上她不了解,可司南她却很是了解。
毕竟第一世,原主可是和司南做了几十年的皇家夫妻。
司南此人,从外表看随和温文,实则内心极有原则,他是大祈最合格的太子殿下,是数位大儒悉心教导而成的不世明玉。
尽管如今旁人还只觉得他过于温吞。
可他是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的猛兽。
最关键的是,他和司念,并不和睦。23sk
司念觉得这个太子不够霸气,更为偏向自己一母同胞的六皇子。
前两世,她都曾想推举自己的皇兄上位,可均未能成行,最后司念选择嫁给穆卿,一方面是的确看上了穆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逃离皇宫。
毕竟,司南的太子之位越坐越稳,登基之势已成定局,若不趁着疼爱自己的父皇还在位时挑一个合心意的人尽快嫁出去,等司南登基,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什么了。
年关之时,姽婳跟着贺兰老爷子一起启程去往皇都。
一同前往述职的,还有阮坪和穆卿。
阮坪此次是带着全家一起的,他月前上奏呈申请了调回皇都。
他在贺兰军有着十数年的根基,如何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可情形如此,姽婳半年的迅速成长以及铁腕手段,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贺兰军已无立足之地。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行军打仗在战场上是要互相交托性命的,若是对方存了私心,岂不是将自己的命和兄弟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可阮坪也知道,调回皇都,他这个从二品的副将,便不再值钱了。
武将在军营之中才有实权,回到皇都,有实权的最高也只是掌管巡防大营。
可巡防大营的指挥使一般都是天子心腹,阮坪如何够得上?
马车上,阮青梧面色苍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重来一世,起点却更差了。
父亲已同她说明白,此次回皇都,大概率是领个闲职度日了。
“武将不在军营之中便彻底没了用处,可贺兰军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是我一念之差,将十数年的根基,毁于一旦。”
为什么?
难道贺兰婳就注定要高人一等么?
贺兰老将军去世那世,她是有贺兰家余荫的太子妃,深得皇家信重,是内外命妇之表率。
而这一世,她成了贺兰老将军一力栽培的贺兰家继承人,更是轻松将自己的父亲打压出局。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动对她的小心思。
阮青梧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对付贺兰婳,而是后悔自己做得不够周密,错误估计了贺兰家的实力。
她重生后率先对贺兰婳出手,并不是对其有什么怨恨。
而是她清楚的知道,贺兰家的威势,只有一个人能借上。
贺兰老将军死后,皇室念及贺兰家昔日的好处,难免要对其亲眷及旧部加恩。
只要贺兰婳先行嫁了人,皇室再如何恩赏,也不过就是嘉赏她的夫家,赐她诰命珠宝一类的。
而自己,却能最大限度借势贺兰旧部这个头衔带来的好处。
恩赏是有限的,贺兰婳是亲孙女,若是她未曾婚配,自然是她占大头,自己这个旧部心腹的女儿,只能分一杯残羹。
可若是贺兰婳嫁了出去,自己得到的,可就要多许多了。
阮青芜虽然狠毒,但她的想法其实是很有用的,第二世时,她就是借着贺兰家的军功和贺兰家旧部的名头,顺顺利利成为了太子侧妃。
阮青芜长叹一口气。
此局是自己失误,不过唯一的好处,是贺兰婳绝不会入东宫了。
可开春便是选秀,没了贺兰军做靠山,自己想要的侧妃之位,怕是不能成了。
贺兰家在皇都已无宅邸,贺兰老将军本打算带着姽婳住在驿站,可是却被临江侯迟殊“抢”回了家。
迟殊乃是名门出身,当年仰慕贺兰老将军,偷偷隐姓埋名入伍参军,结果在战场差点丢了性命。
是贺兰婳的父亲救了他,更是将他带成了一个合格的士兵。
后来,迟殊被家里找到,带回家去成亲生子,离开军营已有十多年。
可他一直把自己当作贺兰军的一员,每次贺兰老将军回来述职,他都要将人接到自己府上。
贺兰大哥没了,他就是贺兰家的儿子,要奉养老爷子一生。
见到贺兰老将军,迟殊激动到不行。
“大帅,迟殊给您见礼。”
说完,又拉出身旁的年轻男子,“这是我儿非晚,当年大帅见过,今年十七了。”
迟非晚是迟殊的幼子,身着一身绯色衣衫,生得眉目如画,如朗月星辰般皎皎之姿,最关键的是,目光澄澈,一看便是心思干净之人。
“非晚见过元帅!”他的眼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一看便是早就对贺兰老将军仰慕已久。
贺兰老将军欣慰地点了点头,也介绍起自己的孙女。
“这是我的孙女贺兰婳,老大家的孩子。如今在军营里担任都司一职。”
为着赶路方便,姽婳并未像皇都闺秀女儿家那般穿着绫罗绸缎,佩戴珠钗宝石,而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紫棠色骑装,脚蹬一双黑色长靴,头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两个皮革的剑囊,那是她随身佩戴的短剑。
一旦有情况,她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拔出短剑。
这是极简单的打扮,但因穿着之人的相貌和风度,却显出了近乎灼目的灿烂和风华。
听到祖父介绍自己,姽婳笑了笑,飒爽拱手行礼道,“临江侯,迟公子,此次多有打扰了。”
迟殊满眼都是赞叹,这是他贺兰大哥的血脉,他还是头一次见,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打扰,我长你一辈,便托大自称一句伯父,婳婳是么,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不愧是贺兰大哥的女儿,那公羊盘鄀是出了名的骁勇,却被你活捉,当真是好武功好胆略。”
迟非晚则有些脸红,却仍是礼仪周到地拱手道,“贺兰小姐,非晚这厢有礼。”
这位贺兰小姐之名,他听父亲已经提过数次,比自己小两岁,却已经是威名在外的女将军。
最关键的是,父亲说她将是贺兰军的下一任统帅,朝廷的下一位战神。
“贺兰老将军将这个孙女藏了这么久,如今让她入了军营,说明他认为这个孙女能为贺兰家撑起未来。非晚,她可不是一个普通女子。”
想起父亲的话,迟非晚眼中满是敬佩,让姽婳都忍不住有些好笑。
迟殊准备了极为盛大的接风宴,宴席结束后,他和贺兰老将军在书房长谈了许久。
“此次陛下应当是想看看婳婳,贺兰家时隔数年,终于有了承继者,陛下怎能不关注。这皇都里波谲云诡,算计深着呢。”
当年贺兰家三子皆为将星,不知多少人羡慕,可三子接连陨落,就连最和贺兰家不对付之人,都不由道一句可惜。
谁都以为贺兰家完了。
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贺兰老将军居然选择让孙女来扛起了贺兰这面军旗。
这次述职,也可以说是对贺兰婳承继者身份的考验。
贺兰老将军只笑了笑,没说话。
他想起了自家孙女在回皇都之前说的那番话。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戚北野十年未得中境认可,依旧是西凉主帅,祖父,贺兰军未来的主帅只会是我。这点,没有人能改变。”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一辈子忠君爱国,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呢?
有些猫腻,自己不是不知道。
龙椅上的人要权衡得失,要压制地方兵权,自己都知。
只是,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皇权是一个噬人的怪物,让曾经清风朗月的青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就让婳婳自己去闯吧,反正贺兰家如今只剩下了一老一小,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第7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七)
第二日,姽婳跟随贺兰老将军入宫。
这也是她在皇都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议政堂上,圣上面色温和地慰问了诸位镇守边疆的将军们,足足彰显了自己的仁君之风。
见到姽婳时,他还特别夸赞了几句。
“巾帼不让须眉,足有乃父风范。”
只是结束后,他单独留了贺兰老将军和姽婳用午膳。
与陛下共同用膳,这是何等荣光,退下的诸位将军都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可姽婳知道,这顿饭怕是吃不清闲。
这顿午膳,是太子司南作陪的。
外人瞧来,只觉陛下对贺兰一族的重视。
一开始,这顿午膳用的还算顺利。
司南是个极为妥帖之人,对贺兰老将军的态度尊敬而又不失皇家体面,让人如沐春风。
对待姽婳,他也没有寻常男子的居高临下之势,而是亲切又保持合适的距离感。
直到,上首的陛下突然笑吟吟问道。
“朕听闻,贺兰都司和西凉的戚北野有往来?”
这话,让殿内本来君臣和谐的气氛,顿时一寂。
姽婳淡定地将筷子上刚刚夹起的菜吃掉,而后笑了笑,“正是。”
皇帝脸上的笑意微凝。
一旁的魏大总管忙察言观色提醒道,“贺兰都司,陛下问话,您当放下手中任何事务,先回陛下的话才是呢。”
姽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臣失仪了。臣自小父母双亡,祖父忙于军务,无人教导臣这些礼仪,让陛下见笑了。”
说的是请罪的话,可姽婳的眸光里却全无畏惧之意。
这让皇帝的脸色更沉了三分。
沉默了几息,皇帝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贺兰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便是将这一桩事轻轻揭过了。
只是,有些事却不能轻轻揭过去。
他看向下手安静的贺兰老将军,笑道,“贺兰都司到底是年纪小,想事情简单,万事只随自己的心意,大将军还是得多提点提点她,日后才好让朕安心。”
这是隐晦的敲打,贺兰老将军如何听不出。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姽婳,请罪道,“臣只有这么一个孙女了,自然是会多疼爱几分,陛下教训的是,臣日后必定多多上心。”
显然,他对贺兰婳刚刚说的话很是不满意。
司南看了一眼姽婳,而后微垂下头,也不再插话。
这顿午膳就这么尴尬地结束了。
用完膳后,贺兰祖孙二人便出宫了,他们会在京都过完年,待正月十六,再启程返回朔方城。
御书房内。
皇帝看向太子,平静问道,“今日这贺兰婳,你怎么看?”
司南略一斟酌,回道,“她似乎对父皇,有些不敬。”
何止是不敬,从未有臣子面圣敢如此大胆。
她似乎毫不在乎上首之人是能要了她性命的帝王。
皇帝这时却满意地笑了笑,丝毫没了刚刚用膳之时的阴沉。
“不敬才好。”
在自己面前,她都没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可见素日里是被娇生惯养惯了。
朔方的探子前些时日将贺兰婳过去的一举一动都呈到了自己的面前。
年幼时是贺兰家唯一的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后贺兰家三子阵亡,贺兰老将军将这唯一的孙女视若珍宝,请了最好的礼仪姑姑教导,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足是照着大家闺秀的方向去培养的。
后来宥城一事后,这位贺兰家的大小姐却突然立下奇功,又是活捉敌将,又是入了军营,还和戚北野扯上了关系。
自己本还以为是贺兰家藏的绝招,如今看来,怕是造势的成分更多。
这个贺兰婳或许是在武功上确实有些本事,但绝算不得将帅之才。
宥城那一出,看来是贺兰老将军自己设的局,他明白了底下人的心思各异,所以决定不再把贺兰婳保护在羽翼下,而是将她抬到高处,让她获得能够庇佑自身的能力。
可惜,这个贺兰婳,还是太过年轻。
或许贺兰老将军曾经对她说过些什么,她年轻到不知掩藏,居然在自己面前表露了出来。
不过,如此才好。
贺兰家的第三代,要是还是那般惊才绝艳,自己才该不放心了。
看着司南略有些不解的神情,皇帝摆了摆手,“下去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不过,就像贺兰家不能有太聪明的第三代一样,大祈也不需要太过聪明的太子。
踏出御书房时,司南看到了正要进来的司念。
司念见着当朝太子,也并没有太过尊敬,只草草行了个礼,“太子哥哥。”
司南却并未介意她礼数的不周全,只温和笑道,“七妹妹是来找父皇的么?快进去吧,冬日天寒,别冻着了。”
司念身上披着的,是外域进贡来的流金裘,行走间流金溢彩,更关键的是,此裘不沾风雪,不透寒风,所以司念哪里会冷。
心里翻了个白眼,司念应付地道了句是便进去了。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太子哥哥。
太过温和,毫无天子霸气,不过是占着中宫嫡出的名头才得了太子之位。
司南的温和神色毫无变化,带着侍从缓缓离开。
路上,侍从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如今七公主对您态度愈发不恭敬了,要不要……”
“不必。”
司南拢了拢大氅的领口,轻声道,“她越过分越好。”
司念的态度便是六弟的态度。
所以,她越不尊敬自己,六弟离那个位子就越远。
父皇觉得自己不够出色。
皇妹觉得自己温和好欺。
这都是最适合自己的情形。
一个温和不够出色的太子,可比样样出挑的太子更安全,更能让龙椅如今的主人安心。
这宫墙里,做太子,是比做皇帝还要难的一件事。
何时该聪慧,何时该装糊涂,都是书本上不曾写过的学问。
不过,从自己六岁成为太子时,十余年间,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精研这门学问。
今日,父皇只觉得贺兰婳是个被推上台前的漂亮小狐狸,自己却觉得,那会是将来的一只猛虎。
不过自己是不会提醒父皇的。
父皇那套猜忌之说,自己知晓,却不屑。
人玩弄人心久了,自己也会迷失进去。
到最后,忘了自己的本心。
司南时时引以为戒。
第8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八)
御书房内。
司念揽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皇,女儿只是想见见那位传闻中的贺兰女将军,你就答应女儿吧。”
皇帝嘴上说着不合规矩,可眼神里却满是宠溺。
这个小七,是他众多儿女中,唯一一个不惧他帝王威仪,敢和他撒娇的孩子。
他虽是帝王,可也会有羡慕普通人家温情的时候。
可这些皇子公主,一个个对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小七却从小就不畏惧他。
当然,最关键的是,小七的脑子里,总是装着一些稀奇古怪却极其有用的想法。
一个公主而已,即便给她再多尊荣,她也翻不过自己的掌心。
抱着这种想法,皇帝愈发宠爱起这个女儿。
“她虽是女子,却是朝臣,你平日里召见她也不合规矩,岁末家宴众多,到时就有机会见了。只有一点,不能对她无礼。”
皇帝虽然疼爱司念,却也没糊涂,知道这个女儿娇纵,怕她对贺兰婳无礼,所以提前提醒了一句。
司念有些不开心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年了,从五岁的奶娃娃到如今的妙龄少女,她一直深得皇宠,从未惧怕过谁。
后宫一些妃嫔都要巴结着她,甚至就连皇后也要礼待她几分。
怎么一个不过四品的女将军,还要自己让着她了。
“父皇,念念还是不是您最疼爱的公主了,我可是公主哎,为何要让着一个臣子。”
虽是在说心中不快,可司念的抱怨听起来更像撒娇。
皇帝摇了摇头,没有因为这个撒娇就昏头。
“她是贺兰家的下一任家主,贺兰家对我大祈的意义非凡,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臣子,别胡闹。”
司念一听,也知道该见好就收,忙撒娇绕过了这个话题。
只是,走出御书房后,司念心中有些不快地对身旁侍婢吩咐道,“找人去查查这个贺兰婳,一个边境长大的泥腿子,还敢和我争,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这些年里,在皇帝的默许下,司念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要查一个人也不算难事。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这道吩咐刚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御书房的皇帝就已经知晓了。
“查得清楚些,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们都知道。”
底下跪着的人,正是司念极为信任的手下。
“是,陛下。”
皇帝眼神幽深坐于上首。
他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姽婳今日的表现,所以,他决定让司念去试探下。
司念是个很好的棋子,浅薄、无知、张扬。
最关键的是,嫉妒心极强。
这样的人,是最好用的刀。
而临江侯府内。
迟非晚有些脸红地躲在廊柱后看着练武场上神采飞扬的姽婳。
一旁的侍从有些奇怪。
“公子,您想看就凑近前点看呀,这贺兰大人也不是那等计较之人。”
“不了。”
迟非晚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让他十分心动的提议。
“我若近前去,只会给贺兰大人带来流言蜚语的困扰,还是罢了。”
姽婳如今在临江侯府上不过住了三五日,皇都里已经有些不好听的传言了。
说其实她是来临江侯府来相看郎婿的,说迟家要和贺兰家联姻,说贺兰婳一个女人在军营站不稳脚,跟要靠联姻来稳固地位。
有些话说得极难听,迟非晚心性热忱纯质,不敢相信怎会有人如此恶毒?
那是贺兰家,是守护大祈二十多年的贺兰家。
若不是贺兰家三代忠烈,皇都里的百姓哪来的安稳日子来嚼这些口舌。
他隐约觉得,这些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
所以尽管他十分仰慕姽婳,却也十分注意起这些细节。
他倒不是在乎自己,只是担心自己给姽婳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似乎,很是仰慕我家婳婳。”
迟非晚慌乱转头,发现是贺兰老将军。
“将军。”迟非晚忙行礼。
贺兰老将军却直直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仰慕我家婳婳?”
虽然面上有些发烫,但迟非晚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晚辈仰慕贺兰大人。”
他自小身子算不得好,幼时体弱多病,所以无法习武。
可他很是仰慕能够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即便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人,也永远心向往之。
迟非晚对姽婳的感情,是七分仰慕,夹杂三分男子对女子的倾慕。
毕竟,皇都里温风细雨长大的侯门公子,何曾见过这般肆意洒脱的女子。
她如同骄阳,肆意而明媚,有着让人憧憬的力量。
贺兰老将军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这位侯府小公子的心思。。
但即便仰慕,他也是恪守礼节,从女子的角度着想,不肯为了自己的倾慕,而拖累自家孙女的名声。
贺兰老将军想起前日迟殊跟他说的话。
“大帅应当是想为婳婳招婿是么?既如此,不如大帅考虑考虑我家非晚。非晚是我的幼子,师承东麓书院长枫先生。若是非晚有幸能和婳婳玉成好事,我临江侯府愿意以两百万缗为礼。”
一缗为一千文,两百万缗即为两百万两,这笔钱足以供应贺兰军庞大的军需长达数年之久。
尽管朝廷会拨军饷,但有了这笔钱,可做的事就多了去了,足以将贺兰军重新武装一番。
即便迟家是白玉铺地的巨富世家,这笔钱也足以掏空了大半家业。
贺兰老将军当场就变了脸色。
他知道,迟殊不过是借着迟非晚的名义,给了贺兰军这笔钱。
他连忙拒绝,这份礼太大了。
可迟殊只是认真看向他。
“元帅,我永远是贺兰军的人。贺兰大哥不在了,这件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如今婳婳执掌贺兰军,若我还不做些什么,我怕是要被心中的痛压垮了。这件事成不成,还要看小辈们的意见,但是元帅,我希望您不要推拒了。”
所以今日,贺兰老将军才问了这么一出。
看着眼前的小公子,贺兰老将军笑了笑,“我这孙女,可不是普通女子。你若想打动她,不是件容易事。”
迟非晚却惊喜地抬起头,贺兰老将军的意思,是不会拒绝自己追求贺兰大人么?
他连连点头,“晚辈明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晚辈愚钝,但愿用毕生之力去求贺兰大人点头。”
贺兰老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刻,他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为孙女挑的那位郎婿,穆卿。
而穆卿此刻,也正陷入人生的抉择。
第9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九)
没几日,阮坪的差事定下来了。
正二品的銮仪卫使。
看着是升了半阶,但銮仪卫是掌管皇帝车驾仪仗的,并无实权可言,同之前副将之时手里的权势比,可谓差得远了。
可这已是阮坪最好的结果了。
他留在军营中,已不得信任,之前做过的错漏之事早晚会被人揪出来,到时候,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阮青梧在颓废了几日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一事实。
是自己不够谨慎,才让父亲提前暴露了心思。
不过,阮青梧庆幸的是,她做的事都只是诱导,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如今也不会被贺兰家寻到麻烦。
贺兰婳如今在军营中势头正旺,摆明了已经不会和穆卿有什么瓜葛,既如此,自己不如将穆卿和司念彻底撮合到一起。
阮青梧还是害怕的,害怕自己会走了和前世一般的老路。
既然让贺兰婳来代替自己这条路走不通,那不如,彻底将穆卿和司念绑在一起。
开春便要选秀,阮青梧是卯足了劲儿准备进太子府。
若是自己能促成穆卿这桩事,说不准还能让司念记自己一个人情,到时候在选秀之时为自己美言几句。
穆卿在皇都的这些时日里,也想了很多。
他还是放不下贺兰家的好处,可如今贺兰婳居于临安侯府,他只能住在武将的驿站,除了那次朝堂述职,日常根本接触不到半分。
便是有再多心思,也根本使不上力。
终于,机会来了。
陛下于长秋宫设家宴,宴请群臣。
除此之外,后宫诸位妃嫔和公主也会列席。
旨意传到驿站的时候,穆卿是既紧张又兴奋。
他的官阶不高,此次也是第一次回京述职,更别提参加宫宴,对于一应礼仪规矩可谓一概不知。
皇都里他也没几个熟悉的人,思来想去,便去了阮坪府上。
阮坪今日不在,他带着夫人去交际去了。
毕竟阮家根基不在此,他日后要长留皇都,总是要多多发展几条人脉的。
阮青梧因着身子不适,便未曾跟去,不想碰到了穆卿前来拜访。
刚打瞌睡便来枕头,阮青梧刚想找机会和穆卿聊聊,不想机会来的这么快。
她和穆卿在花厅见了面,为着名声考虑,阮青梧特意让人将花厅四周的门窗全部打开。
“穆大人,好久不见。”
阮青梧和穆卿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阮坪和穆卿同在贺兰军任职,自然是熟识,日常穆卿也会来府上拜访,所以阮青梧也见过穆卿几面,算得上认识。
若非如此,上一世阮青梧也不会嫁给穆卿。
当时为的就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谁曾想后面会出了那等惨事。
穆卿见阮坪不在,本想改日再来,不想却见到了阮家的小姐,也是有些意外。
“阮小姐。”
阮青梧笑了笑,“穆大人有什么事可同我说,由我转达家父。”
听完穆卿的苦恼后,阮青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笑道,“这不难,我替大人解答即可。宫宴并无那么多规矩要求,大人着官服,跟着众臣一起行礼入座即可。宫宴一般散的极晚,大人若是烦闷,也可去长秋宫旁的观星台散散心,那里风景极佳,许多官员都喜欢到那里透风,也是一处结交知己的好地方。”
观星台,那便是司念和穆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当时自己身怀有孕,正在宫宴上和诸位夫人聊天,穆卿官职不高,又没什么熟悉的官员,烦闷之下便出去透了透气,谁知便碰上了司念。
而后,便是自己噩梦的开始。
这一世,自己便主动将他送到司念跟前。
穆卿对于阮青梧的解答自是感谢。
只是,他也有些疑惑。
“阮小姐之前参加过宫宴么?听着似乎对这些很是熟悉?”
阮青梧身子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应当是并未参加过宫宴才是,忙找补道,“前些时日父亲为我请了教习姑姑,也是姑姑为我讲的。”
好在穆卿只是随口一问,他今日登府拜访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久留,便和阮青梧告辞了。
时间很快到了宫宴那日。
姽婳按品阶本该坐于中下位置,可皇帝特意为贺兰家在上首留了位置,她便和贺兰老将军一起坐在了太子的下首第一个位置。
力压众皇子,这个位置可谓极抢眼。
姽婳刚一落座,便察觉到了一道极为明显的视线。
抬头望去,是一位十五六岁的明艳少女,她坐于众公主之首,身着朱红色宫装,头上的发冠镶嵌了各色宝石,衬得整个人更加华艳夺目。
此刻,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姽婳,眼神里是不屑掩藏的打量和审视。
“那位是七皇妹,前些日子获封了长荣护国公主,是父皇如今最疼宠的一位公主。”
耳边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姽婳转头望去,正是司南。
他温和地笑了笑,更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姽婳接下了他的这份善意,恭敬道,“长荣护国公主之名,微臣在边关亦有所耳闻,她拿出的水车等物件,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值得敬佩。”
是啊,一个深宫里长大的公主,却拿出了许多匠人们都为之赞叹的水车匠造图纸。
司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的确,七皇妹才能出众,所以父皇更多疼爱几分。不过贺兰大人征战沙场,保卫大祈,此等功绩,也值得敬佩。”
两人这边客套了几句,可对面的司念的眼神就越发不屑了。
自己本还以为这位传闻中的贺兰女将军有多出众,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姿容上,也并没有比自己强过多少去。
的确,虽然司念娇纵任性,可她的相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她的母妃本身就是以美貌得宠。
继承了贵妃的全部美貌,加上司念本身又极擅长打扮,各色珠钗宝饰加身,自然是明艳夺目非常。
姽婳和她是完全两种极端,今日宫宴,姽婳身着官服,并未加脂粉装饰,只是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更多是会被她身上的卓然气度折服,至于相貌,对于她而言倒成了其次。
在司念的打量间,皇帝陛下带着皇后和贵妃到了。
第10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
当今皇后乃是晏家长女,出身高贵,长相倒不是如何出色。
也不是说皇后长相普通,皇后气度雍容,容貌也是秀丽端庄,风姿出众。
实在是一旁的贵妃太过貌美,硬生生将皇后的容貌压了下去。
贵妃安氏,出身不够显贵,但靠着一张美人面,硬生生专宠十余年,从未衰减,堪称传奇。
皇帝左手拉着皇后,右手攥着贵妃,笑呵呵地坐到了龙椅上。
一后一妃分别坐于两侧。
一番鼓舞的话开场之后,宫宴终于正式开始。
各色精彩的表演轮番上演。
群臣命妇也开始和四周的人交际,一派热闹祥和的场景。
皇帝突然像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公主的席位。
“小七。”
司念忙起身行礼,“父皇。”
皇帝笑道,“前几日你不还缠着问朕贺兰都司的事么?如今她就在这殿上,你可看清楚了?”
话里提到了姽婳,姽婳也放下酒杯,站起身朝司念的方向行了个军礼。
“长荣护国公主安。”
司念轻瞥了一眼,娇笑道,“看清楚了,贺兰都司果然是女中豪杰,和女儿日常见的闺秀们半分也不相同。”
她的话看似是恭维,但却有着掩不掉的骄傲自矜之意。
贺兰婳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将军,如何同自己的金尊玉贵相比。
就算她是保卫的大祈的江山子民,但自己是公主,是她的主子,这本就是奴才该为主子做的。
司念早就忘了自己曾经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她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公主的身份中了。
皇帝笑意未减,只摇了摇头,“你呀,皇都里的闺秀再如何,不过都是在内宅之间,贺兰都司这般女中豪杰,在沙场之上护佑我大祈子民,更显英姿。你该多同贺兰都司学学,你但凡有人家一半本事,朕也不必操心你了。”
司念的神情一僵,却也知道自己此时该给出怎样的反应。
撑起笑意,司念忙道,“父皇说的是。”
缓缓坐回座位上,司念的心中是难掩的怒火。
一个四品武官,为何一个个都要将她捧成那般奇才。
而且根据自己的调查,这个贺兰婳不过是靠着祖父给她做名声,自己实则也没有多大本事。
心中不舒服,司念坐了片刻实在烦闷,便准备去观星台走走。
那是她每次宫宴都会去散心的地方,算她的半个秘密基地了。
司念刚一起身,一旁伺候的宫女便得了吩咐,去给贺兰都司添酒。
一个不小心,那上好的佳肴美酒便撒了姽婳一身。
一旁的司南眉头微皱,刚想说些什么。
上首的皇帝却看见发话了。
“如今当差的奴才是越来越不小心了。来人,陪贺兰大人去后殿换身衣衫,冬日天寒,别着了凉。”
姽婳面色平常,谢了恩便要跟一旁的宫女离开。
经过司南身边时,姽婳身子一歪,司南忙抓住姽婳的左臂。
“贺兰大人小心。”
姽婳跟太子谢罪后,便继续朝后殿走去。
看似刚刚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只是,姽婳摸了摸自己的左掌心。
刚刚是司南故意绊了自己一下。
那一下,自己原可避过去,可还是顺势倒了那一下。
司南抓住手臂时,轻轻在自己掌心写了【小心】二字。
姽婳如何不知小心什么。
那位陛下要继续试探自己的深浅。
好不容易把自己召回皇都,不试探出个放心,多疑的陛下怎能安心。
今日皇帝夸赞的那些话,表面看是褒奖,是欣赏。
实则这些话,不过是在刺激司念。
司念刚出去,后脚宫女就恰好把酒水泼在了自己身上,这些恰到好处的巧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和司念私下起一场矛盾罢了。
看来司南也瞧出来了,还来提醒自己这一遭。
后殿内,姽婳看着宫女捧来的衣衫,似有些不解道,“这是?”
宫女捧着的,是一件赤色绣金宫装,仅看上面绣着的隐金线,便知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衣衫。
隐金线乃是一种几近失传的技法,绣于衣衫之上,乍看并无特殊,但在夜色里行走,身上的金线会折射出月光般皎亮的光,如同夜明珠般莹润夺目。
宫女低头恭敬道,“贺兰大人,宫中并无合适您身量的官服,这是魏大总管吩咐送来的,奴婢伺候您穿上。”
魏大总管是皇帝的贴身总管,他的意思,也就是皇上的意思。
姽婳不再多问,只在宫女伺候下更换上衣衫,又为了配合这身衣衫,宫女将姽婳的长发也重新梳理了一番。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内侍上前道,“贺兰大人,奴才送您回去。”
姽婳点了点头,知道今晚的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回去的路并不是来时那条,问那侍从,侍从只说宫中道路复杂便搪塞了过去。
三拐四绕下,姽婳被他带到了一处观景台前。
观景台上,似有一对男女,不知在说些什么。
走到近前才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你娶妻了么?你若没有,我便让父皇下旨,将你赐给我做驸马。”
“你是公主?”这个声音,似乎是穆卿。
“是。”
男子仓惶跪下,“臣失仪,对公主不敬,还请公主恕罪。”
女子将他拉起,低声道,“什么不敬,没有不敬。何况我这公主还有什么体面,什么狗奴才都敢在背后嚼舌根议论我。父皇如今心中只觉得那个贺兰婳千好万好,怕是没有人还能瞧得上我这个公主了。”
从这话中,不难猜出,那女子正是刚刚出来透气的司念。
“贺兰大人,您怎么不走了?”
内侍的一句喊话,让观景台上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婳婳?”
“贺兰婳?”
穆卿似乎喝了些酒,面色有些泛红。
此刻他的眼神里满是惊艳,他从未见过贺兰婳穿如此张扬华丽的衣服,如今穿上,竟是无人堪比的姝丽绝色。
而司念的眼中则是藏不住的嫉恨。
这身隐金线的衣服,父皇不是说留给自己么?怎么如今倒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第11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一)
司念赌气离开殿内,独自来到了观星台。
本想在这里吹吹风,不想呆了还没一会儿,便听到一旁的假山后,传来了几个小宫女窸窸窣窣的声音。
“贺兰大人生得真好看,居然比咱们长荣公主还好看几分,我刚刚上菜的时候,差点都走不动道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人贺兰大人是女将军,征战沙场的,哪里是我们这等卑微之人能比的。”
“是呀,怪不得陛下都让公主殿下跟贺兰大人学学。”
听着这些议论,司念脸上的阴沉之色愈发明显。
她刚准备去发落了那几个宫人,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回头,司念顿时陷入了震惊。
这,这不是穿越前自己男神的脸么?
而后便是姽婳听到的那些了。
本就听到宫人议论,如今又看到自己心心念念没要来,如今穿在姽婳身上的衣衫,再听到中意的男子嘴里喊着婳婳,司念彻底怒了。
“贺兰大人在宫中可真是随意,连本公主和人在此聊天都敢偷听,好大的胆子啊,莫不是仗着贺兰家的军功,便可如此肆无忌惮了?”
司念也知发火要找准点,便揪着姽婳“偷听”一事闹了起来。
“公主这话好没道理,臣被宫女撒酒脏污了衣衫,陛下恩准臣到后殿更衣。至于这位内侍公公为何将臣带到这里,而不是设宴的前殿,这臣就不知道了。”
姽婳不卑不亢地回了回去,更是点出了司念的无理取闹。
自从到了这个朝代,成了公主以后,司念除了在皇帝面前会收敛些,剩下的,任谁的面子她都不卖。
她有水车匠造这一功劳在身,又得了护国公主的封诰,是公主里的独一份儿,再加上皇后端庄,太子谦和,都不与她计较,更养成了她愈发骄纵的性情。
如今,见姽婳不但不认罪,反而暗暗讥讽她,司念如何能忍。
“你竟敢质疑本公主?我乃皇室公主,是你的主子,更有超一品护国公主衔,岂是你能冒犯的。不要以为父皇夸赞你几句,你就当真比过本公主了。”
说完,她看向观景台下自己等着的侍从们。
“来人,把贺兰婳给本公主按在这里,掌嘴二十,好好教教她礼仪规矩。”
姽婳不知皇帝是如何娇纵的这位穿越女,竟让她如此愚蠢,竟敢在宫宴之日对自己下手。
不过,想到自己的打算,姽婳直接冷笑一声。
“谁敢?就算你是超一品护国公主,可后宫的主子,管不到前朝的臣。臣乃四品外派武官,只听陛下及主帅令,除此之外,便是太子殿下都无法调度臣的去处,更不要提惩戒之说。”
说完,她冷冷地看向司念,嗤笑道,“公主是觉得自己已然高过太子,和陛下平起平坐了么?”
这话让司念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意思?
气急败坏之下,司念提起自己华丽繁琐的裙摆,气势汹汹冲上前来。
“宫人们不敢动手,我来!我倒要看看,我今日打了你这四品都司,父皇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说话间,她已经冲到了姽婳身旁,此刻扬起手,竟是要打人一般。
可她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些任她打骂的宫女内侍,也不是畏惧她公主权威的千金闺秀。
这是贺兰婳,贺兰军的都司,贺兰家的继承人。
姽婳扬起左手,轻飘飘钳制住了司念的手。
“公主若再胡闹,休怪臣不给您留面子了。”
司念努力挣扎,也没从姽婳的手中挣脱,她恼羞成怒地看向一旁的宫人。
“你们都是死的么?看着本公主被人欺辱也不来帮忙,当心我告诉父皇,砍了你们的狗头。”
宫人们踌躇不前,他们畏惧公主的权威,可也知道,面前这位贺兰大人,也不是他们这等微末之人得罪得起的。
慌乱之下,宫人们跪成了一片,不停磕头请罪。
倒是穆卿,他的醉意被吓醒了,忙上前道,“婳婳,放手,这是公主殿下,你岂可不敬。”
姽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只是冷冷地看向司念。
“公主殿下,微臣的过失,有皇上来定夺,不是公主能插手的,这一点,请公主殿下牢牢记住。”
司念何曾这么丢人过,气急败坏之下,竟然口不择言了。
“你给本公主等着,贺兰家死得就剩你一个女人了,我倒要看看,没了贺兰老将军给你撑腰,你这个花架子还能嚣张几日……啊!”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姽婳。
前殿内。
皇帝陛下正亲切地和贺兰老将军交谈,一派君臣和乐的场景。
突然,一位内侍急匆匆跑进来,在魏大总管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魏大总管常年八风不动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他点了点头,走上玉阶,悄悄在皇帝耳畔说了些什么。
皇帝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而后对贺兰老将军说道,“后殿有两株极难得的别角晚水,爱卿陪朕去看看吧。”
说完,又瞧向司南,吩咐道,“太子继续主持宫宴。”
司南恭敬称是。
于是,在众位臣子的艳羡目光里,皇帝陛下和贺兰老将军走了出去。
司南身边的内侍也悄然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司南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了些许。
将杯中的暖酒一饮而尽,司南小声叹了一句,“果真聪明。”
给出了最恰当的反应,最合适的回击。
看来自己不必再担心了。
而观星台上,司念懵了一般侧着头。
她白皙柔嫩的脸上,已经迅速泛起了红意,显然是被人掌掴了。
司念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何曾受过如此羞辱,便是父皇都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
贺兰婳,贺兰婳!
红着眼睛转过头,司念几乎咆哮般吼出,“我要让父皇诛了你的九族!”
姽婳面色倒没怎么变化,她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动不动就诛人九族,朕看你真是被惯坏了,半点教养规矩也没有了。”
是皇帝。
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面色恭顺的贺兰老将军。
第12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二)
见到自己的父皇,司念顿时感觉有了靠山。
“父皇,女儿快被人欺负死了。贺兰婳她居然敢,她……”
司念还没说说完的话,被皇帝厉声打断。
“好了,像什么样子!”
司念这才反应过来,父皇的态度,好像并不是来给自己撑腰的。
皇帝指了指跪着的一群下人中的一员,“德子,你来说。”
德子正是为姽婳引路的那位内侍,听到皇帝的吩咐,他磕了个头,恭敬道,“是。”23sk
而后便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无一错漏地细细道来。
毫无感情偏向的话语,却让司念的神色开始慌张。
因为,这听起来的确是有些像自己无理取闹。
可是,司念又有些委屈,就算自己言语有些过失,可贺兰婳一个臣子,怎么敢对自己动手呢。
皇帝听完后,没评判什么,只是招了招手让司念过来。
司念眼里包着一汪泪水走了过去。
皇帝慈爱地摸了摸司念红了一片的脸颊,轻声道,“疼么?”
忍了半天的泪水扑簌落下,司念哭道,“疼,父皇,女儿从没受过如此屈辱……啊!”
话还没说完,皇帝干脆利落地给了司念本就通红的脸颊上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一记耳光,直接打懵了司念,尽管半张脸都疼到了麻木,但是她哭都不敢哭了。
一旁的姽婳和贺兰老将军也忙跪下,低声道,“陛下息怒。”
“两位爱卿起来,这事你们无错,是朕将这个女儿惯坏了,是朕的错。”
说完,他看向捂着脸不敢说话的司念,厉声道,“贺兰家为国尽忠,满门忠烈,贺兰都司更是年轻轻轻便战功赫赫,他们岂是你能随便欺辱的,朕让你跟贺兰都司学一学,没想到倒是激起了你的嫉恨之心,让你生出这么多恶毒心思来。你还配为众公主表率么?真是丢尽了皇家的脸!”
这一串申斥,直接让司念吓得跪倒在地。
她何曾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火,还动手打了自己。
自己会不会就此失宠,以后就成为深宫里一个不得宠的公主,日后被随意指一门婚事,甚至送去和亲。
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公主的悲惨遭遇顿时涌上脑间,无边的恐惧让司念不住抽泣着请罪。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皇帝却不说话,司念顿时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姽婳。
“贺兰大人,是我一时迷了心智,才说出那等糊涂话来。请贺兰大人原谅我这一遭。”
言语间已经将自己放得极低,也不再开口闭口本公主。
姽婳只平静道,“公主乃超一品护国公主,臣不过一个小小边军武官,怎敢当公主的致歉,可就算官职再低,臣也是贺兰家的血脉,记得贺兰家保卫大祈的职责,公主就算再看不起微臣,也不该看不起贺兰军的将士们。臣今日一时冲动,对公主金枝玉叶动了手,臣会自领五十军棍的惩罚,就当向公主赔罪。”
五十军棍,这足以将一个精壮男子打得卧床半月,对于姽婳这般女子之身,不可谓不严重的惩罚了。
皇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贺兰老将军却接道,“是该让你好好挨上几十军棍,公主殿下,是臣管教不力,让您受委屈了。”
话语间,便是将姽婳认下了这五十军棍的惩罚。
皇帝脸色难看了一瞬,而后上前亲手扶起贺兰老将军。
“爱卿这样说便是让朕心头更难受了,你为大祈牺牲如此之多,教养出的贺兰都司也是少年英才,怎能说管教不力。”
说完,自己叹了口气,吩咐道。
“将公主送回她的宫中,禁足一月,撤其护国公主衔,吩咐贵妃,好生管教。”
竟是如此重的惩罚!连护国公主衔都撤去了。
司念顿时瘫软在地。
护国公主的头衔,是她最大的骄傲所在。
其他公主只有出嫁前才能得封号,而且不过是普通的二字封号,只有自己,不仅得了封号,还加了护国二字,位比亲王。
这是自己当年拿出水车图纸,立下利国利民之功才得来的。
如今自己脑子里本就不多的现代存货早已被掏空,如何还能立下同等级的功劳。
那样,岂非自己的护国公主之位,再也回不来了?
司念万念俱灰,被人搀扶走了。
而皇帝则是对贺兰老将军和姽婳二人又安抚了许久,而后又吩咐自己身边的魏大总管亲自送他们出宫。
待魏大总管回来时,皇帝正在让人伺候更衣,漫不经心问道,“如何?”
魏大总管恭敬回道,“贺兰老将军面上瞧不出什么,只是那贺兰都司,瞧着眉宇间还是有些怒气,奴才状似不经意提了一句长荣公主殿下,贺兰都司立刻冷下了脸。”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奴婢们退下。
“看来,的确不是个猛虎。贺兰家是的确没人了,才让贺兰靖力力保这么个人上位。”
贺兰靖,便是贺兰老将军的名字。
魏大总管只笑着附和道,“还是陛下英明睿智,设下这桩精妙的局,让长荣公主做引,轻易探出了贺兰家的底。”
皇帝笑了笑,轻抚了下自己精心打理的长须。
“小七这个孩子,娇纵任性惯了,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得失,所以今日她来做这样的举动,根本也不会有人怀疑。今日,若是贺兰婳忍下这一遭,朕怕是就要头痛了。贺兰家名声已经到顶,三代而衰,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出了一个善谋略懂忍让的继承者,对贺兰家,对大祈,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像贺兰婳这般,有一定的些小聪明,却又不够聪明,冲动易怒,不计后果的人,才是最好的。
贺兰靖没了之后,自己的人,便可以快速蚕食接手贺兰家的一切。
魏大总管忙赞叹皇帝陛下的英明睿智。
只是,他想到一事。
“陛下,长荣公主那儿的香,是否撤掉?”
司念虽然娇纵任性,但是今日这般无脑之举,更多的功劳,还是在皇帝陛下赐给她的香料上。
前几日,陛下将一盒进贡的乌沉香赐给了司念,这是满宫里独一份的恩宠,司念为了彰显这份恩宠,日日都让宫人点上。
那香是名贵不假,可里头掺了能使人暴躁易怒的药物。
几日用下来,今日的司念,可不就轻轻一挑动,便直接炸开脾气了。
“撤掉吧,做得干净些。对了,今日在场的那个武官是谁?”
魏大总管略一思索,忙回道,“应是贺兰元帅帐下的穆卿穆参将,此次跟着一起回皇都述职。”
皇帝略琢磨了片刻,吩咐道,“明日找兵部尚书来一趟,就不必让这个穆卿回朔方了,给他京中找个空缺留下吧。朕此次委屈了小七,她既喜欢这个穆卿,便给她留在皇都里罢了。”
言语间,直接定了穆卿的前程。
第13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三)
那日宫宴的闹剧,并未传开。
众人只知长荣公主触怒了陛下,被撤了护国公主衔,具体的却再没了。
对于百姓来说,这不过是桩小事,议论几句就也没了。
只有阮青梧,一边紧张,一边兴奋,关注到不行。
年过完后,姽婳一行人便要准备启程回朔方了。
但在启程之前,司南给姽婳秘密递了拜帖。
这个原主曾经的夫君,今世也曾出手相帮过自己,所以姽婳觉得,可以一见。
两人的见面,是在皇都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内。
这处酒馆藏在民巷之内,来往的都是一些做普通营生的百姓。
谁也不会想到,大祈的太子殿下和贺兰家的继承人,两个外界瞧来金尊玉贵的人,居然会在这里碰面。
当时也没人知道,这场碰面,甚至改变了大祈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贺兰大人尝尝,宫中的酒水虽然名贵,但滋味总是有些寡淡,此处的同盛金烧锅,虽然便宜,但喝起来却暖心暖胃。”
司南启开一瓶泥封的酒坛,给姽婳倒了一碗。
姽婳也不客气,满饮一碗,赞道,“够滋味。”
宫宴之上,喝的不是酒,而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所以,酒只能点到为止,不能醉人。
但因此,也失去了一些酒水本来的滋味。
司南浅笑一下,如院中白梅映雪一般风光霁月。
“民间都说,喝酒好谈事。因着热酒下肚,戒心便去了三分。那今日,贺兰都司对我,还有几分戒心。”
说完,他也满饮掉碗中的酒。
姽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太子殿下那日为何帮我?若说为借贺兰家的势,那此时的贺兰家,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圣上猜忌,太子殿下小心引火烧身。”
司南反而正色回道,“贺兰家会参与皇子夺嫡么?”
这句话很直接。
姽婳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而后低声道,“不会。”
从一开始,姽婳就没想过站队谁。
她想的很简单,老皇帝活不了几年了,若继位之人如老皇帝这般猜忌贺兰军,那大不了自立为王。
保卫大祈,又不是保卫司家,贺兰家为司家做的已经足够了。
所以,登基之人是谁,对姽婳而言,都不要紧。
司南了然地点了点头,“果然,你和贺兰老将军是完全不同的。贺兰老将军过于相信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的道理,可人会变的,哪怕此刻我待贺兰都司是真诚的,可说不准三五年后,我也会变。所以,我信奉的是,拿捏住对方的把柄,这才是最稳妥的关系。”
说完,他认真看向姽婳。
“我想和贺兰都司及贺兰家谈一笔生意。我无需贺兰都司为我做什么,只要贺兰都司承诺,在我登基之后,贺兰家会忠心耿耿保卫大祈,不生二心。而我给出的承诺是,给贺兰都司异姓王之尊及封地征税之权,王爵尊位,世袭罔替。我会为贺兰家的忠贞之臣,建立麒麟阁,受皇家香火供奉,后世大祈子民,都将记得贺兰家为皇朝所做的一切。此诺,我愿以手书加盖太子玺宝为证,若逾此誓,天必殛之。”
司南此人,虽然外表一派温和君子气度,但他行事之间,却颇有一股杀伐果断之气。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有封地征税之权,这几乎等于让贺兰家割地为王。
而世袭罔替的尊位加上建立的麒麟阁,等于将贺兰家奉上神坛,只要贺兰家后人不通敌叛国,贺兰家等于与大祈共尊荣了。
姽婳却没有兴奋地一口应下。
她喝下了今日的第二碗酒,而后问道,“太子殿下给出的东西,我着实心动。可是,为何?”
司南沉默了半晌后,他拿起桌上的酒坛,直接灌入嘴中。
不少酒水来不及吞咽,撒湿了他的衣襟,可一向君子端方的太子殿下,此刻却顾不得了。
他几乎喝完了那一坛酒,脸侧也微微泛起了红意。
微醺的醉意让他晶亮的双眸有些朦胧。
“贺兰都司,我很崇敬贺兰家,也知这大祈江山贺兰家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有些事,我并非不知。可是,即便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我依旧有许多做不到的事。太子就是太子,离那个位子不过一步之遥,却也被死死禁锢住,无能为力的事,太多太多。”
司南好像醉了,在发泄自己的醉意,说出许多不合规矩的话。
姽婳只静静听着,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第一世时,贺兰婳为何能稳坐中宫之位,无人能动摇其分毫。
信重和权势,她拥有一个皇后该有的一切。
贺兰家是一方面,司南的力挺,或许就是另一方面。
他或许知道当年贺兰家三子之死的一些隐秘,但当时年幼的他无力改变什么。
所以,他有愧。
“好。”姽婳开口道。
她要替原主讨回的,本就是一个公道,自己的公道,贺兰家的公道。
那一日,姽婳和司南两人满饮三坛烈酒。
黄昏之时,姽婳离开了那处小酒馆,她的怀中揣着一封薄薄的纸。
那张纸上,是司南重逾千金的承诺,是他主动递给贺兰家的扼颈之环。
酒馆内,司南身旁的侍从正在给他递醒酒汤。
“殿下怎能喝如此多,您素有胃心痛之症,今日喝了这么多,怕是又要难受了。”
司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我今日醉得很开心。”
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得了多大的一份承诺。
贺兰婳这个女子,不同于贺兰家的任何人,甚至也不同于西凉军的戚北野。
她是一个有野心、有手腕、更够狠辣的女子。
宫宴那晚,她对父皇的反击,干净漂亮又让人说不出一个错字。
父皇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愿意牺牲掉司念这个棋子。
而贺兰婳,既平息了皇家的怀疑,更保全了贺兰家的体面。
司南很是欣赏她。
贺兰家,是时候需要一个有些狠辣的家主。
今日给出这份承诺,他心甘情愿。
在父皇看来,臣子效忠,是理所应当。
在自己看来,任何的付出,都该给予足够的回报,这样才会长久。
一个异姓王的尊位,换取自己登基后边关的长久安稳,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而自己给出这份承诺,也是为了时时刻刻在自己脖颈悬一把刀。
时时警醒自己,莫要像父皇那般,被权势迷了眼,最后失了方向。
第14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四)
正月十六,姽婳一行人启程回朔方了。
只是这一次,返程的队伍加了一个人,迟非晚。
本来姽婳一行人整装后正常出发,在城门口拜别了来送行的阮坪和穆卿等人。
穆卿得了留在皇都的旨意,整个人都懵了,四处找人想给活动活动,可这是圣上亲下的旨意,谁敢活动?
四处碰壁的穆卿,只能颓丧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一无家世,二无特别才能,留在皇都,几乎是前程望得着头了。
他和阮坪都是贺兰军出身,主帅离开皇都返程,于情于理两人都该来送一程。
尽管心中复杂,但面上大家都是做出了不舍模样。
几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阮坪看向自己曾经的主帅,心中五味杂陈。
而姽婳的视线则瞥向城门边的一辆马车。
那里有道视线,一直看向自己。
若是自己没猜错,那应该是阮青梧。
果然,阮坪顺着姽婳视线看去,忙说道,“那是小女,敬佩元帅及贺兰都司为人,所以遥来相送,以尽心意。”
姽婳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阮小姐的心意,我明白。所以也为阮小姐备上了一份薄礼,不日便会送到府上。”
阮青梧,你以为及时收手便算完了么?
事情做过便是做过,不能因为被害的人反应及时,未造成严重后果,你这个施害者便能无罪逃脱。
阮坪略有些不解,但姽婳也不会再给他解释什么,翻身上马,一行人朝朔方疾驰而去。
结果出了皇都不过一盏茶功夫,姽婳便在路上见到了等待已久的迟非晚。
迟小公子穿着一身碧穹色的骑装,更显得眉目如画,神采飞扬。
见到姽婳,他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开心。
“贺兰大人,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我要去朔方游学,可否同大人一起同路。”
游学?
姽婳微微挑眉。
朔方乃是边境,城中鱼龙混杂,若说去通商还算合理,这游学,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明白迟小公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姽婳没有说话。
这是皇都城里温风细雨养大的小公子,是临安侯府上最得宠爱的孩子,他跟着去到日日黄沙扑面的朔方,如何适应?
为了一时的倾慕,冲动做下的决定,日后当真不会后悔么?
见姽婳没有答应,迟非晚有些焦急,他转头看向姽婳身后的贺兰老将军。
老爷子刚想说什么,姽婳开口了。
“朔方并不是个好去处,且你跟着去了,日后就是再回来,也会为自己招来不少嘲讽,你可想明白了?”
人人都知自己将来必定招婿,迟非晚跟着去了,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他怕就是成了皇都里的一个笑话。
姽婳不希望这个小公子,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让自己将来后悔。
迟非晚却皱起眉头,“什么叫嘲讽?这世间,男女倾慕,并努力追求,这本就是天经地义最为美好之事。他人嘲讽那是他们自己心思龌龊,我为何要在意。我去朔方此事,已经告知父亲和尊师,也皆取得了他们的同意和祝福,贺兰大人,我是认真的,绝无玩笑。”
迟非晚表现出的模样,几乎是贺兰家招婿的最佳选择。
心思炽热单纯,却是难得的通透心肠。
姽婳最后点了头。
半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朔方。
而皇都内,自阮坪传达了姽婳那日话语后,阮青梧便一直心神不宁。
贺兰婳知道了什么?她知道了多少?
不对,她没有什么证据,而且自己并未明面上害过她。
就算让父亲撮合她和穆卿,那也是从贺兰老爷子的角度为贺兰家考虑,毕竟若是不知道前世之事,穆卿也算是个一表人才的好郎婿。
而且如今她人已回到了朔方,如何能报复身在皇都的自己?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阮青梧,紧接着被一道惊天巨雷给劈晕了。
宫中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将阮青梧赐婚给了穆卿。
看着前来宣旨的内侍,阮青梧呆愣在当场,连谢恩的礼仪规矩都忘了。
阮坪忙找补道,“小女欢喜疯了,多谢太后娘娘赐婚,臣全家谢恩,不胜欢欣。”
内侍这才展露笑意,“太后娘娘这几年已经很少给人赐婚了,此次还是太子殿下举荐做的大媒。大人家千金能得此荣宠,满朝显贵可都羡慕着呢。”
说完,又瞧向阮青梧,软刀子敲打道,“姑娘虽然欢喜,但也不能忘了礼仪规矩。您说是么?”
阮青梧苍白着脸,忙赔罪道,“公公说的是,我日后定当谨记。”
送走了难缠的内侍,阮青梧再也忍不住了。???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止不住地滑落。
她攥着阮夫人的手,不知所措道,“母亲,我不想嫁!”
一旁的阮坪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这门亲事算不上好。
穆卿如今不过是个从三品的皇都武官。
皇都里,一块砖头扔下来,砸到的都能有十个三品官。
穆卿在这里头,家世不显,职位不出挑,可谓再普通不过。
可如今懿旨已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青梧,穆卿也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你嫁过去后,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到时,爹娘会给你多筹备一些嫁妆,让你以后的日子也能富足安康。”
阮坪只能努力劝慰女儿,免得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只是,想到女儿曾经的东宫之志,阮坪叹了口气,心中扼腕不已。
从自己对主帅有了二心开始,便就都是步步错了。
突然,阮青梧惊慌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贺兰婳,定是贺兰婳!父亲,你想想今日她跟你说的话,我的婚事,定是她做的手脚!”
贺兰婳,定是也重生了!
所以她知道了这世间的不同,知道自己想要逃离穆卿所动的心思,所以她才能打蛇打七寸的拿住了自己的要害,直接将自己重新推入前世的泥潭中。
自己如今与太子从未相见,若不是贺兰婳从中作梗,他怎么会大费周折为自己在太后面前做媒。
贺兰婳,你好狠!
阮青梧接受不了算计这么久,却什么都未曾改变的无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另一旁得了旨意的穆卿,倒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毕竟阮青梧也是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是正二品的官员,而且阮青梧本身也是极为出挑的美人,他自是没什么不乐意。
只是想到曾经差一点拥有过的明珠,自己心中难免还是会有所遗憾。
而且,想到宫宴那日长荣公主殿下的垂青,穆卿垂下了眼眸。
若是这道旨意不是出自太后之手,他定是要争取一下的。
毕竟,驸马爷和一个普通闺秀的夫婿,在圣上眼中可是有着极大差别的。
可惜了。
穆卿叹了一口气,对阮青梧也有了些若有若无的意见。
第15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五)
半年后。
姽婳如今已经是贺兰军的副将了。
她的升迁速度,即便在军营中也堪称翘楚了。
但任凭是谁也不会嚼舌根,因为姽婳实在太拼命了。
战场之上,她与将士共同进退。危难之时,她愿意留下舍身断后。
武功超群,多智近妖,她成功地扛起了贺兰家的大旗。
虽为女子之身,却在男子扎堆的军营活得比谁都精彩。
今日,处理完军营的日常军务,姽婳撩起军帐的帘门,正打算去看看将士们操练。
却在门口看到了手提食盒的迟非晚。
说来也是神奇,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皇都里养出来的温良小公子,会不适应朔方的风土人情。
但是他适应极快。
他精通营造之术,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朔方整座城池都被他大刀阔斧改建了一番。
至于钱,当然是临安侯送来的。
对于自己这个追人追到了朔方的儿子,临安侯是鼎力相助,出人出钱又出力。
尽管姽婳数次提出从贺兰家私库出钱补齐迟家的支出,可迟家父子两人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要是还给,迟殊更是佯装生气。
“婳婳,我和你爹那是把兄弟,我给自家花钱,怎么还要还?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迟非晚虽然看似单纯,但实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除了营造一学的天赋,更是对钱极其敏感。
他提出的几条建议,被姽婳用在了和西凉军的商路上,不过两月时间,净利竟然翻了三成。
迟非晚也很开心,一方面是能日日见到喜爱的女子。
另一方面,他在朔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感。
尽管出身名门,但皇都才子云集,迟非晚并非其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他不喜那些才子间的交际,不喜吟诗作对只为博得才名的举动。
但在偌大的皇都里,他的不喜,只是微不足道的。
直到来到朔方。
他可以尽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用在乎是不是有失世家风范。
他喜欢朔方,喜欢这里的人,更喜欢将这里变得更美好的那个女子。
“婳婳,你早膳未用,我让人炖了一盏汤,你用一些,免得伤了脾胃。”
这些时日里,姽婳只要未出征,她的每日膳食,几乎被迟非晚包了。
天南地北的菜式,他都能请来最地道的厨子,烹饪出最合姽婳口味的味道。
不论生活琐事,还是军务大事,他都能适时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
合适到,像是为姽婳量身定造的一般。
姽婳笑了笑,刚准备说些什么。
突然,她的贴身侍卫阿铮出现。
“主子,军营外有个人要见您,他自称是您的故人。”
故人?会是谁?
姽婳微一皱眉,让人把那人带了进来。
很快,一个身披斗篷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摘下斗篷后,姽婳有些惊诧地站起了身。
“瞿军师?”
他是西凉铁骑的军师,与戚北野形影不离,为何今日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此刻的皇都。
阮青梧神色平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
曾经娇艳的面容,如今唯余下空洞和麻木。
明明只有半年时间,可这半年,阮青梧只觉得日日都是煎熬。
三个月前,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穆卿。
本以为总能相敬如宾地过些时日。
谁想到,这一世,由于自己提前让穆卿和司念见了面。
被禁足中的司念,得知穆卿定亲的消息后,发了一场大火。
皇帝自然也知道。
不过他因着太后定亲截胡这件事,对司念这个女儿也有那么一丝愧疚,所以便只做不知。
不到一个月,便解了司念的禁足。
司念禁足一被解,便让她的六哥带自己出宫了。
六皇子司宇也没当回事。
毕竟之前自己这个妹妹也经常跟着出宫,父皇不仅不责怪,反而还默许了这等举动。
司念出宫后,很快和拥有自己男神同款脸的穆卿搭上了线。
司念前世是一家公司的文员,她的男神,便是公司的总裁。
那时,霸总甜宠小说当道,司念自认也算小有姿色,所以难免生了些别样的心思。
可她那些伎俩还没使几招,便被总裁的未婚妻,公司一位大股东的千金发现了。
加上那段时间她沉迷攻略总裁,自己的本职工作出了不少差错。
于是,司念便被优化掉了。
离职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刺死,阴差阳错成了大祈朝的公主。
她适应得很快,靠着自己当年看穿越小说时所记住的水车图纸,顺利在公主中拔得头筹。
如今,她发现了和自己求而不得的男神长得一模一样的穆卿。
她怎能不惊喜?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让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穆卿本就对这位出身高贵且容貌出众的公主印象深刻。
如今面对司念递出的橄榄枝,他浑然忘了自己是一个即将成亲的新郎官。
一个想要男色,一个想要权力,两个人很快便你侬我侬起来。
司念借此把穆卿举荐给了自己的六皇兄,这样两人日常见面也更方便了些。
当然,虽然痴迷穆卿那张脸,但司念还是念及自己公主的身份和体面,并未越雷池一步。
她跟穆卿提出,要他尽快空出正室夫人的位子。
这话中隐含的意思,便是让穆卿尽快解决掉阮青梧了。
阮青梧到底也是官宦千金,还是太后赐下的婚事,穆卿如何敢下手?
可司念步步紧逼,穆卿左右为难。
于是,阮青梧入府后,便过上了形同守寡的日子。
有了前世的经验,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司念和穆卿勾搭上了。
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总担心那两人给她下毒,入口的每一口饭,每一口水,都要银针反复测毒。确定无毒后,才敢放心服用。
可这样的日子如何长久下去?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只要自己还占着穆夫人这个位置,司念就不会放过自己。
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阮青梧,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后悔了。
如果自己重生之后,不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老老实实让父亲做主,为自己找一个富贵殷实人家嫁了。
如今,是不是也过上夫妻和乐的日子了?
贪心不足,反倒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阮青梧痛苦地落下了一滴泪。
可日子已经如此了,自己总要想办法活下去。
既然重来一世司念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不计后果了。
第16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六)
瞿南屿来找姽婳,的确是出了大事。
——戚北野遇袭受伤。
当然,他武功高强,只是划伤了左臂。
戚北野并不是那种心无防备之人,相反,他警惕性极高。
执掌西凉铁骑这十年来,不知多少人想要了他的性命。
刺杀、毒杀、围剿,能想到的手段都用了个遍。
戚北野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自是有些手段在的。
而这一次,这个刺客居然能伤到他,是因为,他是戚北野熟悉之人。
是一名在西凉铁骑待了五年的厨子。
厨子是做饭的,一旦出了问题,直接能将军队废掉一半,所以这名厨子的过往一切,在他进入军营之时就已经被盘查干净,而且家人也都在监视下,并无异样。
可就算这样,这名厨子居然还是出了问题,而且,居然不是下毒,是直接刺杀。
种种异常,让戚北野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让瞿南屿来找姽婳,一是提醒,毕竟两家军队相距不远,若是对自己下手,那难保不会对贺兰家下手。
贺兰老将军如今已经近乎隐退,姽婳这个贺兰军真正的话事人就是首选。
另一方面,则是托付。
即便是强大如戚北野,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在层层刺杀中活下来。
他和姽婳最开始是交易,但是一年多的时间下来,两人早已成了超越知己般的存在,他们处境相同,懂对方的无奈,更欣赏对方的担当。
“元帅说,他这一生,朋友不多,您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个。若他真出了问题,他会把西凉铁骑的半数兵权交托给您,请您善待他们。”
姽婳神色平静,低声道,“戚北野不怕我拥兵自重?”
若是自己得了西凉铁骑,那这大祈,就等于攥在自己手里了。
瞿南屿笑了笑,“元帅说了,这世上人人都贪恋权势的好,即便是他也不例外。但您不同。权势于您,不过过眼云烟,您不在意这些,也不屑这些。”
姽婳掩眉低笑,到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戚北野。”
唇齿间念了遍这个名字,姽婳倒是对他的敏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回去告诉你家主帅,提醒我收着了,是谁我大概也有猜测了,让他放心,我这条命,旁人拿不走。他那条命,自己护好了。我养活自家这几十万人都累死累活,西凉铁骑,他自己上心看着吧。”
戚北野不是那等悲观之人,他会让瞿南屿来传这个话,一方方面的确是想未雨绸缪,但更重要的,是做给旁人看的。
既如此,自己就陪他演好这出戏。
果然,听到自己的回答,瞿南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他朗声回道,“贺兰副将的话,我定会转达给我家主帅,中秋之日,西凉的神仙虾正值好时节,我家主帅会亲赴淮城,老地方相候。届时,还望贺兰副将赏光。”
谈完话后,瞿南屿便准备离开。
他撩开营帐的门帘,发现营帐不远处,迟非晚正拎着食盒站在那儿。
看到自己出来,他眼神中的落寞还没藏好,但忙礼貌地扬起笑脸。
瞿南屿没说什么,只拱手打了个招呼。
他转头看向营帐外值守的阿铮,朗声道,“我家主帅为贺兰副将带了一些礼物,都是西凉的风俗小物,此刻正在军营外,阿铮将军着人去接收清点下吧,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阿铮看了看迟非晚,刚想说什么,迟非晚忙笑道,“我从未去过西凉,能跟着阿铮将军一起去瞧瞧戚元帅送的东西么?”
这要求不算过分,阿铮点头应下了。
只是他们没瞧见的是,营帐的门帘处,姽婳悄悄挑开了一个缝隙,正看着他们朝军营外走去的背影。
戚北野此次送来了近五十箱的东西,说是风俗小物,但实则名贵东西可不少。
一些珍稀药材不说,还有一件极为珍贵的孔雀石插屏。
孔雀石素有石中美人的称号,极为娇贵,素日里大多是做成珠宝手串。
即便如此,在皇都里也是少见的稀罕物,可如今,戚北野居然送上了一整块的孔雀石插屏,这绝对称得上一句价值连城了。
戚北野从哪里来的钱?
而且,他居然会送来这等名贵之物,贺兰军和西凉铁骑,真的只是普通的通商合作关系么?
迟非晚眼神微敛,垂下了眼眸。
几日后,皇都的太子殿下接到了一封密信。
他在读完后,将信放在烛火上烧毁,而后沉思了许久。
“小七如今如何了?”
太子殿下叫进来近侍,询问道。
“长荣公主殿下近日和穆大人走得很近,穆夫人心有怨言,病了好几场。”
病了?司南挑眉问道,“真病假病?”
近侍低头回道,“这倒看不出。不过穆夫人行动有些异常,穆府上频繁进入名贵药材,旁人问起都只说是穆夫人要调养身子,是其母家送来的滋补之物。”
司南敲了敲桌子,眨眼功夫,屋内出现了一个面覆面具的男子。
“去,让临安侯病一场,表现出得越重越好。”
那人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近侍深深埋低脑袋,刚刚出现那人,是太子殿下私下建立的青羽卫,神出鬼没,手段莫测,自己每每见了,只觉得膝盖都是软的。
太子殿下虽然温厚,但绝不是没手腕之人。
所以,他每每看到那些跳梁小丑在太子殿下跟前蹦跶,便只觉好笑。
不过两日,临安侯病重的消息便传遍了皇都。
临安侯一夜之间起不来身,如今更是昏迷不醒,宫里的御医都来了个遍,个个束手无策。
思量再三,临安侯府的世子让人发了急信,送往朔方,催促小弟尽快返回皇都。
若是父亲此次真的不行了,也该让小弟回来送这最后一程。
中秋前三日之时,这封来自皇都的急信,送到了朔方。
迟非晚看完书信后,脸色阴沉,丝毫没了姽婳面前清朗少年的模样。
“中秋。”他喃喃说出这两字,然后狠下了神色。
中秋是最后的机会了。
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未达成,等到回了皇都,之前的一切就等于白费了。
第17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七)
中秋前一日,姽婳便吩咐好了军营中事,准备前往淮城。
可临行之前,她被一人牵制住了脚步。
迟非晚。
“我可以陪你同去么?贺兰大人?”
就像半年前迟非晚一人一骑等在姽婳回往朔方的路上那般。
这次,迟非晚等在了她去淮城的路上。
少年目光灼灼,真诚地看向姽婳。
姽婳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朝淮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在中秋当日,抵达了戚北野在淮城的宅子。
算起来,尽管两人的合作已经许久,但是受制于两人的身份,除了一年前姽婳淮城求援时的那一面,如今也不过是第二面。
戚北野依旧是那副让人惊艳的模样,连迟非晚都有些震惊,没想到名震大祈的戚北野,居然生得这么好看。
不过,这次戚北野的面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些。
姽婳低声问道,“如何了?”
这话,问得便是上次的行刺了。
戚北野摇摇头,“无碍。”
而后,他的视线便转向了迟非晚,目光中满是打量。
“你来做什么?我记得,我没有请你?”
迟非晚被这股敌意骇到,但仍是努力善意笑道,“我素闻戚元帅威名,所以便厚颜跟着贺兰大人一起来了。”
戚北野冷笑了一声,但也未再说什么。
一旁的仆从将几人迎了进去,宴席早已摆好了。
神仙虾是西凉的特产,但每年只在中秋节前后才有极少产出。
虾大多产于湖海之中,但神仙虾却产于沙漠的水源中,因着独特的气候,使得这种虾肉质甘甜紧实,滋味出众,名列大祈十大珍贵食材。
戚北野此次是从西凉带的大厨,烹饪的神仙虾堪称一绝。
便是姽婳这等尝过世间珍馐的,也是食指大动。
可宴席上另外两人,却意不在珍馐。
双方互相试探,你来我往了一番后。
戚北野慢悠悠夹了一筷子菜,而后突然问道,“迟小公子在朔方待得倒是很自在,只是不知皇都里临安侯病重的消息,难道你此刻还未得知么?还是说,对于迟小公子而言,佳人胜过家人?”
这话一出,迟非晚的脸色顿时煞白。
“什么病重?我父亲怎么了?”
迟非晚近乎仓惶地站起身。
而另一边,姽婳也放下了筷子,眉宇间满是不解。
“皇都出事了?临安侯怎么了?”
戚北野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模样。
“我手底下的人去皇都采买东西,意外得知,临安侯生了重病,听说皇都里的医师瞧遍了都没起色,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怎么,临安侯府没给你递信么?不应该呀。”
这话说得很是阴阳怪气,迟非晚整个人被打击到有些站不稳了。
“怎么会?” 姽婳扶住他,有些不满地看向戚北野,“何必如此说话?”
戚北野只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而后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得知了父亲病重的消息,迟非晚哪还有心思留在这里,只能匆匆告别,准备返回朔方收拾行囊回皇都。
姽婳看他神不守舍,担心他路上出事,便也跟着离开了。
只留下了一脸阴沉的戚北野。
可人还没出淮城,迟非晚便吐血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接昏迷不醒。
匆匆送往医馆,医师面露惊色地诊完脉后,叹道,“这是谁,同这位小公子有这么大的仇怨!”
见姽婳不解,他忙解释道,“这位小公子有先天心疾,今日应是服了刺激心疾之物,加上惊怒之下大受刺激,直接惊了心脉,这才出现吐血之症。还好救得及时,若是晚上那么一柱香的功夫,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刺激心疾之物?
姽婳略一回忆,迟非晚跟着自己赶路,一路只是以干粮果腹,那干粮还是自己从军营带的,定不会有问题。
而最近的一顿膳食,便是戚北野处那顿不欢而散的宴席了。
再一想到宴席上戚北野那咄咄逼人的问话,句句直戳心窝,姽婳脸色一沉。
她让医馆的伙计帮忙去淮城的驻军营地送了句口信,不过半个时辰,一队骑兵便来到了医馆。
很快,迟非晚和医师一起上了马车,骑兵开道护送,朝朔方城的方向去了。
而姽婳则转身骑马朝戚北野府上去了。
马车上。
刚刚才吐血昏厥的迟非晚,此刻却睁开了双眼。
他淡淡瞥了一眼医师,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纯真,反而满是压迫感。
“贺兰婳走时表情如何?”
医师忙恭敬道,“惊怒非常。主子放心,属下做得滴水不漏,便是回军营后军医再来诊脉,脉案也是如属下所说的一般,绝不会出纰漏。”
迟非晚点了点头。
自己的计划被戚北野完全打乱了。
本想借这场宴会,制造误会彻底离间他和贺兰婳,不想戚北野突然提起自己父亲的事。
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再留下去了。
可回皇都后,事情变故太大。若是父亲离世,自己还要守孝,和贺兰婳的事更是只能拖后。
迟非晚完全没有把握贺兰婳会等她。
毕竟,这半年以来,虽然自己努力贴近贺兰婳想要的夫婿摸样,但贺兰婳一直都是淡淡的,让人摸不准。
所以,迟非晚只能粗略做下此局,引得贺兰婳和戚北野心生间隙。
他倒不是觉得姽婳自己有多情深。
而是这半年的时光,他自认为对贺兰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个女人,理智得近乎可怕。
戚北野对自己下手,只会让她觉得,此人冲动易怒,为感情所控,不宜深交。
只要能离间了他们二人的合作关系,自己就不算输。
而此刻,戚北野府上。
迟非晚猜测应该是剑拔弩张的二人,正继续那顿“不欢而散”的宴席。
而精通口技的都铎,正一脸悲催地坐在院中,模仿着姽婳和戚北野的声音,自导自演一场激烈的争吵。
戚北野笑眯眯地看向姽婳。
“你是何时发现这迟小公子是皇帝老头的人的?讲实话,若不是你说,我还真没猜到他身上,他的过往可干净得很,查不出半点异常。”
单纯热忱的侯门公子,谁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而姽婳漫不经心抬眸道,“在皇都之时,我便发现了他的不对。”
这场布了半年的局,终于缓缓揭开了。
第18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八)
姽婳很早便开始怀疑迟非晚。
从他开始表达对自己的钦慕开始。
一开始姽婳只以为,迟非晚是一个单纯仰慕武将的世家公子哥。
毕竟他的父亲迟殊当年有过从军的经历,教导自家儿子之时,也多提起当年。
可后来的种种行为,让姽婳察觉到了不对。
首先,是迟殊对自己热情的态度。
迟殊虽然看重和贺兰家的情分,可之前从未动过让迟非晚入赘的念头。
毕竟迟家也是望族,让自家儿子入赘不是一件小事。
可从贺兰老将军后来同自己的谈话中,不难看出,这次回皇都述职,迟殊便开始表现出让迟非晚入赘的倾向。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迟殊为人率直,从他嘴里套话并不难。
所以姽婳很容易就知道了,迟非晚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表达出对自己的仰慕这件事。
那时,迟非晚还未见过自己,难道只凭借传闻,就能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如此情深?
大概只有对贺兰家盲目崇拜的迟殊察觉不到不对。
迟殊还只以为讲出这件事来,能在未来的准儿媳面前为自家儿子搏一个好印象。
不想,却狠狠插了自己儿子一刀。
后在皇都的那段时日里,姽婳就一直在试探迟非晚。
她在不同人的面前,表现出对男子的不同倾好。
在司南面前,透露出对才学八斗的男子的欣赏。
在皇宫宫宴闲谈里,在宫人面前,不经意表现出喜欢率真懂事的人。 她要确定,迟非晚到底是哪方派来的。
而根据迟非晚表现出的模样,最终,姽婳确定了。
迟非晚,是皇帝的人。
那他出现在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就不难琢磨了。
皇帝老儿还是不放心,想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可靠的眼线。
迟非晚在朔方这些时日里,姽婳只安心让他插手通商之事,并适时表现出对此的不通,以缓解迟非晚和他背后皇帝老儿的怀疑。
同时,她也在压榨迟非晚的人力。
毕竟,迟非晚能被皇帝老儿选来监视自己,自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直到,戚北野出了事。
“哎,是我太爱显摆,隔三差五给你送礼,结果倒好,被人当成了情敌,还动了埋了那么久的一颗暗桩来警告我。”
戚北野漫不经心地饮下杯中酒,将自己被迟非晚发现的情愫,悄悄掩藏了过去。
姽婳掩下眸子,没说什么。
有些情意,她不是不知。
但居于这个位置上,她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的不可为。
他们是两军主帅,有许多牵挂和责任。
“对了,迟非晚回皇都后,你用什么手段让他回不来?”
戚北野转移开了话题。
不过,他也的确很好奇。
临安侯对迟非晚的事确实不知情,且他对贺兰家,的确也是尽心尽力过的。
此次病重,他知道这是做的局,可临安侯这个病,装不了太久,如何拖住迟非晚回朔方的脚步呢?
还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此刻不是和皇帝明面上翻脸的时候。
姽婳笑了笑。
按照原主的记忆,皇帝老头儿活不过今年了。
所以,只要让迟非晚回不来,那么大概率不用等皇帝老头儿的下拨试探到来,司南就该上位了。
“我让人,在皇都给他寻了一门上好的亲事。”
姽婳俏皮地眨了眨眼,“当今陛下必然也是极为满意的那种。”
戚北野略一琢磨,心里有了猜测。
他大笑几声,“你真是好算计。”
若真能成,那皇帝老儿还真是说不出不字。
看着这边两人谈笑风生的模样,正在自导自演决裂大战的都铎一脸无语。
自己还在这里奋力演出,你们能不能尊重下属下的付出,不要在这里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了!
很快,藏在戚北野府外窃听的几个小摊贩便悄悄离开了。
关于戚北野和贺兰婳决裂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朔方城的迟非晚处。
迟非晚志满意得地笑了笑。
这两个人,天生高傲。
尤其戚北野,自己虽然不熟悉他,但从关于他的传闻中,也不难出,这是一个高傲到不屑低头解释的人。
尤其,戚北野对贺兰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所以,只要给他们一个矛盾点,他们就会让那个点发酵成裂缝,然后将本就不算稳固的联盟,彻底割裂开来。
不过,此刻自己也不能久留了。
一个孝字大过天,若是父亲真出了事,自己不在跟前侍候,这也会成为自己德行上的亏处。
于是,佯装刚刚苏醒的迟非晚,便不顾阿铮等贺兰将士的“阻拦”,踏上了返回皇都的路途。
而此刻的皇都中。
阮青梧苍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的母亲,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娘亲,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阮母攥紧手中小小的盒子,低声道,“你别问了,来处绝对可靠。是娘亲的错,之前一直以为是你婚后多思多虑,总劝你和郎婿好生过日子,可如今,他早在外面生了外心,而且那人是公主,你如何能逃得过他们的算计。青梧,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今日一大早,阮母便上门来看阮青梧。
找了借口支开了阮青梧身边的人后,她便开始哭了起来。
“青梧,我苦命的女儿!我昨日去金玉坊拿给你订做的珠钗,谁知在二楼竟然看到了穆卿。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我本想上去扇他一个耳光,可他身边那女子,居然,居然是长荣公主。”
阮母并不认识长荣公主,她是事后找人去跟着穆卿,想摸摸那个女子的底,谁知盯梢的人便听到穆卿唤那人公主。
想到那女子还未挽起发髻,应是还未嫁人。
如今宫里符合年龄且未出阁的公主,只有那位最得圣恩的七公主长荣公主了。
之后几日,阮母偷偷找人去查了查,谁知调查的奴仆还意外看到了穆卿去买一些药材。
奴仆偷偷上去问药铺掌柜,掌柜只说那些药材多是给有孕之人固胎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味剧毒的药材。
这可把阮母气坏了。
公主未婚有孕,这是何等不知廉耻的行径。
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女儿。
想起女儿婚后总担心被人下毒的惊恐模样,阮母顿时泪如雨下。
她只以为女儿多疑,不想却是真的!
穆卿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若是公主有孕之事被发现,那最合适的选择莫过于嫁给孩儿的生父。
可穆卿已然娶妻,那占着穆卿正妻位子的自家女儿,不就碍眼了么?
万分心焦的阮母,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意外得的东西,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
此刻,阮母把盒子放到阮青梧手中,压低声音道,“此物乃是前朝秘药,与其接触久了,能使人体虚,最后慢慢虚弱而亡。你把此物,放到穆卿身上,他日日与那公主厮混,总之不是他,就是那公主。只要他们死一个,你就安全了。”
阮母此刻已经顾不得谋害公主是大罪了。
若是能,她恨不得自己亲手去做这件事。
她的女儿,成亲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
这帮杀千刀的东西!
一向温婉的阮母,一出手便是冲着要穆卿和司念的命去的。
而阮青梧惊恐又兴奋地盯着阮母手中的盒子。
这个药,就是那一世,让自己体弱难产的罪魁祸首。
但同时,也是自己此世悄悄收集一味味药材想要配出的救命稻草。
不想母亲居然能得到此药。
让穆卿和司念,以自己上一世的方式死去。
阮青梧露出一抹笑意。
这太好不过了。
第19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十九)
“药送到了?”
司南正在练字,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是,殿下。阮夫人今日去了穆府,东西给了穆夫人。”
端详了下自己写的婳字,司南摇了摇头,将其丢入了一旁的炭盆中。
火苗很快吞没了纸张,那张精心写就的字,在火焰中化作了灰烬。
“殿下,这字不是写的很好么?”
身旁伺候的内侍,是跟着司南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情分深厚,所以他才敢问这一句。
这个字代表的什么,他也依稀清楚。
只是,他觉得自己主子,日后就是这天下的主子,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如此自苦?
司南摇了摇头,看着火焰中早已消失的纸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有些关系,如今便是最好的关系,再进一步,便是伤人伤己。”
自己承认,贺兰婳是他近二十载生命里,平生仅见的潇洒女子。
自己也是男子,也会对优秀出众的女子,自然而然地产生思慕之心。
也正因为得不到,所以那几分的情愫,在自己心中,不受控制地发酵。
但,贺兰婳只能属于贺兰军。
她可以选择这大祈任何一个男子,唯独不可能是意指帝位的自己。
司南比谁都明白。
所以,他甘心止步于此,维持二人最体面的关系。
“迟非晚快回皇都了吧?帮帮穆夫人的忙,小七总是任性妄为,所以,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司南依旧是那副君子如风的模样,可说出的吩咐里的深层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栗。
内侍低头领命,退了出去。
小半个月后,迟非晚回到了皇都。
而他刚回到临安侯府,便看到里头的人喜气洋洋冲过来。
“小公子,您回来得太是时候了!侯爷刚刚醒了!”
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只能靠人参汤吊命的临安侯突然醒了过来。
整个临安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中。
可迟非晚却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在回来的路上,便想过父亲的病是否内有隐情,可自己的兄长不是蠢才,父亲若真病得蹊跷,他不会不做任何反应。
迟非晚回府后,立刻找来了自己安插在府里的人,仔细询问了情况。
“侯爷的病,除了宫里的御医,世子爷也请了不少皇都名手前来诊治,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侯爷年轻时战场上受过好几次要命的伤,当时因着年轻扛了过去,可身子的受损亏空严重,如今上了年纪,一并爆发出来,来势汹汹,只能听天由命硬抗了。”
迟非晚眼神微眯,询问道,“吃的药呢?”
“都看过了,只是一些吊命的药,确实没问题。”
难道真是意外?
但不论如何,如今临安侯迟殊大病初醒,自己作为儿子,自然是要侍奉榻前的。
但临安侯好了刚没几日,宫里的长荣公主却突然病倒了。
长荣公主虽然没了护国公主的封号,但依旧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所以她一病,自然是惊动了皇上。
“小七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起不了身了。这么些时日里,你们一个个的,连个病因也查不出,朕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皇帝脸色阴沉坐在上首,贵妃娘娘则在一旁默默垂泪。
前几日,司念只觉得身子惫懒,还以为是累着了,便想着多休息休息。
谁知每日昏昏沉沉竟要睡上八九个时辰,身子也仿佛被人抽空了精气神,后来更是连走路都不能了。
皇帝甚至拨了专门给他请脉的御医署的医正来,可依旧毫无起色。
见陛下发了火,御医们慌忙跪成一团。
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医正硬着头皮来回话。
“陛下,公主殿下脉案一切如常,根本诊不出异常。微臣无能,这,这或许不是病,而是冲撞了什么。”
后面跪着的御医也连连点头。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身旁的贵妃暗觉不妙,忙哭道,“陛下,是不是有人对小七行了些手段。”
见皇帝转头看向自己,她忙装作说错话的样子低下头。
“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贵妃的话里话外,是在暗示司念是否遭了别人的巫蛊算计。
但宫中禁行巫蛊之术,一旦发现,是要牵连九族的,所以贵妃并未把话说完,但意思是已经传递到了。
她可不能让陛下以为小七是不祥之人。
皇帝沉默了片刻,让人去请来了宫中大高玄殿的凌霄上师来。
凌霄上师一派仙风道骨,来了之后,仔细看了看司念的脸色,而后又在宫殿中观察了一圈。
“回禀陛下,长荣公主殿下并未中巫蛊邪术,她的症状,乃是一魂一魄离体。敢问陛下和贵妃娘娘,公主殿下之前是否生过大病,或者遇过大变故?”
皇帝立刻想到了司念幼时的那场大病。
那时,自己几乎以为她要熬不过去了,没想到她在高烧三日后,居然醒了过来。
见皇帝的神情,凌霄上师也知道了答案。
“公主殿下受皇家紫气庇佑,自是大贵命格,但当年那场变故,公主殿下的魂魄归体后不稳,如今可能是受了意外冲撞,导致一魂一魄离体离体,若是不早日让其归位,怕性命堪忧,且公主是陛下血脉,若真出了事,可能也对陛下龙体有损。”
贵妃一听,有些慌神,忙问道,“敢问上师,如何让其归位。”
凌霄上师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找一个福气充盈之人,合两人八字,便可。”
可这福气充盈之人,上哪里找呢?
眼看司念越发虚弱,最后,是太子司南帮皇帝解了这个难题。
“父皇,儿臣也听说了七妹妹的事,其实这福气充盈之人,儿臣倒是有个人选。”
皇帝看向司南,问道,“是谁?”
“临安侯府幼子,迟非晚。父皇应该也知道,前些时日临安侯病重,家里棺木都备下了,但迟小公子从朔方回到皇都那一日,前脚踏进了侯府,后脚临安侯就突然转好苏醒,如今不过几日,已经好了大半。这可不正是福气充盈之人么?”
司南布的此局,到如今,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他答应姽婳,会将迟非晚留在皇都,那自然会用最让他无法抗拒的方式。
皇家赐婚,公主出降,这不就是最合适的理由么?
皇帝听到这个人选,陷入了沉思。
而此刻,魏大总管急匆匆来报,“陛下,长荣公主吐血了,贵妃娘娘哭昏了过去,六殿下请您过去瞧瞧。”
皇帝一惊,站起身。
他想了想,对司南说道,“你派人去临安侯府取迟非晚的生辰八字来,越快越好。”
司南低头应是。
低头那刻,唇角是微不可察的笑。
第20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二十)
司南既然做局,就不会让任何环节出现纰漏。
所以,从临安侯取来的八字,在凌霄上师口中,乃是上上绝配。
皇帝本来还在犹豫。
迟非晚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暗棋,他在两年前将其收入麾下,此人面上纯良无害,实则心思缜密,极擅谋算。
最关键的是,他是迟殊的儿子。
迟殊极得贺兰家的信任,谁能想到,他的儿子居然是自己的人。
皇帝的打算,是让迟非晚成为贺兰婳的夫婿。
贺兰靖离世后,他便可以顺利接管贺兰家的大半权势,而且,面上还不会显得自己人走茶凉。
但如今,迟非晚居然成了司念病愈的药,这让皇帝有些犹豫了。
司念虽然得他恩宠,但为了这个女儿,掐断自己的布局,却有些划不来了。
直到,凌霄上师隐晦表示,若是长荣公主殿下此次熬不过去,或许会对陛下的龙气也有损。
毕竟,长荣公主之前可是得过护国之名,这等于在因果上,便将其与大祈和皇帝这位天子的兴衰连在了一起。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安危,皇帝也顾不得什么布局了。
再想到迟非晚给他的传信中,也说了自己成功离间了贺兰婳和戚北野的关系,思量再三,皇帝下了旨意。
临安侯府。
迟非晚震惊地看向传旨的内侍。
“迟小公子,快接旨呀。”魏大总管笑眯眯看向迟非晚。
皇帝让自己的内侍总管来传旨,是恩宠,也是提醒。
不论之前如何,如今陛下圣意已决,若是聪明人,自该做出聪明的选择。
果然,迟非晚在短暂的失态后,忙调整好表情,笑意盈盈道,“非晚接旨。”
接过那道轻飘飘的圣旨,迟非晚却感觉自己的手都要抬不起一般。
为何,陛下会突然下旨给自己赐婚?
明明一切进展都很顺利,不出意外,自己就会是贺兰婳的夫君。
迟非晚的心口一阵剧痛。
有计划被扰乱的烦闷,有被圣上放弃的无助,还有,对那段本以为稳操胜券姻缘的心酸。
计划是真,算计是真,可那半年多的相处也是真。
早已把姽婳认作了自己的未来妻子,迟非晚便放任自己的情愫自由蔓延。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害贺兰家。
贺兰家盛极必衰,这是必然的结果。自己对贺兰婳还有真心在,日后接管过贺兰家后,她依旧尊贵荣宠,和如今又有多大区别呢?
父亲总是念及贺兰家的好处,不愿让家中子弟过于接触皇权。
可迟非晚不同,他很早便知道,家中有长兄,自己注定无法袭爵,且自己并无武学天分,也走不了军功之路,要么科考入仕,要么便是做陛下的走狗和利刃。
迟非晚选择了第二条路。
可没想到,他努力了这么久,在陛下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被放弃,随意被安排的棋子。
看着儿子的神情,还未病愈也撑着出来接旨的迟殊也有些唏嘘。
他并不知道自家小儿子和皇帝的算计,还在为未成的亲事叹息。
“非晚,罢了。有些事情或许就是有缘无份,如今圣旨已下,你日后,好好和公主过日子便是。”
迟非晚勉强笑了笑,回道是。
这桩婚事很快传遍了皇都。
从明面上看,这的确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公主殿下出降侯府公子。
可迟非晚当初追贺兰将军追到边关去,这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
当时皇都里还讨论过一些时日,这如今娶了公主,难道公主心里不会介意么?
司念如今昏迷,她介不介意怕是没人知道了。
因着情况特殊,这门亲事办得极为仓促。
月初下的旨意,月中便行了成婚之礼。虽然皇帝责令礼部尽快筹备,但时间实在太过紧张,最终只能勉强维持着皇家威仪。
而婚事刚完,司念便恰到好处地醒了过来,也正好印证了凌霄上师的推算。
司念醒来后,自己已经和迟非晚成亲,改变不了。
她倒没在这件事上闹起来,毕竟迟非晚也算是出众的世家公子。
就算没有自己男神的同款脸,但也是出挑的人物。
司念疑心的是,她这场病的突然。
因为穆卿也病重了。
她的六哥去瞧过一眼,说穆卿的症状几乎和她一样,虚弱无力,昏睡整日。
可还没等她去查,穆卿死了。
阮青梧作为穆家的当家主母,将其匆匆下葬,直接将此事了结在了此处。
阮青梧对官府报了急病,官府也来了医师查验,确无异样,这桩事已经是盖棺定论。
司念尽管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不能闹。
若是闹起来,便会被人知道她和穆卿私下往来之事,她如今已经成亲,若出了这等毁坏名节之事,不说迟家如何看她,便是父皇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但司念也不会轻易罢休,穿越前,她没得到自己的男神,穿越后,有了权势和地位依旧未能得到,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阮青梧自然成了她的首要怀疑对象,毕竟,这个女人在穆卿的死上,露了太多的疑点。
她也不需要证据。
她是这个皇朝的公主,让一个区区三品武官的夫人去死,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可司念的算计出了差错。
穆卿死后,阮青梧闭门不出,只在初一十五才去城郊道观上香。
司念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准备人为制造一场意外,让阮青梧彻底葬身于此。
不想姽婳派回皇都送礼的人马,正好撞到了这一出,将命悬一线的阮青梧救了下来。
此次带队的人,正是姽婳的贴身侍卫阿铮。
不光救下了人,那些埋伏的人马,也被阿铮带人绑了回去,直接提到了提刑司衙门。
提刑司衙门的章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皇都城郊,天子脚下,刚刚离世的武将夫人被人刺杀,此案刚到提刑司衙门,章大人便接过去亲自主审。
结果,却查出了一个意外的幕后主使,长荣公主。
若是一般人,到了这一步,大多也会遮掩过去,毕竟那是圣上最疼宠的公主殿下,且受害之人也并无大碍。
可章大人不,他直接带着人,拿着证据入宫面圣了。
宫内,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后,递信给了自己的母后。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贵妃的宫室便被悄悄换了值守的人,里面封死,不能进出。
而章大人进宫的那一刻,太子殿下布局良久的棋局,被姽婳补上了最后一环,终于到了最后决胜之时。
第21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二十一)
朔方军营内。
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姽婳,随意靠在营帐的椅子上。
这张椅子很有些来历,一开始坐着的,是贺兰老将军。
而后,是贺兰婳的生父。
如今,是自己。
贺兰家的三代领军人物,都曾坐在这张椅子上,吹着朔方的寒风和黄沙,去守护大祈的万万子民。
就在半月前,贺兰老将军把贺兰家的家主令牌交托了自己。
尽管之前贺兰军诸多事物就由自己管辖,但家主令牌的交托,象征着权力的正式交接。
同时,贺兰老将军也正式写下奏呈,为自己请封贺兰军的主帅一职。
过了明路后,自己就会是贺兰军正式的主帅。
但皇都里的老皇帝会允许么?
迟非晚这局棋刚刚迫不得已废掉,他虽然暂时对自己放心,可让他正式给自己元帅一职,估计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不乐意的。
他要磨,他要等,等贺兰家不停上表忠心,等贺兰老将军不断上交手中的权势。
然后,他再屈尊降贵地给出那道旨意。
可姽婳不愿。
她要风风光光接过贺兰军主帅一职,在为阮青梧、穆卿、司念这三个人划定好的结局上,拿过属于自己的一切。
姽婳漫不经心地想,自己大概是贺兰家最不忠心的一任家主了。
但贺兰家,一定会在自己的手上,重新兴盛。
她给了皇都城里的太子殿下一个最好的导火索,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司南自然明白。
贺兰家虽说不涉皇子党政,但父皇派出迟非晚这招臭棋,彻底激怒了贺兰家的那头猛虎。
父皇老了,医正说不过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不如便让自己,为父皇的落幕,书写一个合理的理由。
皇宫内。
这些时日一直精神不太好的皇帝陛下,今日却满面红意。
只是,这不是身体康健的红润,而是被气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帝的手攥紧龙椅,面上满是不可思议。
“回禀陛下,长荣公主殿下派人暗杀已故穆卿穆大人的遗孀,人证物证俱在。”
说完,章大人也不顾上首皇帝难看的脸色,继续高声回禀。
“穆夫人身中数刀,重伤昏迷,臣审问刺杀之人和穆夫人的身边侍婢,得知长荣公主殿下和穆卿穆大人生时曾私下有交,长荣公主重病时,穆卿大人亦染重疾,病重不治而亡。故而长荣公主对穆夫人嫉恨在心,认为是其看顾不周所致,对其痛下杀手。”
皇帝真没想到,司念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在皇都城郊,公然刺杀官宦妻室,还被人捉了个人赃并获。
他不是不知司念和穆卿那摊子事,不过想着是小事,从未放在心上,未曾想如今居然闹出如此风波。
“此事不得声张,免得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立刻嘱咐道。
公主同臣子私通,还杀害臣妻,这说出去皇家颜面无存。
更何况,司念刚刚出降临安侯府,如今出了此等事情,不是把临安侯府的脸放在地上踩么?
可地上跪着的章大人一番话,直接打破了皇帝想要遮掩的心思。
“陛下,瞒不住了。穆夫人被送回城时就已满城议论,如今提刑司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早已是满城皆知。”
章大人还没说的是,长荣公主和穆卿的那点子事,早已传出了几十个版本,怕是如今满皇都都在等着看陛下如何处理这位长荣公主了。
皇帝只觉眼前一黑,魏大总管慌忙上来喂药丸。
“陛下,快服用顺心丹,您如今要平心静气,不能动怒。”
皇帝的病,是早年操劳落下的病症,到了如今的岁数,越发感觉身子的疲惫,尤其最近几个月,更是时时精神不济,只能靠丹药提神。
皇帝缓过这阵难受,厉声对魏大总管吩咐道,“去,把长荣给朕提来,朕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半个时辰,司念便被带来了。
随着一同前来的,还有迟非晚。
这也无可厚非,他是司念的夫君,两人成亲连半月都不到,房都未圆,就出了此等丑事,于公于私,他都该来此一听。
司念一张俏脸煞白。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一直以为温和良善的夫君,得知她和穆卿一事后,露出的冰冷眼神,更是让她前所未有的胆寒。
她知道,人证物证俱在,自己狡辩不得了。
于是,司念咬准了自己同穆卿二人只是知己,因为发现穆卿死得蹊跷,同他的夫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才一时糊涂。
司念泪眼朦胧看向上首。
“父皇,儿臣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儿臣的确和穆大人并无私情,且儿臣与穆大人同时病倒,症状相同,这难道不蹊跷吗?穆大人死后,他夫人直接报了急症,这不正是做贼心虚么?”
可硬茬子章大人不同意。
“公主此言差矣,穆大人的急症来得突然,当时去了六位医师共同查验,确定无误后才报的急症去世,那份查验文书,就连陛下也是看过的,并无异样。公主除了猜测,可有其他证据能证明穆夫人杀害夫君?”
司念自是没有的。
她恶狠狠看向章大人,银牙几乎咬碎。
这个老头儿,怎么如此不识时务?难道要让自己一个公主认罪下大狱么?
“够了,你的急病,是冲撞导致的,凌霄上师亲断,岂会有错。为了一个猜测,对正三品武将夫人下手,如此胆大妄为,来日这大祈江山你岂不是都要来插手管上一管?”
皇帝此次对司念失望至极,厌恶至极!
他可以容忍她骄纵任性,可以容忍她的来历不明。
她拿出的水车图纸,皇帝从未信过是出自她手的。
但是只要她足够有用,自己可以装作不知。
有些事,不必非要探寻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把好处攥到手里便好。
可皇帝没想到,司念给他闯了一个这么大的祸!
私通臣子、杀害臣妻,如今满城沸沸扬扬,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盛怒之下的皇帝刚准备说什么,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而众人只看皇帝训斥了长荣公主后,便气得昏厥了过去,面色煞白,骇人的很。
魏大总管忙上前扶着皇帝惊呼道,“陛下,陛下,您醒醒!来人,快去传御医,再使唤个人去请太子殿下,长荣公主将陛下气昏过去了!”
底下,跪着的司念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怎会如此?
父皇?父皇不能出事!
他出了事,自己就彻底完了!
第22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二十二)
“回禀太子殿下,陛下这些时日本就在服药,最忌动怒,今日急火攻心,直接伤了心肺,如今已无力回天,下官无能,请太子殿下责罚。”
医正也着实无奈。
皇帝的身子本就不行了,之前也是多用猛药吊着性命,如今这一动怒,直接将本就不多的寿数直接动没了。
医师也不过是凡胎之体,没有同老天爷抢人命的能力。
司南还没说话,一旁的司念先“疯了”。
“庸医!父皇身体康健,怎会突然病重,定是你医术不精,为了逃脱罪责,才将父皇的症状说得如此严重。皇都这么多杏林圣手,我立刻着人请他们入宫来为父皇诊治。”
父皇不能死。
司念尽管骄纵,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
若是父皇死了,作为“气死”父皇的罪魁祸首,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此刻她顾不得得罪人,只一心想救人。
司南面色平静,丝毫不因司念的无礼而动怒。
面对如今的情形,他一条接一条地有条不紊地下着吩咐。
“来人,派人去宫外,将顾相、枢密使大人并六部诸位尚书请进宫来,父皇如今病重,当告知诸位重臣一声。”
“去请母后,她是后宫之主,此刻需要她稳固后宫,防止人心浮动。”
“找人去城里,将七公主说的几位杏林圣手请入宫,记得,要保密。”
前朝、后宫、人心,司南将一切考虑得都十分全面。
在一旁角落里的迟非晚低下了头。
他知道,皇帝不会再起来了。
谁能想到,当今陛下不过不惑之年,居然就已经身子亏损到如此程度。
可惜自己押错了宝,自以为忠君不会有错,可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迟非晚此刻终于将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他知道,自己和床榻之上那位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被太子和贺兰婳以及戚北野,联合起来耍了。
谁能想到,桀骜不驯的戚北野,贺兰支柱的贺兰婳,皇都城里温和无害的太子殿下,他们三个人居然有关联。
但此刻已经都晚了。
迟非晚苦笑地勾了下唇角。
这局棋,结局已定。
他此刻能做的,就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按照太子殿下给的结局,老老实实走下去。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肆意洒脱的脸庞。
如果自己当时不是抱有目的的接近,此刻,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但凡事没有如果,姽婳未曾将这件事告知迟殊,便是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保留了迟非晚最后一丝颜面。
很快,皇后和几位重臣陆续赶到。
皇都里的几位出名的杏林圣手也都被接进宫来,在检查了携带物品后,便匆匆带入寝殿给皇帝诊治。
可惜,皇帝的病,是经年累月的虚空,再加上司念那一气,众位圣手摇摇头,都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医正站出来,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如今昏迷不醒,臣可用金针使陛下转醒片刻,可陛下的身子,已是彻底无转圜余地了。”
最后,众人相商一番,决定让医正施针。
司念想说些什么,却被迟非晚狠狠拿捏住了手腕。
“公主殿下清醒些吧,您此刻,是犯下大错的罪人,是气坏陛下的不孝之女,您若噤声,或许还能得条活路,若您还肆意妄为,那等着您的,可不知是什么了!”
并非迟非晚念及夫妻情分,他这个公主本就尚得不情不愿,实则是他如今已经被拖下了水,若不自救,只能等着被司念拖死了。
很快,皇帝醒了过来。
得知自己大限就在今日时,他居然意外的平静。
将司南唤来身侧,皇帝嘱托道,“朕将大祈就托付到你手上了。你虽才干不够出众,但胜在秉性温和,日后多多听取几位大臣的意见,切莫一意孤行,辜负了朕的嘱托。”
司南的眸中闪过一丝讥讽,但面上却恭敬地低头应是。
几位大臣自然也是磕头接旨,并无不服。
而后,皇帝艰难转头看向司念,眼中曾经的疼惜荡然无存。
他先是吩咐臣子们退下。
很快,这殿内只剩下皇后、司南、迟非晚这些皇家的局里人。
“贵妃呢?”皇帝问道。
自己素日里对她也是疼爱有加,怎得如今不见她的身影。
皇后依旧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臣妾派人去请了,只是大概贵妃宫殿离得较远,还没到呢。”
实则贵妃如今被封在自己的宫殿内,半分外面的消息也得不到。
毕竟是十几年的宠妃,司南和皇后都不会让她在此刻出现,保下司念的命。
皇帝听完后,眼中满是讥讽。
“罢了,不来也好。”
说完,他看向司念,冰冷的眼神,盯得司念开始打颤。
“父皇,儿臣错了,您责罚儿臣吧。”
司念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她此刻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她从未想过自家父皇身子居然如此脆弱,若早知道,她定会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
“你不是朕的孩子。”皇帝一开口,却让众人一惊。
“不知哪里来的贱种,冒充朕的骨肉这么多年,若不是看在你手里攥着的那些神奇之物,你以为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宠爱你那么多年?传朕旨意,长荣公主,不孝、不悌、不忠、不信,不配为公主之尊,褫夺其封号,幽禁皇寺,终生不得出。贵妃无德,不堪高位,降为贵嫔,后世不得为其加封。”
司念面色惊恐。
他,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皇帝短短几句话,将他最宠爱的女人,最宠爱的女儿,都彻底打落了尘埃里。
贵妃用了十多年才从一介低等嫔妃爬到贵妃的位置,如今却被降为贵嫔,即便日后大封诸位太妃,她也不在其中之列。
至于司念,更是凄惨。
成了大祈第一个被废的公主,而且不过及笄之年,便要被终生幽禁在皇寺里。
司念疯狂爬起身,想说些什么,却被迟非晚一记手刀砍昏了过去。
“小婿无礼,未免其冒犯圣上故而出手,请陛下和太子治罪。”
皇帝这才想起迟非晚这个“无辜”之人。
自己当时匆匆让两人成婚,如今公主被废,他的身份反倒尴尬了。
“你和她成亲时日尚短,感情也不深,朕便做主废除你二人的婚事,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到底临安侯的门第在这儿,加上是皇家对不住迟家,皇帝破天荒做主,让迟非晚成了大祈第一个和公主绝婚的驸马。
迟非晚的目的也自是如此,恭敬地叩头谢恩了。
这些都吩咐完后,皇帝的精神越发不行了,他让除太子之外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有几句话,要叮嘱这位未来的天子。
“贺兰婳和戚北野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皇帝一上来便问了一个极为犀利的问题。
见司南静默不语,他不由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当真是随了你母亲那副温吞性子,半分为帝者的果决也无。”
若不是太子无错,底下又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皇子,加上自己大限将至。
否则,自己真不甘心将江山交托到他的手上。
“这两人,手握重兵,将来必会威胁大祈,所以你要分而食之,贺兰婳是女子之身,无疑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你可先挑唆离间他二人的合作关系,将西凉和贺兰二军割裂开来,而后……”
皇帝陛下的慷慨陈词,被司南打断了。
“父皇,儿臣与贺兰婳和戚北野二人,乃是至交好友。儿臣与戚北野有近六载的交情,同贺兰婳也已互通书信半年有余,儿臣比您更了解他们,儿臣也比您以为的,更了解您。您说的这些话,此刻,将来,我都不会且不屑去做。您如此挥斥方遒,指点儿臣,难道真以为当年对贺兰家三位将军所做的事,是天衣无缝么?”
皇帝震惊地愣在了那里。
第23章 惨遭凤凰男的将门孤女(完)
皇帝像是不认识一般看向眼前的太子。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这位太子,才是藏得最好的那只猛虎。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了这么久,演了这么久!
临安侯的突然急病,迟非晚的计划中断,戚北野和贺兰婳的“决裂”,还有司念的失魂之症。
这一切一切都连起来了。
好啊,真是自己的好儿子。
可明白这一切后,皇帝突然笑了起来。
“好,好啊!朕本来还觉得你温吞,如今看来,是朕的种。你如今还年轻,还未真正尝过权势的好处,等你坐到朕的这个位子上,你就会明白,人都是会变的,这江山,只能是天子的!”
皇帝越说整个人气息越弱,到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了司南。
“朕在底下等着看,你将来,也一定会走上朕的老路。这是皇帝的必经之路,没人逃得过!”
说完,他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他还有许多壮志未酬,可惜,皇帝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也有躲不过的命运。
他也曾真心感谢过贺兰家,可惜,时移世异,一切都是会变的。
司南看着这个主宰了大祈几十载的父亲,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明君么?
种种阴损的手段,似乎算不上。
他是昏君么?
似乎也不是。
良久后,司南摇头低声道,“父亲,不一样的。我知人性劣处,所以早早为自己找了一个持刀悬颈的警醒之人,她会日日警醒着我,不要像你一样,被权势迷惑,到最后,面目全非。”
皇帝驾崩,新帝即位。
这个皇朝,还会继续正常运转前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会继续和乐生活。
司南成了大祈的新皇。
而司南答允的承诺,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年,正式兑现了。
那一年,姽婳率领贺兰军,同戚北野的西凉铁骑强强联手,双面包抄,将西陵的主力军彻底剿杀在围合中。
西陵大败,彻底失去了同大祈相争的资格,只能低头称臣,并献上公主入新帝后宫为妃妾,以表忠心。
司南亲书圣旨,亲赞姽婳为国之柱石,封其为昭勇亲王,封爵世袭罔替,同时于皇都着令修建麒麟阁,供奉为国捐躯的三位贺兰家将军。
这道圣旨一出,举国震惊。
从未有女子,能以军功封王。
贺兰家的战神之名,再次响彻大祈。
圣旨到达朔方那一日,贺兰老将军老泪纵横。
这一哭,为自己几十载的忠心热血;
这一哭,为三个儿子的英勇无畏,不曾退缩;
这一哭,更是哭贺兰家的委屈,也是哭贺兰家好不容易盼来的荣光。
无论如何,贺兰家对得起大祈,对得起任何人!
皇都里,阮青梧躺在床榻上,也得知了这则消息。
她虽被救下,但伤势过重,日后再也无法行走了。
虽然成了残废之人,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当这是自己杀了穆卿的代价吧。
她不再畏惧,不再嫉妒,不再疯狂。
放下一切执念后,阮青梧反而能正确看待身边的人和事。
贺兰婳,果真是个极优秀的女子啊。
上一世,她是天下女子之冠的皇后娘娘,这一世,她是护佑万民的昭勇亲王。
自己重生这一遭,究竟在做什么呢?
贺兰婳的重生,是带领贺兰家走向了光辉,而自己,却让爹娘为自己操累烦心。
或许这就是两人的根本不同吧。
阮青梧苦笑了下,低头继续看账簿了。
她如今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能动弹,手也能写字。
她开了间铺子,赚来的钱会接济一些从军队退下的老兵和其家人。
当年她任性妄为,挑唆父亲对贺兰老将军下手,宥城一战,虽不是她主导的,且老将军最后无碍,但终究死伤了不少将士。
如今,她只能尽自己的余生去弥补一念之差犯下的罪孽了。
司念自然也听到了贺兰婳封王的消息。
不过她如今也不在乎这些了。
她已经半疯了。
皇寺中,她被单独圈禁在一处小院,没有一个人同她说话。
无边的孤寂让她只能自言自语,她甚至开始说自己前世的一些事。
此刻,她才怀念起现代的好。
那里人人平等,虽然也有一些有权有势的阶级,但不像古代,人的性命掌握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高兴的时候你是掌上明珠,不高兴的时候连猪狗都不如。
若不是不想留下残害骨肉之名,或许此刻的司念早是一捧灰了。
她早已忘了穆卿的模样,也忘了对贺兰婳的嫉恨,忘了曾经的公主荣华,司念呆呆地用头撞着墙,喃喃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惜,家,早已回不去了。
随着姽婳封王旨意一起发往边关的,还有戚北野的元帅一职的兵符和圣旨。
十多年了,朝廷终于给了戚北野一个名正言顺。
可戚北野拒绝了这道旨意。
他以自己在战场上伤了根本,日后不能再带兵出征为由,正式卸甲。
西陵心腹大患已除,戚北野明白,边关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了。
此刻陛下念及昔日旧交,愿意给自己主帅之名,但长久以往,矛盾还是会爆发。
届时,西凉铁骑和贺兰军,陛下会面临取舍,他也会。
不如自己如今卸掉主帅之职,还能靠着此时军功,为自己的兄弟们谋了一条后路。
司南明白么?他自然明白。
他更明白,戚北野的另一重目的是什么。
朔方城那位,如今婚事尚未定。
若戚北野仍是西凉主帅,那他们注定不可能。
长叹一口气,司南准了戚北野的奏呈。
就当成全自己的一对朋友吧。
司南将那暗暗的一丝不甘和怅然藏入心底。
他是皇帝,三宫六院,子嗣绵延,才是江山之福。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能藏在心里,一辈子不会道出。
新帝登基第三年,朔方城的昭勇亲王迎娶了夫婿,听说是一位极为俊秀漂亮的男子。
有时,朔方城的百姓会看到王爷牵着自家“王妃”的手在城中散步,郎才女貌,天生绝配。
大家本还以为这位男王妃是一个娇弱的花瓶。
直到有一年,王爷带兵出征,有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军来偷袭朔方,结果这位柔弱的“王妃”,居然带着朔方城的三千守兵,干脆利落将敌人打败,全程快得百姓们都还没来得及害怕。
姽婳这一世,最后还是选择了戚北野。
他或许不是最适合贺兰家的人,但却是最懂她的人。
他们二人相伴四十余载,同日病逝,葬于朔方。
死后,贺兰婳的牌位,被供奉于麒麟阁内,天子亲自拜祭,天下为之默哀。
贺兰婳这个名字,写于大祈史册,她背后的贺兰家,荣光一百六十余载,出过三十七位将军,是史书传唱的世家传奇。
然而再强大的王朝,也会走向衰败和灭亡。
后来,大祈亡国,江山又有了新的主宰。
人们在皇宫内发现一处夹室,门钥封闭甚严。
听闻唯太庙祭祀和新天子即位时方可启封。
这位新主宰命人破开其门,只见夹室内唯有一石碑,上刻誓词:
贺兰家子孙若有罪,除谋逆叛国大罪外,不得加极刑,亦不得连坐支属,大祈世代子孙,当铭记贺兰家护国功勋,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那是司南对朋友的承诺。
他用一生践诺,也将这份承诺,留给了子孙后世。
大祈会消失。
但历史,会铭记这个时代,铭记属于他们的传奇一生。
度过时空乱流的混乱,当姽婳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对看起来家境不错的中年男女。
“婳婳,这份捐献手术同意书,你签了不会吃亏的。爸爸妈妈会把家里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你,而且你如今也要和越泽订婚了,越家资产雄厚,就算手术后你可能身体上会差一点点,可越家还能让你吃苦不成?”
女子迫不及待地将那封薄薄的纸推向姽婳,那模样,恨不得抓住姽婳的手让她签字。
而一旁的男子也在点头附和。
“是呀,婳婳,你马上就是越家的少奶奶了,你妹妹她还小,从小身体又不好,你就当可怜可怜她吧。”
姽婳微微皱眉,这是原主的父母?
说的这是人话么?
第24章 戚北野番外
贺兰婳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对于贺兰军而言,是方向,是希望,是指引不停向前的动力。
对于大祈而言,是守护神,是安心感,是家家户户供奉的长生牌位上凝结出的感激。
对于司南来说,是朋友,是知己,是放在心底不敢再细究的那抹心动,是午夜梦回里的一声叹息。
可对于戚北野来说,贺兰婳,就是贺兰婳。
是当年彻夜疾驰来跟自己谈判的小姑娘。
也是后来英姿飒爽,只身擒敌的女将军。
更是无数封书信往来里,让自己一点点记挂在心上的姑娘。
许多人都说过,他同贺兰婳并不相配。
可戚北野觉得,这天下间,唯有自己,最能与她相配。
相貌也配,武功也配,性情更配。
他尝试过压制这份情愫,可午夜梦回间,他梦到了婳婳迎娶了别人为夫婿。
大红的衣衫映衬着她的脸庞格外动人,可那份美,不属于他,以后再也不会属于他。
在欢天喜地的喜乐中,戚北野惊醒了过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尽管手上染满敌军鲜血,但戚北野每一夜都睡得很安稳。
他知道自己的来处,亦知晓自己的去处。
可这一次,他不敢睡了。
他怕再睡下,又会梦到那一幕,那梦魇般可怕的一幕。
在军帐中坐到了天明后,戚北野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想让自己后悔,前半生,他为西凉铁骑和大祈而活,后半生,安顿好这些后,他想试着为自己而活。
边陲的战争终会有结束的一日。
他为西凉铁骑的兄弟们都谋了一个好去处。
他们在黄沙中度过了最好的年岁,剩下的日子,该自己选择活法了。
而安排好一切后,孑然一身的戚北野,一人一马去到了淮城。
那是他和婳婳初遇的地方。
他没有给姽婳去信,这些年的默契,他想,婳婳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他给了自己一月的时间。
若是她不来,那一月后,自己便去云游四方,去看看自己出生入死,用尽一切保护的这大好河山。
若是她来,戚北野轻轻笑了笑,在院中的杏花雨中,饮尽了杯中酒,那便是自己盼了许久的美梦成真了。
一日,两日、十日、二十日。
直到最后的那第三十日。
从日出,到日落。
戚北野独坐在院中。
最后,明月高悬,他轻轻叹了口气,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杯酒。
“这是哪家公子,月色如洗,却一人独饮。”
那道他盼了许久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姽婳一身素衣,单手拎着一壶酒。
“不如与我对饮一番可好。”
戚北野愣了片刻,而后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一副缱绻绮丽的样貌,此刻笑起来,更是比月华更盛三分。
“好,不胜欢欣。”
戚北野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怕安寝了。
因为那场梦魇永远不会变成现实了。
戚北野和贺兰婳这两个名字,会永永远远的绑在一起。
是挚友、是知己、是夫妻、是伴侣。
是最好的相遇,是最好的结局。
第1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一)
虽然眼前这对中年男女很让人无语,但他们的确是原主的父母。
景泰和王薇薇。
原主名叫容婳,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虽不算有钱,但待她如珠如宝。
但几个月前,一场飞机失事事故,原主的父母遇难,原主一夕之间成了孤儿。
但就在她刚刚办完自己父母的身后事以后,景泰和王薇薇找上了门。
他们自称是原主的亲生父母,原主应该叫景婳。当年因为一些意外,她被人偷偷抱走,从此杳无音讯。
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结果意外在飞机失事的新闻上,看到了原主。原主那张脸,让他们立刻认了出来,于是立刻找上了门来。
原主的养父母一直没有瞒着她领养的事实,这些年也有在帮原主找亲生父母。
所以,对于景泰和王薇薇这番话,原主并没有很怀疑。
加上王薇薇和原主四五分的相似,一下子就让这番话变得可信起来。
说完,他们还给原主看了亲子鉴定结果,他们已经私下取过原主的头发进行了检测。
而后,景泰和王薇薇不顾原主的微弱疑问和抗拒,将她带回了家。
景泰自己经营一家建材公司,在业内小有名气,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财富,王薇薇则是一名画家,虽说如今已经退隐,但当年也在画坛薄有名气。
一切看似都很美好,原主失去了养父母,但找上门的亲生父母待她也很好,而且因为缺失的二十多年陪伴,待她更是有求必应。
所以容婳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慢慢接受起新的家人,
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装出来的,是诱惑原主走上绝路的藏着毒药的诱饵。
景泰和王薇薇这些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名叫景棠。
她便是原主一切痛苦的开端。
景棠有慢性肾功能衰竭,已经渐渐发展到末期,需要换肾才能存活,而原主,则是目前唯一能和她配型成功的人。
原主被接回家,景泰和王薇薇近乎溺爱的对待,都只是为了让原主签下手术同意书。
但他们拼尽全力保护的景棠,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小白兔。
原主虽然被亲情感动,但换肾不是小事,她被接回来认回亲人也才短短几个月,就让她为尚还算半个陌生人的妹妹换肾,原主也是犹豫的。
为了确保这颗肾脏的万无一失,除了亲情绑架,景棠还恶毒地设计让原主掉入了爱情的陷阱里。
越泽,景棠的倾慕者,建筑业巨头越家的小儿子。
他是景棠的大学同学,追求景棠四年,如今见自己的白月光有求于他,自然是一万个答应。
于是,在越泽的刻意表现和景棠这个表面单纯无害的亲妹妹的撮合下,原主成功陷入了爱河。
最后,未婚夫和父母的哄骗诱导下,原主签下了那封手术同意书。
她以为这是对家人的奉献,却没想到,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手术很成功。
景棠这个天之娇女,终于恢复了健康,周围所有人都在祝福她,却没有人愿意关心一句病床上的原主。
原主出院后却发现,曾经慈爱的父母一下变了态度,深爱的未婚夫更是提出要和她解除婚约。
她好像做了美梦的灰姑娘,十二点一到,灰姑娘的豪华晚礼服会消失。
手术一结束,原主身边曾经围绕着的那些亲情和爱情,也统统消失了。
原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从接她回家那一刻开始,对她的好,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而景棠不仅用着原主的肾脏,还窃取了原主的画作,名利双收,成了画坛当红的天才新人。
原主找景棠对质,不想景棠却找了记者提前偷拍。
很快,一条【姐姐嫉妒天才妹妹出名,不顾妹妹大病初愈,对其辱骂动手】的报道登上了头条。
一个是病痛中不忘对画画热爱的天才画家。
一个是嫉妒妹妹才华的恶毒姐姐。
加上越泽这个前未婚夫也出来公开力挺景棠,很快,原主的名声就彻底臭掉了。
原主本想彻底撕破脸,曝光自己为景棠换肾的真相,可惜,报道一出后,她就被景父景母剥夺了手机等一切通讯工具,锁在了家中,根本无法为自己澄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原主已经近乎麻木接受自己可能一辈子出不去的事实后。
一天深夜,原主被人用被子死死捂住口鼻,挣扎的原主依稀能听到景泰和王薇薇的声音。
“我们也给了你一场富贵,别怪我们,谁能不为自己着想,你就安心去吧。”
“对啊,留着你终究是个祸患。”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原主回想起自己这可笑而短暂的一生。
从被接回景家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被人安排好了轨迹。
做一个肾脏的供体,然后在手术结束后,乖乖献出自己的生命,不要让自己的存在,脏污了清纯无辜的景棠的未来。
【这世上,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把我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的养父母,也有明明都是亲生骨肉,却一心偏向另一个的亲生父母。在他们亲手结束我生命的那一刻,景泰和王薇薇他们就不再是我的父母,而是杀人凶手!】
【请你帮我讨回公道,我要让景棠这一辈子,都被我踩在脚底下,顶着她那副破败的身躯,看我功成名就,看我用健康的身体,取得她想要的一切荣耀。】
【我要让景泰和王薇薇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权势、名誉、财富,这些他们在乎的,我要让他们通通失去!还有越泽,他利用我的感情,更是不顾真相,只凭感情为景棠站队,他也是凶手!我要让他一并付出代价!】
原主悲愤的声音消散在姽婳的识海中,那股刻骨铭心的恨意,让人心中难过。
姽婳看向自己眼前的手术同意书,现在,应该就是原主和越泽的订婚宴那天吧。
原主就是在今天,被人哄骗签下了这封同意书,而后便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自己如今势单力薄,越家和景家都家大业大,明面上撕破脸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姽婳面上做出担忧状,低声道,“我也很担心妹妹的身体,能为妹妹出一份力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阿泽说打算快点要个孩子,我担心捐献肾脏会影响备孕。”
说完,姽婳抬起头,看向眼前焦急的男女,苦恼道,“我和阿泽马上订婚了,签这个同意书自然我也不能私自就决定了。这样吧,爸爸妈妈,我去问问阿泽,如果阿泽也同意,等订婚宴后,我就签字。”
景泰和王薇薇对视了一眼,觉得此刻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容婳生疑,于是放下心中焦急,慈爱地点了点头。
“应该的,是该和阿泽商量商量。”
订婚宴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姽婳以找越泽商量为借口,走出了休息室。
姽婳可没想过真和越泽商量,对于越泽这个景棠的忠实舔狗来说,他恨不能直接按着原主签字。
姽婳先是找出手机的通讯录,给一个人打了通电话。
而后,便顺着记忆,坐电梯来到了酒店的二楼。
这里,有整座酒店的监控中心。
而自己若是没记错,此刻的越泽,应该正和自己那娇弱的妹妹,在楼梯间内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呢。
第2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
酒店的监控中心自然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可这家酒店,是越家的资产。
姽婳作为越泽的准未婚妻,想要去查看监控,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姽婳成功在监控室内一块角落的分屏上,看到了景棠和越泽二人搂在一起的画面。
景棠自然知道越泽对她的情意,但一直未曾挑破。
她心里并不是很中意越泽,不过是觉得越泽用着顺手,所以才一直吊着他。
既然要吊着,那景棠有意无意也会给他一些好处,今日便是如此。
酒店的监控质量极好,不仅看到清晰,连声音也能收录得清清楚楚。
越泽此刻正双手环住景棠的纤腰,情意绵绵地看向她,“真不想出席一会儿的订婚仪式,就算日后会摆脱掉她,可我的未婚妻这个位子,还是被她占过了,我只想这个位子属于你。”
景棠楚楚可怜地哭道,“阿泽哥哥,你别这么说,我觉得好对不起姐姐。要不算了吧,我没关系的,我已经享受过父母和朋友的爱,就算真的没有合适肾源死掉也没什么遗憾了。姐姐不同,她好可怜,从小就被人抱走,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越泽怜爱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自己怀里的人是那么单纯善良。
“她被抱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越家和景家会给她应有的补偿,会保证她以后生活的富足,这些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明码标价同容婳讲清楚,将这场换肾手术作为一场交易,那原主也不会傻乎乎地陷入感情和亲情的陷阱,怀抱着自己在拯救家人的可怜心思,被所有人推向绝路。
姽婳在监控中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对话,身后的安保负责人神情有些紧张。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卖未来少夫人一个人情,结果却目睹了这样一场好戏。
此刻,她转头看向安保负责人,笑盈盈道,“别紧张,今日我没来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负责人的脸这才放松下来,只是心里不免也有些轻蔑。
看来果然是舍不下越家的荣华富贵,都看到这一幕,还能当没看到。
姽婳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屑,但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监控中心。
只是,没有人发现,两人走出去那一刻,监控中心的几块屏幕无故停滞了一瞬,而后角落里那块监控的画面,好像被人远程操控一般,悄然连接到了酒店的led屏上。
那是酒店内部的宣传大屏,在酒店一入门最显眼的位置。
姽婳悄无声息地勾起了唇角。
既然越泽这么爱景棠,那自己如此善解人意,定是要成全他们的。
今日越景两家的订婚宴,虽然两家各怀鬼胎,但依旧办得十分隆重。
毕竟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偷摸订了婚吧。
就算这段婚约肯定成不了,可此刻该有的排场还是该有的。
结果,陆续入场的宾客们此刻正一脸震惊地看向大屏。
大屏上,今日订婚宴的男主角,正搂着一个女子不知说些什么。
而那女子听完后,将头靠在越泽的肩膀上,露出了半张娇美的脸庞。
虽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只看肢体动作就能看出二人关系的亲密。
在场的众人都怔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越少怀里抱着的那位,不是今天订婚宴的女主角吧?
直到一旁一位司家的千金一声惊呼,“天啊,那不是景家的小女儿景棠么?她和自己准姐夫搞一起了?”
这位司小姐大咧咧的一声,直接让现场炸开锅了。
这是什么戏码?订婚宴还没开始,男主角先和小姨子在楼道里抱上了?
虽说豪门家族不缺这种八卦,但从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大胆劲爆的!
就差这么一时半会儿么?
订婚宴上都能搞这一出?
很快,宴会厅里的越家父母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捂住胸口,几乎要被气昏厥过去。
“去,把那个混小子给我拉回来,不分轻重的玩意儿!”
就算再喜欢那个景棠,难道不能等订婚宴后再去卿卿我我么?
这下好了,越家的名声怕是得彻底毁了。
而大屏底下议论的众人,却慢慢将目光集体看向一处。
身着浅色露肩绸缎礼服的女孩,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好看的脖颈。她的脸上是精心勾勒的妆容,更显出五官的精致与动人。
而此刻,她正呆愣地看着大屏,眼眶里,是蓄满了的泪水。
“这不是越泽的未婚妻么?”
“就是她啊!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儿,被妹妹和未婚夫耍了。”
“听说她是景家前些时日才接回来的,之前流落在外。这没在身边养过的,哪比得上自己一手带大的。唉,这姑娘日后日子艰难了。”
景家从外面接回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今日来的宾客大多都知道,如今也更是热情地议论起来。
而楼道里,越泽和景棠被找来的工作人员告知他们刚刚的对话和动作,尽数被投到大屏上后,两人都是惊得面色煞白。
怎么会?
景泰和王薇薇也得知了此事,他们也是大吃一惊,忙朝宴会厅走去。
他们并不知景棠和越泽私下的算计,所以此刻也是有些震惊。
这怎么大女婿和小女儿会在一起了?
越泽本想让景棠先行离开,他担心景棠的身子,怕一会儿起了冲突,到时候再出什么意外。
可景棠不能走。
她知道,今日走了,不论如何,她的身上都会沾上甩不掉的坏名声。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这样的污点。
所以,景棠不能走。她要尽力挽回自己的名声。
她是一个病人,一个一不小心就会死的身患绝症之人,只要打好感情牌,自己还能挽回。
大堂内。
王薇薇哭着上来将姽婳揽入怀中,“我可怜的女儿,不怕,妈妈在这里,爸爸妈妈一定给你做主。”
一边却悄悄在姽婳耳边耳语,“婳婳,这件事情有误会,你先别闹,你妹妹身子你知道,别到时候出了意外,妈妈一定给你主持公道,你放心。”
他们的主意,是先安抚住容婳。
只要当事人肯息事宁人,这件事就还有解决办法。
说完,便准备拉着姽婳往后面的休息室走。
如今人多嘴杂,她生怕闹起来更难收场。
但姽婳却没有顺着这股力道迈步。
而此刻,越泽和景棠也被带了过来。
景棠面色苍白,哭着拉住了姽婳的手,“姐姐,你别误会。越泽哥哥只是担心我手术,才会安慰我几句,我一个不知能活几天的人,怎么会去抢你的未婚夫呢?”
来之前的路上,她已经了解过了。
大厅内的屏幕并未连接音响,所以只有画面,自己虽然和越泽抱在了一起,但并未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所以咬定是安慰,虽然牵强,但也能糊弄过去。
景棠一上来就拿自己的绝症说话,也是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地位,道德绑架姽婳。
我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你不会还在计较我和你未婚夫那一点点的亲密行为吧?
姽婳转头看向景泰和王薇薇,他们二人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景棠,生怕自己那病弱的女儿有一丝半点儿不舒服。
而越泽则是半是愧疚,半是不耐地看向姽婳,“棠棠说的没错,我和她到底是认识多年的同学和朋友,以后还是家人,她的手术迫在眉睫,我只是安慰一下她。你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找我说,别在这里让两家一起丢脸了。”
话里话外,便是在指责姽婳不顾大局,因为自己的一点猜忌和嫉妒,让景越两家丢脸。
而姽婳的回应,是干脆利落地一昏。
伴随着满堂惊呼,姽婳陷入了黑暗中。
自己如今是受害者,和他们在此大吵,反而落了下乘。
既然景棠喜欢以弱示人,博取同情。
那不如,自己也让她尝尝这个滋味。
【豪门订婚宴上,女主角被未婚夫和妹妹双双背叛,当场昏厥,订婚仪式被迫中断】
这是姽婳为今天的订婚宴写的剧本,也是她提供给在场诸位宾客的最好谈资。
第3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三)
姽婳这一昏,订婚宴彻底办不下去了。
救护车将姽婳送去了医院,而受不了刺激,也跟着昏过去了的景棠也被一同送去医院了。
只有越泽,他虽然也恨不得自己昏过去一了百了。
但此刻,这么多宾客还在此,他必须帮着父母一起收尾。
顶着众人嘲讽的眼神,匆匆收好尾后,越泽跟着父母来到了医院。
车上,越家父母失望地看向自家儿子。
刚刚,越泽迫于父母压力,已经将自己和容婳订婚的始末都一一道来。
越家父母本以为是儿子恋爱脑,不顾一切非要和那个景家半路接回来的大小姐订婚。
不想,恋爱脑是不错,可人错了。
越泽瞧上的,居然是景家那个小女儿。
越父面色铁青,今日他可是丢大了人。
“景家的家世我本来就不中意,但看着你喜欢,我也不说什么。你倒好,还想在姐姐妹妹之间游刃有余,那景棠就是把你当枪使,恶人你来当,好处她来享,这下好了,翻车了吧?整个越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体面人,今日那些宾客面上没说什么,可谁知道他们私下会怎么传?
商人重誉,名声坏了,谁还敢和你做生意?
越母虽然疼爱孩子,但也觉得此次越泽太过分了。
“手术不手术的,那是他们自己景家自家的事,你掺和进去做什么?一会儿到了医院,跟景婳好好道歉,这门亲事眼看是结不成了,但是你可别让她生了怨气。如今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盯着她呢!”
越泽不知听没听进去,只颓丧地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医院内。
景泰和王薇薇二人正焦急地站在景棠的病房外。
不一会儿,医生走了出来,低声道,“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可以。”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楼下的护士上来了,“景先生,景太太,楼下那位小姐也醒过来了。”
只是,这位护士心中也有些不解。
景家也是医院的常客了,这家医院景家也有股份,是个股东。
作为医院的资深护士,所以她也多少了解一些景家的事。
都是女儿,好歹父母一边留一个呀,如今都来了小女儿这边,大女儿在底下孤零零一人,瞧着都可怜。
景泰和王薇薇交换了个眼神,景泰开口道,“我去吧,你在这里看着棠棠,一会儿越家的人也来,我和他们谈谈。这桩事闹得!”
如果自己早知道棠棠和越泽的关系,自己也好帮着遮掩几分。
这下好了,大庭广众闹这样一出,容婳心里怎么会没有疙瘩?本来都快劝动了,这下怕是又得从头来了。
病房内,姽婳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纤细的手上连着输液管,正滴答地输着药物。
护士抱着一大包东西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小姐,我们刚刚急救的时候,将您身上的衣物取了下来,给您包好了,您要不要检查一下。”
姽婳看向那件漂亮的礼服,摇了摇头,低声道,“丢掉吧。”
“啊?”小护士有些吃惊,忙解释道,“礼服没坏,就是沾了些脏污,清洗一下就可以了。”
这位病床上的小姐被送来时,所有人都被她惊艳到了。
虽然闭着眼,但她身着这一身绸缎礼服,整个人仿佛剥了壳的荔枝,莹润夺目。
可如今醒过来的她,眼中却是浓浓的藏不住的忧伤。
“丢掉吧,我曾经以为,这件衣服会是我幸福的见证。可没想到,它见证了我被背叛的最耻辱的一幕。丢掉吧,丢得远远的。”
小护士觉得她好像在说礼服,好像说的又不止是礼服。
这时,景泰来了。
他一进来,便摆出了一副慈父的架势,先是骂了几句越泽,又拐弯抹角说起了景棠的无辜。
“棠棠刚刚脱离危险,你妈妈在陪着她。婳婳,你也知道,你妹妹的身子差到什么地步了,她现在没有合适的肾源,就是在等死。她怎么可能和越泽有关系呢?她那么单纯,你和越泽还是她给牵的线。视频太容易做手脚了,又没有声音,那不就是看图说话,让人猜测么?你别太多心了。”
他已经让人去和越家接洽,那个摄像头的所有监控资料都会被格式化掉,防止容婳以后想起来要去找证据。
如今只有大屏上一段没有声音的画面,倒也能勉强将二人定位成关系亲密的好友。
姽婳没有回答。
正好这时,门被敲响,是越家的人来了。
越泽手里还拿着电话,好像在和谁通话。
越家父母刚准备将儿子扯过来道歉,越泽却突然猛地抬头看向姽婳,厉声质问道,“你今天去过监控中心?你早就看到了那一段录像!是不是你,故意将监控投放到大屏上的?”
病房内所有人都惊住了。
景泰看向姽婳,惊怒道,“这是你做的?你疯了,你要害死你妹妹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满含斥责的意味。
他们不去想,越泽和景棠这两个人先做出的亲密行为才是因。
有因,才会酿出今日订婚宴上两家颜面扫地的果。
姽婳也不惊慌,她看向越泽,“我没有。”
越泽气笑了,英俊的脸庞上满是不屑,“刚刚酒店安保负责人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曾经进过监控中心,那做手脚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监控中心在几楼?”
姽婳反问道。
“二楼。”
姽婳心灰意冷般地冷笑一声,“越家的酒店,自然到处都装满了摄像头,休息室在五楼,我要去二楼的监控中心,一路上经过的摄像头应该不少吧,越少爷有空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去让你的人查查监控,看看到底是如今犯了错,到处想着甩锅的安保负责人的话更准,还是监控更准!”
越父一听这话,就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还么问心无愧,要么已经干净利索收好尾不怕去查,不管哪种,此刻都不能激怒她了。
越家和景家这个订婚宴,整个商界圈子怕是要议论不短时间。
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要拿出态度来。
他干脆利落朝越泽背上拍了一记,呵斥其闭嘴。
而后转头看向姽婳。
“婳婳,是伯父没教好孩子,越泽被我和他妈妈宠坏了,冲动易怒,做事不经考虑。今天这件事,你是最大的受害者,伯父伯母给你道歉,怎么解决,我们都听你的。你如果还愿意接受越泽,我们就另挑日子再大办一场。你不愿意再接受的话,伯父伯母绝不勉强你,你以后就是我们越家的干女儿,日后你有好姻缘,伯父也为你送上祝福。”
越父已经将姿态摆出来了,就连姽婳都不得不夸他一句老狐狸。
姽婳今日把越泽和景棠的事闹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自己如今势单力薄,景家和越家家大业大,真把他们逼急了,谁知道他们会使什么招?
只有让自己站在明面上,站在众人目光下,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今日这事闹大,盯着自己的,不光景越两家,还有巴望着这两家出事的商场对手们。
双方互相牵制,才能达成平衡。
所以今天,姽婳将他们二人的监控录像捅了出来,却又没将能定死关系的音频一并放出。
为的,就是给他们转圜的机会。
而如今,怎么转圜,用什么样的方式转圜,就看自己这个受害者了。
第4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四)
“我和越少爷的订婚宴本身就没举行完,自然也算不得未婚夫妻。这或许也是老天爷的意思,觉得我们并不般配,那么日后男婚女嫁,大家就不再同路了。”
姽婳干脆利落地推掉了和越泽的婚事。
这个结果,越父早有想到,倒还平静。
只是越泽,他有些震惊。
他想过自己日后甩了容婳,却没想过,自己会先一步被甩了。
尽管对容婳并没有什么感情,但那股挫败感还是让越泽难受的很。
“但我也有要求,订婚宴这件事,我要让越泽越少爷在自己的公开社交平台发文,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订婚取消。今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不想日后被人猜测说是我做错了事被人抛弃,伯父伯母,你们应该能理解的吧?”
姽婳这个举动,分寸拿捏得极好。
一是她让越泽的账号发文,越泽如今还没正式接手越氏,说白了就是个富二代,他的账号关注的人虽然也有几十万,但影响力有限,更不会对越家的公司造成多大影响。
二是她愿意模糊掉订婚取消的具体原因,只说越泽自身原因,只要后期找个公司带带舆论,完全可以往越泽发现两人不适合,和平取消订婚这方面靠拢。
姽婳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只要你们做到这点,她就会管住自己的嘴,不会在公众面前乱说什么。
不等越泽反应,越父帮他应了下来,“可以,自然是能理解的。除了让越泽发声明外,婳婳,伯父在临湾有一处别墅,伯父过户给你,就当一点小小的歉意。”
这可不是小小歉意了,临湾的别墅如今市场价都在两亿往上,毕竟那里是著名的富人区,越家也是当初在别墅区初建之时入手的,放在如今,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倒不是越家良心发现,觉着对姽婳愧疚。
而是他们宁愿割一块肉,拿来堵住姽婳的嘴。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拿了房子,这件事才是彻底翻篇。
姽婳没拒绝,送上门的好处,她求之不得。
这也是给越家的信号,房子我拿了,今日的事,我也绝不会主动再提了。
最后,越泽被越父按着道了歉,越家一行人这才离开了病房。
屋内此刻只剩下姽婳和景泰。
景泰刚刚被姽婳的雷厉风行震惊到了,此刻却有些扼腕,“越家是门多好的亲事,越总也说了只要你愿意订婚随时继续,你拿捏一下他们就行了,怎么真退了呢?”
姽婳却没了曾经乖顺听话的模样。
她倦怠地看向景泰,“爸爸,我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一个贪恋越家权势的人么?我无法接受自己的另一半和别人有染,那个人还是我的妹妹。”
“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么?那是个误会,棠棠没有做……”
“爸爸!”姽婳打断了想给他宝贝女儿解释的景泰。
“现在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今天那么多宾客,他们会怎么说?我和越泽根本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走下去。我累了,出院后我回去临湾越伯父给我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等我放下心结后,我再回去看你和妈妈。”
景泰还想说些什么,姽婳突然疑惑地看向他,“爸爸,你们不会因为妹妹的病,就要让我无理由地原谅她吧?”
景泰忙挤出笑意,解释道,“怎么会。你这孩子,肯定是今天的事太多,让你胡思乱想了,你别多想,你想去住就去住吧,爸爸妈妈到时候再去看你。”
说完,慈父般帮姽婳拉了拉被子,便离开了病房。
他要去和夫人商量下,容婳是不是起疑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姽婳在门外没了声音后,悄悄坐起身来,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哥哥,你来医院接我吧。”
电话那端,是原主的表哥,楚浔。
她养母那边姨妈家的孩子,比原主大两岁,现在在司氏财团担任总裁特助。
简单来说,是一个没女朋友的高富帅。
也是原主情窦初开时乌龙告白过的人。
今天,姽婳闹这一出,帮她抹除监控痕迹的,便是这位表哥。
当然,对于那位安保负责人因此可能丢了工作,姽婳可没有丝毫愧疚。
毕竟上一世,原主在被舆论裹挟之时,想找证据,证明越泽和景棠两个人在她和越泽订婚之前就有私情。
她根据偷听到的聊天,得知两人曾在订婚宴现场私会,便偷偷找到酒店安保负责人,想有偿请他帮忙找一下那天的监控。
如果是这人刚正不阿不收钱也就罢了,他收了钱,反手将原主捅给了越泽。
原主因此才被绑回家,丧失了所有自由,最后丧命。
今日,姽婳本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去,但她不。
她就要让这个安保负责人看着,然后在订婚宴后,来举报自己。
但那时候,一路的监控录像都会告诉众人。
自己根本没有进入过监控中心。
原主的这位表哥,是一个很雷厉风行之人。
在姽婳联系上他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后,便迅速联络好了相关人士,直接黑进了酒店的监控系统。
医院的楼下。
避开了巡房的护士,姽婳悄无声息地下到了地下停车场。
那里,一辆低调的巴博斯停在那里。
姽婳确认了下车牌,有些吃惊地拉开了副驾。
“哥哥,你是发财了么?”
虽然总裁特助的确工资不低,但这辆车的价格,楚浔应该还负担不起。
楚浔是极为斯文俊秀的长相,此刻,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正专注看着姽婳。
“总裁的车,借给我用。婳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惨,今天景越两家订婚宴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遇到了什么?”
毕竟不是亲兄妹,加上乌龙告白后,原主总觉得面对楚浔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长大后见面的次数就少了许多,加上司氏的工作繁忙,两人的联络就慢慢淡了。
但感情还是在的。
楚浔一直觉着,景家匆忙认女儿这件事有些奇怪,可惜上一世,还没等他调查清楚,原主就殒命了。
而原主觉着,自己得知身世后,和楚浔便没了血缘关系,让楚浔因为自己得罪了景越两家,到时候牵连进来,实在对不住养母,所以一直未曾联系过他。
可姽婳不管这些。
亲情这东西,是处出来的,又不是靠血缘就能孕育出来的。
所以她毫不客气地打通了楚浔的电话,成功逃过了订婚宴。
而此刻,姽婳的身子微微打颤,她抓住了楚浔的衣袖,忍了许久的泪水扑簌扑簌掉下。
“哥哥,你救救我!他们把我认回来,只是想要我给妹妹换肾!”
第5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五)
看到姽婳哭成这个样子,楚浔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这个妹妹,虽然近几年少了联系,但他还是了解其脾气秉性的。
长了一张娇软好脾气的脸,实则最是坚强。
小姨和小姨夫的丧事,当时就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因着小姨和家里因为当年的婚事闹得有些僵,所以自己和这个妹妹联络并不多。
再加上高中时的乌龙告白事件,虽然楚浔并没记在心上,但容婳总是有些介意,所以近几年更是少了联络。
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有些开心。
毕竟楚浔是真心把容婳当自己妹妹看的。
结果电话那端,是她害怕惊恐的求助。
楚浔在报备了自家总裁后,第一次公器私用,从公司借了技术大神,去入侵一个酒店的监控系统。
如今,看着眼前哭得不成样子的小女孩。
楚浔仿佛想起了那时候她乌龙告白,结果得知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户籍关系上是近亲,是没有办法在一起后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这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付出了真心的。
楚浔解开安全带,将姽婳揽入怀中,仿佛安慰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后背。
“好了好了,不怕,哥哥在这里。究竟怎么了,你跟我说,哥哥一定保护你。”
能让素来坚强的容婳哭成这个样子,景家,看来把事做到绝路上了。
姽婳哽咽着将事实真相加工后说了出来。
她只说自己偷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原来把自己认回去,是因为妹妹的病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他们在认回自己之前,已经借着体检让自己做过了配型检查,确认配型成功后,才上门认回了自己。
越泽也是为了让自己签字,才接近自己,和自己订婚的。
楚洵听到最后,脸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脸色铁青,但声音还是温和的。
“好,哥哥都知道了。你别怕,你的户籍如今还没有迁到到景家,而且你已经成年,只要你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你。订婚宴这桩事,越家应该找你了吧,你怎么回应的?”
姽婳将刚刚病房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楚洵点了点头,摸了摸姽婳的头发。
“很好,婳婳,你回应得很棒。越家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不会再掺和进来,以后越泽再有任何不规矩的行为,也和越家无关。那套房子你拿着,不用怕。你先住到我家,过两天我陪你去办房子过户,然后你就搬到那处房子去。临湾是老牌富人区,安保够好,我再给你找几个保镖,这段时间保护你的安全。”
楚浔不怕越家,越泽的父亲越斌是个聪明人,做建筑业起家,当年手里有些不干净的底子,他不会为了儿子的恋爱脑而把自己家好不容易洗白的生意再拉回去。
但景家不同,他怕景泰和王薇薇这两个人,为了自己宝贝小女儿的命,兵行险招,走歪路来对付容婳。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能拖到景家那个小女儿死,不然只要稍一松懈,就容易出纰漏。
而且那好歹是容婳血缘上的父母,如果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就算容婳不动摇,舆论压力也不会小。
尽管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此刻,楚浔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他发动汽车,将姽婳带到了他市中心的公寓里。
“这间公寓我偶尔会过来住,你先住在这儿,等别墅过户手续好了后,我再安排人和你一起过去住。”
楚浔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哥哥,加上他担任司氏的总裁特助这么久,做事可谓无微不至。
他为姽婳放好了浴缸里的水,又在浴室点了放松精神的熏香,回来的路上还去买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和全套洗漱用品。
姽婳低着头,小声道,“谢谢你,哥哥。”
楚浔笑了笑,拍了拍姽婳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去洗澡吧,洗完澡吹干头发再睡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
看着姽婳进入浴室的背影,楚浔本打算去厨房热杯牛奶,好让姽婳晚上睡得安稳些。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司总】二字。
连忙接起电话,楚浔迅速回归工作状态。
“司总。”
“嗯,你回公寓了?”电话那端,是一个清冷好听的男声,似乎因为疲倦略有些沙哑,但此刻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性感。
楚浔立马反应过来,司总从办公室里看到了。
这栋公寓楼也是属于司氏财团的,和司氏的办公大楼相望,公寓的价格早已高到有市无价,不过司氏根本不对外售卖,只作为对员工的福利。
楚浔去年得了这间公寓,这是他进入公司六年的礼物。即便日后离职,这间公寓也是他的了。
“是,司总,有什么事需要我回公司么?”
做司氏总裁的特助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几乎要随叫随到。
但每月六位数的月薪,让楚洵觉得,这也并不难接受。
“芯片的第三轮研究今晚会出结果,你如果家里的事解决完了,就先回公司来。”
“是。我半个小时内马上回去。”
楚洵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这次芯片研究的重要性。
这是司氏未来五年的重点所在,此刻总裁都在等着,他回去自然是应该的。
挂完电话,楚浔敲了敲浴室的门。
“婳婳,公司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牛奶给你热好了,放在餐桌上,你记得喝完早点睡觉。”
几秒钟后,浴室的门被打开。
满屋的水汽中,姽婳裹着厚厚的浴巾,头发打湿披在脸庞,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紧张和害怕。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可以在车里等,不会打扰你的。”
犹豫再三,楚浔最后还是带着她去了。
他知道,容婳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亲生父母和爱人的双重背叛,让她此刻极为缺少安全感。
到了公司后,楚洵本想将容婳带上去。
毕竟车库里空无一人,他也有些放心不下。
可姽婳很懂事,“没事的,上了车锁之后不会有事的,我还有手机。你快去吧,哥哥,别让老板等急了。”
楚浔只好先上去了。
等结果的时间漫长而没有尽头,楚浔在工作间隙,没忍住拿出手机给姽婳发了几条信息确定她的安全。
结果被自家老板看到了。
“谈恋爱了?”
上首的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他似乎是混血儿,皮肤极白,五官轮廓深邃,一双漂亮的眼睛是不属于亚洲人的绿松石般的颜色。
他这般出众的长相,似乎不该出现在沉闷的办公室内,而该是灯光璀璨的秀场。
他便是楚洵的老板,司氏目前的话事人,司怀礼。
同时,他也是景棠默默放在心里近十年的偶像和白月光。
第6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六)
听到问话,楚浔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向在工作上专业度十足,却被自家老板看到了“摸鱼”的时刻。
“不是,是我妹妹。她白天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晚上有些害怕,跟着我来了公司,在停车场等着我。”
楚洵白天提前报备过,所以此刻也不瞒着了。
司怀礼听了后,点了点头,“让她上来吧,可以去外面的茶水间等着。”
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高冷不近人情,但实则司怀礼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楚浔了解自家老板脾气,笑着答应了。
不一会儿,楚洵带着姽婳出现在了茶水间门口。
“这里面有茶水和零食,饿了可以吃一些,茶水间往里有个侧门,那是小休息间,有几个按摩椅,你如果累了可以去那里睡一小会儿,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尽管他也就大了五岁,但此刻失去安全感如同小朋友一般粘人的姽婳,让他久违找回了做哥哥的感觉。
姽婳乖乖点了点头。
她将分寸拿捏得很好,不会让楚洵产生厌烦感。
待楚浔关门出去后,姽婳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缓缓从随身携带的托特包拿出了画笔和画纸。
那是她刚刚让跑腿送来的。
给楚浔打电话求助是真,但姽婳更大的目的,是楚浔身后站着的这位老板。
司怀礼,景棠念念不忘了十年的白月光,也是她心中高不可攀的偶像。
而他的父亲,正是y国最富盛名的天才画家亚特,如今tdt国际绘画大奖赛的首席评委。
司怀礼未成年时,曾经也跟随父亲学画,后来他的父母离异,他跟随母亲改姓司,放弃绘画进入了商界,直到四年前接管了司氏这座庞然大物。
而景棠和司怀礼,仅仅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候景棠还健康,经常跟随王薇薇一起出国参加各种国际绘画赛事和欣赏各种画展。
她看到了母亲一直推崇的天才画家亚特,还有他那视为接班人的儿子。
那一眼,就让年纪还小的景棠记了十年。
可惜,司怀礼那时对她们态度可并不友好。
面对王薇薇的热情攀谈,他冷着一张脸,心直口快道,“你是王薇薇?十几年前拿奖的那副《少女的梦》是你画的?为什么你现在的画和当年比退步那么多?”
年轻气盛的司怀礼,有话便直说,丝毫不懂得委婉。
那日母亲的尴尬和下不来台,让景棠一直对司怀礼心存畏惧之心。
所以,上一世,她抢夺走了原主的画作,靠她拿下了一个新锐绘画大奖赛的金奖。
她想让司怀礼看到她,看到一个在绘画一道上前途无量的她。
尽管那是偷来的。
原主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景棠的画室里,有一处小房间,里面满满都是司怀礼的照片,都是从他近几年接受采访的商务杂志上剪切下来的。
那近乎扭曲的关注与爱意,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后来原主因为剽窃画作一事找她对峙之时,景棠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还若无其事跟原主讲他们初遇的情形。
“我一定会成为让他记住的天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与他,才是最相配的。”
有什么能比打破一个偏执者的梦更让人心碎的呢?
原主的画能拿下金奖,本身就是极有天赋的,姽婳有这么多世的阅历,也曾是诗画双绝的才女。
所以这一世,她要景棠用那副破败的身子,眼睁睁看着司怀礼做自己的伯乐,送自己走到巅峰。
姽婳并没有刻意去接近司怀礼,她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画画。
直到凌晨两点多,楚洵略带疲态地打开了茶水间的门。
“回家了,婳婳。”
姽婳点了点头,收拾好包跟着楚洵离开了。
那幅还没画完的画,则被她留在了桌上。
第二天早上。
管理会结束后,楚洵刚跟着司怀礼走出会议室,等在门口的行政笑盈盈道,“楚特助,听说昨天您妹妹在茶水间休息的,今早保洁收拾茶水间,发现了一副没画完的画,您看下是您妹妹的么?”
说完,递上一幅四开大的画纸。
楚洵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婳字。
于是点了点头,“是她的,谢谢了。”
司怀礼本没在意,只随意瞥了一眼,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妹妹学画?”
楚洵了解自家老板的过去,知道他若不是接管家业,估计就去做画家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小自豪道,“是,她从小在这方面就有点天分,不过大学的时候没选相关专业。她觉得这个专业太烧钱了,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司怀礼又看了一眼那幅画,问道,“我可以拿过来看下么?”
楚洵自然是没什么不乐意的,递给了他。
姽婳画的,是一副少女的祷告图。
不是在庄严肃穆的教堂,而是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周围是齐腰高的杂草,仿佛要将人吞没了一般。
少女低垂着目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天空中是乌压压的云朵,让人有一种仿佛随时会坠下的恐慌感。
大概是因为素描的缘故,整张画虽说该是轻松的场景,可黑白的颜色,带来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司怀礼看了许久,转头对楚浔说道,“带她来见我一面吧,我可以供她以后所有的开销。”
这话极容易让人乱想。
即便知道自家总裁虽然外表很像同时谈十个八个的样子,但实际清心寡欲身边连个绯闻都没传过。
可这话说出那一刻,行政小姐姐和楚浔都差点想歪。
索性司怀礼立刻接了一句,“她是个天才。绝无仅有的天才。”
楚洵一下子都有些震惊。
司怀礼是谁,没回司家接管家业之前,他可是被他那位传奇画家的父亲当作传人来培养的,就算如今接管家业不再碰画笔,可是他的眼界和能力还是在的。 司氏财团如今还是诸多国际顶尖绘画赛事的赞助商,身为司氏的话事人,司怀礼见过的天才可以用成打来计算了。
如今,他夸容婳是个天才。
楚洵的第一反应便是后悔。
当时婳婳说不上艺术院校的时候,家里应该反对的,哪怕自己供她也好啊,这可真是耽误了她。
回过神来,楚浔自然是没什么不乐意的,连忙点头。
倒不是冲着司怀礼承诺的赞助。
而是,能得司怀礼的看重,容婳将来在画坛,肯定会少走许多弯路。
而此时,刚刚得了天才称号的姽婳,正在接王薇薇的电话。
自己从医院离开这么久,他们终于想起来找人了。
第7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七)
这倒不是说医院的工作人员疏忽大意,直到现在才发现姽婳跑没了。
而是她们实在没联系上景家的两位父母。
昨晚,值班护士发现姽婳不见后,本想联络她的家人。
却发现景泰和王薇薇根本一个人都没留下联系方式。
焦急的护士只好去景棠病房那一层,想看看景棠那边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结果发现,景棠已经被接回家了。
原来,景棠醒来后,执意要回家,加上医生也说她此次昏倒身体并无大碍,回家注意休息就好。
所以拗不过宝贝女儿的景泰夫妇,便将景棠接回了家,全程都没管楼下还躺着一个女儿。
这叫什么事儿啊?
护士们面面相觑,觉得这父母也太过分了些。
护士台只留了一个景家的固定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于是,直到第二天早上,王薇薇想起来往医院打电话问问大女儿情况的时候,才得知姽婳从医院消失了。
“婳婳,你在哪儿?你怎么能随便乱跑呢?快告诉妈妈地址,妈妈让司机去接你回来!”
听着这焦急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多称职的母亲。
姽婳面色讥讽,但听筒内的语气却是凄婉而又哀伤。
“我没事,妈妈。我住在朋友家里,暂时先不回去了,我现在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妹妹,你们给我点时间吧,我想清楚了自己就会回去的。”
王薇薇自然不乐意,可无论她如何劝,姽婳都打定了主意不回家。
说得稍微重一些,电话那端就哀哀戚戚,说爸爸妈妈果然更疼爱妹妹。
王薇薇还需要姽婳的签字同意,所以也不敢太过逼迫,只好先挂了电话。
景棠也在客厅里,自然听到了这通电话。
她状似伤心地问道,“姐姐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我去跟姐姐道歉,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王薇薇哪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去低声下气道歉,忙将其搂到怀里。
“哪里的事,她只是外面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只管养好身体,斯蒂文教授下个月就会到d国,那时候你一定要把身体调养到最好,才可以换肾手术,知道了么?”
换肾的肾源就是姽婳这件事,王薇薇夫妇一直瞒着自己的女儿。
他们觉得景棠从小单纯,如果知道了要用自己姐姐的肾脏,说不定会由此心生愧疚,不愿手术。
殊不知,单纯的其实是他们。
他们那宝贝女儿,正时时刻刻盯着姽婳那颗肾脏呢。
景棠掩下眸中的焦急和懊悔。
这一次,是她不够小心,功亏一篑。
不过,容婳那颗肾,她要定了。
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
挂掉王薇薇的电话后,姽婳拨通了越父给的律师电话,约了见面时间。
两人在中午见了面,大概两个小时后,那间如今价值两个多亿的临湾别墅便成为了姽婳名下的。
处理完这些后,姽婳又去了趟户籍所,将自己之前提交的更名申请撤回。
原主虽然一直对外说是景家找回来的大小姐,但是她的名字一直还是用着养父母给的容婳二字。
订婚前,景泰才让人带她去户籍所提了申请,准备变更为景婳。
不过正好赶上假期,如今还未走完流程。
这正好,不用和他们再有更深的瓜葛了。
姽婳撤销完申请后,轻松地走出了户籍所。
突然,电话响起,显示是楚浔。
“哥哥。”
电话那端是楚浔担心的声音,“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
户籍所离着司氏的公寓楼不远,姽婳准备步行着回家。
“我刚出户籍所,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到家。哥”
话还没说完,听筒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还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声。
“婳婳!”
楚浔朝着那段喊姽婳的名字,可已经没了回答,电话自动挂断了。
楚浔顿觉不好,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去,在电梯里,意外碰到了司怀礼。
这栋公寓大楼最顶的两层,是独属于司家这位总裁的,他偶尔会在这里休息。
看到楚浔的神情,司怀礼皱眉道,“出什么事情了?”
自己从没见过一向精明稳重的特助这么惊慌。
楚浔深吸几口气,勉强平息心绪。
“总裁,我妹妹好像出事了。她刚刚和我打电话,结果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然后电话就挂断没声了。”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结果。
听到是他早上看的那副画作的作者出事了。
司怀礼当机立断道,“上我的车,司机正在底下等我,你现在情绪不适合开车。”
楚浔也没客套,他此刻心底全是担忧。
户籍所离着公寓不算远,开车也就四五分钟,还没到跟前,就发现那里围着一堆人。
车刚停下,楚浔便打开车门朝人群处跑去。
只听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这人喝酒了吧,疯了一样往上撞,那小姑娘那么漂亮,杀千刀的玩意!”
“对啊,刚从户籍所出来吧,车朝着就去了。”
户籍所,漂亮小姑娘。
楚浔一瞬间就想到了不好的事。
不顾风度地拼尽全力挤进去,没看到害怕的血红色。
姽婳正在几个中年阿姨的搀扶下,坐在马路边。
“婳婳!”
楚浔立刻冲上去。
姽婳白着一张脸,抓住了楚浔的手。
“哥哥,这辆车是冲着我来的。”
刚刚,姽婳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朝路口看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仿佛失速一般,不顾信号灯的指令,朝自己便冲了过来。
姽婳当机立断朝一旁躲闪开来,不过躲开那一瞬,她心里有了个计划,于是原本可以毫发无损躲开的她,在那一瞬间卸了力度,摔倒在了路旁。
楚浔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变。
会是谁?
景家?
不可能,他们要的是婳婳的肾脏,所以应该不会做这种必杀的局。
越家?
也不可能,越家给出了赔偿,打得就是息事宁人的主意。
时值夏日,姽婳穿着一条半裙,露出的那截白皙的小腿上满是擦伤,显得很是骇人。
“能起来么?”楚浔拉着姽婳,想让她站起来。
姽婳摇了摇头,“脚腕疼得厉害,不知道是扭到还是骨折了。”
楚浔刚打算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了一道清冷的男声。
“上我的车吧,送你们去医院。”
越过楚浔的肩膀,姽婳一眼望进了一双绿松石一般颜色的眼眸中。
第8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八)
医院里。
刚刚警察来了解了一下情况,说驾车那人是醉驾,现在已经拘留,有后续进展会跟姽婳再联系。
楚浔将几位警察送了出去。
姽婳昨晚刚从医院溜走,今天又进了医院。
刚刚拍了片子,骨头没事,但是她的脚腕扭伤严重,膝盖也受了伤,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病房内,司怀礼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这间医院是司家旗下的私立医院,姽婳住的这间病房,几乎和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有得一拼。
姽婳悄悄看了一眼司怀礼,而后低声道,“谢谢你,司总。”
司怀礼抬起眼眸,直直地盯了姽婳一两分钟。
直到对面的女孩子紧张地攥起了被子,他才收回视线。
“你喜欢画画么?”
姽婳有些怔愣,似乎不明白对面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司怀礼大概因为早年y国的成长经历,说话并不是很懂得委婉之道。
他直接看向姽婳,说道,“今天那辆车上的人,想杀你。我可以保下你,作为交易,你要在我身边半年。”
“砰!”
门口发出的声音,让病房内的两人同时回头。
楚浔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他刚刚应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几步走到姽婳床边,楚浔将姽婳挡在身后,看向自家老板。
“司总,我是没有多大能力,但是也能保护自己的妹妹,不用司总费心了。”
这话已经挺不客气的了,司怀礼毕竟还是楚浔的顶头上司,一个弄不好,楚浔是要丢饭碗的。
姽婳拉住他的衣袖,想让他别那么冲动。
司怀礼面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还是那般平静。
“你保护不了她。背后的人,能直接指使人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来下手,说明他要么背景雄厚,要么路子野不怕查。楚浔,你很出色,年纪轻轻就已经站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站不到的地方,但是你还太年轻,没有资本,没有能力去保护好她。”
“司总,您说的对,可我再普通,再孬种,我也不会让自己妹妹去跟着你。”
楚浔一直知道,自己这个表妹长得是惹眼的漂亮,可他没想到,自己老板这种几乎无性恋的人,也会看上容婳。
司怀礼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解。
“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是想让她跟在我身边学画。”
说完,他站起身,一米九多的个子极具压迫感,他走到姽婳床边,低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你是我平生仅见的天才,你跟在我身边,我会请人来教你更专业的绘画知识,作为交换,半年后的tdt国际绘画大奖赛,你要拿下金奖。”
楚浔还没反应过来,姽婳却回答了。
“好。”
“婳婳!”楚浔急了,“这个大奖赛的金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d国人拿下了,甚至d国的参赛选手连决赛都进不了,堪称魔咒,你只是小时候学过一些画画,怎么和那些从小就名家指导的天才画手去比。”
楚浔知道司怀礼的目的了。
在司怀礼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知道一些司家的秘密的。
司怀礼的母亲司慕,当年为爱一心远嫁国外,结果后面却惨淡收场。
当年两人的离婚官司闹了很久,司慕拿到了司怀礼的抚养权,而怀特则分到了司慕当年助他一手创办的四时歌艺术馆。
司慕临去世之前一直想拿回这家艺术馆,艺术馆内的许多藏品,是当年司家的藏品。
司慕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司家,让d国的藏品流落国外。
她和怀特谈判过许多次,可四时歌艺术馆和馆内藏品已经白纸黑字归属于怀特了,她无法拿回。
怀特最后给了司慕一个机会。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你们司家有人能够拿下tdt国际绘画大奖赛的金奖,我就将四时歌艺术馆馆内所有曾经归属司家的艺术藏品,尽数归还!】
这个承诺,经过了公证。在怀特有生之年都有效。
而怀特如今已经癌症末期,或许他撑不到下一次大奖赛了。
金奖,曾经的司怀礼或许可以达到。
但如今的司怀礼不可以了。
司慕是带着遗憾离世的,司怀礼对这个母亲感情很深,这些年一直想帮她达成愿望。
“我可以帮你把户籍挂到司家,你来做我的妹妹。或者我们登记,你在法律意义上,也属于司家户籍。你放心,只是一个形式,我会请律师草拟合同,你可以尽管提条件,我可以先支付预付款项。如果你不能拿回金奖,我也不会追责,只是后续款项就无法支付了。”
司怀礼的声音本就清冷,加上他在y国语言体系下养成的说话直来直去的习惯,导致此刻的他,很像在合同桌上谈什么生意一样。
尽管这桩生意,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个户籍意义上的妹妹,或者妻子。
姽婳点了点头,“可以,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请您保护好合作期间我的人身安全,另一个是,东城大逸城那片土地开发项目,我想让越家和景家退出。”
大逸城项目,是司氏主导的一个国际文旅度假项目,在原主离世的时候,这个项目刚开始不久,但很快市政规划宣布那里为未来商业中心,直接将这片土地的地价翻了三番都不止。
越家和景家,只是这个项目的众多合作商中的一员,但也因此公司名声和资产跟着水涨船高,赚足了好处。
这次,姽婳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司怀礼点了点头。
这都是小事。
“那你选择什么身份?我好让人尽快去户籍所办理。”
“嗯,妻子吧。妹妹的话,也算司家的继承人了,后续牵扯太麻烦。”
“好的,那我安排人去办,我会安排人来医院照顾你,等过几天,我来接你回司家。”
楚浔有些呆愣地看着两人定下了登记结婚这件事,他有些震惊和生气地看向了姽婳和司怀礼。
司怀礼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朝姽婳低声道,“那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姽婳也笑了笑,“好的,司总慢走。”
丝毫不像一对马上要成为法律层面上一家人的感觉。
司怀礼一走,楚浔立刻坐在床边,认真看向姽婳。
“婳婳,你不能因为想报复越家和景家,就什么都不顾了,婚姻不是小事,司怀礼他从小不在d国长大,对待婚姻的态度比较随性,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因为报复,去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楚浔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不希望容婳日后后悔。
姽婳脸上是平静的笑意,她也认真看向楚浔。
“哥哥,我没有冲动,我有一个怀疑,我可能不是景泰和王薇薇的孩子。”
第9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九)
楚浔脸色一变,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对?”
他不觉得是姽婳疑神疑鬼,实在是景泰和王薇薇这两个人的行为,丝毫不像一个丢失了孩子后失而复得的父母。
姽婳点了点头。
虽然系统传输过来的剧情,原主到死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景泰和王薇薇的孩子。
但是姽婳细细分析了前一世的过往,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前一世,王薇薇和景泰二人杀了原主时说的那番话,什么叫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原主虽然当时一心想报复,但是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们已经囚禁了原主那么久,为什么突然动手?
就算嫌麻烦,那干脆送到精神病院去,既不脏了手,而且还能赚个名声。
或者要动手杀人,也不必他们亲自动手,花钱找人做成意外不是更好。
除非,是他们也被逼急了,必须要处理掉原主。
结合自己刚刚遭遇的车祸,姽婳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容婳,可能不是景泰和王薇薇的孩子,但是他们之前肯定是有血缘亲属关系的,不然这无法解释王薇薇和容婳在长相上的相像。
“我一直觉得,当时被认回景家有些仓促。而且,我的养父母说过,当年他们捡到我的时候,是在山道的路边,当时就觉得我是被故意抛弃在那里的。但景家却说我是被人偷偷抱走的。被人抱走的孩子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报复,二是买卖。如果是报复,那么就不该把我放到山道上,毕竟我在山道上不是百分百会死,一个小孩子,有无数种意外让她断气,将孩子死讯传回去不是更能折磨他们夫妇么?如果是买卖,那更不应该。求钱的买卖,何苦把人扔了?”
楚浔安静地听完了姽婳的猜测,而后问道,“那如果抱走你的人觉着,让你的亲生父母承受孩子走失的痛苦更能折磨人呢?”
毕竟,死的悲痛感主要集中在那一刻,但孩子走失的痛苦,会一直如影随形地折磨着父母。
姽婳只是有些心酸地弯了弯嘴角。
“景棠只比我小一岁。”
楚洵顿时明白了。
如果真的是一对丢失了心爱孩子的父母,怎么会在孩子丢失后那么短时间内迅速怀上第二个?
倒不是说道德绑架,但最起码的悲痛期总该是有的。
那么快速拥有了第二个孩子,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找那个丢失的孩子,二是他们知道那个孩子找不回来了。
不论哪种,都能说明景泰和王薇薇两人疑点甚大。
“我找人去查查。”楚浔皱起了眉头,如果猜测为真,那估计当年孩子丢失这件事背后藏得秘密可就大了。 不过,楚洵还是有些头疼。
“就算你怀疑今天撞你的人和你的身世有关,但是也不能那么轻易答应司怀礼,更何况是登记在册的夫妻关系。如果日后他不肯离婚,你怎么办?”
尽管这场婚姻在旁人看来都是姽婳高攀。日后死缠烂打不想离婚的也该是姽婳。
可楚浔总是不放心,婚姻里容易受伤的总是女孩子,哪怕就算日后和平离婚了,这段婚姻也会成为一些人诟病姽婳的地方。
尽管姽婳什么都没做错,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好像离过婚的女孩子,天生就该低人一等一般。
楚洵不想让姽婳去面对这些。
姽婳能看出楚浔眉宇间的担忧,她笑了笑,“司总不离婚,那我可就能瓜分他那上千亿的资产了,怎么算我都稳赚。”
她抓住楚洵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思虑,哥哥。可人来这世间一遭,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我自己选的路,怎样都会比现在好了。”
医院冰冷的白炽灯下,姽婳莹润的脸有些苍白,但她的神色却是极为柔软的。
楚浔最后叹了口气,低低骂了句脏话,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只是,他的心里,更加痛恨起了越泽和景家夫妇。
自家这么多年好好养大的妹妹,凭什么被他们欺负成这个样子。
那天后,司怀礼很快安排了医护和保镖来医院照顾姽婳。
因为伤得是脚腕,主要需要靠后期休养,在医院再住下去意义也不大。
所以,姽婳住院的第四天,司怀礼亲自带人去接姽婳回自己临湾的别墅。
车内后排座位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私下场合,司怀礼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黑色的西装袖口下露出低调的腕表。
遗传自他父亲的冷白肤色在车内略显阴暗的光线下更是突出的显眼。
“前几天开车撞你那个人死了,他的妻子的账户在几天前转进了三百万元,备注为货款,转款人是海外账户,已经注销,很难追查。而肇事司机前几天在医院跳楼了,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司怀礼清冷好听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姽婳听完后,脸上露出了一点沉重之色。
“看来幕后的人势力很大啊。我居然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值钱的一天。”
司怀礼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旁的文件袋递给了姽婳。
“这是我让律师草拟的合同,电子版之前已经发给过你了,你再检查一遍,没问题签字就可以。签完字以后,我们就去户籍所。”
司怀礼向来做事雷厉风行,即便是登记结婚这种事,他也公事公办一般。
姽婳也不矫情,打开文件袋,将合同上几个关键条款又核实确认了一遍,而后干脆利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司总大方,额外给了我近十亿的不动产和股权分红。为着这些,我也一定会努力,完成合同上我该履约的部分。”
签完字后,姽婳心情不错地打趣道。
而司怀礼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应该的,毕竟你如果没有完成合同条款,也拿不到尾款。”
这话旁人听了会觉得心里堵得慌,可姽婳分毫不在意,脸上还是如常的笑意。
车子停在了户籍所门口,负责办理此事的相关负责人已经等在了门口。
司怀礼走下车,看姽婳在护工搀扶下踉跄着朝轮椅走去。
护工是女孩子,不方便抱姽婳,而保镖倒是能抱起,但是一不方便,二也没这个胆子。
司怀礼的眉心微皱,而后干脆利落将姽婳抱起,朝户籍所内走去。
“这样快一些。”
司怀礼难得解释了一句。
而姽婳也并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而且毕竟以后户籍关系是夫妻,一些样子还是要做的。”
态度极其端正,已经迅速将自己摆在了合同乙方的位置。
而司怀礼只是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而街对面的奢侈品店内,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女子吃惊地看向两人。
“这不是阿泽的前未婚妻么?”
第10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
这人是越泽的姑姑,越秀。
她对于姽婳这张脸可是熟悉的很,毕竟前几天的订婚宴的事,可是让越家丢尽了脸面,她的夫家没少因为这事冷嘲热讽她,如今看到姽婳,她怎能不来气?
可姽婳身边那人让她不敢上前,看这气质和架势,也不像什么普通人。
要是自己贸然上去,得罪了人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越秀在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等了起来。
等两人出来之后,她悄悄用手机拍了一张两人的正面照,然后发给了自己的哥哥。
“哥,容婳早就和人有一腿了,你还让阿泽去登门致歉,我看该让她致歉才是!”
但收到信息的越父却陷入了震惊。
很快,他便打了电话过来,“你在哪儿看见他们的?”
听筒里的声音满是震惊。
越秀还有些疑惑自家大哥着急什么,回道,“户籍所啊,看着像来登记的,你说她和阿泽的婚事才黄几天,这又立马跟人来登记,我看不定什么时候就勾搭上了!”
“闭嘴!”越父直接厉声呵斥了自己这个只长岁数不长脑子的妹妹。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那是司怀礼,司家的话事人,容婳要是真搭上了司怀礼,别说让越泽登门致歉,就是她让越泽跪着给她磕头,我们都得老实照做。”
说完,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他终于明白了,本来大悦城那个项目都要开始了,为什么司家临开局,把他和景家踢出了局,原来原因在这儿!
可越父也有些不解,容婳既然能拿下司怀礼,当初为什么要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订婚呢?
车上。
姽婳手里捏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低声道,“刚刚户籍所对面有人拍照,是越泽的姑姑越秀,你要不要找人去处理下。”
司怀礼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对你我都有好处。”
他们两人的婚事,本来就没什么好瞒着的。
司怀礼既然不介意,姽婳就更不介意了。
于是,不过半天的功夫,整个商界大半人都知道了越家酒店那出订婚闹剧的女主角,成了司怀礼的新婚妻子。
景家,书房内
王薇薇面色阴沉地挂了电话,景泰忙走上前来。
“怎么样?容婳怎么说?”
从旁人口里听到这则消息后,景泰和王薇薇都有些不相信,可凡事无风不起浪,于是,两人商量后,王薇薇还是打着关心女儿的旗号给姽婳打去了电话。
“是真的。她和司怀礼已经登记了,说什么司怀礼对她一见钟情,知道她退婚后就拉着她登记去了。”
女儿结婚按理说该是喜事,可王薇薇的脸上满是阴沉之色。
“我就说当初直接找个信得过的医生,管她同不同意做了就是了,你非要请那个什么教授,然后弄得必须得手术双方都签字才行,现在好了,她搭上司怀礼了,这件事更难办了!”
王薇薇恶狠狠地瞪了景泰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目露凶色。
“你不会还想着那个贱人吧?所以对她留下的种还这么维护。可人家看不上你,宁愿选一个瘸子都不愿意选你!”
景泰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行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提什么提!把容婳找回来这件事还是我主动提的,你在瞎想什么!我之所以坚持找斯蒂文博士,是因为他是这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这个手术难度不低,随便找的医生,万一到时候手术出现意外,后悔都来不及!”
王薇薇粗喘了几口气,也知道此刻争吵这些没意义。
“那你说怎么办?司怀礼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太太做换肾手术!”
夫妻两人相对发愁,一时也没有特别好的主意。
而书房外。
景棠苍白着一张脸,手指紧紧抓住楼梯的把手,眼里是几乎能将人淹没掉的疯狂。
“容婳!我要你死!”
景棠没有想到,自己视若天上月的司怀礼,居然会娶了容婳。
一定是容婳故意勾引的他!
几乎瞬间,景棠就将一切责任归于姽婳。
她关注了司怀礼近十年,知道他是怎样一个高冷的行事作风,他的身边从未出现过任何绯闻,如今却被直接和容婳结婚了,这不是容婳可以勾引又能是什么!
慢慢站起身,扶着墙回到自己房间后,景棠拿出手机,给越泽打去了电话。
“阿泽,我们见一面好吗?”
对于自家女神的召唤,越泽自然是有求必应。
两人约在了外面的一处私人咖啡厅见面。
“阿泽,你这几天还好吗?”
景棠的眸中柔情似水,似乎很是担心他这些时日的经历。
越泽忙安慰道,“我很好,我爸妈发火也就是一时的,骂了我几句也就好了。”
至于越父越母说的那些不许他再和景棠交往的话,越泽只当没听到。
轻轻呼了一口气,景棠一副放下心来的可爱表情。
“这就好,我担心了好久,可是我病着,妈妈也不让我用手机。”
说完,她又状似无意地提到,“幸好今天妈妈光去关心姐姐结婚的事了,才没空管我,哎呀!”
景棠捂着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越泽脸上闪过恼怒,不过不是对景棠,而是对姽婳。
“没事,棠棠。我已经知道了。亏我还被爸妈压着去病房里给她道歉,原来她早就和司怀礼暗通款曲,越景两家被她摆了一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越泽心中,除了恼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他认为自己和容婳在一起,属于容婳高攀。
闹没了这场订婚宴,以后她再找,只能是往低处了找。
没想到不过才几天时间,容婳就把司怀礼拿下了。
司怀礼是谁,那是多少人毕生仰望的目标。
他年少接管家业,一路带着司氏财团越做越大,几乎握着d国大半行业的命脉。
他和容婳按理说应该连交集都不会有,为什么,司怀礼会要一个刚刚和自己退婚了的女人。
景棠只面带愁色,轻声道,“姐姐找了好归宿,按理说我该为她开心。只是,订婚那日闹得那么大的误会,我担心,姐姐会不会心存怨气,到时候报复你呢,阿泽。”
景棠的话,让越泽感觉脊背一股凉意升起。
这不是没可能。
如果容婳要报复自己,哪怕看在她司夫人的面上,不知多少人会主动出手帮她。
“唉!”景棠好似无意般叹了口气,嘟囔道,“其实我觉得姐姐对你也是有感情的,如果她能和司总离婚就好了。”
第11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一)
越泽本想对景棠表忠心,说自己心中唯她一人。
可景棠说的离婚二字,却让他心里生了一丝晦暗的想法。
如果,如果容婳重新和自己在一起。
那是不是高高在上的司怀礼,也败在了自己的手上。
毕竟,自己随意玩弄的女人,他却视若珍宝地娶回家。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便很快消散掉了。
毕竟,司家的权势,他还是发自心底畏惧的。
从越泽的神情中,不难猜测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景棠心中暗骂一句孬种。
不过,她也知道,凡事只要心里有了那么一丝半点儿的想法,那么自己的欲念就会让这点想法生根发芽,肆意生长成参天大树。
越泽现在不敢不要紧,自己会让他敢的。
景棠白皙俏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任何占着司怀礼身边位子的人,都要去死。
几天后。
临湾的司家别墅里。
楚浔跟着下班回家的司怀礼,一起进了家门。
司怀礼将外套交给管家,随口问道,“夫人呢?”
管家的脸上是慈爱的笑意。
“夫人在画室呢,江先生在讲课。”
司怀礼点了点头,带着楚浔朝画室走去。
司家的画室在三楼,独占三楼几百平的空间,几乎是一个独立的画廊般的空间。
司怀礼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姽婳的声音,“请进。”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画布前低头沉思的姽婳,而后,便是坐在她对面的男子。
男子一身白色的唐装,金丝眼镜的链条细细垂落在肩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华贵和艺术家气息。而此刻,他淡雅出尘的脸上,满是欣赏之色。
男子便是江淮瑜,是如今画坛最年轻的大师之一,不过他虽然有着一张典型d国血统的中式脸庞,但是他实则很小的时候,便跟随自己的父亲入了y国国籍。
他是司怀礼童年的玩伴,也是司怀礼如今的好友,更是司怀礼为姽婳请来的老师。
看到司怀礼,江淮瑜淡淡笑了笑,“你给我寻得这个学生,真是让我觉得,快教无可教了。”
这几日公司事情多,司怀礼回别墅的时候不多,因此并不了解姽婳的学习进程。
此刻听到江淮瑜这么说,他的脸上也少见得闪过一丝惊诧。
他走近几步,看到了姽婳画板上的画,脸上顿时浮现了惊艳之色。
江淮瑜见他的表情,脸上笑意更重了。
“她的天分极高,任何东西一学即通,尤其在意境上,更是不逊于任何画坛大匠。现在出来的一批年轻画家,画画匠气太重,只是色彩及笔触的炫技。可婳婳不一样,她的画,是有灵魂的。”
这不是夸张,几乎所有人在看到姽婳的画那一刻,都会说出画有灵魂这句话。
画上,是一个站在悬崖上的少女,她向前一步就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可少女浑然不觉危险,她面带微笑,双手朝天空中伸去。
这是常人眼中的危险之地,可对于少女而言,这是距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妈妈化作了繁星,而少女伤痕累累地爬上这座她认知里距离天空中繁星最近的山。
她要去找自己的妈妈。
司怀礼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掩下了眼眸,之前一贯清冷的声音,此刻温和了许多。
“画得很好。”
姽婳笑了笑,没说什么,她看向门口的楚浔,脸上浮现了难得的开心和肆意。
“哥哥。”
楚浔张开怀抱,将飞扑过去的姽婳抱在了怀中。
见这两人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司怀礼便带着江淮瑜先离开了,将画室留给了姽婳和楚浔。
书房内。
司怀礼有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他和江淮瑜是老朋友,所以此刻也放下了许多束缚和伪装。
刚刚姽婳的画,让他想起了许多。
江淮瑜也了解司怀礼父母那一团乱如麻的往事,也能猜到几分此刻司怀礼的心情。
“容婳的确是绝无仅有的天才,tdt本就对年轻一代青睐非常,这几年,画坛上那些所谓天才的同质化严重,根本没有人能和容婳这种真天才相比,怀礼,你很快就能达成司阿姨的愿望了。”
司怀礼如何不知道,若不是姽婳表现出的超绝天赋,他也不会主动提出合作。
可,他心里担心的,也不全在姽婳的能力身上。
“容婳,她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司怀礼说出了他的怀疑,“她可能和晏家有关。”
“晏家?平城晏家?”
江淮瑜有些震惊。
画室里,楚浔也把司怀礼查到的当日撞车事件的后续蛛丝马迹,告诉了姽婳。
“虽然肇事的人死了,但司总派人去查了他的通讯记录,从里面一层层往上推,最后落到了晏家的旁支身上。”
晏家,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比较陌生,可对于一些游走在黑白两道的人来说,晏家,手握d国一半的地下生意,权势滔天。
姽婳听完楚浔对晏家的介绍后,有些吃惊,“我和晏家有关?”
楚浔也不知道,但是,他正色看向姽婳,“晏家的权势滔天,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身世有关,但是,晏家有人想要你死这是真的。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不管出门还是在家,身边一定要跟着人。”
姽婳点了点头。
只是,她心里在想,上一世原主的死,大概率就是和这个晏家有关了。
不过,此刻姽婳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看向楚浔,侧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浔听完后,略一沉思,点了点头,“可以,这不难办。”
用完晚饭后,楚浔和江淮瑜离开了司家。
而姽婳则继续在画室学画。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楚浔给她发来了一个联系方式。
姽婳添加了联系方式,和对方线上沟通完需求后,再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该休息了,姽婳放下画笔,打开画室,准备下楼回自己房间。
而站在楼梯上,隔着透明的落地窗,姽婳看见了刚刚从泳池出来的司怀礼。
还有,他两条手臂上那两条隔得那么远都能清晰可见的长长伤疤。
姽婳见过许多伤痕,一眼便能瞧出来,这个伤口,是冲着废了司怀礼的胳膊去的。
第12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二)
姽婳心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猜测。
难道,这就是司怀礼无法再持画笔的原因么?
不过,仅仅瞥了一眼,姽婳便收回视线,悄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司怀礼,不过是合作关系,如今连一句熟悉都算不上,关心太多,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别有用心。
第二日,王薇薇和景泰又打来了电话。
这次,是打着父母的旗号,说想见见司怀礼。
“你都结婚了,我们还没见过女婿,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婳婳,你约个时间,我们见见,吃顿饭。”
看着好像是关心女儿,实则这是王薇薇和景泰相商许久后的办法。
毕竟,姽婳如今成了司怀礼的妻子,不管自愿与否,司家都不会让自家太太去做这种后遗症巨大的手术。
如今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像当初闪婚一样,姽婳在一个月内和司怀礼离婚。
失去司家庇佑,一切自然好操作。
要么,便是借助司家的权势,为景棠再寻一个配型者。
毕竟,司家的能力,可不是景家能比的,司怀礼如果愿意出力,找一个配型者应该也算不上困难。
他们思维转变得倒快。
一看动不了姽婳,便立刻打起了借司家势的主意。
姽婳只说自己决定不了,要和司怀礼商量。于是,在司怀礼晚上回家后,姽婳便把景家的事告诉了他。
司怀礼听完后,只安静地看向她,而后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景家?”
虽然目前还没做亲子鉴定确定,但种种迹象不难推断出,容婳,根本不是景家的孩子。
司怀礼和姽婳的合作内容,就包括保护她人身安全这一条。
景家盯上了姽婳的那颗肾脏,就等于威胁到了她的人身安全,所以司怀礼并不介意出手相帮。
姽婳笑了笑,因为刚从画室出来,她的衣摆上还沾着一些颜料,头发随意扎起,很普通随性的打扮。
司怀礼见过许多女人,几乎每一个都会在他面前保持最光鲜亮丽的模样,司怀礼清楚地知道,她们看中的,是自己的脸,以及背后司家所代表的财富。
可姽婳似乎从没过这种想法。
司怀礼身边的人在得知他结婚的消息后,都曾隐晦提醒过他,他这位妻子,平民出身,一朝被找回,没享过什么富贵。
且前脚和越家退婚,后脚和他登记,足以让人联想到无数种不好的联想。
不过,司怀礼看过姽婳的画,这些时间,江淮瑜也有发过很多姽婳的作品给自己。
她是一个内心很骄傲的人。
这种骄傲,不是说性格上的高傲,她的性格还是有着小女生的娇嗔,可当她沉浸在绘画中的时候,她是骄傲而又迷人的。
她和自己的母亲性格有些像,所以司怀礼很好奇,面对背叛,她会怎么做?
姽婳的眼神微眯,笑得有点像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咪。
“他们这么在乎景棠这个宝贝女儿,我这个疼爱妹妹的好姐姐,自然是要帮帮她了。”
她从一旁拿过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配型者资料。
“一个健康的年轻女人,没有背景,没有父母,没有恋人,自由职业者,社会背景简单,哪怕失踪,都不会有人发现。”
司怀礼打开文件,略微翻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可以。”
他明白姽婳的意思了,当断则断,报复也够干脆利落,不错。
不过,他抬眸看了一眼姽婳。
“你为什么一直在你哥哥面前演戏?”
这些时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不难看出,姽婳并不像楚洵口里那般单纯到几近一张白纸,相反,她性格果决,而且有仇必报。
“不是演戏,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姽婳站起身,因为背对着阳光,所以司怀礼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因为是家人,所以不想让他担心,但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被辜负了,怎么会不想报复呢?”
姽婳离开了书房,可司怀礼一直在书房坐了许久,久到太阳下山,整个屋子变成了一片漆黑。
见面最后安排在了在司家的私人庄园里。
除了景泰夫妇,景棠也跟着来了。
王薇薇本来不打算让她来的,她怕景棠在场,一些话不好明说。
但景棠怎么肯,一番撒娇,最后还是跟着来了。
司怀礼安静地坐在那里,矜贵的气场让景泰和王薇薇都有些瑟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景棠那近乎灼热的眼神,几乎藏都要藏不住了。
司怀礼的眼神瞥过来,正当景棠心头小鹿乱撞之时,司怀礼侧身跟姽婳说道,“这是谁?”
姽婳嗔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温婉地朝景棠笑了笑,“你别怪他,他就是这个脾气。”
说完低声对司怀礼说道,“景棠呀,不是昨晚给你说了妹妹也来么,你又不记得。”
两人亲昵的模样,让景棠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了椅子,手背用力到都泛了青白,可她的脸上还是单纯无辜的表情。
“姐姐别怪司总,司总每天那么多事,记不得也是正常的。司总,我是景棠,十年前y国的画展,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今天没想到能有缘分再见。”
景棠默默想拉近两人的关系,可司怀礼只是极为冷淡地点了点头,便什么都没再说了。
之后的用餐中,景棠一直默默在看着司怀礼,她以为自己的眼神很隐蔽,没想到餐用了一半,司怀礼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绿松石般的眸子里是几乎结成冰茬的冷意。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司怀礼不懂什么委婉,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这话让现场气氛顿时一凝。
景棠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王薇薇夫妇也忙在一边打哈哈圆场。
司怀礼只冷着脸不说话,最后还是姽婳开口了。
“妹妹大概只是想瞧瞧自己的姐夫吧,毕竟我和你这么快结婚,家里人都很好奇。好啦,吃饭不要说这些了。”
司怀礼这才重新拿起了刀叉。
不过,景棠只觉得窒息般的难受。
她借口透透气,去了趟洗手间。
在洗手池前,景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而后拿出手机,给越泽打了个电话。
“阿泽,你帮我一个忙好么?”
第13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三)
餐桌上。
见景棠出去了,景泰和王薇薇对视一眼,终于有机会把两人想好的话说出来了。
“司总,有件事想麻烦您,您看现在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婳婳的妹妹有严重的肾功能疾病,现在看着还好,但是医生说了,她这个病只有靠换肾才能存活,我们家找了许久的匹配肾源,一直没找到。您人脉广,能不能给帮帮忙。”
景泰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王薇薇也在一旁陪着笑脸。
司怀礼还没回答,姽婳放下红酒杯,浅笑了一声。
“爸,妈,之前你们不是说想让我给妹妹匹配么?怎么突然又让怀礼帮忙找了?”
看司怀礼的神色冷了下来,王薇薇忙抬高声音反驳道,“哪有哪有,你也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舍得,当时不过随口一提,你这孩子还当真了。”
姽婳笑了笑,视线往餐厅入口处微不可察瞥了一眼。
“可是,棠棠的病能等么?不然,我……”
姽婳一副心疼妹妹的好姐姐模样,可景泰夫妇看着脸上几乎要结冰的司怀礼,忙打断了姽婳的话。
“不用,棠棠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有一个病人就够折磨爸爸妈妈了,怎么能让你牺牲呢?别说了,婳婳。”
姽婳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声。
餐厅外。
景棠几乎站立不稳地靠在墙上。
刚刚父母的那番话,让她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明明摆在眼前就有合适的肾源,为什么非要去费力找那不知道在哪里的配型者?
景棠心里清楚,这和容婳如今的司夫人的身份有关,可她还是无法接受。
抢走了自己心爱的人,难道现在还要来抢走自己生的机会么?
餐厅内,司怀礼最后点了头,说会让人去办这件事。
景泰本想还提下大悦城的事,可王薇薇在他出口前便在桌底制止了他。
景泰也琢磨过来,如今容婳和司怀礼刚结婚,自家要是提一堆要求,难免会惹得司怀礼不悦,于是,便也没再提起。
饭后,姽婳和司怀礼上了车,在景家三人的目送中离开了会所。
姽婳从后视镜看到景泰和王薇薇那副恭敬谄媚的样子,浅笑了一下,脸上尽是讥讽。
司怀礼的人,在那顿聚餐后的第二周,便将配型者的资料给了景泰夫妇。
夫妇两人简直高兴疯了。
他们本以为怎么也得几个月时间,没想到这么快。
“司总的意思是,人,他帮你们找到了,但具体怎么谈,就要看景先生和景太太的了。”
景棠自然明白司怀礼的意思,忙点头道,“应该的,请替我们家谢谢司先生。”
送走客人后,王薇薇立马打电话让人去联系这个配型者,史蒂文博士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来d国了,如果动作快,可以赶得上。
最后,五百万的营养费,换取了对方点头。
他们自然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景棠,可景棠面上开心,心里却并不满意。
她还是想要容婳的那颗肾脏。
这次,不光是为了生,而是想要让她彻底让开司怀礼身边的位子。
这些时日里,只要想到容婳已经成了司怀礼名正言顺的妻子,她的恨意就根本止不住。
在这种嫉妒和恨意的催使下,景棠越发在绘画上疯狂了。
马上,司氏赞助的国内青奖赛就要报名了,如果自己能拿下这个比赛的一等奖,是不是能够让司怀礼对她另眼相看。
她才是这个世界上与司怀礼最堪相配的人!
可心情的急躁与焦虑,让景棠感觉自己过去的每一幅作品都不满意,都有瑕疵。
直到,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容婳的房间收拾出几幅画。
阿姨询问家里的太太,说这几幅画被大小姐扔在了角落里,都落了灰,是否还要收着呢?
王薇薇看都没看,就想让阿姨丢掉。
可二楼的景棠眼尖地看到了其中一幅画的内容。
她的瞳孔微缩,忙喊道,“别丢,拿给我吧。”
王薇薇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留着这些做什么?我看她都丢到那边不管,这些天也没问过,想来不过是随手画的东西。”
说完,还想伸手去看看那几幅画。
结果,景棠立刻在二楼说自己头晕。
这下王微微哪还有心思管画,忙跑到二楼去看景棠去了。
景棠借机拉着王薇薇的手,撒娇道,“这些时间,姐姐一直不爱回我的消息,大概是还是对订婚宴那天的事心存芥蒂,不然咱们家大悦城那个项目也不会丢,我想着借着这些画为话头,和姐姐修复一下关系。”
王薇薇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立刻点头让阿姨把画送到了景棠屋里。
以要休息为借口将所有人赶了出去,景棠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几幅画纸。
色彩、笔触、构图,几乎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
这是容婳画的吗?
她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容婳不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么?她跟谁学的画画?
那一刻,冲天般的杀意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能让容婳再留在司怀礼身边,绝对不能!
她直接打电话给了越泽,面上表情冰冷,但声音却十分温柔。
“阿泽,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考虑好了吗?”
电话那端,越泽的声音有些为难。
“棠棠,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容婳,而且司家的势力那么大,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事,把整个越家都搭上。”
那日,景棠和越泽打了一通电话,说容婳似乎对他旧情难忘,嫁给司怀礼,不过是在报复他。
景家和越家被从大悦城项目除名,只是一个开始。
不如越泽主动服下软,相信容婳很快就会心软。
这些时日,越泽辗转反侧,他的确有些心动,可他更惧怕司怀礼。
景棠的神色更冷了三分。
她修长的指甲,狠狠掐断了桌上花瓶里那支娇艳的玫瑰。
“嗯,你说得对,阿泽。我过几天要住院了,可能会和你联系少一些,你好好保重自己。”
她知道越泽的软肋,果然,一听到她身体不好,越泽立刻急了。
“你怎么了?不是说上次检查结果还平稳么?怎么又要住院了?”
景棠垂下眼眸,说了这些时间父母的焦虑,大悦城项目丢失对公司的影响,还有,容婳借着司家的势力,对自己的“迫害”。
“没关系的,姐姐对我还有误会,以后解释开就好了。好啦,不和你聊了,我要去吃药了。”
看似善解人意的结束语后,景棠干脆利落挂掉了电话。
而后,她便静静地在那里等。
果然,十分钟后,电话响起。
接通后,电话那端是越泽的声音。
“棠棠,不要担心,我去解决容婳这件事。”
第14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四)
画室里。
姽婳正在跟着江淮瑜学画。
一个是温文博学的老师,一个是谦卑婉顺的学生,正是一片安乐美好的场景。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越泽两个字在手机显示屏上大剌剌的显示着。
姽婳将手机调成静音,而后继续画画。
而江淮瑜则饶有兴趣地看着手机屏幕一遍遍亮起。
直到第十七通,才安静了下来。
“你那个前未婚夫?”
那场订婚宴的风波才过去不久,就连江淮瑜这种对商界八卦不感兴趣的圈外人都有所耳闻。
姽婳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用画笔沾满颜料继续作画。
江淮瑜了解司怀礼这场婚姻的真相,所以,也并不会避讳这些话题。
“他这是想找你重温旧情?”
“旧情?”将画笔放入水桶涮洗,姽婳抬起头,眸光里满是不屑,“大概是我那娇弱可怜的妹妹又在他面前哭了些什么,他赶着来试探我了。”
江淮瑜站起身,金色的眼镜链条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起一抹闪耀的光。
“怕也不光是这个吧。这两天有风声,大悦城所在的地块,是城市新中心规划所在地,周边几个地块的价格都在涨,更何况正中心的大悦城。越家和景家在上涨前夕被从合作中除名,如今,商界可都在说,司总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江淮瑜早就知道司怀礼和姽婳之间的合作关系,所以,他和姽婳之间,也并没那么多避嫌。
“除名也不是无端除名,他们当初怎么进的这个项目,屁股可都没擦干净,如今又哪里来的脸面,来传这些风言风语呢?”
景越两家当年发家的过程,都算不上清白,不过是近几年洗白得勤,他们当时为了拿下大悦城项目,可没少私下操作,这些姽婳甚至都不用看原主的记忆,就能轻易推断出。
司怀礼可不是什么善人,即便是答应了自己踢他们出局,他也会找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这两家都被拿住把柄踢出局了,居然还敢在外面传这些,看来真的是不怕死了。
“人的本性,不就是如此吗?”
江淮瑜走到姽婳身后,看着她画纸上那些嘶吼呐喊的人,低声道,“看得太清楚,有时候并不会快乐的。”
自己这个学生,是平生仅见的天才,她的天赋,不光在于对于色彩构图的这些应用的得心应手,更在于,她对人性的理解。
绘画,不光是艺术的表达,更是思想的武装,人性的载体。
江淮瑜在欣喜于见到这样一位天才诞生的同时,也在担心,担心这位天才,最终会走向自毁。
就如同当年的司怀礼一般。
课程结束后,江淮瑜给司怀礼去了一通电话,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最后,他夹杂着几分私心,说了这样一番话。
“怀礼,天才和疯子仅有一线之隔,不要让她,成为当年的你。”
挂完电话后,司怀礼沉默了许久。
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让人毫无遮挡地俯瞰这座城市。
这是司氏大厦的顶层,也是许多人毕生渴望的权势顶峰。
可没人知道,掌握着d国财富命脉的司怀礼,最怀念的,也不过是当年无忧无虑学画的那些日子。
可他再也无法执画笔了,他的双臂伤口处在雨天还会隐隐作痛,画家失去了执笔的能力,便等于鸟儿被折掉了翅膀。
司怀礼拨通了一则电话,冷声道,“越家和景家当时搜集的那些东西,找人散出去吧。”
他的手上,一直握有这些东西,不过一直未曾放出,才让两家如今还有余力蹦跶。
如今看来,还是直接摁死为好。
姽婳知道么,她当然知道。
甚至于在江淮瑜面前的表现,都是她故意的。
她本来想用那个配型者吊着景家,自己先专心和司怀礼的合作履约以及自己的身世。
但是,景棠有些太烦人了。
她挑唆越泽那些事,自己都知道。
楚洵推荐给自己的黑客,早已经成功黑进了景棠的所有通讯设备,她的一举一动,自己都能准确掌握。23sk
看到越泽成功被她挑起了心思,姽婳也不想再留他们蹦跶了,准备也给他们找点麻烦。
那个袭击自己的晏家,如今还没查出眉目来,这才是心头大患。
司怀礼的势,不借白不借,姽婳不光要借,还要做得不留痕迹。
司怀礼双臂上的那两条伤,姽婳后来私下问过楚浔。
楚浔了解得不深,只知道当年司怀礼父母的离婚关系闹得极为难堪,本来关于司怀礼的抚养归属还有待商榷,结果那个节骨眼上,司怀礼双臂受伤,差点成了废人。
司怀礼的父亲怀特迅速放弃了对抚养权的争夺,让司母将孩子带回了d国。
姽婳一直觉着,司怀礼是把自己当作了某种投射。
从一开始,他给自己开的条件就有些过于优厚了。
姽婳接近司怀礼的目的,一开始只是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资助人,靠司家的名头保命。
可司怀礼直接给了自己司太太这个身份。
说是合作,可是司太太这个头衔代表着什么?
哪怕离婚了,这个头衔都能保姽婳的平安和富贵。
所以,姽婳大胆猜测,或许现在的自己,像极了当年的他。
既如此,姽婳就毫不心虚地利用了这一点。
第二天。
姽婳就看到了两家的负面新闻上了头条。
一个是越父在外的私生子被人曝光了,越父一致对外立的和夫人恩爱的形象,可如今却被人曝出,他在外有一个十岁的私生子。
越泽独子的地位一下子不保,相应的,姽婳的手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景家则更吸引眼球一些,去年年底,因为安全设备不过关,景泰手底下有两个人高空坠亡。
本来按规定至少要停业处罚,可景泰走了关系疏通,硬生生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如今,他当年疏通关系的那个人因为其他问题被调查,直接把景泰也一起交代了出来。
这下,两家彻底乱起来了。
一个是家庭内部乱成一团,一个是公司内部乱成一团。
景棠这几天还想催着越泽尽快动手,结果直接联系不上人了。
就在景棠满心烦乱的时候,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意外又发生了。
第15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五)
那个配型者,她反悔了。
史蒂文教授的飞机刚到机场,景棠也已经提前做好了术前准备,入住医院病房,等待手术。
就在这时,那个收了500万营养费的配型者,直接将钱打回了景家的账户,然后失踪了。
景泰被公司的事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基本上驻扎在了公司,哪怕是自己最宝贵的女儿做手术,也抽不出时间来陪护了。
毕竟,她能躺在高级病房,让专业领头人的斯蒂文教授主刀,这一切的根源,还在于景家的财力支撑。
王薇薇本来不打算告诉景棠这件事,生怕刺激到她,可配型手术做不了,这不是瞒能瞒得住的。
于是,纠结了一天,王薇薇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景棠。
景棠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中了自己。
本来,这个手术她就做得有些不甘愿。
她想要的,是容婳的那颗肾,而不是这个父母花了五百万换来的肾。
即便都是一样配型成功,但在景棠心里,容婳换肾给自己的那种成功和满足感,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肾脏所能比拟的。
可先是订婚宴上的意外,而后容婳又变身成司太太,让父母放弃了本来的计划。
本想靠越泽去将容婳从司太太的位置上拉下马,结果越泽又搞起了失联。
实在是手术时间拖不起了,景棠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父母安排的配型。
没想到,这个配型者她居然跑了!
“什么叫跑了?我们不是有她的信息么?去找她呀!钱都收了她居然还敢跑!”
景棠实在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在父母面前做出温婉懂事的模样。
她已经开始进行术前准备工作,用药和透析都已经进行了,可以说,她的整个身体状态已经被调整到最适合手术的状态,也是最虚弱不会排异的状态。
如果手术不能按时展开,她原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会朝着崩溃的边缘更进一步。
景棠没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王薇薇心疼地直流泪,“我知道,妈妈知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就不用史蒂文博士,找个信得过的医生私下做。”
私下做,就不需要走那所谓冠冕堂皇的同意书了,上了手术台,一针麻醉下去,谁管你还愿不愿意。
景棠这才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抓住王薇薇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可派去的人,没有给母女两人带来好结果。
那个配型者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要找,茫茫大海捞针,哪里是一两天就能做成的事情呢。
“我去找容婳,让她找司总帮忙。”王薇薇此刻也顾不得前些时日对姽婳过得好心里的膈应了,只一心想求姽婳帮忙。
“不准去!”景棠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一把将王薇薇手中的手机夺走,用尽全身力气摔在了地上。
“哪怕我死了,我也决不会求她!况且我今天成了这副样子,不就是她的原因么!如果她早点同意为我换肾,我根本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她害了我!”
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景棠没了王薇薇所熟悉的乖巧模样,活像一个疯子。
“棠棠。”王薇薇只觉得手都在颤抖,“你知道容婳和你肾脏匹配这件事?”
自己和丈夫都以为她不知道,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瞒着,生怕景棠知道后不会接受,影响手术。
可如今,景棠却告诉自己,她早就知道,甚至于,她在期盼着。
王薇薇只觉得可怕,自己单纯善良的女儿,居然会有自己不曾发现的一面。
景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情形,她也不想再装了。
“是,我知道,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当初如果她签下了同意书,我的手术就可以顺利进行,而不是寄希望于一个陌生配型者身上,她不是我的姐姐么?为什么就不愿意帮帮我这个妹妹呢?难道就因为越泽对我的一点亲近,她就要这么报复我,甚至于抢走我暗恋那么久的人!”
景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被景棠话里的庞大信息量震惊到的王薇薇,愣了半晌,这才上前将景棠揽入怀中。
“什么叫她抢了你暗恋的人?你喜欢司怀礼?”
景棠抽噎着将自己十年的爱慕说出,最后,她低垂着眼眸,加了一句话。
“这些事,姐姐都知道。我曾经把自己爱慕司总这件事说给过她听。她一定是在报复我,不然为何这么多男人,她一定要和司总结婚,还瞒着大家,那么快就去登记了。”
这完全就是景棠在瞎说了,她爱慕司怀礼这件事,一直瞒得密不透风,一个人都没说过。
如果不是前世原主误打误撞地撞破,怕是到现在也是个秘密。
“果然是那个贱人的孩子,勾引男人的功夫天生就有。”
王薇薇的啐骂了一句,脸上满是阴沉。
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女儿,陷入了思量。
那个配型者前期表现得太过配合,而且对钱的渴望那么强烈,让自己都放松了警惕,没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结果被人临到节骨眼捅了一刀。
如果按棠棠说的,那这个人,很可能是容婳那个小贱人买通的,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幕。
见母亲似乎信了自己的话,景棠继续火上浇油。
“她根本就不爱司总,只是想报复我。今天这个配型者突然消失,肯定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就是要折磨死我,要看着我距离健康一步之遥,然后摧毁掉我的期望。”
景棠很敏锐地发现,父母中,母亲格外会偏疼她,反倒是父亲,对那个容婳还有一丝怜悯之心。
今天父亲没来,反倒是正好,免得他心软。
这番话不知什么字眼触动了王薇薇。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狰狞地笑了笑。
“你放心,棠棠。那个配型的人跑了,还有容婳不是。司夫人又如何,妈妈会让她乖乖躺到手术台上的。”
安抚好景棠后,王薇薇走出门,深吸两口气,拨打了一串自己记了二十多年的电话。
“是我,王薇薇。王蓁蓁的女儿没死,怎么样,要不要继续合作?”
第16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六)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高冷的女声。
“我早就知道了。王薇薇,你果然一辈子都比不过你姐姐,让你处理一个婴儿你都做不好,还瞒着我把她找回来,想给你女儿换肾。你打得好算盘啊,啊?”
语气里,满是讥讽和不屑。
王薇薇的手紧紧攥着手机,显然被这番话气得不轻。
但说出口的话,依旧是平静的。
“当初的事的确是我没做好。但是,现在我们还是站在利益共同点上的。我要她的肾脏,而你要她的命,我们照旧可以合作。她现在成了司怀礼的太太,你也不好对她下手吧,可她拿我当母亲,我能取得她的信任。”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女子冷哼了一声,“希望你这次不要犯蠢。”
两人的电话持续了很久。
半个小时后,放下电话,王薇薇站直身子,去洗手间打理了下自己的仪容,然后拿出手机给姽婳拨去了一通电话。
“婳婳,妈妈遇到了一些困难,你有时间么?妈妈想见你了。”
说的话都带着哭腔,一副无助的样子。
可王薇薇的脸上却一片冷色。
电话那端答应了她。
“好,约在外面吧。妈妈有一家画廊,明天上午十点,你来画廊里吧。”
挂了电话,王薇薇去病房又安慰了一下景棠。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景棠苍白的脸庞。
“宝贝,不要担心,妈妈很快会帮你解决掉这些烦恼的。”
当年王蓁蓁挡了自己的路,抢了自己的机会,还勾走了景泰的心。
如今,她的女儿也如法炮制,来抢自己女儿的倾慕对象。
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
既然如此,那就送她去陪自己的母亲吧。
景棠面上温顺地点头,身体却兴奋地在微微颤抖。
很快,容婳的那颗肾脏,就会在自己的身体内工作。
她的健康、她的爱人、她的天赋,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自己的。
姽婳在第二天十点,准时到了画廊门口。
因为行动不便,她坐在轮椅上,身边还跟着护工和保镖,浩浩荡荡十来号人走进了画廊。
看到这个架势,王薇薇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凝固了。
这是干什么?
炫耀?还是给自己下马威看?
“婳婳,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王薇薇的脑子快速转动,得找个理由让他们离开。
姽婳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纤细玉指上,是耀眼的红色宝石戒指。
“我也觉得太夸张了,怀礼总是不放心,我上次的意外给他吓得够呛,去哪里都让这一群人跟着我。倒显得我很奇怪了。”
听着姽婳这番名为抱怨,实则炫耀的话,王薇薇脸上的笑意更僵硬了几分。
不过,姽婳也没打算再逗她了,直接跟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到画廊外等吧,有需要我会叫你们。”
将保镖和护工遣出去,王薇薇明显轻松了一些。
“妈妈,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姽婳不打算和她再搞什么母女情深的戏码,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王薇薇推着姽婳的轮椅,将她往画廊后面的办公区域带去。
“你妹妹的手术,可能没办法做了。那个配型者临时反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愁得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愁?
姽婳讥讽地勾起嘴角。
今天王薇薇的妆容和打扮明显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如果真的为了女儿操心不已,哪来的心思呢?
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肾脏看作囊中之物了。
“是么?”
姽婳的语气诧异,好似十分吃惊的样子。
“妹妹不是都开始透析准备了?哎呀,怎么会这样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画廊的独立办公区了。
这里靠近画廊的后门,而后门直接与一条小路相接,此刻,门正虚掩着。
“你很吃惊?那个人不是你招来的么?容婳。”
脱离了保镖的视线,进入了和那人约定好的地点,王薇薇也不想伪装了。
她走到姽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攀上了司怀礼,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就高枕无忧了,我的棠棠多么无辜,遇上了你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你抢走她心爱的人不说,还要弄出一个假配型来骗她!你不得好死!”
王薇薇慷慨激昂的陈词,若是不明前因后果的人听到,怕还以为面前这个人是有多么的无辜可怜。
可惜。
姽婳冷笑一声,也不打算装什么孝顺女儿了。
“无辜?你那无辜的女儿有没有告诉你,越泽是她找来的。她早就知道我和她的肾脏配型成功了,却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撮合着我和越泽。如果不是我在订婚前看到了他们两人苟且的一幕,怕是此刻,我还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妹妹献出一切呢!”
就像曾经的原主那般,自以为是在为家人奉献,不想旁人只是拿她当傻瓜。
“你胡说八道!”
王薇薇才不相信这些,虽然她知道景棠的知情,但故意设计这种事,她是绝不相信的。
“你这个人,真是和你亲生母亲一样,让人厌恶、恶心!你们天生就喜欢抢别人的男人,贱人!”
说完,扬起手准备抡姽婳一个耳光。
可惜,她的手被人钳制住了。
一个身着黑色呢子大衣的女子站在王薇薇身后,她的五官生得极为美艳动人,虽然眼角眉梢并无半点岁月的痕迹,但从她的眼神不难猜出,这是一个极有阅历的女子。
她的身旁跟着一群精壮的黑衣男子。
拉住王薇薇手的,就是其中一个男子。
刚刚,她站的那片地方是一片阴影,所以没人发现这处空旷的地方居然有人。
“王薇薇,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
女人轻蔑地看了王薇薇一眼,而后略过她,走到了姽婳身前。
“果然不愧是臻臻的女儿。”
她轻轻抬起姽婳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
“你和你母亲生得很像。哦,对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王薇薇不是你的母亲,她是你的小姨,你的母亲叫王臻臻,在生下你那一年就已经死了。”
她的手轻轻抚摸过姽婳的眼角,低声道,“我叫晏宁,是你母亲当年的资助人,也是你的姑姑。”
晏宁的到来,彻底揭开了容婳的身世之谜,也让王薇薇掩藏了二十余年的秘密,彻底暴露于天光之下。
第17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七)
姑姑?
姽婳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女人,发现两人的眉眼处的确有几分相像。
不过自己是一双杏眼,更显娇憨一些。
而晏宁是一双丹凤眼,配上她养尊处优的气质,更有上位者的压迫感。
晏宁在看着姽婳,仿佛想要透过她,看到什么人的影子和踪迹一般。
“快带她走吧,她的保镖什么都在外边,一会儿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王薇薇在身后焦急地催促。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很有钱,是姐姐的资助人。
二十多年前,走投无路的她被这个女人找到,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去把自己姐姐刚生下的孩子抱走,然后,处理掉。???
什么姐妹情深,血浓于水,在王薇薇的心中,都比不过自己的利益来得重要。
她拿下了钱,抱走了孩子。
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处理掉这孩子,没想到被景泰偷偷抱走了小容婳,将她送走了。
等王薇薇察觉的时候,孩子早已不知踪迹。
景泰死也不说孩子在哪儿,王薇薇查遍了周边的街道和福利院,也找人查过景泰的银行卡费用支出往来,始终没有查到异样,最后才悻悻然收手,只报给了晏宁说孩子处理掉了。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当年的雇主和行凶者,以及那个无辜的婴儿,居然还能有齐聚一堂的时候。
“我做事,不用你教我。”
晏宁连头都没回,身旁的保镖已经干脆利落上前给了王薇薇一记耳光,将她扇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跟我走一趟吧,小姑娘。不想听听我和你妈妈的故事么?不要妄图向你的保镖们求救,不然,街对面的狙击手,就会干脆利落要了他们的命。”
晏宁不是开玩笑,姽婳能很敏锐地察觉到,她身边跟的这些人,身上的杀气迫人,不像是正规路子的保镖。
“好。”
姽婳跟着晏宁走上了停在后侧门的车。
而王薇薇也被扯到了后车上去。
很快,几辆车便悄无声息地从小路上消失了,只留下被破坏掉的监控,以及大开着的后侧门。
姽婳到了车上以后,晏宁根本没给她蒙眼。
姽婳的唇角微微抿起。
看来,这个便宜姑姑,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呀。
车子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城郊的一处农庄。
这里是挺有名的一处农家乐聚集地,集合采摘、垂钓、野炊等多种娱乐,周末许多家庭都会来这里。
不过今天是工作日,平时热闹的地方显得寂寥了许多。
车子开进了一处普通的小院。
这里看着像是厂房和民宅的结合体,姽婳跟着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大有乾坤。
里头几乎可以算个科技基地一般,到处都是投影和画作。
投影上的女人,和姽婳有六七分相像,和王薇薇也有三四分像。
但是比起姽婳的娇憨纯稚,她更柔弱。比起王薇薇年轻时的娇艳可人,她又更淡然清丽。
这是一个看着毫无攻击性,几乎任何人第一眼都会心生好感的长相。
姽婳的视线,却停留在其中一副油画上。
她看了良久,而后转头看向了王薇薇。
“你盗用了我母亲当年的作品?”
那幅画,是王薇薇二十多年前的成名作《少女的梦》。
王薇薇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视线,但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晏宁在一旁帮王薇薇回答了。
“何止这一幅,你母亲当年的一些废稿,都被她这位天资不足,算计有余的妹妹捡了去。可惜,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抢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若不是王大画家还有点自知之明,早早退出了画坛。怕是如今早就被人叹一句伤仲永了。”
不过即使如此,王薇薇日渐下滑的画技,也依旧是人们议论的焦点,许多人以为她是更多将精力投入了家庭,不想那些曾经的赞赏,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属于她。
“我的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姽婳的这句话,是替原主问的。
那个在原主生命里从未出现,却给了她天才一般天赋,以及悲剧命运走向的女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她是一个画疯子,心里只有她的画。”晏宁冷漠的脸上浮现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和怀念,让她冰冷的脸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可她为了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一切,背叛了我!”
晏宁脸上的那一丝温情顿时消失。
“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么?他是我的弟弟,一个私生子,一个跛子,天生左脚有问题。我从未将他放在过眼里,可就是这样一个无能残疾的男人,他让你母亲心甘情愿生下了你,甚至为你搭上了命。”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姽婳抬头看向晏宁,眸光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晏宁一时间,竟然有些怔愣。
半晌后,她冷笑了一声,“从楼上跳下来的,在你丢了后的第三天。”
那话,又恨又痛。
厂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最后,是战战兢兢的王薇薇打破了这片沉寂。
“晏老板,我们不是说好,我帮你把容婳弄来,你就答应把她的肾脏给我么?我的手术团队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晏宁仿佛看小丑一般瞥了王薇薇一眼,然后红唇微启,轻蔑道,“我答应过你?好像是吧,但我现在不想了,我毁约了。”
王薇薇没想到晏宁一个看起来出身高贵的人,做事却如此混不吝。
她和晏宁只在二十多年前有过那一次交集,所以并不了解,面前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可怕。
“你,你无耻!”
“无耻?我看她再不顺眼,她身上也有一半蓁蓁的血脉,我可以让她死,但是绝不允许拥有一半蓁蓁血脉的肾脏,出现在你那个疯子女儿的身上,就算换过去了,我也会杀了你的女儿,然后剜出来,懂了么?”
晏宁的眼神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王薇薇在不停打颤。
疯子,她才是真的疯子!
身为话题的中心,姽婳却面色平静。
她只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王薇薇,而后轻声问道,“小姨,从姑姑说起母亲当年的事情来以后,你的左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抖,你在怕什么?难道当年,除了偷走我之外,你还做了什么伤害母亲的事情么?”
晏宁锐利的眼神一下子看了过来。
第18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八)
王薇薇条件反射般地反驳。
“不是我!”
姽婳却不相信。
王薇薇从晏宁开始提起王蓁蓁后,便一直在恐惧。
虽然面上她努力表现得平常,但自己对于情绪的感受极为敏感,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
为什么,不是愧疚,不是心虚,而是恐惧?
她做了什么,会时隔二十多年再听到王蓁蓁这个名字,依旧恐惧。
所以,姽婳诈了她一下。
人在极度紧张恐惧的情况下,最容易露怯。
“哦,不是我?”
姽婳微挑了下眉,重复了一遍刚刚王薇薇的话。
她回答的,是不是我,而不是我没有。
人的趋利避害本能,会让她在受到诬陷的时候,第一时间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像王薇薇这般,说不是自己。
晏宁自然也听出了不对,她的眼神当时就变了。
“你当年做了什么?”
晏宁个子本就高挑,再加上踩着高跟鞋,形成的压迫感让王薇薇瑟缩着几乎要窒息。
只是,王薇薇狠狠咬住自己的腮肉,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
“我什么都没做过,就是听你的吩咐,把孩子抱了出来。你不能听信这个小贱人的挑拨,她现在为了活命什么都敢说。”
晏宁不想听王薇薇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刚刚她下意识的反应,比什么都要可信。
她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上前,干脆利落卸掉了王薇薇的一双胳膊,然后拖着朝后面走去了。
“放开我,我没做过,我是社会知名人士,你们对我动手,不怕给自己找麻烦么?”
王薇薇还试图靠着自己曾经知名画家的身份来吓住晏宁,可惜,她一直不知道,她的姐姐,当年招惹上的这个晏家,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富豪。
王薇薇声嘶力竭的尖叫,也没有减缓她被拖走的速度。
晏宁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姽婳,眼里是一丝的欣赏,夹杂着更多品不出滋味的复杂感情。
“你很聪明,不像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柔弱过了头,从来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也不像你那无能的父亲,心思从不用到正道上,只想着对付我。”
晏宁走到王蓁蓁的全息投影前,有些怅然地叹息道。
“我在你母亲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你完美继承了她的绘画天赋,我那时年轻气盛,刚刚接管晏家。为了快点将晏家的生意转型,我热衷慈善公益,其中捐助的一个人,就是你的母亲。后来,你的母亲作为那群孩子里的优秀代表,被带到了我面前,这只是一场做给大众看的秀,我花了钱,赚了名声,他们得了资助。可你母亲很单纯,她是真心实意感激我,自己过得那么辛苦,还攒钱给我买了礼物,说是感谢我对她的资助。”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瞬,可很快,这份柔软便消失在了她的唇间。
“可惜,人都是会变的。我将她接到自己身边,给了她最好的一切,整整六年,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给她了。她给我的回报,是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被我看到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一张床上。我废掉了你父亲的双腿,让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废人,然后丢到了晏家海外的生意场里,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再回国的机会。可就算那样,我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可她却为了肚子里的你,从我身边逃开了。”
似乎是打算让姽婳死个明白,所以晏宁也不打算隐藏当年的事了。
二十多年了,可晏宁的话语里,还是夹杂着浓厚的恨意和不甘。
为什么?自己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她却还是要背叛自己?
没了这个孩子,她甚至心死跳楼,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自己呢?
“当年你让王薇薇将我处理掉,是想让母亲重新回到你身边么?”
姽婳一阵见血地问出了关键所在。
晏宁没有回答,可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想杀了我是么?”
姽婳站到晏宁的身旁,面上却毫无什么畏惧之色。
这让晏宁有些好笑。
“你以为你那个丈夫能来救你?小姑娘,司家的确有钱有势,你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靠山。可我想杀你,那他就不会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你。而你死了,就算知道是我动的手,司怀礼也算是商海里淬炼出的老狐狸了,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你,同我作对呢?”
晏宁和司怀礼也有过交集,知道他是怎样一个理智至上,心性坚定的人。
正因如此,虽然他年岁不大,却能稳稳坐住司家话事人的位子。
所以,这样的人,或许会为感情一时冲昏头做出闪婚的事,却绝不会拿着司家的家业来同自己作对。
姽婳没反驳什么,只是笑了笑,而后低声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见到我第一眼便杀了我呢?”
反而,还将自己接到这里,说了这么多的过往。
她看起来可不像是那种需要倾诉的样子。
晏宁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想和流淌着她一半血脉,和她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孩子,多呆一会儿。
她已经离开自己二十多年了。
几千个日夜里,自己从未有一次梦到过她。
恨么?
恨的,恨她的背叛,她的抛弃,她的不回头。
可没有爱,哪来的恨。
二十多年了,晏宁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执拗地孤家寡人般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她自己也已经不太清楚了。
“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可惜,你身上的另一半血,是我最厌恶的人的。你死之后,我会让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一起下去陪你,也算让他担当起自己为父的责任了。”
而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直到,晏宁身边的保镖,一脸沉重之色地走了出来,他俯身在晏宁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晏宁的脸色当即冷了下来。
“真的?”
这话不该从一向雷厉风行的晏宁口中说出,可此刻,她问了,眼睛里是不可置信和惊慌。
保镖点了点头,“手段都用上了,交代了两遍,前后对的上,应该是真的。”
晏宁一把推开保镖,不顾风度地朝后方快步走去。
姽婳叹了口气,依稀猜到了些什么,也跟着过去了。
第19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十九)
厂房的后方,是一处近乎密室的小屋子,看着不大,里面各种“工具”却很齐全。
此时的王薇薇没了几个小时前的贵夫人模样。
她被人狼狈得绑在架子上,精心保养的双手此刻血淋淋一片,面上是近乎惊恐的神情。
她的身上看不出太多的伤痕,看起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手上那点子伤痕,但王薇薇的眼里,是备受折磨后的惊恐和恍惚。
“放了我吧,我什么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
她喃喃自语地哀求着。
晏宁的脸上满是狠厉,她从旁边的托盘上拿起一把三棱刀,干脆利落地抵在了王薇薇的腹部。
“说,当年蓁蓁的自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薇薇被吓得一颤,带着哭腔喊道,“是我,我跟她说,你不要她了,还让我杀了她的孩子,孩子现在已经死了,马上她也会送给别人,她当场就哭了,哭了许久后,突然拉开了窗从楼上跳了下去。”
孩子死了,哭了许久,跳了下去。
这些词汇在晏宁的耳畔不停回响,她却如何都没有办法将它们串联成一句自己能理解的话。
“她以为,我不要她了?”
晏宁的眼眶顿时红了,尖锐的三棱刀刺入王薇薇的腹部,刺耳的尖叫声在屋内响起。
王薇薇就像一条砧板上濒死的鱼,拼尽全力挣扎呼吸,却只能距离死亡越来越近。
姽婳上前一步,抓住了晏宁持三棱刀的手。
晏宁猛地转过头,狠戾道,“你想阻止我?”
姽婳摇了摇头,抓着晏宁的手,缓缓转动那把三棱刀。
“啊!”
凄厉的嚎叫声响起,王薇薇满头冷汗,几乎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
“除了这个,你还对我母亲做过什么?”
姽婳不信以王薇薇对她这个姐姐近乎丧心病狂的嫉妒心,她会只在最后挑唆这几句。
一定还有!
果然,尽管剧痛加身,但王薇薇的眼神里的那丝闪烁,还是没有逃过姽婳的眼睛。
“不说是么?没关系。”
姽婳松开手,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刮刀。
那是她出门的时候放入口袋里的,晏宁的人搜过她的身,这把小刮刀因为是画画用具,杀伤力有限,所以并没有被收走。
姽婳拿着这把油画刀,缓缓靠近了王薇薇。
她用轻柔而亲昵的语气,在王薇薇耳畔耳语道,“我该叫你小姨是么?拜你所赐,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还稀里糊涂喊了很久你做母亲。你听着我喊你妈妈,不会心虚么?你当年对她做过什么?”
王薇薇感受着那小小的油画刀在脸上滑动,喉咙不自觉的吞咽紧张的口水,只是,她知道,她不能再说了,再说自己就彻底完了。
看着王薇薇逐渐坚定的眼神,姽婳笑了笑,而后干脆利落一刀落下。
“啊!!”
王薇薇发出了比刚刚更为凄厉的尖叫。
只是,那尖叫很短促。
被吓得紧闭上双眼后,没感觉到疼痛,王薇薇又战战兢兢睁开了眼。
之间那把油画刀,正稳稳地停在距离她眼球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主要再稍微往下一点点,就能刺穿她的眼球。
“我的手稳么?小姨。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说,我就会让这把钝到不行的刮刀,刺进你的眼眶,然后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搅碎,再然后,就是你的喉咙。你说,这把刀能不能割开喉咙,割的时候又会不会痛呢?”
这恐怖的描述,不光让王薇薇惊恐到几近失声,就连晏宁都有些吃惊地看向了姽婳。
当姽婳扬起手,准备落下时,王薇薇终于没有绷住。
“她和晏伏会在一起,是我给她下了药。但我不是故意的,是晏伏找到我,他说他要报复自己的姐姐,所以让我帮他。他,他说愿意给我钱,我一时糊涂,我就答应了他。”
王薇薇语无伦次地回忆着当年的所作所为。
她就是恨,就是嫉妒!
凭什么,她们两个是亲姐妹,姐姐就能被有钱人家看上,好吃好喝的娇养着,她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指望着姐姐指头缝里漏出的那点残羹剩饭。
她差在哪里了?
晏伏找到她的时候,她立刻就心动了。
她想看自己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姐姐,被践踏,被踩到泥泞里的模样。
她不知道晏家是什么背景,只知道那是个很有钱的人家,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收了钱,将自己的姐姐推进了深渊。
没想到,晏伏得手了,也失手了。
他得到了王蓁蓁不假,却被晏宁捉了个正着。
盛怒的晏宁几乎要了晏伏半条命,将他发配到了国外,王薇薇担心这件事的真相被查出来,于是直接窜捣了本就精神濒临崩溃的王蓁蓁逃跑。
再然后,就是生产之时被找到的已经抑郁症的王蓁蓁。
最后,王薇薇只用了简单几句话,就轻易让王蓁蓁从十几层的高楼一跃而下。
她,一个普通的女生,将晏家姐弟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还拿着自己亲姐姐的画作,为自己换来了二十年多年的名声和财富。
如果不是姽婳的到来,王蓁蓁留下的这最后一点血脉,也会毁在王薇薇的手上。
而手染这么多鲜血的她,依旧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好妈妈、好妻子,做众人眼中高贵美丽的景夫人。
晏宁的脸色白得近乎于一张纸。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蓁蓁不解释?
不对,她解释了。
是自己当年不听解释,将蓁蓁活生生推上了绝路。
是因为当时宴伏咬定了他们是两情相悦,盛怒下的自己便什么都不愿意再听了。
“阿宁,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和我弟弟睡在一起,难道是假的?你是不是想母凭子贵生个孩子,到时候好风风光光做晏太太。可惜啊,王蓁蓁,你压错了宝,他不过是我脚底下的一条狗,我才是晏家的主人!”
那些伤人的话,近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晏宁发现,自己直到今日,还能清晰记得那一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还有,蓁蓁脸上那绝望苍凉的表情。
她只觉得自己胸口痛得厉害,几乎不能呼吸。
身旁的人忙上前扶住她,“晏总,没事吧,我找医生过来。”
晏宁摇了摇头,深呼吸了几口气缓解自己胸口的绞痛。
而后,她从唇齿间近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句话。
“告诉看着晏伏的人,找几个男人好好安慰安慰他,弄完之后,把他给我绑起来找艘小船送出海,这辈子,就让他不用上岸了。”
说完,她又看向王薇薇,疯狂地笑了笑。
“至于她,手上的那些黑料都给我放出去。天才画家名声尽毁,心理崩溃,跳楼自尽。我要让她,受人唾弃地去死!”
第20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十)
尽管手中的权势能让她轻易地让晏伏和王薇薇去死,可晏宁却根本没有一点报仇的痛快。
她知道,自己也是逼死蓁蓁的凶手之一。
王薇薇尖叫着被拖走,她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临走的时候,她恶狠狠地看向姽婳,“晏总,既然当年的人你都要处决了,那这个小贱人呢?别忘了,她还有一半晏伏的血脉。”
她此刻也顾不得姽婳的肾脏能救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王薇薇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的宽宥和善良,都是建立在不威胁到她个人利益的基础上。
如今,她自己都保不住命了,哪里还会想起病床上的女儿。
她要让姽婳陪她一起死。
晏宁的目光转到姽婳白皙皎净的脸庞上,正眼都没瞧王微微一眼,冷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要你来教我做事了?把她带下去。”
王薇薇不甘地被拖了出去,等待她的,是声名尽毁、惨烈死去的结局。
屋内只剩下了晏宁和姽婳。
晏宁的眼睛中,最后那点光亮已经消失殆尽了。
姽婳能看出来,在得知王蓁蓁的死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后,这位晏总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靠被背叛的恨意活着,如今却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你想怎么死?”晏宁沙哑着嗓子开口了,“我还是无法接受你活在这个世上,看在你今天诈出了王薇薇真话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一个没有痛苦的死法。注射怎么样?一针剂下去,你会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
姽婳面上却并没有面临死亡威胁的惊慌。
她直视着晏宁,问道,“你究竟是无法接受我?还是无法接受当年你的不信任,让母亲把我这个孩子当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无法接受你也是害死母亲的凶手之一?”
如果,当时晏宁她没有那么骄傲,愿意听王蓁蓁的解释。
如果她愿意放下自己的高高在上,去安慰一下当时身心受创的王蓁蓁,那么容婳根本不会降生。
对于王蓁蓁来说,晏伏不过是一个无耻的侵害者,她不会愿意给他生下孩子的。
是晏宁推开了她,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所以王蓁蓁选择留下了容婳这个小生命。
对于王蓁蓁而言,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光了。
可是那点光也被强制熄灭了。
这话彻底激怒了晏宁,她猛地掐住了姽婳的脖子,巨大的冲击力让姽婳踉跄着后退到了墙壁上。
还没好全的腿撞到墙壁上,疼痛让姽婳略皱了下眉头。
晏宁从小就是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她的武力值不比身边任何一个保镖低,此刻钳制住姽婳,不过轻轻松松。
即便此刻性命都拿捏在晏宁的手指间,姽婳依旧无所畏惧地笑了。
她轻声嘲讽道,“懦夫。”
还没等晏宁再发怒,身后传来了一道男声。
“晏总,请您放开我的妻子。不然,我的人,可能就会对您的母亲做一些不礼貌的事情了。”
是司怀礼!
晏宁眉头一皱,松开了一些力道。
他怎么会这么快找了过来?
“司怀礼,你知道动我母亲是什么下场么?”
晏宁的母亲早年间和丈夫感情不和,她受不了晏先生在外东一个私生子、西一个私生女的花心,净身出户换来了离婚。
她早已另嫁他人,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如今过着幸福的日子,和晏宁也一直有来往。
“那晏总,你知道动我妻子是什么下场么?”
司怀礼还是那副冷淡矜贵的模样,他的身边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保镖,看起来丝毫不比晏宁手下的人逊色。
晏宁的目光在这群保镖身上划过,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你居然能让三叔借人给你?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容婳?”
晏宁的三叔,是整个晏家唯一能压住晏宁的人了。
他人已经七十多岁了,素日里也不太管事,但是老爷子当年叱咤风云,积威尤在,手里又掌握着晏家最机密的几块生意,加上当年对晏宁上位之路也多有帮扶,所以即便有些疯的晏宁,也很是听这位三叔的话。
“晏总,当时恶意袭击我妻子的那个司机,是您手下找的人吧。您和岳母当年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哪怕不知道其中内情,也能猜出您对婳婳恶意的来源在哪儿。从您踏足这座城市开始,晏老爷子派来的人,就已经到我身旁了。”
晏老爷子是个聪明人,他给了人,就是代表晏家的态度。
哪怕最后容婳真出了事,这也是晏宁的个人行为了。
晏家的防追踪手段的确高明,可也架不住自家人来追踪。
“呵呵。三叔这把岁数了,依旧比谁都精明。”
晏宁冷笑了两声,干脆地松开了手。
她知道,三叔做的,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太过执拗于当年事,许多时候,甚至将晏家的利益放到了次要。
三叔这是对她的警告。
她看向姽婳,轻声道,“你很聪明,找了一个能保你命的靠山,今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是么?够聪明、都冷静,你和你母亲还真不相同,和你那个孬种父亲也不一样。可惜了,若不是你的身份,我还真挺喜欢你的。”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默默等候的司怀礼,笑了笑,“走吧,回到你爱人身边去吧,日后,我不会再找你了。”
其实,她恨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是自己,将一切变成了如今的糟糕模样。
容婳,是蓁蓁的孩子,自己错了一次,不要再错第二次了。
姽婳没有回头,朝着司怀礼的方向踉跄走去。
她或许是个可怜人,可也是原主一切悲剧的来源。
将一切真相告诉这个掩耳盗铃的强者,戳破她强装出的恨意和坚强,便是姽婳给她的报复。
晏宁骄傲了一辈子,最后却要接受她“害死”了爱人的真相,对于这种人来说,以后的日日夜夜,她都会比死更加难受。
而且,她此次的出格举动,已经招来了晏家内部的不满,她的位子,日后怕也是没那么稳了。
以爱为名的伤害,也是伤害。
回程的车上,司怀礼悄悄看向已经陷入了沉睡的姽婳,心里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
尽管一切都是他和姽婳已经计划商量好的,但是从耳机里听到姽婳被钳制住的闷哼声后,他还是心慌了一刻。
他,很害怕自己这个妻子出事。
这不该是他们合作关系里该出现的情况。
司怀礼垂下了眸子,掩藏住了眼中的情绪。
晏宁对姽婳罢手了,却不会对王薇薇手软。
第二天,王薇薇抄袭的消息便传遍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昔日天才画家,竟然成名作都是窃取的别人的?
这种堪称艺术界丑闻的爆炸信息,一下子就点燃了公众的八卦欲。
而病床上的景棠,自然也看到了。
第21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十一)
母亲的彻夜未归和联系不上,本就让景棠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景泰的一通电话,彻底印证了景棠心里不祥的预感。
“你妈现在在病房么?”
景泰连平时亲昵的棠棠也不叫了,上来便怒气冲冲地问道。
“没有,我也联系不上妈妈。爸爸,出什么事情了么?”景棠试探性地问道。
“没,挂了。”
景泰好歹还记得这个女儿正在医院,没透露什么,便挂了电话。
只是,王薇薇这件事网络上早已传遍,哪里是能瞒得住的。
中午时分,景棠看到了失联许久的越泽发来的消息。
那是一条链接,点进去便是王薇薇盗用他人画作获奖的报道。
她过去的作品被扒了个精光,对她名气贡献最大的那几幅作品,几乎都是盗用的。
举报人提供了详细的证据,想为王薇薇说话的人根本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事情愈演愈烈,尤其是网友们知道画作的真正作者二十多年前跳楼自尽后,针对王薇薇的讨伐愈发激烈。
“平生最恨这种人,别人辛辛苦苦画出来的作品,被她据为己有。不要脸,抄袭怪!”
“原作者那么早就去世了,太可惜了,本来这些荣誉应该是她的。”
“这不就是之前订婚宴小女儿抢大女儿未婚夫事件里的女方母亲么?怪不得能养出那么个姑娘。”
战火甚至蔓延到了景棠的身上。
景棠气得手都在颤抖,她立刻给越泽打过去了电话。
越泽这次倒是很痛快地接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妈妈她没做过这些事,网络上这些人怎么能听风就是雨!”
景棠虽然心里也有怀疑,却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必须是清白的。
不然,作为她的女儿,自己以后的画坛之路将会难走许多。
电话那端,越泽的声音冷漠,没了曾经的关怀和体贴。
“做没做过你妈自己心里清楚,景棠,我今天给你打这通电话,就是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稀里糊涂给你当舔狗当了这么久,如今被我爸放弃,继承权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以后不必再联系了。”
说完,越泽没给景棠反应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越泽这些日子并不好过,私生子的曝光,让他的父亲彻底坦白了对他的放弃。
司家的针对,越父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越泽当初对容婳的所作所为。
“你知道一个大悦城让我们少赚多少钱么?不光是大悦城,这更是一种信号,代表司家对我们的针对,那些合作商一个个比狐狸都精,都避着我们,生怕惹祸上身。现在我们谈合作越来越难了。这一切都是你为了你所谓的心上人造成的。”
越父可以容忍越泽的无能和平庸,但却不能接受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做出各种无脑的行为。
这不该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该做的事。
所以,他宁愿培养外面更小却更听话的小儿子。
失去了继承权,围绕在越泽身边的那些赞美和褒奖也同时消失了。
越泽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为了所谓的爱慕,失去了什么。
他只能努力去讨好父亲,想努力挽回一切。
那些曾经的爱慕,在失去的富贵面前,也不值一提。
景棠不可思议地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不敢相信对自己一片痴心的越泽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接连的刺激,让景棠觉得眼前一暗,在护工的惊叫声中,她昏倒从床上跌落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却又是一个噩耗。
忙碌许多天未曾露面的景泰,面色颓唐地坐在她的病床前。
景泰虽然人到中年,但依旧称得上一句儒雅英俊,平时穿衣也很讲究。
今天他却形色狼狈,衣服上还沾着许多脏污,丝毫没了曾经的风度翩翩。
“你妈妈死了。”
景泰没有安慰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宝贝女儿,而是直接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而不等景棠反应过来,他又接着开口道,“爸爸,可能也要坐牢了。”
刚刚内部的人已经给他来了电话,他此刻坐在这里,不过是等待警察上门了。
之前做下的那些错事,都被人捅了出来,景泰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至少十年以上的刑期。
景棠不可置信地挣扎着要坐起身。
“怎么可能?妈妈,妈妈怎么会死?还有爸爸,你做了什么要坐牢?我们家不是有钱么?不能拿钱摆平么?”
景棠的印象里,之前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景泰公司里也出过安全事故,死了好几个人。家属说要去告他,最后被每人一百万封了口,草草了事。
从那时起,景棠就知道钱的好处。
所以此刻,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靠钱解决。
“你妈妈是自杀,自己从楼上跳了下来。可能是受不了网络上的议论吧。至于我,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我该得的。”
景泰没有把王薇薇身上那些异常的伤痕说出来。
从盗用事件曝光,他就知道,这件事,肯定和二十多年前死去的蓁蓁有关。
当年,他爱慕王蓁蓁的才情和美貌,所以心软留下了那个孩子一命,将她偷偷放到了山道上。
如果能活下来,便是她的福气;活不下来,那也是她的命。
如今看来,当时的心软,或许救了自己的命。
景泰不知道的是,王薇薇的确是晏宁下的手,但他,却是司怀礼布的局。
景家不过一个普通的有钱人家,连一句家族都称不上,却让晏司两大家族的话事人同时对其出手,也算是死得荣光了。
不说出王薇薇之死的异常,也是景泰对景棠最后的保护了。
不知道反而是安全的。
“我给你留了一千万,因为马上你和我名下的账户都会被封,我转到了张秘书的卡上,如果能幸运遇到合适的肾源,这笔钱足够你做手术和术后恢复,如果遇不到,这笔钱也够你富足平安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景泰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已经考虑到了极致。
哪怕是如今马上要被捕的关头,他也给景棠考虑到了以后的日子。
可惜,景棠并不能接受。
“是不是容婳害得你?爸爸!她怎么能这么狼心狗肺,你是她爸爸,她这是不孝,啊!”
话还没说完的景棠,被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打断了话。
“爸爸。”景棠捂着脸,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景泰从来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却为了容婳打她。
“是我没尽好父亲的责任,只一味让你母亲娇纵你,却未曾好好教导过你。你记住了,我不是容婳的爸爸,你也不是她的妹妹,我们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当初是因为肾源匹配才说了这个谎,是我们家对不起她。日后,你不准去找她的麻烦,到死都不准,听到了么?”
景泰最后还是说了一个谎,他将容婳彻底同景家剥离开了。
尽管血缘上来说,景棠算是容婳的表妹。
可这个时候,没有关系,或许就是最好的关系了。
第22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十二)
景泰没有等到景棠的回答,便被警察带走了。
他的所作所为,自该由法律来进行审判。
景泰也不会知道,对于景棠这种已经近乎疯魔的疯子来说,他的一片苦心不过是白费。
景棠更加深恨上了姽婳。
她觉得,如果没有姽婳的存在,她还会是景家富贵无忧的小公主,有父母的宠爱,有越泽的追随,还可以朝着自己的倾慕对象不断努力靠近。
而不是现在,母亲死了,父亲被抓,越泽和自己陌路,爱慕的司怀礼娶了自己最恨的容婳。
她什么都没了。
景棠不想等所谓的配型肾源了。
之前景家有钱有势的时候,找了那么久也不过只找到一个容婳,如今再找,谈何容易。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让容婳身败名裂,陪自己去死。
抱着这个想法,景棠从医院出院了,她从秘书那里先拿了两百万,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后,通过一些门路,找到了一个水军公司。
她的诉求很简单——搞臭容婳的名声。
一百万是定金,等事成后,她会把剩下的八百万补齐。
九百万,搞臭一个人的名声。
景棠将父亲留给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上面。
这家水军公司也是大胆,或许是因为对姽婳身后的司家缺乏基本的了解和畏惧,也或许是钱帛动人心,让人忘了基本的底线。
总之,他们接了单,并帮景棠策划好了一切。
很快,景棠便使用自己的个人账号,发布了一条长达五分钟的视频。
而这条视频,迅速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视频里,景棠一副病弱的惨兮兮模样,她素净着一张脸,双眼通红,直视着镜头。
“大家好,我是景棠,前几天深陷舆论风波的王薇薇,是我的母亲。我今天在这里发这个视频,是想给我的姐姐说几句话。姐姐,因为你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没办法联系上你,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不管你如何恨妈妈,现在她已经死了,你总不能连送她一程都不来吧,我已经快死了,也不会再和你争什么了。姐姐,求求你,回来送妈妈最后一程吧。”
视频里的景棠哭得梨花带雨,还出示了自己的病历,并且“真诚”表示,自己决心去陪妈妈,不会再接受任何手术治疗,只求姐姐能回来送妈妈一程。
尽管当初订婚事件,景棠的名声几乎跌落了谷底,但人总是有可笑的怜弱心理,总觉得事件里更弱小的一方更值得同情。
加上水军的带动,网络上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毕竟也是亲妈和亲妹妹,这有点太绝情了吧。”
“对啊,子不嫌母丑,就算她妈再怎么样,人死罪消,也该回去送一程吧。”
“景棠也挺可怜,妈妈死了,爸爸坐牢,自己一个人等死,死前只想求姐姐原谅她,回来送妈妈一程。”
……
人们似乎永远可以替别人宽宥,替别人原谅。
痛苦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谁能理解?
疼痛不是自己承受,谁又能懂得?
因为容婳在受到伤害后没有一蹶不振,因为她过得比之前更好更精彩了。
所以,她就要无条件地去原谅,去宽宥。
事情的热度发酵得很快,姽婳却一直没有出来回应。
而这时候,景棠参与的青奖赛初选结果也出来了,景棠的画作《家人》也获得了初选里的第一名,更是评委们公认的最佳画作。
这幅作品描绘的,正是一家人一起用餐的美好场景。
慈爱的父母正在交谈,温柔的长姐在侧耳倾听,纯稚的妹妹在偷吃蛋糕。
恰好和景家的人员匹配上了。
于是,网友们也认为,这就是景棠所描绘的理想中的家。
而如今,她的家毁了。
请容婳原谅妹妹这个词条,在某些人的操纵下,悄无声息爬上了热搜。
所有人都在逼着姽婳原谅,似乎她不原谅便是什么大罪一般。
事件发酵的第二天。
司氏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则律师函,对于此次事件中,谩骂容婳的一百余个账号提起法律诉讼。
这下子,更激起了网友的逆反情绪,觉得你不原谅就算了,反而还告起了“吃瓜”的网友,这算什么道理。
景棠看着网络上的风向,露出了满意的笑,只感觉身上的病痛都没那么折磨了。
容婳的声名尽毁,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药物。
她倒要看看,声名狼藉的容婳,还能不能继续把持住司怀礼的心。
可惜,她的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太久。
中午时分,司氏的官方账号再次发布了一条博文。
这次,也是一条视频。
视频中,姽婳仪容端庄,衣着光鲜,看着似乎并没有被网络上的风波影响到分毫。
“最近针对景棠女士对我的几点控诉,接下来我会一一回应。”
姽婳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上,正是订婚宴当天景棠和越泽相拥的监控画面,不过之前流传出来的都是静音版本,瞧着倒也还好。
如今的,却是高音质版本,两人说的每句话,都被清晰收录。
两人一口一个情意绵绵的阿泽和棠棠,明显就不是之前说的安慰关系。
最关键的是,他俩人的谈话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越泽是为了让姽婳提供配型,才诱骗和其订了婚,而看似无辜的景棠对这一切早就知情。她是看着,甚至鼓励越泽去做这件事的。
这下景棠立的人设可直接翻车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结,针对景棠在青奖赛上获奖的那副作品,姽婳提供了自己的绘画记录和录像证明。
景棠做梦也没想到,那副《家人》,本身就是姽婳给她设下的圈套,从开始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慈爱的父母,谈论的并不是孩子的趣事,而是要把姐姐的肾换给疼爱的小女儿。
温柔的长姐听到了这一切,想要逃离。
至于纯稚的妹妹,她偷吃的不是什么蛋糕,而是属于姐姐的未婚夫。
这不是所谓的家人,而是一群人合谋对姐姐的欺骗和谋杀。
最关键的是,姽婳拿出了和景泰的亲子鉴定证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依据dna检测结果,子女样本和父系样本不具有生物学亲子关系。
容婳,根本就不是景家的孩子。
视频的最后,是姽婳平静的话语。
“对于网友们而言,这可能是一场八卦的狂欢,但对于我而言,我只是因为肾源匹配,所以就被选中成为了景家的孩子,被要求为景棠奉献出一切,包括生命。这公平么?这不公平。所以,景棠小姐,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再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将无辜之人拖下水了。”
这下,舆论彻底炸了。
第23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十三)
景棠从没想过,容婳居然真的不是爸爸的孩子。
虽然景泰曾经说过,但景棠只以为那是不让自己去找容婳麻烦的借口。
她从母亲对容婳的态度里,依稀猜测过,这是不是当年爸爸在外风流留下的孩子,却没想到,两人居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不光景棠懵了,网友们也懵了。
这下,许多头脑清醒的人也出来说话了。
“昨天网络风向太可怕,没敢出来发声。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容婳才是真可怜么?明明是景家人对不起在先,现在还被道德绑架要求原谅。”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觉得,景棠身上的白莲味快冲出屏幕了,怎么还一堆人同情她?”
“有水军带节奏吧?舆论发展得太快了,本来大家很多向着容婳说话的,突然评论区就被冲了。”
……???
这下,景棠因为将死打出的那点可怜牌,也彻底没了。
这还不算完,司氏的律师团队直接起诉了此次在其中搅动舆论的水军团伙。
水军头目一看情形不好,立马把景棠交代了出来。
于是,景棠被司氏的金牌律师们直接控告诽谤,要求其公开道歉,并赔偿相关经济及精神损失费。
让景棠道歉,她怎么肯?
于是,她打算从张秘书手中,拿着剩下的八百万换个城市生活。
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在自己死前,她打算挥霍掉这笔钱。
只要不道歉,她就永远没有输给那个女人。
可是,张秘书拒绝将剩下的钱给她了。
“景小姐,老板在入狱前,曾给过我一份委托合同。如果您老老实实用这笔钱治病或者生活,那这笔钱我会一分不落地给到您,作为酬劳,我会得到景总在国外银行存的两百万存款。如果您执迷不悟,用这笔钱行不义之事,那我会在委托律师的见证下,将这笔钱转到公益机构,用于走失儿童的寻找工作。”
张秘书看向她的眼神,是嘲弄和鄙夷。
“显然,您得不到景总给您留下的这些钱了。”
景泰最后的那些话,景棠是完全一句没听进去。
她歇斯底里地想要上去厮打张秘书,却被一旁的保安“恭敬”地请了出来。
大街上,景棠狼狈地坐在地上,第一次感觉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名声没了,钱也没了,她还能做什么?
几个月后,y国。
tdt国际绘画大奖赛的初选已经结束了,姽婳毫无悬念地以亚洲组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决赛。
因为近期画坛频发的抄袭和盗用事件。
此次大奖赛,将创新启用现场限时作画形式,评委们也会现场评分,称得上一句刺激。
司怀礼陪着姽婳一起来到了y国。这个他自从父母离异后就未曾踏足过的国家。
司家在y国有一座庄园,姽婳和司怀礼就入住了这里。
抵达的当晚,庄园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司怀礼的生父,那位画坛传奇,怀特先生。
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怀特看起来似乎还是一个不到三十的文艺且英俊的青年。
他微卷的长发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随意落下,更显飘逸潇洒。
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他那双和司怀礼一模一样的绿松石般澄澈美丽的眼睛。
不过,司怀礼继承了他母亲的中国血统,所以五官线条更柔和一些,而怀特则是更有锋芒。
司怀礼见到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管家,我说过,他不准出现在司家的宅子里,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管家一脸的为难,怀特倒很温和地笑了笑,“你不用怪他,我想进来,他想挡也挡不住。”
他的中文说得很流利,丝毫不像一个外国人。
说完,他又看向司怀礼身边安静站着的姽婳。
“这就是你那所谓的妻子,你找来赢回四时歌的秘密武器?”
他对姽婳笑了笑,眼神里却很冰冷。
“的确很有天赋,可怀礼,你也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么?自己没了画画的能力,靠着金钱和司家的势力,找一个天才来帮你完成梦想。你可真让我失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那时候对一切都很真诚,热情,你……”
怀特没说完的话凝结在了嘴边。
他震惊地看着在司怀礼的唇上落下一吻的姽婳。
“怀特先生,我尊重您在专业领域的成就,但对于您的私德,却实在不敢恭维。”
姽婳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司怀礼拉到身后,转头看向了怀特。
“我和怀礼,是因为相爱而登记结婚,不过我恰巧在绘画上,有着让您都为之忌惮的天赋。所以让您不顾身份,来这里冷嘲热讽。您在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四时歌艺术馆的藏品?还是害怕发现,您早已成了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怀礼是您的孩子不假,日后我们也定会赡养您,只是,多余的不该说的话,您这个失责的父亲,就别再挂在嘴上了。他过去怎样,将来怎样,都和您无关了!”
这话已经是极不客气了。
怀特的神色冷了下来,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姽婳。
“希望几天后的决赛,你还有这份自信。”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司怀礼丝毫没在意怀特的离开,他只是专注地盯着姽婳。
良久后,他沙哑着嗓子问道,“刚刚,为什么?只是因为合同么?”
在他紧张忐忑的目光中,姽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司怀礼,真的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这些时间里,他对自己的感情变化,姽婳感知得非常清楚。
先是工作狂的他,开始每天按时下班,还坚持和自己一起吃早晚餐。
而后,是每天早上出现在画室的新鲜花束。
帮着姽婳处理网络上的各种争端,尽管那已经超出了合同的范围。
还有,司怀礼无数次提起想要拉长合同的时限,无数次表示,如果这一届不行,那下一届拿了金奖也可以。
他明明知道怀特可能根本活不到下一届比赛了。
这一切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连楚浔都察觉到了,看司怀礼的眼神越来越不顺眼。
可司怀礼却从未对姽婳说过半句喜欢。
直到比赛前夕,江淮瑜在最后一次授课结束后,对她说的那番话。
“婳婳,你察觉到司怀礼对你的心思了吧。”
江淮瑜干脆利落捅破了司怀礼和姽婳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
姽婳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心动,那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吧。当年他父母离异的事情闹得太难看,他也遭受了许多折磨,所以造成他对爱这件事一直很难说出口。但你能看出来吧,他喜欢上了你,不是因为合同,不是因为你的天赋,就是单纯的喜欢。所以,就当我这个便宜老师的恳求吧,如果你也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给他一个机会,救救他。”
所以,现在。
姽婳看着司怀礼,低声问道,“不是因为合同,就是我看不惯他在我面前欺负你。你不能低头,司怀礼。错的是他,你怕什么!那你呢?司怀礼,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司怀礼颤抖着将姽婳揽入怀中。
“谢谢你,还有,你愿意和我一起把合同期限延长么?一辈子那种。”
在司怀礼的忐忑中,姽婳缓缓点了点头。
司怀礼露出了在姽婳面前最真心璀璨的一个笑容。
那些藏了十余年的晦涩隐秘,那些强大下的胆怯往事,他终于有了说出的勇气。
第24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二十四)
司怀礼的母亲叫司苒,一个很美的名字。
故事的开头,不过是烂俗的富家千金留学期间爱上了才华横溢的艺术家。
公主和王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在童话故事里,这便是结局。
但生活不会到这里便停止。
王子和公主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但婚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怀特天生向往浪漫,婚姻在过了多巴胺的冲动期后,对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束缚。
而司苒却需要丈夫无微不至的陪伴。
他们的婚姻很快亮起了红灯。
不过,司苒怀孕了。
这个孩子让他们岌岌可危的感情维持在了安全线内。
尤其,司怀礼又是一个极有绘画天赋的孩子。
他被怀特视为接班人,用心培养。
但他越来越受不了司苒几乎变态的控制欲。去哪里都要报备,甚至连和同事的正常交谈都不可以。
他开始长久的不回家,开始和司苒没有话说。
直到,司苒发现了丈夫长达十余年的出轨。
第一次,甚至于是在她怀孕的时候。
她濒临崩溃。
怀特却不能理解,他认为两个人只要精神相爱,肉体是自由的,他甚至说出了,如果你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去寻找伴侣,我不介意。
怀特的话,彻底摧毁了司苒的精神。
她要离婚,歇斯底里般地要求离婚。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彻底撕破了脸。
一向美丽端庄的司苒,用最恶毒的语言去骂这个曾经的爱人。
而浪漫绅士的怀特,也用疯子来称呼为自己诞育孩子的爱人。
可在关于司怀礼的抚养权上,两人发生了争执。
怀特不愿意放弃这个极有天赋的接班人,他甚至以司苒有精神方面问题为由争夺抚养权。
这一点很致命。
即使司家家财万贯,但司怀礼出生在y国,一直在y国长大,加上司苒的精神状况堪忧,这一切都对抚养权归属不利。
“他们的离婚官司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不对劲。醒来后,发现母亲拿着刀坐在我的床前。”
说起当年的事,司怀礼的脸色是一片平静。
那时的司怀礼,还是一个少年,他猛地看到母亲手持利刃坐在床边,还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要学画画,你如果不会画画,你就可以跟着我回国了,而不是我们两个人都被困在这里,无休无止地和你那恶心的父亲纠缠。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诞生!”
司苒扬起刀,疯狂地笑道,“只要你不能画画了,你父亲就会放你走,好不好?”
说完,她猛地把刀朝司怀礼刺去。
司怀礼躲都没有躲,就这样面色平静地看着利刃朝自己刺了过来。
在刀刺入肩膀的那一瞬,鲜血染红了他单薄的睡衣。
司苒仿佛被鲜血刺激恢复了神智,她松开握刀的手,惊恐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司怀礼只是缓缓笑了笑,那双和怀特极像的眸子里,满是哀伤。
“妈妈,我不会画画了,你就不会伤心了,是么?或者我死掉了,你会开心一些么。”
然后,在司苒的尖叫声中,他握住那把刀,狠狠从肩头划了下去。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于忍着剧痛,将刀拔出,用已经受伤无力的手,将另一半的臂膀也狠狠刺了下去。 “妈妈,不要伤心了。你看,我已经失去价值了。”
后来,司怀礼在医院中醒来,他的双臂虽然未曾残废,但需要经过长久的复建才能恢复日常生活能力。
但是画画,却是不能了。
这场骇人的风波后,怀特伤心了许久,还是放弃了对他的抚养权争夺,司怀礼跟着司苒回了d国。
直到,四时歌艺术馆的藏品成为了司苒的心结。
“母亲一直到死,都在说对不起我。可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只是病了。或许我也病了,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或许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如果不是他的诞生,或许他们两人不会困在这段并不适合的婚姻里这么久。
姽婳听完后,只是握紧了司怀礼的手。
“你没有错,你为什么会有错。如果这么说,我的到来也是有错的,我是一场错误结合的产物,更是促进了自己生母的死亡……”
司怀礼回握住姽婳的手,不想让她这么说自己。
姽婳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场错误的婚姻里,谁都有错,但你没有错。怀礼,我知道你的心结,在于你母亲的遗憾,你放心,这次的大奖赛,金奖一定是我的,但不是为了所谓的藏品或者我们俩的合同,而是我想让你知道,是有人在乎你的。因为你想要那些藏品回到司家,所以作为你的妻子,我要帮你拿到金奖。”
虽然有些矫情,但司怀礼尽管拥有了常人毕生艳羡的财富,他却始终困在十多年前的那场离婚官司中,从未走出。
父亲轻易放弃他,因为他失去了傲人的天赋。
母亲看似争取他,但是到底是因为爱,还是不愿意输给花心的丈夫呢?
若是爱,如何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司怀礼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姽婳揽入怀中,静静地沉默了许久。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便是决赛时间了。
为了公平公正公开的评审原则,此次决赛环节,采取了全球直播的形式。
各个国家的网友都能实时目睹画作的诞生过程和评审的评分,最大限度避免黑幕情况。
姽婳在司怀礼的目光中踏入了比赛场地,这一切,被比赛场地外的镜头精准记录了下来,并全球实时直播。
一方面是因为两人的外形实在太过出众。
另一方面,两人本身名气就不小。
姽婳此次在初赛环节就一鸣惊人,在画坛堪称惊才绝艳的新星,而司怀礼本身就是司氏的总裁,上过诸多财经杂志,两人的“闪婚”经历又堪称童话故事,所以自然引人注目。
而相隔千里的d国,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女人正坐在电视机前收看直播。
当看到姽婳和司怀礼出现时,她的眼睛里满是疯狂和恨意。
她就是景棠。
消失了几个月后的景棠,没了曾经的大小姐模样。
因为不愿道歉,景棠被强制执行成了失信人,禁止了一切高消费,她更面临着姽婳提起的盗用作品的诉讼,以及后续的巨额赔偿。
她此刻住得是一处廉租房,因为没有佣人,她自己又不会打扫,此刻屋里堆满了垃圾,满是恶臭。
但在这么恶心的环境中,景棠却毫不在意。
她只是死死盯着屏幕。
今天是tdt国际绘画大奖赛的金奖角逐日,她要亲眼看着容婳的失败。
她才不相信,容婳一个没有正经接触过绘画的人,能够打败那么多天才,夺得金奖。
“一定会失败,一定会失败!”
陷入疯魔的景棠,捏着手里的药瓶,神经质般念叨着。
很快,决赛开始了。
第25章 被道德绑架的炮灰姐姐(完)
此次决赛的主题,是光。
这是一个很抽象的选题,加上决赛的作画时间只有四个小时,留给参赛选手构思的时间就更短了。
不过,作为艺术界的最高赛事,此次能杀入决赛的,都是各国的天才画家了。
在摄像机的镜头下,各位选手纷纷开始动笔。
姽婳是其中动笔最晚的一位,直到开赛后近两个小时,她才正式动笔。
这已经引起了不少观众的注意。
“怎么才开始画呀?时间来不及了吧?”
“还是太年轻吧。听说她正式学画画也不过半年多,能杀进决赛已经很厉害了。”
电视机前,景棠更是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看着容婳开始紧张,她就止不住地兴奋。
身处议论声中的姽婳却很平静。
她慢慢将颜料用调色油稀释,一层层往画布上涂抹着颜色。
在外行人眼中,只觉得她的动作眼花缭乱,但画布上却杂乱无章。
这不像是她的水平呀?难道是紧张了?
场内场外都议论了起来。
景棠的脸上兴奋的笑意更是愈发明显。
但怀特的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他的身子专注地前倾,绿松石般的眸子里是震惊和掩不住的欣赏。
“透明画法。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古老的画法。”
透明画法?
不少人都对其不太了解,但看怀特只专注看着姽婳,最后还是旁边另一位资深的评委来解答了。
“这是一种十分古老的绘画技法,如今已经很少人用了。因为对人的色彩天赋和构图天赋要求极高,绘画者在画第一笔之前,要将整幅画在脑海中进行重组设计。这种画法是将颜料层层描绘,每一层干透前上下一层颜色,两层颜色在这样的状态下会调和出视觉上的第三种颜色。”
一直沉默的怀特此刻也开口了。
“这种画法,画出来的画,会有一种珠宝般的诱人光泽,是如今的诸多画法所无法实现的。光的主题,以透明画法来铺就,她果真是个天才。”
怀特此生只夸过两个人天才。
一个,是未曾废掉臂膀之前的司怀礼。
另一个,就是姽婳。
这下,全场震惊。
伴随姽婳落下最后一笔,整幅画的全容终于现于人前。
茂密到近乎阴森的森林中,一个少年孤身向前,一束光,透过树叶的层层遮挡,落到少年身前的不远处。
光,是希望,亦是救赎。
整幅画面,如梦似幻,尤其那束光,透明画法的层层颜料叠加,让那道光束呈现出一种近似于虚无的飘渺美感。
最后的评审环节,评委们讨论了许久。
姽婳这幅作品实在太过出色,除了怀特剩下的几位评委都给出了场上最高分。
虽然此刻怀特的分数已经不再重要,但犹豫许久后,怀特叹了口气,给了此场比赛,也是怀特毕生给出的唯一一个十分。
他知道这个十分意味着什么。
他和司苒的最后一分关联,彻底消失了。
这些年,他留着四时歌,真的是因为贪恋那些藏品么?
不过,怀特苦笑了一下,他那些凉薄可笑的感情,怕是死去的司苒也不会在意这些了,至于司怀礼,他更不会在乎。
他的一生,在自己的职业上可谓传奇,可在家庭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司苒之间只剩下了争吵和伤害。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把一次次的出轨当作排解烦闷和对付司苒的工具。
他曾经把司怀礼看作唯一的希望。
可这个唯一的希望,在他和司苒的离婚战争中走向了自毁。
他只能放弃。
这是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最后能做的事了。
作为评委的代表和画坛的传奇前辈,姽婳从怀特的手里接过了比赛的金奖奖杯。
在传递奖杯那一刻,怀特低声说道,“希望你对那孩子的感情能长久一些,我能看出来,你和我一样,不是一个长情之人。”
或许是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怀特看人更加精准了一些。
他总觉得,姽婳并不能给予司怀礼同等的爱。
这也是他讨厌姽婳的原因。
司怀礼给予一百分的爱,她却只能回应六十分或者七十分的爱,这如何公平,就像当初的他和司苒,他无法给予司苒同样等级的爱意,这段感情终究会走向灭亡。
姽婳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奖杯。
“怀特先生,既然以前未曾尽过父亲的责任,如今就不要在这里做什么慈父姿态了。至于长久?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长久,但至少,我能给他我这一世的永久。”
六七十分的爱意,已经是姽婳能给出的极限。
她永远无法为一段感情献出所有,因为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东西。
但至少,那已经是她的全部。
捧起奖杯,姽婳朝着镜头露出灿烂明媚的一笑。
她是tdt国际绘画大奖赛历史上最年轻的金奖选手,也是时隔二十年后重新有d国人捧起这个奖杯。
她的存在,将为画坛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当d国观众为姽婳的获奖狂欢时,出租屋里,景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电视机上姽婳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可能!为什么?难道我们就差这么大的?我不信!”
为什么,她能成功?她难道就永远压自己一头么?
自己渴望的爱人,自己想要的荣光和事业,她全都得到了。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景棠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拽着了轻飘飘的桌布。
“砰!”
景棠跌倒在了一堆外卖盒子中,她的眼前一片白,呼吸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而后慢慢消散在了空气中。
直到这一刻,景棠还是有许多不甘。
她在想,如果当初订婚宴能顺利进行,自己此刻是不是已经顺利完成了手术。
她会拥有健康的身体,光明的前途,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
而不是现在这般,狼狈地苟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如果,不过是失败者的臆想。
一生善于谋划算计的她,最终还是没能熬过病魔,在姽婳拿得金奖的这一天,景棠死在了冰冷的出租屋内,直到七八天后才被人发现了尸体。
而这一切,已经对姽婳毫无影响了。
在回国后,她没拗过司怀礼,两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结婚仪式。
用司怀礼的话说,尽管之前两人在法律层面已经是夫妻,但那场关系开始于一纸冰冷的合同,他想以这场仪式作为两人全新的开始。
姽婳同意了。
尽管婚礼上楚浔拉着个脸,对自己的上司没半点好脸色。
这一世,姽婳和司怀礼两人共同创办了一个基金会,帮扶那些有天赋的儿童,姽婳作为画坛如今的新兴大师,更是积极开展绘画兴趣教育。
她和司怀礼的观点一样,绘画并不应该是一门曲高和寡,只局限于财富阶级的艺术。
从王蓁蓁,到曾经的原主,她们都受困于家庭条件桎梏,但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赋。
姽婳想给更多的王蓁蓁和容婳能够被人看见的机会。
五十年后,这对热心绘画事业的夫妻,在一个春日的早晨,共同停止了呼吸。
国际绘画协会官网换上了黑白色主题以示默哀,各国绘画大师和各类绘画爱好者也纷纷送上他们的哀悼。
他们在哀悼传奇的逝去,也是对一对爱侣最好的祝福。
同日逝去,这并不是悲剧,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生得灿烂,去如繁光。
这是极好极圆满的一生了。
月亮西沉,主角谢幕,可那场盛大爱意的故事,永远,不会完结。
而当姽婳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坐着一个打扮端庄富贵的老太太。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盘起,头上的翡翠头面水头又足又润,瞧着就价值连城。
此刻,这位老太太眉梢挑起,略带几分刻薄相。
“不是我说你,商户出身,到底上不了台面。你若打理不好此次寿宴,丢的可不是你这个儿媳的脸,也不是我的脸,而是整个侯府的脸。若是觉得自己才干不足,便早早让贤,免得到时候丢日现眼!”
儿媳?
这次的原主,已经嫁人了?
第1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一)
面前这个一脸挑剔模样的,正是姽婳这具身体的婆婆。
原主名叫云婳,出身江南富豪云家,家中专司船舶营运贸易,为江南首富。
原主是家中幺女,如今,是建宁侯府的侯夫人。
但,是个继室。
建宁侯谈赟,年近不惑。
先前曾有一妻,但红颜薄命,十七年前病逝去了,只留下一子。
云婳,便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按理说,即便谈赟已有一子,可娶继室也该从名门闺秀中挑选,原主作为商户女,即便姿容出众,但在家世上也是差了些的。
但这门外人眼中云家高攀的婚事,其实还是谈赟主动上门求的。
建宁侯府在外人看来,是簪缨世家,高门大户。
实则,内里早已虚空腐朽。
这些年里,而为了维持侯府的排场和门面,谈赟没少从国库借钱。
今上仁慈,总是体恤底下人的。
但是今上好骗,太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半年前,当今太子爷为了积攒军费,要求各大世家官员将之前从国库出借的银钱全数还上。
三月为期,若逾时未还,为官者降职三等,勋爵世家降一等爵位。
这个惩罚可谓诛心,一时间,京城里人人自危,都纷纷想办法还国库欠款。
建宁侯府的欠款达到了一百六十多万两,整个侯府拼拼凑凑,甚至把他那亡妻的嫁妆都加上,也不过凑了不到五十万两,剩下的一百多万两亏空是如何也补不上了。
最后,是老太太出了个主意。
为谈赟找一个家底殷实的继室。
继室一进门,自然就能填补这份亏空。
但是用女人的嫁妆这件事,不管放在哪户人家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谈赟选中了原主。
原主的父亲和谈赟有过一面之缘,谈赟知道他家的财力雄厚,也知道他家有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儿。
一个想要财,一个想要借建宁侯的权。
于是,一番操作后,懵懂天真的原主成了建宁侯府的新夫人。
与她一同嫁进来的,还有三百万多万两的陪嫁。
谈赟娶得不是继室,是钱。
云婳嫁得不是夫君,是权。
原主从小便被教导三从四德,出嫁前对父亲恭敬,出嫁后对谈赟这个夫君也是柔顺。
她的陪嫁,不仅补足了建宁侯府的亏空,也让建宁侯的家底更殷实了几分。
若是谈赟是个念好的人,有着这份情意在,云婳的日子总不会难过。
可惜的是,谈赟软饭硬吃,用着云婳的陪嫁,却瞧不上云婳的出身。
他中意的,是世家大族出身的闺秀,而不是原主这样一个商户的女儿。
可惜他已经娶了两任妻子,哪户门第高贵的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等人家,门楣低些的谈赟还不乐意。
这时,一个人选走入了谈赟的眼帘。
她是鹿知鸢,谈赟名义上的表妹,老夫人母家的妹妹家的孩子。
但是,实则她是老夫人的妹妹当年和允王私通生下的孩子。
允王乃是当今的二哥,曾经的太子殿下,可惜因为牵扯到巫蛊一案,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以允王之名囚于府内,至今已十八年了。
鹿知鸢的母亲当时未出嫁有了身孕,为了瞒下此事,便匆匆找了个人嫁了,生下了鹿知鸢。
鹿知鸢的母亲在半年前去了,名义上的父亲也云游在外,已有三五年没有音讯了。
建宁侯老太太怜惜鹿知鸢一个弱女子,便将她接到了侯府上居住。
鹿知鸢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母亲在去世前不仅告诉了她,还将当年允王给她的定情信物一并交给了鹿知鸢。
鹿知鸢虽然表面端庄秀雅,实则内心极为精明算计。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算老太太原以为自己撑腰,自己明面上的家世低微,左不过也就是嫁一个前途光明些的低等官员,而后陪他一点点熬上去,最后运气好能做个诰命夫人,运气不好,就和这京城里数不尽的官家夫人没什么两样。
可鹿知鸢不甘心。
她本来应该是太子之女,甚至是皇帝之女的。
她怎能甘心一个区区诰命夫人。
于是,她瞧上了谈赟。
虽然年岁大了些,但是谈赟保养得宜,看起来也是英武出众,最关键的是,他是侯爷,自己如果嫁给了他,就是一等侯夫人了。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鹿知鸢以自己的前太子之女身份为诱,加上自己的美貌和才情,牢牢将谈赟抓在了手心。
而谈赟则帮助鹿知鸢见到了囚禁的废太子。
鹿知鸢在允王面前,将自己的母亲描述成了忠贞深情的奇女子。
允王被囚禁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见到自己遗落在外的血脉,他被鹿知鸢生母的情深所感动,尽管他都不记得那个女子的长相了。
于是,鹿知鸢得到了允王留下的人脉,尽管他已是废太子,但他手握的那些官员把柄,可不会因为他的废立而无效,相反,它们更管用了。
有这些加身,鹿知鸢对谈赟的吸引力就更强了。
而如今唯一阻挡他们在一起的,便是占着正妻之位的原主了。
于是,云婳被下了慢性毒药,一日日昏睡过去,不过四五个月,便彻底一睡不醒了。
她留下的那些陪嫁,也彻底成了建宁侯府的物件。
她那好父亲,在上门一次得到了建宁侯府允的好处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即便自己的女儿死得蹊跷,也只作没听到。
原主死后,魂魄却被拘在原地,无法离开。
她看到鹿知鸢嫁入了建宁侯府,如何智斗府上的侍妾和侧夫人。
看到鹿知鸢为谈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让谈赟欢喜得不行。
看到鹿知鸢利用手中权势以及从原主处侵占的财物,帮助谈赟在皇帝面前屡立功劳,建宁侯府更得圣心。
看到最后鹿知鸢成为了这京城里最得意的一品侯夫人,便是皇子妃都要敬她三分,荣耀一生,富贵一生。
直到鹿知鸢成了建宁侯府的老夫人,风风光光一生,在七十岁那年逝去,原主的灵魂才得以解脱。
【我这一生,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按照俗世里对女儿家的要求,从未踏错一步,却成了一切人都可以拿来牺牲的物件。】
【如果可以,我让要这些人都失去他们最在乎的一切。父亲在乎云家的权势,为此可以放弃亲生女儿的命,我就要让他一辈子都无法触碰到更高一阶的世界,一辈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谈赟在乎建宁侯府的荣光,我就要让建宁侯府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让谈赟失去一切权势的光环。】
【鹿知鸢喜爱权势,那我就要让她一辈子登不上云端,一辈子在泥泞里挣扎。】
【至于我,请你帮我脱离建宁侯府,帮我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姽婳抬眸看向对面的建宁侯老太太。
如今,正是老太太寿宴前夕。
这在原世界中是个重要节点。
原主商户出身,并不熟悉侯府这等高门的宴席规矩,偏偏老太太这个婆母也不教她,导致寿宴上原主出了无数错漏,在贵妇圈子里彻底坏了名声。
最后还是鹿知鸢出来解围,让寿宴圆满结束。
加上老太太添油加醋的描述,这也导致后面原主逐渐被贵妇圈子排斥,而这一切,只成就了鹿知鸢的好名声。
想到这里,姽婳笑了笑,她笑盈盈对老太太说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商户出身,自然不敢随意指使,别到时候坏了侯府的宴席,不若这宴席就交给知鸢表妹,至于那些儿媳名下的人手和物件,儿媳会立刻让他们撤回来。”
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个商户女什么意思?她是不打算为寿宴出钱了么?
第2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二)
“你什么意思?”
建宁侯老夫人拧起了眉头,更显得刻薄了三分。
既然嫁进了门,难道还打算对寿宴袖手旁观么?
姽婳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儿媳能有什么意思。儿媳才疏学浅,又出身商户,自然手底下的人也都登不上台面,那些金银玉器自然也都是庸俗之物,堕了咱们侯府门楣。既然母亲属意知鸢表妹,不若就让知鸢表妹去筹备吧,表妹知书达理,定会将寿宴办得妥妥帖帖。”
听着这番话,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的打算,不过是打压下这个新妇,并不是彻底不让她操持寿宴。
她虽然喜欢鹿知鸢,也依稀知道几分鹿知鸢的身世,所以希望儿子和她亲近。
但是她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侯府夫人,知道如果真让客居于此的外姓表妹来操持寿宴,这才是彻底丢尽了侯府的脸。
所以她的打算,是让云婳出钱出力,但是云婳不懂世家社交的礼仪规矩,最后自然是让知鸢出来打圆场,挣名声。
谁能想,这个商户女居然要撂挑子。
“胡说!你知鸢表妹未曾出阁,如何来操持寿宴,你才是侯夫人,若是不懂,便多学多问,哪有全权推出去的说法!”
姽婳放下茶盏,笑了笑。
“有母亲这句话,我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从老夫人处回来后,姽婳让身边的贴身丫鬟芷晴叫来了侯府里的两位主事嬷嬷和两位前后院管事。
几位嬷嬷和管事站于下首,姽婳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屋内燃着价值千金的银丝碳,不过须臾间,底下的仆人们额头上已经热得隐隐沁出了汗珠。
他们也有些纳闷,这位平日里闷葫芦般的夫人召他们来做什么。
见底下几个人都热得有些烦躁了,姽婳这才悠悠开口了。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老夫人寿宴的章程。”
姽婳这具身体的长相,是江南水乡氤氲出的精致到极点的飘渺之美,是柔弱的,是易碎的。
但当姽婳这么居高临下看向几位管事的时候,所有人却只觉得浑身一激灵。
吴嬷嬷是侯府的家生子,她的哥哥在谈赟身边做侍从,所以自认算半个侯府自家人。
此刻她站出来,面带几分微不可察的轻蔑。
“夫人不用担心这些,我们都是侯府的老人儿,对这些章程最熟悉不过。夫人是江南来的,京里的事还不熟悉,就只管交给我们就成了。”
这话说得恭敬,但内里的意思,还是瞧不上云婳的江南商户出身。
她是侯府家生子,也是要比商户高贵几分的。
姽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许。
“吴嬷嬷真是好大的威风了,也是,您是侯府老人,自然是有几分排面的。芷晴,上个月吴嬷嬷的月钱开了多少?”
芷晴都不用翻账簿,立刻回答道,“回夫人,吴嬷嬷上个月月钱是二两,但除此之外,还以采买之名从账上支出了一千三百六十多两,其中有二百多两对不上花销。”
以如今京城的物价,二两银子可供给三口之家一月的日常花销,而二百多两,便是三口之家八年的花销银钱还有剩了。
吴嬷嬷脸色一变。
那两百多两自然不是什么采买用途,这些掌事的嬷嬷和管事,谁没几个捞钱的路数,她掌管采买,自然会从中昧下一些银钱,可没想到会被直接说出来。
姽婳也不生气,只是慢悠悠看向吴嬷嬷。
“到底是侯府的老人儿,便是疏忽些,想来老夫人也是谅解的。吴嬷嬷,您说是么?”???
谅解?老夫人才不会!
若是被拿住其他把柄都没什么,好歹她也是府里面的老人,在老夫人和侯爷面前都有几分面子。
但银钱不同。
侯府前些日子才为银钱所困,是新夫人入府才解了困,若是老夫人知道她一个月就能贪墨如此多银钱,不把自己打残发卖出去才怪。
吴嬷嬷慌乱跪下,没了刚刚的趾高气昂。
“夫人慈悲,饶我这一次!”
姽婳没说话,只将不停磕头的吴嬷嬷晾在那里。
剩下的三人也开始汗流浃背。
这次,不是热得,而是吓得。
过了半晌,姽婳这才松口。
“起来吧。”
吴嬷嬷千恩万谢爬了起来,再不敢放肆了。
姽婳微抬了下下巴,芷晴立刻心领神会拿出了四个锦盒递给了几位嬷嬷和掌事。
“几位嬷嬷和掌事,夫人刚刚入府,还要几位多多用心,这是我家夫人的一些小小心意。我家夫人娘家乃是江南首富,夫人日常出行,那可都是珍珠翡翠坠鞋,鲜花绸缎铺路的。几位只要用心,莫说六百两,便是六千两,那也不过我家夫人手指缝漏下的一星半点儿。”
其实,芷晴这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
云婳出身江南首富之家不错,可云老爷子并没多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虽说吃穿用度不缺,但豪奢到那等程度还是不至于的。
那震惊了整个京城的陪嫁之物,也更多是为了向谈赟表诚意。
可底下人不知道呀,他们想起夫人入府之时,满满装了五个院子的陪嫁,心思都有些活络了。
这个继夫人是商户女不假,可也是真有钱呀。
如果,能跟着多赚些银钱
几个人都各有心思。
姽婳也没指望他们现场表忠心,给了东西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几人离开院子后,回了自己的居所,便迫不及待打开了锦盒。
这一看不要紧,几乎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姽婳给出的,是每人三千两的银票,并水头极好的玉镯一对。
仅这一对玉镯,就能当个四五千两。
这般大手笔?!
几个管事和嬷嬷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砸出了金钱攻势的姽婳,可没指望这几人能一下多忠心。
她要的,不过是让其安分些。
最起码,这次的寿宴先别闹事。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侯府,但走也要光彩地走,可不能让这对算盘打精的母子算计失了名声。
姽婳吩咐芷晴去库房找了几样东西,打算明日去拜访一位故人。
自己则准备去看下寿宴单子,将一些礼仪上不合适的尽快调整过来。
原主根本不懂这些,被底下人糊弄,如今这寿宴上的错漏可不少。
突然,外院的嬷嬷匆匆来报。
“夫人,二爷来人传信了,此次寿宴他也会回来。”
二爷?
谈赟的弟弟?
第3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三)
嬷嬷口中的二爷,是谈赟的弟弟谈缙云。
从这个名字不难看出,这两兄弟从的不是同一个字序。
谈赟是嫡出,而谈缙云,是连庶出都不算的外室子。
他是三岁那年被老侯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尽管当时的侯夫人,如今的老夫人闹了许久,依旧没能改变侯爷的心意。
侯爷对这个孩子视若珍宝,亲自教养,年方十二那年便送到了白鹿书院去请大儒教导。
这孩子也争气,后来更是三元榜首,入朝为官,一路官运亨通坐到了如今的枢密使之职。
如今年方二十有四,是京城里不知多少闺秀千金的梦中情郎。
更是谈家如今最出息的儿郎。
可惜,这位谈二爷在老侯爷去世之后,便少再踏足侯府了。
如今不知怎的,又要回来了。
姽婳自是知道他为何回来。
他回来,是警告谈赟从六皇子那里尽快撤手。
因着太子主导的众臣还银于国库一事,谈赟居然起了对太子的不敬之心,转而靠拢了六皇子一脉。
而六皇子最近被太子拿住了把柄,正准备清算。
谈赟若不赶快撤手,也会被牵扯进去。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位二爷的记忆不多,只记得这次登门后,谈赟发了好大的火,但到底是和六皇子割席了。
后来鹿知鸢嫁进来后,曾数次想和谈缙云拉近关系,但始终没什么成效,最后只能悻悻然地罢休。
谈缙云对建宁侯府的态度也很奇怪,不远不近,不会看着侯府出事,却也不会拉扯一把,着实诡异。
不过,他回来也是好事。
看着底下战战兢兢的嬷嬷,姽婳笑了笑。
“二爷回来是好事,吩咐底下人把院子撒扫出来,食单明儿个拿来我重新拟定,一些二爷忌口的食物都挑拣出来。”
见上首的夫人并不紧张,嬷嬷这才松了口气,领了命退下了。
晚膳时分,是侯府一家人同用晚膳。
主桌上已经坐好了人,唯独缺了姽婳。
老夫人坐在主位,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夫人呢?让一桌子的人等她,到底是商户出身,登不得台面。”
一旁一位身着竹青色袄裙,端庄秀丽的女子忙开口道,“或许是嫂嫂身子有恙呢,老夫人别气,先用口汤羹,今日的血燕极好,您赏颜喝一口,温补又养颜呢。”
此人正是鹿知鸢。
她生得极为秀美,瞧着如同明珠一般莹润夺目,虽是客居于此,但她打扮得同这府上正经的小姐也没什么两样了。
“血燕再好,那也是府上膳房备的,小姑这话说得,不知道还以为这血燕是您买来的呢?”
一道讥讽的声音,让鹿知鸢灿若桃花的面容顿时萎靡惨败了下来。
说话的,是谈时安。
建宁侯府的小侯爷,谈赟的嫡子。
他有着一副泼墨山水般雅致的好相貌,透如青瓷,雅若美玉,静静坐在那里,只让人觉得心神都宁静了下来。
可这么一副神仙相貌的少年,一开口,却是淬人的毒。
“时安!”
一旁坐着的谈赟有些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但是多余的责备却也是没有了的。
一是因为谈时安的母亲是世家时家的大小姐,时家乃百年世家,权势煊赫。
谈赟为了维护住这门姻亲关系,方才隔了这么久才续弦,更是将妻子的姓氏放入了儿子的姓名中,以示情深。
二是谈时安本就能力出众,他虽然十七,但已经得了圣上的青眼,钦点为秘书监少监,虽官品不高,但极得圣心,日常御前行走,很是风光。
见父亲脸色不好,谈时安却毫不在意,他放下筷子,轻蔑地看了一眼鹿知鸢。
“吃饱了,天天看人演戏,恶心都恶心饱了。”
说完竟是直接起身离开。
鹿知鸢只觉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但她根本不敢同谈时安争辩。
她知道谈时安在侯府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她之前数次示好过谈时安,她害怕这件事被捅出来。
谁能一开始就瞧上一个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不过是没办法下的选择而已。
谈时安离开饭厅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打算出门一趟。
他自然是能看出鹿知鸢和自己父亲的那些猫腻,虽然对那位前不久刚嫁进来的小娘没什么好感,但他也瞧不上自家父亲这种行径。
用着人家的嫁妆,还偷摸在勾搭着别人,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再等等,马上自己就能脱离这个恶心的侯府了。
正准备出门时,却撞见了外院的管事领着一个中年女子进来了。
看见自家小侯爷,管事忙恭敬行礼道,“小侯爷安。”
谈时安点了点头,顺口问道,“做什么去?”
管事回道,“是夫人名下的铺子管事,有事来回禀夫人的。”
听到是他那比自己还小的小娘的事,谈时安便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让两人离开。
只是,谈时安的眼神落在刚刚那个女子手中捧着的匣子上。
那匣子看着平平无常,但实则是用墨玉雕成,单那一个匣子就不下万金之数,最关键的是,那匣子的边角处,那个小小的徽号。
一枚小小的梅花印记,极为隐蔽,且墨玉材质原因,即便凑近看都不一定能瞧出来。
也是恰好二人在行礼,谈时安站得位置高了许多,才能看了个清楚。
那是十六巷的符号。
十六巷是京城里最大的珠宝行,尤其它产出的海珠,堪称天下第一。
每年十六巷所售出的十六枚顶尖海珠,整个皇朝的达官贵人都要疯抢。
自己这个小娘,居然是十六巷的老板?
可十六巷不是云家的生意啊。
年轻的谈小侯爷莫名对自己这个小娘起了些兴趣。
而院内,前院管事将十六巷的管事送到后,便恭敬地退下了。
不得不说,姽婳今日的那招砸钱大法的确很管用。
甭管这些底下人心里怎么想,如今面上是一个赛一个的恭敬。
十六巷的管事叫月影,是云婳母亲曾经身边的人,自从云婳的母亲去世后,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自家小主子了。
此刻得小主子召见,她兴奋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行了礼。
“小主子安,月影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姽婳抬了抬手示意芷晴将人扶起。
“月影姑姑客气了,您是母亲身边的人,我自然是早就想见您了。若不是父亲不同意,加上我好不容易嫁进了京城,我们怕还是没机会见面呢。”
这话让底下的月影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
“小主子,您说您父亲不同意,那这些年京里的兄弟送到云家的东西,您可有收到?”
姽婳吃惊地用手帕掩住嘴,眼神里满是吃惊,可嘴角却微微上扬。
“什么东西?京里这些年曾往云府送过东西么?”
第4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四)
原主这么恨自己的父亲,也不光是因为他卖女求荣。
而是云家的家产,大半是来自原主的母亲,而云父拿着原主母亲的家产,却这般薄待她留下的唯一一丝血脉。
云婳的母亲出自楚家,掌管江南十六水路船运。楚家唯这一女,便招赘了当时才初露头角的云庭上门。
在楚父楚母在世之时,云庭表现得还极好,一派温柔体贴的模样。
但婚后不到两年,楚父楚母意外离世,云庭便以正妻无所出的名头,连纳三名妾室,彻底露出了自己的真实嘴脸。
如今的江南首富云家,便是在曾经楚家的基础上,改头换面而来的。
云庭用着楚家的人脉和金钱,却不曾好好对待楚小姐。
几年后,被困内宅求助无门的楚小姐,在产下云婳后便病重离世。
所有关于楚家的一切,便彻彻底底被抹掉了。
人们只记得云家的富贵,却忘了曾经的楚家。
原主本也不知道的。
楚家当年有一支生意在京城,是楚家的义子,楚小姐的义兄楚赢经营。
在楚小姐出嫁前,这支生意被单独辟了出去,所以未曾被云家吞噬。
云庭装得极好,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待亡妻深情,对待这个女儿也是如珠如宝。
楚赢这十余年间曾数次派人从京城送东西至江南。
但这些东西,都被云庭悄无声息地收下了,并没有交到云婳的手上。
云婳嫁入京城后,楚赢也曾想上门拜访,可都被谈赟的人搪塞了过去。
毕竟,虽然眼热楚赢手上的钱,但谈赟也知道,楚赢能在京城立稳脚跟,可不是个善茬。
若让云婳搭上了楚赢,说不得就没这么听话了。
而这也造成了双方的误解,楚赢以为云婳不想见他,云婳却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舅舅。
直到最后,云婳中毒逝去,云庭这个父亲,拿了好处息事宁人,唯有楚赢这个“便宜”舅舅,一直不肯善罢甘休,多次上门讨要公道,甚至打算状告建宁侯府。
最后,楚赢死于鹿知鸢派出的杀手手中。
毕竟,云婳的嫁妆如今已经落入鹿知鸢手中,她如何肯让楚赢把这件事闹大。
原主也是在死后魂魄被困侯府的那些时日里,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舅舅,才知道了原来十几年间,这个舅舅都未曾忘记过她的存在。
姽婳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了十六巷,以原主母亲留下的宝蓝吐翠孔雀珠钗为凭证,去请了人入府。
月影是当年原主母亲的贴身侍女,后来嫁给了楚赢手底下的侍读,这些年一直负责京里的生意。
楚赢男子之身不方便入府,所以便是她来了。
此刻,听到姽婳说这些年从未收到过任何东西,月影还有什么不明白。
“杀千刀的云庭,居然拦下了我们给小小姐您的东西。”
说完,月影脸上闪过一丝后悔,觉得似乎不该在姽婳面前提这些。
毕竟,云庭对外表现得对云婳这个女儿还是极好的,给她找了建宁侯府这般好的一门亲事。
自己这般说,会不会让小小姐生气?
可姽婳却拿起绣帕,一副黯然垂泪的模样。
这可把月影吓坏了,忙跪下请罪,“小小姐莫伤心,是月影说错了话。”
姽婳站起身,走到月影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月影姑姑,不是您说的话惹我伤心,而是,我从来不知,原来这世上还有真心关怀我的人。”
这话让月影起了疑心,可她再怎么旁敲侧击,姽婳也只是说自己过的都好。
月影此次来,带了楚赢送给姽婳的新婚礼,因着两家阻拦,这份礼,直到如今才送到了姽婳手上。
那是一尊墨玉雕刻而成的首饰架子,看着像一盆含苞待放的青龙卧墨池,但将珠钗插于其上,墨玉便缓缓展开,恰如牡丹绽放,巧夺天工,华美异常。
仅这一物,便可说是价值连城,不光贵在墨玉的价值,更贵在这巧夺天工的雕刻技法及巧思,足可见楚赢对云婳的重视。
姽婳看着此物,泪眼盈盈,让芷晴取出之前做好的香囊。
那是之前原主为谈赟所做的,被姽婳略改了改图样,便拿来送给楚赢了。
两人的年岁差不多大,香囊的颜色和纹样恰巧合适这个年纪。
“月影姑姑帮我拿给舅舅吧,我如今在这府里,也无法随心去看他。这是我做的香囊,绣工不好,却是我的心意。”
月影满面红光地接过,“哪里不好,好得很。小小姐做的这个小囊,少爷见到怕是会高兴坏了。”
因着如今天色已晚,月影也不好在府中多留,姽婳便让芷晴将月影送出府。
刚一出院子,月影便抓住芷晴的手,找了处僻静的假山后,压低嗓音问道,“姑娘,你别瞒我,小小姐是不是在府里受委屈了,你一定跟我说实话,小小姐的舅舅在京里,有什么委屈,都能跟自家人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月影那是经商粹炼出的一双毒辣眼睛,哪能瞧不出自家小小姐的日子,并没外界眼中那般好过,如今自然是要细细问来。
芷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
“月影姑姑,您不知道,这侯府简直是个虎狼窝……”
半盏茶后,月影心事重重地走出了侯府。
而刚刚一副委屈模样的芷晴,已经面色平静回到了姽婳身旁。
“说清楚了?”
姽婳一边改动寿宴食单,一边问道。
“说清楚了,小姐。可是,楚大爷真的会帮我们么?”
芷晴作为云婳的贴身婢女,自是也对这侯府里的人满是厌恶,只是,她也担心,云家那边作为小姐的娘家都不闻不问了,楚大爷这个隔了一层的,会真心相助么?
姽婳放下狼毫,轻轻笑了笑,“总是一条路。不过,我们也不能只指望舅舅,寿宴这件事才是眼前要紧的。东西都备好了么?明日我们出府去拜亲戚了。”
原主身边有这么多亲戚,可惜都被云家和建宁侯府斩断了。
如今,该是用起来的时候了。
突然,姽婳想到了什么,对芷晴说道,“今日就说我来了月事,若是侯爷来歇息,你给推回去便是。”
原主直到今日,还未曾和谈赟圆房。
原主是不懂,她没有母亲教导,云庭对她也不上心,婚前连喜嬷嬷都没请,自然不懂这些。只以为两人同床共枕,便算是夫妻。
至于谈赟,他纯粹是不行了。倒不是真不行,而是被鹿知鸢下了药。
鹿知鸢何等心机,她才不会让原主和谈赟圆房,到时候再生个嫡子,阻了自己的路。
比起给云婳下药,她更愿意一劳永逸再谈赟身上下手。
姽婳也很赞同鹿知鸢这种做法,既然于此,那同床共枕也不必了,正好成全了谈赟和鹿知鸢这对野鸳鸯。
而京城的一处大宅内。
一个生得芝兰玉树的青年,此刻正震惊地看向月影。
“你说什么?谈赟那个老混帐东西,如此薄待婳婳?”
第5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五)
这人,正是云婳的舅舅,楚家的义子,也是如今京城里有名的富商。
月影此刻面上满是怒意,她想起芷晴支吾说的那些话,更是怒火又旺了三分。
“正是,不光如此,那个侯府老夫人瞧不上小小姐的商户出身,日日给她立规矩,整个府上都把那位表小姐当主子,不把咱们小小姐放在眼里。这群腌臜东西,天雷劈的玩意。”
月影虽今日是第一次见姽婳,但姽婳这具身体同她的母亲生得极像,月影自然把对自家小姐的思念移情到了姽婳身上。
楚赢面色阴沉。
他自是想到过这门婚事背后必有深意,却没想到,建宁侯府居然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用着夫人的嫁妆来填补亏空,却连点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他们既然不要脸面了,那我便帮他们好好扯下这张脸皮。只是我得见婳婳这孩子一面,听听她的想法。不论她是想留在侯府还是离开,我定竭尽全力帮她。”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月影女子之身还好说,楚赢是男子,还是外男,姽婳身为侯夫人,也不能轻易出府,两人想见一面,还真是不好办。
思量片刻,楚赢吩咐让人备车。
“少爷去哪里?”月影有些吃惊。
“去找谈缙云!”
楚赢和谈缙云私交甚笃,如今看来,能和婳婳见面的机会,怕只能靠谈缙云这个建宁侯府的二爷了。
而当夜,谈赟本打算在姽婳院中歇息,也好好训斥下她今日不来侍奉老夫人晚膳的行径。
不料,却碰了个软钉子。
满腹怒火的谈赟打算明日早膳再发火,谁料,姽婳依旧没来。
而且,依旧没让人提前来传话告知。
老夫人这下子彻底火了,啪地一下放下筷子,怒道,“夫人呢?去,把她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她云家是什么规矩教养出来的姑娘,不来用膳居然来说都不说一声了,让全家人等着。”
底下的内院管事战战兢兢道,“回老夫人,夫人不在府中,她一大早便出门了。”
“好,好啊!”
老夫人被气得胸口疼,她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何曾见过姽婳这等“无礼”的人。
便是她的前儿媳,出身时家这等望族,不也老老实实在自己跟前立规矩。
“看看你娶得好媳妇,半点礼仪规矩也没有,他日不知是不是要爬到我头顶上来了。”
谈赟还没说话,一旁的谈时安已经厌恶地放下了碗筷。
“吃饱了。”
谈赟有些不满地皱眉,“时安。”
谈时安却头也没回,直接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满家里都用着人的银子,还在背后编排人家,真是好规矩,好礼仪。”
老太太被这话直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谈赟的鼻子怒道,“你的好儿子,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祖母的!”
谈赟脸色也不好看,却也没那个底气去斥责谈时安。
这个儿子一直和他并不亲近,更有时家在背后,并不借建宁侯府的势,所以在府里更是肆意。
另一边,姽婳的马车到了安乐王府门口,芷晴下了马车去递拜帖。
今日,她正是来求见安乐王府的侧妃娘娘的。
不一会儿,王府的大门打开,一位衣着低调板正的中年男子恭敬走到马车前。
“奴才是安乐王府的管家王安,夫人来访,我家王妃娘娘欢喜坏了,让奴才来迎您进去。”
开了王府正门相迎,这足见重视。
芷晴上前打开马车的门,将姽婳扶了下来。
王安忙上前恭敬地弯下腰行礼带路。
进入王府后,刚进后院,便见到一位容色倾城的丽人正在那里等候。
见到姽婳第一眼,她便不顾旁边侍女的搀扶,冲上前来攥住了姽婳的手。
“好孩子,我是你的青姨,当年你母亲和我是手帕交,你还记得我么?”
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语有失,忙找补道,“瞧我说的这话,你还未出世我便嫁到了京城,你怎会知道。”
不再提这茬,这位安乐王侧妃拉着姽婳的手往内堂走去。
“好孩子,快进来,外面冷得很。”
进了屋内,侧妃又吩咐人上茶上点心,各色名茶和特色点心摆了一桌,一副不知该怎么疼爱姽婳的样子。
姽婳亲昵地笑了笑,“青姨,我知道您的,我娘留给了我许多物件,我看过您写的杂谈书册,我身边的嬷嬷也讲过许多您和我母亲的事情。”
说着,她还亮了亮自己手上的玉镯。
“您看,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嬷嬷说这是一对,当年母亲和青姨一人一个。”
看到那串熟悉的玉镯,安乐王侧妃眼眶一红,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玉镯,喃喃道,“好孩子,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你坐在这儿,就让我想到了宁姐姐。”
宁姐姐,便是容婳的母亲,楚宁。
安乐王侧妃,原名沈青,是楚家世交家的孩子,和楚宁自小一起长大。
沈青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堪称一个传说。
她是平民出身,却坐上了王府侧妃之位,虽说是侧妃,可安乐王为了她,二十载不立正妃,唯她这一个侧妃,可谓如珠如宝。
她得了安乐王所有的爱和王府的一切荣光与地位。不过世家圈子却对她褒贬不一,有羡慕她驭夫手段的,也有鄙夷她狐媚胚子的。
但无论无何,沈青都是京城里独一份的存在。
姽婳此次上门,便是想借用这位青姨在京城里二十年的根基。
先前原主被父亲和丈夫接连打压,只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好,根本不敢上门去拜访这位母亲的旧友,生怕人家说自己攀亲戚。
可姽婳不在意,她不光要攀这门亲戚,还要好好借这位亲戚的势。
原主的母亲给她留下了这么多人脉和财力,不仅要用,还要好好用。
姽婳也不瞒着做什么清高姿态,和沈青寒暄了片刻后,姽婳便直说了今日的来意。
“青姨,我今日来,也是有件事想求您帮忙。再有些时日,便是侯府上老夫人的寿宴了,这是我嫁进来后头回操持宴席,老夫人许是嫌我愚钝,一些世家夫人的交情往来也未曾同我讲过。我自幼也没有母亲长辈教这些,生怕寿宴当日出了纰漏,这几日茶饭不思。所以今日厚着脸皮来青姨这里拜访,想求您教教我。”
老夫人不想教自己,想踩着自己的脸给鹿知鸢长风头。
那么自己,自然是要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才能配得上老夫人这番谋算了。
第6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六)
果然,姽婳这番话一说完,沈青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接下来的谈话中,她旁敲侧击了一番,顺利得到了姽婳在侯府里过得并不好的结论。
沈青这些年里养尊处优,脾气越发大了,此刻只觉得恨不能拎着棍子打上门去。
但看着底下姽婳那娇娇弱弱的模样,她又勉强按下自己的怒火,柔声道,“没事,你那婆母年岁大了,况且她在世家圈子里也没什么排面。青姨来教你,世家宴饮的规矩、礼仪,京都里各家的关系,这些青姨都教你。”
在安乐王府呆到了傍晚时分,带着沈青给的一大堆见面礼,姽婳这才慢悠悠回了侯府。
一回到侯府,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便“杀”到了。
“夫人,老夫人叫您过去,请吧。”
见嬷嬷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姽婳也不紧张,不慌不忙地换了身衣衫,这才慢悠悠往老夫人的原子走去。
等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
建宁侯老夫人已经等得面色铁青了,鹿知鸢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劝慰着,看着倒更像是一对和睦的婆媳。
“拜见母亲,问母亲安。”
姽婳盈盈拜倒,行了个礼。
老夫人想晾着姽婳,给她个下马威,所以故意不叫起。
谁料,姽婳竟然干脆利落地装晕了。
一旁的芷晴也极带眼色,立刻冲上来扶住姽婳,惊呼道,“夫人,您没事吧?”
声音大的外头院子里的仆妇都能听见。
姽婳一副娇弱的模样,低声斥责道,“别大惊小怪。母亲,我没事,不过是有些头晕,和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话是这么说,可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一旁的鹿知鸢忙开口道,“夫人这身子未免太娇弱了些,姨母不过是要指点指点夫人的行礼规矩,怎就如此姿态了。”
这话,便是将老夫人磋磨儿媳变成了教导不懂礼数的儿媳规矩。
果然,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姽婳也不生气,只柔柔弱弱道,“知鸢妹妹说得对,我自小家里娇养几分,各色补药喝下来,身子依旧是弱几分。不过指点礼仪规矩,这话就有些不妥了。我今日去安乐王府,王爷和王妃都亲口称赞,说母亲教导得好,我虽初嫁入京城,但这礼节规矩是半分也没错,怎么妹妹今日倒这般说了?”
说完,还捂住嘴,极小声地惊诧道,“这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这话,直接堵得鹿知鸢哑口无言。
安乐王夫妇可是亲口赞过礼节,你现在来挑刺,你算老几?
老夫人的神色立刻变了,虽然眼中还是满带寒霜,但是语气却软了许多。
“快坐下,我自是知道你的礼仪规矩好。你今日去安乐王府了?你和安乐王府有旧交?”
安乐王府虽只有一个侧妃,但府内府外都只以王妃尊称。
毕竟,安乐王对这个侧妃宠得没边了,府上的世子爷更是出自侧妃膝下,和王妃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这位王妃可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不给面子。
安乐王是异姓王,虽没有实权,但地位崇高,今上和各位皇子都十分拉拢。
这位安乐王妃,得夫君宠爱,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虽然看她不顺眼的人极多,但依旧是独一份儿的风光,不是建宁侯府这等没落侯府能比的。
姽婳笑了笑,“安乐王妃和我母亲是手帕交,我嫁进侯府以来,王妃一直就想见我,这不临近母亲您的寿宴,王妃特意让我过府去叮嘱我几句,免得我年纪轻再出了什么差错。对了,寿宴那日,王妃夫妇也都会前来呢。”
今日,沈青已经替自家王爷应下了。
她如今只觉得自家姐妹留下的这一丝血脉,在侯府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婆母不慈,夫君不睦,还有一个表小姐虎视眈眈。
自己不带着夫君上门给她撑撑场面,不得被人欺负死。
老夫人听到安乐王夫妇会出席寿宴后,脸上神色一下明快了许多,待姽婳的态度都亲昵了几分。
“既然有旧交,那就得好好维护着。你这孩子也是,若早说去安乐王府,我该让人备一些礼的。”
姽婳笑眯眯回道,“儿媳今日备了礼了,都是以侯府的名头送去的。王妃喜欢玉,儿媳那里有一尊翡翠屏风,并着四块翡翠福禄寿喜的摆件和八根玉簪,一并给王妃送去了,王妃很是喜欢呢。”
老夫人听到这一堆侯府根本拿不出来的稀罕玩意,脸上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只尴尬笑道,“好,你想得很周全了。”
一旁的鹿知鸢听着姽婳这般炫耀般的言语,纤细的手指狠狠攥紧了绣帕。
自己是前太子之女,身份不比这个商户之女尊贵千百倍。为何如今却要被她羞辱,听她在这里这般炫耀。
有了安乐王府这尊大山,老夫人也不好太为难姽婳,说了会儿话便让她回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鹿知鸢和老夫人。
老夫人瞧着鹿知鸢端秀的模样,怜爱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莫要在乎她今日说的那些话,安乐王妃和她母亲有旧交不假,可她那副商户小家子气的做派,必不能得安乐王妃喜爱。我心里,还是更喜欢你这般端庄的女孩子。”
鹿知鸢温顺地低下头,眼眶微红。
“知鸢明白,夫人家境殷实,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是知鸢今日说话不当心了。”
老夫人也明白鹿知鸢的委屈,压低了嗓音安慰道,“寿宴那日,你就跟在我身边,我给你介绍一些建宁侯府的世交,安乐王妃那边,你也好好表现着。你在府上这些时日,在我身边教养了这么久,自然我心里是最疼爱你的。”
寿宴当日,老夫人带在身边,这几乎是建宁侯府的主母才有的待遇。
老夫人疼爱鹿知鸢是真,但看重她那皇亲贵胄的隐藏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当年之事,老夫人也有所猜测。允王败了不假,可留下的那些人脉也足够建宁侯府吃上许久了。
谈赟毕竟年岁大了,还娶过两任妻子,便是想寻正经的皇室贵女也是不成的了。
鹿知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各怀心思”中,建宁侯老夫人的寿宴,终于到了。
第7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七)
建宁侯府虽然近些年没落了,但底子还在,老夫人的面子也尚有几分。
所以此次前来的达官贵人也不少。
这一进侯府大门,诸位宾客便觉出了妙处。
今日这宴客的花厅,不像素日里那般分为男女席,而是以屏风隔开。
众人落座后,便察觉了这屏风的不一般。
竟是从内往外望去一派澄明无遮挡,而从外往内瞧去,却什么都瞧不清楚。
这不仅既周全了男女大防的礼节,更让宾客们能齐聚一堂,更添热闹。
“这是什么布料,竟然如此神奇,我以后设宴也要这般弄。”
“正是,宴席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可每次也要顾及未出阁的姑娘,真让人为难,这屏风好。建宁侯夫人,快给我们解解惑,开开眼。”
为首的安乐王侧妃沈青,更是满满自豪。
这主意,婳婳曾说予她听过,她觉着不错,又帮忙选的布料。
如今瞧着姽婳被夸赞,她只觉得比自己设宴得到夸赞还开心。
姽婳今日身着一身宝蓝色的蜀锦素梅暗纹襦裙,这是极挑人的颜色,偏偏她肤色赛雪,穿在身上惹眼得很。
就连一些本来不太瞧得上姽婳这位继室的夫人小姐们,都不住地打量,想问问她用的是什么脂粉。
姽婳盈盈笑了笑,“这叫云影纱,是苏绣里的分支,外实内透,是绣娘绣得特殊纹理的缘故,几位夫人小姐若是喜欢,一会儿宴席结束后我让人包几匹送到府上去。”
这云影纱一看就价值不菲,姽婳却随手就送出了这么多匹,这般财大气粗,让众人都暗暗心惊。
很快,谈赟便带着男宾来入席了。
这众多男子中,除了谈时安这位芝兰玉树的小侯爷,最出众的,莫过于谈赟身边那个身量极高的年轻男子。
谈赟身量已经极为高挑,这男子却比谈赟还高出半个头,身着一件玄色暗纹的锦袍,眉眼懒洋洋地低垂着,长发高束,五官精致到不可思议,进来的那一瞬间,似乎花厅都亮了三分。
虽是男子,但姽婳瞧见他的第一眼,却想起了美人如花隔云端这句诗。
谈赟虽然面上带笑,但姽婳却敏锐察觉到,他心中似乎不是很痛快。
姽婳莲步微移,走上前招呼道,“侯爷安。”
说完又瞧向那玄衣男子,柔婉称呼道,“二爷安。”
此人,正是枢密使谈缙云。
谈缙云满含深意地打量了下姽婳,竟然破天荒温和回了一句,“嫂嫂安。”
虽是第一次见到姽婳,但这些时日里,谈缙云可没少听到她的名字。
楚赢一日三趟的上门,让自己带他出席此次寿宴,又在那里长吁短叹的,说自己义妹留下的这个孩子过得有多苦,在侯府有多么艰难。
这还不算完。
前几日,安乐王又加了进来,说自家王妃如今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云家的小姑娘。
这倒让谈缙云起了好奇心。
这小姑娘到底是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谁料今日一见,倒是出人意料的光彩夺目。
不过,谈缙云也敏锐地发现了,谈赟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年轻貌美的继室,瞧向她的眼神都满是不耐和厌烦。
而另一边,姽婳的视线,越过谈赟和谈缙云,落到男宾后半段一个儒雅的男子身上。
他的眼神正紧紧望向姽婳,眼里满是心疼。
那位,应该就是原主的舅舅了吧。
众人都入席后,宴席便正式开宴了。
茶,是顶尖的庐山云雾,入口清香扑鼻。
整个寿宴,每桌共六十六道菜品,仆人井然有序,从乾果蜜饯到膳汤热菜,再到最后的饽饽粥品,桌上的菜永远保持在六这个吉祥的数字。
最关键的是,每人的用膳口味都被考虑到了。
如谈缙云不喜辛辣之物,且他一直有胃疾,于是,他桌上的菜皆是清淡养胃的,酒水也是温过的,连最后的粥品,都是养胃的碧粳粥。
而谈时安喜酸甜口味,桌上最后的粥品,是一道核桃乳酪,吃下去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不光是地位崇高之人,便是再普通出身的宾客,只要是在这宴席之上,膳食都是考虑到其口味贴心改良定制的。
此刻,楚赢低头瞧着自己桌上那一道玉掌献寿明珠豆腐,竟是有些恍惚。
那是曾经楚家的大厨最擅长的一道菜,也是自己曾经最喜爱的一道菜。
自从离开江南,他已有小二十年未曾吃过了。
这般用心考究的寿宴,就是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一句不好。
上首的老夫人,听着众人对姽婳的夸赞,即觉得有面子,但心里又别扭。
她终究是瞧不上这个儿媳的。若不是冲着她那份陪嫁,寻常这般的出身,便是来做个侍妾都是高攀。
如今,虽然姽婳操办的寿宴给她长脸,可她这心里还是不痛快。只觉得众人面上夸赞,心里还是嘲笑她找了个商户女做儿媳。
因这心里这口别扭的气,老夫人便各种寻着时机介绍起鹿知鸢,一口一个我家知鸢,倒将姽婳这个正经儿媳放在后面了。
平心而论,鹿知鸢的教养规矩及相貌都算得上乘,不然上一世也不能把谈赟牢牢攥在掌心。
可如今在这寿宴上,在姽婳刚刚那份所有人都为之称赞的妥帖和细心后,老夫人还强行拉鹿知鸢出来夸赞,就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沈青早就听过鹿知鸢这个惯会装好人的表妹的名字,此刻一见老夫人如此不识抬举,光明正大给这个鹿知鸢做脸子,也不再忍了,直接发作起来。
“这是哪家的千金,从未听过姓名,京里有姓鹿的人家么?”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鹿知鸢的心窝子。
即便如今再穿金带银,她也不是谈家正经的主子,她名义上还是鹿家的女儿,一个不入流的三流世家的小姐。
老夫人忙圆场,“这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儿,在我府上小住,王妃娘娘没见过,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哦。”沈青漫不经意地应道,男宾席位上的安乐王一听,便知道自己夫人要使坏了。
“鹿小姐瞧着年岁不小了,可许配人家了?”
这话更是在鹿知鸢的心窝上又捅了一刀。
鹿知鸢这个年纪,寻常女儿家早就嫁人了,便是孩子都该生了。
可鹿知鸢如何肯老老实实嫁个普通人家,挑来拣去,后来瞄准了谈赟,这才耽误了下来。
“回王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云游在外,尚未给定下。”
尽管心中不舒服,可沈青地位高贵,鹿知鸢只能强撑着笑意回道。
一旁的谈赟自然是露出心疼的模样。
谈时安瞧着自己父亲那不值钱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同自家二叔交换了个鄙夷的眼神。
“还是该早些寻个人家的。”沈青一副为其考虑的模样,慈爱道,“不然,老是住在侯府也不是回事,到时候坏了名声,传成第二个嘉夫人……”
嘉夫人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安远伯的表妹丧父丧母后,长久客居在安远伯府上,谁知竟和安远伯有了私情,还珠胎暗结。最后大着肚子成了安远伯府上的侧夫人,外人称之为嘉夫人。
这件事之后,许多高门夫人都严防起了自家夫君的表妹表姐,如今过了二十多年,方才渐渐平息。
沈青如今提起这件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下,不光鹿知鸢白了脸色,谈赟和老夫人的神色也不好了。
第8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八)
谈赟最先坐不住了。
他低声道,“王妃娘娘这话言重了,知鸢乃是我的表妹,在府上客居自然也是恪守男女大防之礼,母亲治家严谨,自是不会让此等事出现在我建宁侯府。”
沈青满意地笑了笑,“我也只是善意的提醒,没有最好。鹿小姐今日带的这簪子可真精致,这珠宝镶嵌工法,一瞧就是江南那边的工匠手笔。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嫂嫂呢。”
鹿知鸢面色苍白地应了句是。
她知道,自己今日完全被架起来了。
安乐王侧妃最后这一句,更是点明了云婳平日对她的好。
那日后自己要是和谈赟在一起了,岂不是不念恩情的忘德之人么?
沈青也没打算接着继续了,毕竟今日是人家的寿宴,她做得太过,日后婳婳还是要在侯府生活的,难免被夫君婆母磋磨。
宴席用完后,后院准备了几处折子戏,女宾自可去听戏玩耍。
男宾那边,则是托安乐王的面子,请了几位才子做诗宴。
宾客缓缓分开进了两处院子。
姽婳本是陪着老夫人看戏的,后面底下人说果品出了些问题,请夫人过去拿主意,姽婳这才从院中离开。
带头的仆人三弯两绕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梅林中走出两人。
一人正是谈缙云,而另一人,则是楚赢。
“果真是二爷的人。”姽婳笑了笑。
那人带着自己往这里走的时候,姽婳便猜到了。
府上的人如今被自己收服得差不多了,也唯有当初老侯爷留给谈缙云的那些人了。
谈缙云挑了挑眉,对二人说道,“行了,你们二人叙旧吧,我在院外把风,可别哭哭啼啼太久,我这位小嫂嫂一会儿可是要回去招待宾客的。”
说完,便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第一次见面的亲人。
楚赢仔细端详了姽婳,才颤声开口,“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原主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几乎每个人见了她,第一句都是说其和母亲长得像。
姽婳想,那位楚小姐定也是位温柔善良的女子,才能让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对其念念不忘,并将这份感情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可惜,也太过柔弱,最后性命也折损在了内宅中。
姽婳看向楚赢,按年岁推断,他也应该是三十好几的年纪了,瞧着却比谈赟年轻不少,倒显得和谈缙云差不多年纪一般。
“舅舅。”
姽婳这一声舅舅,竟让生意场上沉浮许久的老狐狸差点落下泪来。
他不敢触碰姽婳,只低头问道,“你在侯府过得如何?今日那老婆子一瞧就不是好相与的,月影之前来过一次,说你过得并不好。云庭那个畜生东西,居然把你嫁给了这么大年岁的一个男人。”
楚赢身在京城,得知建宁侯府这门亲事的时候,两家已经下了定,离婚期没几天了。
若是他早些知道,还能将这门亲事搅浑,可那时已经晚了。
姽婳苦笑了下,只低头道,“还能如何,不是建宁侯府,也是其他官员继室,他,他一直想让云家脱了商籍,我是他手里最好的筹码。”
一个年轻、貌美、柔顺,还带着百万嫁妆的继室,谁不心动?
姽婳甚至连父亲都不唤云庭一声了。
这让楚赢更深觉其中定是还有隐情。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刚刚同云婳见第一面,多掏心窝子的话她也不会说,只好先按捺下心中对云庭和建宁侯府的怒气。
因着外面还是寿宴,两人简短说了几句,楚赢又将其在京城几家商行的信物给了姽婳一份,交代其可以凭借信物去商行随意支取银票和货物。
楚赢一直未曾成亲,无儿无女。这般做,便是将姽婳认作了少东家一般。
出了院落,却恰好看见谈缙云正讥笑地看向一处假山。
姽婳刚想说话,谈缙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无视楚赢那瞪他的眼神,隔着衣衫虚虚攥住姽婳的手腕,将其往前带了几步。
姽婳本还一脸茫然,但刚一站定,听到假山那头传来的声音,顿时明白了谈缙云的意思了。
假山那边,谈赟正在温柔地安慰他那受了委屈的知鸢表妹。
这处假山构造巧妙,姽婳等人所处的位置极为隐蔽,另一侧根本瞧不见这端的情况,但他们却能清楚听见谈赟二人的对话。
此刻说话的正是谈赟。
“知鸢,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你不用把安乐王妃的话放在心上,且不说她只是个侧妃,便是正妃,也没有管到我建宁侯府头上的道理。你就只管在这里好好住着,住多久都成!”
这话说得底气十足的模样,但若谈赟当真如此硬气,为何刚刚沈青说话之时,他不出来维护,反而在人后装起了这般模样。
鹿知鸢的声音听着极为委屈,“多谢表哥。我明白你对我的好,只是我长久留在这里,也会惹嫂嫂生了怨气,让你们夫妻生分了便是知鸢的不是了。”
鹿知鸢也是没办法。
今日安乐王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定是要做出些姿态来的,不然就算外界不议论,日后建宁侯母子会不会心生疑窦,觉得是自己觊觎侯府富贵方才如此。
鹿知鸢做事向来谨慎,所以今日才故意推脱说要搬出去。
当然,搬出去是假,她要谈赟求自己留下来,日后便是有人再翻出这事,那也是谈赟的过错了。
鹿知鸢这点子心思,将谈赟是哄得团团转。
可假山后的偷听三人组,却只凭这几句话就能迅速猜出了鹿知鸢的小算盘。
谈缙云唯恐天下不乱,用嘴型问道,“你究竟瞧上了他什么?”
姽婳笑了笑,虽站在阴影里,但却如同一道明媚的光。
“不是我瞧上了他,是云家瞧上了建宁侯府的门第,侯府瞧上了云家的钱财。”
她明晃晃地就把自己在这场婚事里的尴尬说了出来。
从头到尾,云婳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侯府需要一个云家的女儿,所以她就被牺牲了。
即便那个人足可以做他的父亲,孩子都比她还大几岁,更是七八房侍妾,三四个庶子庶女。
之前,楚赢和安乐王都在谈缙云耳边说过云婳的可怜,可这一刻,谈缙云突然觉得,她并不是一个会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或许曾经是,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的眼里,有恨,更有一股与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灼灼火焰。
假山那端,谈赟和鹿知鸢已经离开了。
谈缙云稍微收敛了下神色,低声道,“下手别太过分,有父亲的关系在,我还是要保他们的。”
这话乍听起来像句威胁,但姽婳顺利读懂了谈缙云的言外之意。
可以报复,但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自己要他们的性命作甚?活着,才是最折磨的。
柔婉笑了笑,姽婳轻声道,“明白的,二爷。”
两人毕竟是男子,姽婳让他们两人先行离开,自己隔了片刻才从假山中走出。
谁知刚一出来,便撞见一双熟悉的眸子。
是谈时安,她那名义上的继子。
第9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九)
说实话,目睹自家二叔和京城里有名的楚老板同自己那小娘凑在一起,谈时安着实有些吃惊。
这三个人不论从哪方面看,都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过,想到那日瞧见的十六巷的盒子,谈时安犹豫一二,还是主动上前开口了。
“你若真不想在侯府过下去,我可以帮你和离。犯不着糟践自己,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何苦来哉?”
姽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明白过来,谈时安以为自己为了报复谈赟,故意勾搭旁人?
原主记忆里关于谈时安的记忆不多,原主嫁入侯府时,谈时安只匆匆来见了礼,日常除了用膳之时,也很难见到。
而且,上一世中,再过几个月,谈时安便会自请废除小侯爷之位,离开了谈家。
当时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老夫人天天垂泪骂谈时安不孝,就连圣上都过问了此事。
要知道,不孝乃是大罪,弄不好谈时安这个少监之职可是做不下去了。
但即便如此,谈时安依旧坚持。
后面不知道他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是太子出面保下了谈时安,再加上时家的力挺,最后谈时安被官降两品,发配到外地为官去了。
就连名字,也改回了母姓,为时安。
不过,这位时少爷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几年后又继续杀回了京城。加上太子登基后对他极为重用,最后一路做到了中书令一职,可谓也是个传奇了。
当然,如今这位传奇还是侯府的小侯爷,还叫着姽婳一声小娘。
姽婳听闻这话,也不生气,只是反问道,“你觉得二爷会被我所惑?”
谈时安摇了摇头,他那位便宜二叔他了解,心思缜密,手段狠辣,才不是轻易陷入女色之人。
他担心的,是那位楚老板。
这位楚老板虽然年岁也不小,但至今未婚,且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二十出头,京里不少女子追捧。
而自家这位小娘,虽然外人总是诟病她的出身,但从未有人说过一句她的相貌。
谈时安也觉得同自己的小娘讨论这等事有些尴尬,便不再纠缠,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世事对女子多严苛,一旦出事,便是万劫不复,我言尽于此,你多斟酌吧。”
姽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此人倒是有趣。
这脏污的侯府里,居然还能出这么一根好竹。
可惜,这根好竹,马上就不愿意呆在这摊烂泥里了。
寿宴结束后,宾客自然是各回各家了。
此次宴席上,姽婳的妥帖和周到,也让这些世家贵妇们很是夸赞,一个个纷纷给姽婳下帖子,让姽婳去府上相聚。
一时间,竟没有人再提起所谓的商户女之说。
对于这些宾客而言,你出身商户还是高门,对他们而言又没什么影响。不过是之前大家都在议论,他们才跟着嚼舌了几句。
如今真见了正主,许多偏见自然也消失了。
况且,不论之前出身如何,如今她也是侯府的当家夫人了,就像安乐王侧妃,不也出身商户,可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那么多高门贵户的千金闺秀,不都得在她跟前屏息过活。
建宁侯老夫人没想到,自己本想让鹿知鸢出风头的寿宴,倒成了姽婳一个人的风头。
她之前让手底下人安排的几处无伤大雅的错漏,也全被姽婳拔除了出来。
这一查才知,满府都快被姽婳用钱给砸昏头了。
老夫人知道,此局已经无用了。???
若是自己再追究,反倒显得自己不慈。
不过,她也深觉管家权在姽婳手上不是个办法。
于是,晚膳时分,她便直接提出来了。
“前些时日我身子不大爽利,便让老大家的掌管了一段时间的府内诸事,如今我已大好,便还是我来管吧。老大家的也赶紧抓紧,这肚子一直没动静,也不是回事。”
毫不知情的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姽婳倒还好,谈赟的脸是瞬间黑了。
就连一旁的鹿知鸢持筷的手也微不可察地轻颤了起来。
毕竟,就算胆子再大,鹿知鸢也不过一个未出嫁的闺秀,如今听老夫人突然提起这茬,她也担心自己下药一事被发现。
姽婳笑了笑,轻声道,“子女都是讲究缘分的,急不得的。”
毕竟,你儿子如今不行,这添丁之喜从何而来呀?
今日谈缙云留在了侯府用晚膳,也是为了一会儿和谈赟聊聊六皇子的事。
听到老夫人这话,他直接讥笑道,“嫂嫂如今嫁进来才月余,老夫人就急了?当初您进侯府的时候,七年未孕,父亲不也一直未曾催促过半分么?您的婆母,当时的建宁侯夫人,不也从未疾言厉色过么?”
这话让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谈缙云这话专门往她心窝子上戳。
当初老夫人还是儿媳的时候,七年未孕,该吃的不该吃的药吃了个遍,这才好不容易生下了谈赟。可惜她用药过猛,伤了身子,这才只有谈赟一根独苗。
偏偏老夫人手黑得很,一直也不准底下的妾室有孕,这才让谈赟成了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
可惜,老侯爷人到中年,突然带回了谈缙云,还不顾一切将其养大,彻底打破了建宁侯府独一根苗木的现状。
“二弟,这话该是对母亲说的么?”
尽管有些畏惧谈缙云,但谈赟作为大哥,还是端起架子“斥责”了这么一句。
谈缙云混不吝地笑了笑,“母亲?当初老夫人不是白绫悬颈,以死相逼让父亲扼死我么?怎么如今倒成了我的母亲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待小嫂嫂七年未孕之时,老夫人再来问刚刚那番话吧。”
竟是给姽婳来撑腰的意思。
姽婳顿时明白了谈缙云的想法。
有着老侯爷的关系在,他自是不会让谈赟母子去死,可他也记着他们母子当初做下的那些恶事,便也不能让他们轻快地活着。
如此,正好。
倒是鹿知鸢,她瞧着谈缙云生气,想彰显下自己的温柔体贴,忙用一旁的分食银筷夹了一筷百花鸭舌放到谈缙云面前的碟子中。
“缙云表兄,你难得回侯府一趟,大家和和美美用一顿饭吧,这道百花鸭舌是膳房的拿手菜,你尝尝,和外边的滋味大不相同。”
这本是体贴的话。
可谈缙云神色一下冷了下来。
姽婳忙让伺候的人拿了一个新碟子给谈缙云换了下来。
看着一旁面色红白交加的鹿知鸢,姽婳轻叹了口气。
“知鸢妹妹,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二爷对鸡鸭一类是半点不用的,今日也是我的错,侯爷前几日提了一句百花鸭舌,我便让膳房做了,想着放着离二爷远些不打紧,不想竟还是冲撞了。”
谈缙云诧异望向姽婳,不想这侯府居然有人将他的饮食习惯记得一清二楚。
鹿知鸢自是尴尬,只能阴阳怪气嘀咕了一句,“嫂嫂倒是记得清楚。”
淡然一笑,姽婳轻声道,“自是记得的,比如说妹妹不吃姜蒜,时安少爷不吃荤油所做的菜,侯爷不吃河鱼,母亲不吃内脏。这些忌口我都会让膳房注意,今日寿宴上也都规避了这些。”
谈赟的神色有一瞬尴尬,咳了两声低下了头。
倒是一旁的谈赟和谈时安,瞧向姽婳的眼神软了几分。
第10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
谈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小妻子,是难得的柔婉乖顺,心细如丝。
但即便她再好,谈赟也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女子长久地坐在侯夫人的位子上。
见鹿知鸢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眸子,谈赟悄悄将手放入桌下,握住了鹿知鸢的柔夷。
两人自以为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郎情妾意,好不缠绵。
谈缙云只觉有些反胃。
他这位便宜大哥也是天真,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相信,这位心比天高的表小姐,是因为真心爱慕他,才愿意和他这样一个有妇之夫暗通款曲的。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底下人也各怀心思,这顿晚膳用得是极为别扭。
这晚膳也用不下去了。
鹿知鸢扶着老夫人回房了,只看这亲昵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才是婆媳。
谈赟则以处理公务为借口去了书房。
这几人一走,谈缙云反倒来了胃口,不仅没离席,反而还让下人续了一碗饭。
谈时安也未曾走,正慢悠悠一口口喝着姽婳单独为其准备的甜汤。
如此,姽婳也不好离席,只好静静陪着二人用膳。
谈缙云吃饭速度极快,但礼仪却很周全。
吃完最后一口,谈缙云放下玉筷,漫不经心道,“小嫂嫂是如何知道我不吃鸡鸭的?”
自己虽然不吃,但一般宴席上有,也不会多么厌烦,最多自己不吃就是。
谈时安的眼神也幽深非常,看向姽婳,“是呀,小娘。我不吃荤油不假,可这点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姽婳挥了挥手,示意底下伺候的人呈上云雾茶来给谈缙云和谈时安清口。
而后,她坦荡地望向两人。
“这不难猜。我之前未曾和二爷打过交道,但安乐王妃曾见过您。安乐王妃喜爱宴饮,这京城大半人家都去过王妃的宴席。这次寿宴,每家每户的用膳习惯,我都同安乐王妃身边的人请教过。二爷您去过三次王妃的宴席,在安乐王府也用过七次便膳。您爱吃什么,安乐王府的厨子不一定知道,但您哪几道菜未碰,厨子却记忆尤深。”
这些,不难打听,不过是看人愿不愿意用心而已。
姽婳又看向谈时安,轻声道,“至于时安少爷,我入府这月余来,荤油做的菜色,您从未动过,倒是每顿膳后的甜汤,会饮个干净。今日寿宴上那道核桃乳酪用得可好?那是江南的小点,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厨子做的。”
这些看似简单,但极少会有人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谈赟那老头子,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谈缙云只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姽婳面色倒是没什么波动,只平静道,“后不后悔,又与我有何关系呢?”
谈时安明白姽婳的言外之意。
她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讨好谈赟,也不是指望他有一日幡然醒悟,与她琴瑟和鸣。
只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不会因为嫁人与否,不会因为嫁的是谁而改变。
她嫁给自己这糊涂爹,真是委屈了。
外人都以为她是高嫁,其实,她这般的性子,嫁入什么人家都不会难过。
云家当初若能豁出去博个大的,她这般姿容和性情,入宫去做个贵人娘娘也是能够的,保不准日后还要人人叩拜于她。
怎么都好过在侯府受这般腌臜气来得好。
谈时安最后对姽婳认真道,“我今日白天所说的那番话,只要我在建宁侯府,都是管用的。”
所以,你若是想和离,来找我便是,别走歪路耽误了自身。
姽婳实在有些忍俊不禁,这风光霁月的小侯爷,日后文臣楷模的时大人,到底脑子在想些什么?
“好,我若真有一日生了想法,必是要麻烦时安少爷的。”???
有谈赟的亲儿子帮忙,将来自己离开侯府,想来也会更容易一些。
寿宴那天晚上,建宁侯府可不太平。
书房里,谈赟和谈缙云两人大吵一架,争吵的声音半个院子都听见了。
谈缙云这个弟弟说话也极不客气,一口一个没脑子、愚蠢,将谈赟骂得狗血淋头。
偏偏吵完一架后,谈缙云像个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回了院子歇息,而谈赟却在书房气得不轻,还请了府医过去。
这等时刻,鹿知鸢这个解语花自然是相伴左右,忙内忙外,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而姽婳这个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却让人热了一碗安神汤,送到了谈缙云的院子。
“这汤,是你们夫人让送来的?”
谈缙云看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神色幽深。
芷晴恭敬地点了点头,“是,夫人说二爷的良苦用心,她是懂得的,也在这里谢过二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记得二爷的恩情。二爷在侯府若有任何需要,都只管说,夫人定会为二爷安排妥贴。”
谈缙云点了点头,让人退下了。
喝下那碗微微苦涩的安神汤,谈缙云环视了一周这个他许久未曾住过的院子。
桌椅摆件都是换的新的,都是上好的全新物件。
床上的锦被也是千金一匹的织锦缎,触手细软温热。
香炉里燃着的,是顶好的安神香,香气清微,宁心静神。
这屋里的每一处,都能看出布置之人的用心。
不难猜出出自谁的手笔。
毕竟,之前自己仅有几次的回府,府里可没有这般妥帖的安排。
除了自己那位小嫂嫂,还会有谁。
就像今日,自己感念当初老侯爷的救命之恩,所以冒着风险,也要把建宁侯府从死局拽出来。
但落在谈赟的眼中,便是自己嫉妒他,要害他。
谈缙云突然有些厌烦了。
他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疲倦。
老侯爷的恩情,他时刻记得。
这些年建宁侯府若不是他在后面擦屁股,怕是早就满府性命不保了。
除了谈时安这个时时刻刻想着除了谈姓的人,整个侯府,还有谁感念他一句好。
谈缙云思量了许久,原本打算明日就回自己府邸的他,打算在这里小住一些时日了。
第二日,听到谈缙云预备小住到年关的消息后,老夫人和谈赟脸上的神色差点就僵住了。
倒是姽婳,她低头抿起了一个满意的笑。
不枉自己从寿宴前这一连串的设计,终于,把这位枢密使大人留在了侯府。
第11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一)
姽婳可没忘了,原本的世界里,云婳可是被下了慢性毒药致死的。
这是杀人的罪刑。
而这一世,马上鹿知鸢就会在谈赟的安排下,去同允王见面并得到允王的势力。
满打满算,都是年关前的事了。
如今,自己的汤药饮食里,慢慢就有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姽婳只做不知,如常用下。
毕竟,投毒未遂和已遂,这可完全是两码事了。
当然,姽婳自是要找个人来发现投毒这件事的。
有什么,比掌管军国要政的枢密使来发现更好呢?
而且,建宁侯府最大的依仗,不是谈赟,也不是早已无多少实权的那个侯爵之位。
更不是那个马上要和谈家脱离关系的谈时安,未来的文臣之首。
而是谈缙云。
这位太子的心腹,实打实的权臣。
他是并不偏向侯府,可他也保了建宁侯府上下的命。
若不是谈缙云,怕是谈赟这般顾头不顾尾的性子,早就把侯府败在手里了。
而姽婳这些时日的细心和妥帖,不过是为了打动谈缙云,让他两相对比下,更察觉出建宁侯府的凉薄。
数年如一日地为扶不上墙的建宁侯府擦屁股,是个人都会疲累。
更何况,谈缙云本就不是侯府的血脉,为了当年老侯爷的恩情,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则秘闻,还是姽婳从安乐王妃沈青口中得知的。
谈缙云的身世京中一直有所猜测。
因为,他长得同老侯爷是半分也不像。
若说是子肖母,可他的母亲一直是个谜,当年老侯爷突然爆出养外室的消息,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毕竟,虽然摊上一个那样一个妻子,可老侯爷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临到中年自毁名声,可谓令人震惊。
沈青是个极爱八卦的性子,从当初她留在江南的那一堆自己写的话本里就不难看出端倪。
筹备寿宴前,姽婳频繁前去拜访,她性子柔顺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更心细如发,极得沈青的喜爱。
若说一开始的疼爱,八九成是看在早逝的旧友面上。
如今,却是真真因为姽婳这个人了。
在姽婳询问谈缙云的事情时。她思量再三,还是小声叮嘱了姽婳。
“你不用太过讨好他,他虽是建宁侯府名义上的二爷,但他和侯府关系复杂,而且他的身世也是个谜,甚至算不算侯府血脉都说不准。我家王爷同他交好,我同他也见过几面,是个好儿郎不假,可他和你那婆母及夫君的关系可不好。你若想在侯府过得舒坦些,面上最好是远着他些。”
这话是十分掏心窝子的话了。
毕竟,谈缙云是权臣,还是自家夫君的好友,沈青说的这些话,若是不慎传出去,是极得罪人的。
可她还是说了。
她也不是多么瞧得上谈赟和他那个刻薄的娘,只是从姽婳的角度来考量,人都已经嫁过来了,自然是要想办法适应这里,过得舒服些。
一句和离说得容易,唯有女子才能懂其中的心酸。
和离之后,若是娘家还愿接女儿回家,那还能好过几分。
否则,那真是只能靠咬牙捱着度日了。
世人的讥讽,日后婚事也成难题,便是想经商做些营生,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世事艰难,对女子而言,又尤为艰难。
姽婳收下了这份好意。
只是,她可没打算和谈赟好好过下去。
谈缙云在侯府小住。
这则消息把老夫人和谈赟气得不轻,偏还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暗自生闷气。
倒是太子那边,对谈缙云的行为很是不解。
“你怎么突然起了兴致要回建宁侯府住?老夫人的尖酸刻薄,你还没领教够?”
太子此刻没了旁人面前端正持方的模样,斜靠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桃花糕。
身上那股子懒洋洋的劲儿,竟和谈缙云有些相似。
查看了江南那边递来的密信,谈缙云漫不经心道,“好歹是家人?我不得表表心意。”
太子不乐意了,一块桃花糕丢了过来,被身手利落的谈缙云一偏头躲了过去。
“他们算你哪门子家人?若不是当初老侯爷还有几分血性保住了你,我早就处理了他们了。上百万的雪花银,养肥了建宁侯府上下的野心。听说他们前些时日娶的那位夫人倒极是富贵?也是,云家在江南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攀上高枝,如今有了机会,可不上赶着把女儿送去。”
太子瞧建宁侯府老早就不顺眼了,若不是谈缙云从中阻拦,便是不收拾了他们,也得先给他们削个爵位,哪能容得他们如今还风风光光办寿宴????
谈缙云倒是很平静。
“你恨的不是谈赟母子,而是珍贵妃吧?可珍贵妃已逝,老侯爷为了替这个妹妹弥补罪过,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谈赟母子是可恶,可当年的事他们并未参与其中。老侯爷对我有养育之恩,他唯有谈赟这一支血脉了,我自是要保了他的性命。”
提到珍贵妃,太子面上的寒意更添三分。
不过,听到谈缙云最后那句话,他倒是有些吃惊。
以往,缙云虽然不喜谈赟为人,但看在老侯爷的面上,一些帮扶也是会给的,怎么今日,话里话外,却是只保他的性命就完了?
太子挑了挑眉,试探道,“昨日侯府寿宴,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么?”
谈缙云抬起头,直直盯着太子,盯到他都有些发毛了,方才垂头低语。
“事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可接下来,任凭太子再如何追问,谈缙云是半个字也不吐露了。
傍晚,因着公务,谈缙云直到亥时方才回府,本想直接回院子去睡了,不想一进府,便看到了姽婳院内的一个小厮。
“二爷安,我家夫人让我在这儿等着您,问您可曾用了晚膳。夫人说今日的干笋滋味很好,让人做好了三鲜面,说二爷您若是没吃,便立刻让人去下。这冷呼呼的天,一碗热面下肚,也能睡得安稳些。”
这对谈缙云来说,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
哪怕他已知道自己这位小嫂嫂是多细致的性子,也没想到,她会遣人等在这里,只是为了问自己一句吃了没。
垂下眸子,谈缙云低声道,“下一碗吧。”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三鲜汤面便端到了谈缙云的院子内。
喝了一口汤,夹了一筷子干笋,谈缙云也不由地有些想笑。
这干笋的滋味,果然极好。
第12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二)
那日之后,姽婳便和谈缙云之间保持了一种和谐的默契。
谈缙云素日里便公务繁忙,加上临近年底,更是忙上加忙,不光晚膳不会回来用,便是早膳也来不及用,便早早出门了。
所以,姽婳会吩咐膳房,早上提前备好早点,用保温的食盒密封好,让谈缙云在马车上吃,做的也都是些清淡没异味的膳食,不影响白日里的交谈和公务。
到了晚上,姽婳会派人等在枢密院外,询问谈缙云身边的小厮,他今日的心情和胃口,届时再让膳房草拟食单来做。
若是白日生了火气,晚膳便多是降火汤羹。
若午膳进的少,夜间便多会备一些开胃的膳食。
回来的早便让膳房备好,温在火上。
若是回来的晚,便让府上的人送去。
这般妥帖,连太子都有些吃惊了。
“这个新夫人,是云家的女儿是吧?云庭那个糊涂东西,倒能生出个这般七窍玲珑心的女儿来,她上次操办的那次寿宴,安乐王夸赞了许久。唉,配谈赟那个老东西,当真是可惜了。”
太子这句可惜倒是真心实意的,这些东西,得多少心思来周全,可惜了,所嫁非良人。
太子这话倒没说错。
一日早膳间,老夫人便发作了。
“你成日里给那位操持早膳晚膳的,有这些心思,用到你夫君身上,我也不用这么大年纪还为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操心了。你说,侯爷有多久没歇在你屋里了?”
这话说出来,不光姽婳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连谈赟和鹿知鸢都有些震惊。
这话,该是在膳桌上说的么?
鹿知鸢是客居的表妹,谈时安是小辈,于情于理这些事都不该在他们面前提起。
果然,谈时安冷冷抬起眸子,将碗筷直接放下,话也没说半句便离开了。
姽婳盈盈起身,轻声道,“时安少爷昨日胃疾犯了,今日不用早膳怕是又要严重了,儿媳去瞧瞧。”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离开了膳厅。
老夫人这才回味过来刚刚说话的错漏之处,犀利的眼光扫过厅内伺候的人。
众人忙低头,只做哑巴聋子状。
鹿知鸢忙上来为老夫人捏肩,轻声细语安慰道,“老夫人今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嫂嫂她虽然有些忽略侯爷,可想来应该也是为了侯府考量,毕竟二爷如今正得意。”
这话,精准挑起了谈赟的怒火。
“再得意不过也是侯府庶子出身,一个外室子,就让她巴结成那副德行,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半点世面没见过。”
说完,又劝导起老夫人。
“母亲,您也别老劝她对儿子献殷勤了。儿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也不想与她生下子嗣,免得污了侯府的血脉。”
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知为何,寿宴之后,这脾火愈发压不住了,那商户女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如今用处也不大了。”
自己今日是怎么了,这话就和不过脑一般就从嘴边说了出来。
谈时安的院内,姽婳吩咐膳房准备了一桌新的早膳送了过来。
虽然眼前的男子高了她一个头,实际年岁也比她要大,但姽婳却是他名义上的娘亲。
谈时安看着温温柔柔为自己安排早膳的女子,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不累么?你难道都不会生气么?你看不出这整个侯府没有一个瞧得上你的么?还有我那二叔,你以为今日你这几分好,就值得他来日保你么?”
即便她周全了满府的人,底下人人人都夸赞主母心善大方,可谈赟母子不会接受她的,只一条出身就把她困死在了那里。
谈时安不理解,既如此,为何不索性自在些过活,还要这么周全大方,委曲求全。
姽婳面色平静,低声道,“我明白的。”
“你?”这话,反而让谈时安有些怔愣。
“我明白的。这满府里,都用着我的嫁妆,却无几个人瞧得起我。时安公子你今天能同我说这些,我很感激,可有些事,您是男子,无法理解女子的艰辛。这婚事,非我所愿。可我从头到尾说不的机会都没有。我对这府中诸人好,对二爷好,甚至于对您好,不过是因为我把侯夫人这个位子,当成了一桩生意来做。”
姽婳笑了笑,那笑意中,除了往日谈时安惯见的柔顺外,还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我是商户出身,商人逐利,有利自然旁的都要退三分。我付出心思,付出金钱,换取的好名声以及如今侯夫人之名带来的行事方便,便是我得的利。”
姽婳这话,语气柔婉,但话里的意思却很冰冷。
她的意思很明显。
她不会对侯府中的人付出感情,所以也不会受伤。
她要的,是一个万事周全、行事大方的侯夫人的名头。
谈时安迅速想通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姽婳,低声道,“你倒是聪明。”
知道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在侯府这摊子乱象中保全自身。
姽婳笑了笑,“时安少爷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在她转身快离开院子时,身后传来了谈时安的声音。???
“你叫我的姓名即可,按理说,你是我的长辈,可既然你我都不认可这重身份,那便平辈论交。”
姽婳没回头,只是轻声应了句,“是,时安。”
回到自己的院落后,芷晴上前将她走后膳厅发生的事讲了下。
芷晴今日并不在膳厅,却能将姽婳走后的情形讲得清清楚楚,可见膳厅里伺候的那批人,早已有人被姽婳收买了。
姽婳除下银狐大氅,又用鲜花汁子调和的温水净了手,这才坐到秀榻上,用起了膳房为其特意准备的牛乳燕窝。
“嗯,吩咐青蝶,把香的剂量再加一加,顺便告诉她,这几日,我便如她所愿。”
青蝶,正是当时那位不安分的吴嬷嬷的女儿,母亲手脚不干净,女儿则是个心气儿高的。
这个青蝶一直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如今已是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了,老夫人却一直不肯放人,这青蝶如今也不再那般急切想嫁人,反而瞧上了这侯府的男主人。
背着她的母亲,青蝶已经偷偷向姽婳投诚,姽婳给她的承诺,便是会让她成为府上名正言顺的侍妾。
相应的,青蝶会为姽婳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就比如,将老夫人的熏香换了个新品类。
这香,香味幽深,更有提神之效,老夫人近些日子来喜欢得不行。
可惜,提神只是假象,这香,最根本的作用,是让人越来越暴躁易怒,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府医即便查看,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低声跟芷晴吩咐了几句话,姽婳便安心继续用膳了。
她倒要看看,一向亲如母女的老夫人和鹿知鸢,一旦被青蝶打破了这层薄弱的亲密,她们还如何再继续相处?
第13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三)
姽婳答应青蝶的事,兑现得极快。
因为谈缙云的提醒,谈赟及时从六皇子那摊子事情中撤手,没被牵连到。
但相应的,他那短暂从六皇子处得到的权势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这个侯爵,只是面上好看的虚爵。
在外人眼里,远不及谈缙云这个掌管实权的枢密使来得风光。
今日,回府后的谈赟听到底下的下人在那里议论二爷的出挑,话里话外更是觉得二爷若是这侯府的主子,建宁侯府不知该有多风光。
谈赟发了好大的火气,命人将嚼舌根的两人打了三十板子不说,自己更是在书房里喝起了闷酒。
早就知道这消息的姽婳,破天荒让人挑着宫灯,踩着小雪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见她自是没有好脸色。
可姽婳面上是关怀夫君,前几日老夫人刚说了让姽婳把心思多放在自己夫君身上,如今要是再因此申斥,倒显得她翻脸无常不慈爱了。
“你既然关心侯爷,便让人备好醒酒汤药去书房伺候,还能事事都找我这个老婆子?那要你这侯夫人有何用?”
即便如此,老夫人还是要阴阳怪气一番。
姽婳也不生气,反正,她只觉得好笑,老夫人这般得意的神情,明日怕是就没了。
“是,母亲。只是侯爷向来不亲近于我,我派人去送醒酒汤,怕是侯爷厌烦,反倒不美了。不如母亲遣个身边得力的人给我,想来侯爷也能好接受一些。”
老夫人一琢磨也是,便点了正在屋内伺候的青蝶。
“青蝶,你去吧。”
青蝶低下头,恭顺地应是。
很快,青蝶便跟着姽婳到了书房外。
姽婳吩咐人将备好的装着醒酒汤药的食盒递给了青蝶,轻声道,“机会已经给你了,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踏出这步,可就不能回头了。”
要知道,谈赟如今可是被鹿知鸢的药物所控。
这食盒里,装着足量的解药,足以让谈赟重新燃起冲动。
但同样的,这也是催命的药。
青蝶接过食盒,眼神坚定。
“夫人大恩,青蝶谨记在心。”
说完,便朝着书房内走去了。
姽婳没在外停留,雪夜风寒,她才不想在这里干等。
戏台已经搭好,角儿也都扮好了扮相,便只等明日的大戏开张了。
果然,第二日天还未亮,姽婳的院外便匆匆来了人。
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
“夫人起身了么?老夫人有急事,请夫人过去一趟。”
老嬷嬷面上淡然,但眉梢间还是能看出隐隐的急色。
芷晴漫不经心应道,“夫人昨夜担忧侯爷,子时过半才睡下,如今还未起身。嬷嬷等等,我去叫夫人起身。”
说完,便转身进了内院。
房内,姽婳已经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正斜靠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黛绿色的锦被上,没了素日伪装出来的柔顺,更有一种勾魂夺魄般的美感。
“闹起来了?”
姽婳轻声问道。
芷晴上前一边服侍姽婳穿鞋披衣,一边敛眉道,“瞧着那边的脸色,怕是闹得不轻快。”
芷晴脸上带着三分痛快。
那些蛇鼠一窝的玩意,也有如今烦心的时候。
她伺候小姐这么些年,自是万事以小姐为重。小姐本来嫁入侯府,也是抱着好好过日子的想法来的,谁料这高门贵户却有这么多腌臜心思,硬生生将她家柔弱的小姐逼成了如今模样。
她就是要看着这群人遭报应,遭天雷劈,才能解她的心头恨。
既然闹起来了,姽婳也不打算现在去当出头鸟。
在芷晴的伺候下,她慢悠悠换好了衣衫,梳好了发髻,最后还没忘稍稍在脸上扑些楚赢舅舅刚送来的脂粉,扮出一副面色苍白没歇息好的模样。
小半个时辰后,姽婳才慢悠悠地到了老太太处。
堂内。
谈赟面带窘迫地坐在一旁,只目光不停瞥向地下跪着的女子,略带怜惜之意。
跪着的女子,自然是青蝶了。
一夜的雨露滋润,让青蝶也多了份青涩的风情。 她本就相貌出众,不过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怕被老夫人申斥说狐媚风情,日常才总是往老气横秋的样子打扮。
如今,她鬓发散乱着,倒多了年轻女子的鲜嫩之气。
“你来得怎么这么慢?!”
见着姗姗来迟的姽婳,老夫人又是一顿脾气。
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居然侍奉了她的儿子。
今日一早底下人来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当自己见到这一幕时,老夫人只觉得要厥过去。
若是自己正经指给谈赟的房里人也就罢了。
偏偏自己并无这个意思,她又不是不知道谈赟如今正和鹿知鸢打得火热,眼看就要玉成之时,她给人送房里人,这不是两头都不落好么?
可如今,青蝶是她身边的大丫鬟,素来也是规矩的人,便是说不是自己指过去的,谁又会信呢?
所以老夫人才如此生气,她这是吃了哑巴亏!怕是如今鹿知鸢那边心里也对她这个姨母心生芥蒂了。
如今,老夫人自然是要找个撒气的人的,姽婳就成了这个人选。
“昨日你把青蝶从我身边借走,说去给侯爷送醒酒汤药,怎么今日这汤药就送到了床榻上去?你是如何做事的?”
香料的刺激下,老夫人早就没了素日里稳坐钓鱼台的稳重。
姽婳苍白着一张脸,盈盈细语道,“青蝶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儿媳自是信任的,侯爷喝了酒,素日里又不喜欢儿媳。儿媳也怕进了书房反倒惹侯爷动怒,反倒不美,所以才让青蝶送了进去。这书房内发生什么,儿媳如何能知。”
说完,又用绣帕捂住脸,做盈盈泣泪状。
青蝶自然也知,今日这关若是熬不过去,别说侍妾之位,便是命她也不一定能保住。
隐晦地和姽婳交换了个眼神,青蝶猛地起身,泣声道,“老夫人,都是青蝶的不是,您莫要生气,也莫要责备侯爷和夫人,青蝶愿以命赎罪。”
说完,便撞向了一旁的花桌。
幸亏芷晴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衣衫,这才没让血溅当场,只是,青蝶的额角也已经撞出了一块红印,可见力度之大。
见昨晚床榻之上的枕边人,如今要死要活的可怜模样,谈赟也生了几分火气。
昨日,是自己主动拉的青蝶,这青蝶却将一切责任揽了过去,全了自己的颜面。
便是铁人也要心软三分。
他都这般岁数了,为何母亲还要管东管西,不就是个侍奉的人,犯得着闹出这么大动静,让自己里子面子都快丢尽了。
“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母亲如此大张旗鼓作甚,儿想将青蝶纳为通房,她是母亲的人,儿便再给她一份体面,让她享妾室的份例,这件事就这般办吧。”
言辞间,心意已决,丝毫没给老夫人反驳的机会。
姽婳眉眼微敛,接过了谈赟的话茬,吩咐人去安排青蝶的居所了。
再转过头看老夫人,竟是气得背过了气去。
第14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四)
“小姐,老夫人昏过去了,听说请了府医过去,您不去瞧一瞧么?”
鹿知鸢的小院内,侍女一边伺候她梳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老夫人是小姐的长辈,若是不去,难免会被人嚼舌根。
只是一向万事周全端庄的鹿知鸢,此次却不想周全了。
她将玉梳重重拍在桌子上,脸上一片寒冰之色。
“瞧什么?瞧她给侯爷安排的房里人如何娇艳么?亏我还以为她如何真心待我,不想是个嘴甜心苦的。面上说如何喜欢我,实际还特意安插自己的人在侯爷身边,这不就是怕侯爷太过偏心于我,所以提前布子么?”
鹿知鸢如何不寒心,她对老夫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可如今,老夫人这一手,却将她伤到了。
她不觉得是底下的人自己主意大。
那青蝶她也见过,素日里最是温顺,没老夫人点头,她哪来的胆子去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谈赟为药物所控,根本无法行房,这所谓的通房,怕只是做给自己看的。
见侍女面露难色,鹿知鸢叹了口气,也知道如今闹僵了对自己不是好事。
毕竟,自己是客居在侯府上的,和谈赟的关系如今也未曾过明路,若是真惹火了老夫人,将自己送出府,自己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就说我病了,暂时不能去看老夫人了,怕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将侍女打发走后,鹿知鸢在秀凳上坐了良久。
她还是得抓紧和亲生父亲相认,不然,这侯府的日子,怕是要愈发难过了。
清晨这事闹得不小,今日难得休沐的谈缙云,一起身便将此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老夫人病了,鹿知鸢也“病了”,谈赟出门去了,这早膳,便只剩了姽婳和谈缙云及谈时安叔侄。
谈缙云素来是不同众人一起用膳的,今日倒是破天荒来了。
偌大的膳厅,三人同坐一桌,安静地吃着早膳。
“听说老夫人病了?这好端端怎么病了呢?”谈缙云突然发问道。
这话,问得自然是姽婳了。
姽婳为谈时安添了一碗粥,而后轻笑道,“人食五谷杂粮,生病难免不过。老夫人入冬以来身子就不好,如今病一场,也是发发体内湿寒之气,要不了多少日子便好了。”
姽婳并未说青蝶之事,倒让谈缙云破天荒大笑出声。
“你这般性子,还真适合磨那个老婆子。她这也是自讨苦吃,手伸太长,管不够了。”
这话,谈缙云可以说,姽婳却不能搭腔,只是盈盈笑了笑。
“行,接着闹吧。这侯府以后的日子,可精彩得紧了。”
谈缙云依稀能猜出这套算计背后的目的,不过是想让鹿知鸢狗急跳墙,闹出点大的来。
拿住了侯府的把柄,她可做的事就多了去了。
只是,谈缙云也未曾想到,鹿知鸢会闹出多大的事端来。
此刻,他只是佩服姽婳此局的手笔。
就算猜得出是她,可偏偏手段干净,让人拿不住错处。
还真像她这个人一般,柔却极韧,有时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谈赟多了位貌美动人的通房,对侯府的格局影响极大。
谈赟本就不是多么专一的人,上一世能守着鹿知鸢过日子,也是鹿知鸢的手段够高,拿捏住了他,而不是他多么情深。
如今,青蝶成了他的通房,他又时隔这么久终于正常了,自然也是要偏疼青蝶几日。
好在,他还没忘了鹿知鸢的身份。
终于,大雪节气这日。
在鹿知鸢这些时日似有似无的暗示下,他靠着姽婳带来的嫁妆银钱,打通了允王府邸的内线,并且带着鹿知鸢乔装来到了允王府邸。
“你说,他会认我么?”
鹿知鸢此刻卸去了钗环华服,一身普通百姓的打扮,目光灼灼看向谈赟。
谈赟忙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自是会的,你母亲对他痴心念了那么多年,谁会不感念这份情深。”
鹿知鸢抿出一抹笑,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惶恐。
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不安的感觉,仿佛今日的认亲之路,不会如想象那般顺利。
可不管前路如何,这都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了。
哪怕是废太子之女,那也是皇家血脉,总强过自己如今的境况。
允王虽是废太子,但仍是皇室血脉,允王府上下依旧以一等亲王的位份伺候。
不过,到底是长久闭府幽禁,一进其中,便能察觉出其中的荒凉之意。
允王所居的后院,常年种着红梅,鹿知鸢二人进去时,便看到梅林中一道灰衣的身影。
男子转过头,正是允王,曾经的太子殿下。
“来了。”手持一株红梅,允王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慢悠悠踱步到了二人身前。
谈赟忙行礼,“允王殿下,臣今日带来一人,正是之前信中提及的,当年您流落在外的血脉,她名唤知鸢。”
说完,又招呼鹿知鸢上前,“快,知鸢,给殿下行礼。”
鹿知鸢泪眼盈盈上前,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您是我的父亲么?”
一幅多么感天动地的父女相认的戏码。
可惜,允王的面上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激动与喜悦。
这让谈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自己明明提前已经找人在允王面前提过知鸢的身世,允王若是不信,自然不会让他们前来,为何如今又是这样平淡的模样呢?
当年允王从太子之位被废,念及手足情深,当今陛下并未要了他的性命,但允王当时的王妃和两子一女,却在其被废为王的一月后,离奇丧生于大火之中。
允王大病一场,醒来后便开始不念俗世之事,一心只念些道家经书一类的,在王府里清修上了。
如今得知自己尚有血脉存活于世,于情于理也不该是这番表情呀。
允王往前走了几步,用树枝挑起了鹿知鸢的下巴,像打量货物一番仔细打量了起来。
“岑月是吧?”
鹿知鸢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母亲的名字。
可是,为何是这般冰冷的语气?
“是,正是家母。”鹿知鸢小心斟酌着语气回答道,“母亲一直思念着您,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病重去了,临了才将身世告诉了我,让我来寻自己的父亲。”
痴情的美人,念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多么凄婉的故事。
可惜,这位美人她嫁了人,这故事里的情分也就大打折扣了。
允王冷笑一声,“是么?那为何你的父亲,却说你乃是他的骨血,是真真正正的鹿家血脉呢?!”
父亲?
鹿知鸢惊慌失措地抬头,是她那位云游失去踪迹的父亲?他怎么会认识允王?
第15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五)
鹿知鸢名义上的父亲,鹿铭,一个三等世家的次子,世人眼中的平庸之才。
从鹿知鸢有记忆起,便一直听到母亲在抱怨父亲。
抱怨他的平庸无能,抱怨他的碌碌无为。
鹿知鸢再大一些,便能明白母亲的不忿。
同是姐妹,她的姐姐嫁入了侯府为侯夫人,而身为妹妹的她,却不得不下嫁一个三等世家的无用之人。
如此差距,怎能不令人心生怨怼?
后来,鹿铭越来越寡言,终于有一天,他留下一封书信,游历山水去了。
岑月连发泄的那个人都没了,很快便病倒了。
直到临终前,她将身世告知给了鹿知鸢。
也是将自己一辈子的不甘传给了鹿知鸢。
若不是太子被废,她奋力一搏后,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鹿知鸢也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既然她没达成,她的女儿也要达成。
可鹿知鸢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这个父亲,居然会再次出现,而且一出现,便是要挡了自己的青云路。
“您说什么?”
鹿知鸢即便再周全大方,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辈子见过的最大风雨,便是内宅那点事。
如今听到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前太子之女身份被否,如何还能沉下心来。
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到了鹿知鸢的耳朵里。
“你的父亲,如今是我府上的客卿。他经常提起自己的女儿,说那是夫人怀胎十月为他产下的独女,他一直视若珍宝,可惜他云游四方,已有数年未曾见过这个掌上明珠。”
说完,允王用那支梅花拍了拍鹿知鸢的脸颊,花瓣上的雪絮落在脸颊上,是冰冷入骨的感觉。
“怀胎十月,那时本王已经被圈禁府中,岑月居然还想把你栽赃到本王的身上?”
鹿知鸢一愣,忙解释道,“我是在庄子上出生的,是因为母亲怕被外人瞧出端倪,所以将我养了两月才对外公布的产子消息。”
毕竟,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出身大族的闺秀来说,这是要性命的罪过。
“端倪?那为何鹿客卿不休了岑月,反而还帮忙遮掩。难道是他就如此深爱岑月?深爱到不顾自己男人的颜面?心甘情愿帮旁人养孩子?”
事实上,当年鹿铭会娶岑月,的确是因为对其用情至深。
但,并未深到可以替旁人养孩子的程度。
当年岑月匆匆嫁入鹿家,为了掩藏当时已有两月的身孕,便说服鹿铭带其到庄子休养。
她买通医师,将身孕减了两月,因着腹部远大于报出来的月份,又让医师谎称其腹中为双生胎。
后来胎儿足月,她做了一出失足摔倒的戏码,顺利产下了鹿知鸢。
当然,对鹿铭的说辞,是因着那一摔,双生子折损了一个,只活下了一个女儿。
鹿铭前几年一直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便是岑月对其各种挑剔,他也一直感念当年岑月产女的功劳和艰辛。
可是,鹿知鸢越长大,与鹿铭长得越不相似。 起初,鹿铭还能劝慰自己,女儿是长得像了岑月。
可最致命的一点,发生在鹿知鸢十二岁那年。
鹿家人世世代代不饮酒,皆因身患一种一旦饮酒便浑身起红疹的疾病。
此疾不分男女,代代相传,苦寻良医而未解。
那日,中秋佳节,鹿铭早早便回府准备陪妻女。
却惊愕发现,鹿知鸢同岑月正在饮酒,而鹿知鸢神色平常,半点异常也无。
鹿铭便是再单纯,也起了疑心。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一番探查下,鹿知鸢的身世终究是露了馅。
可岑月拿捏住了鹿铭要面子的秉性,扬言若是与其和离,便要一头撞死在鹿家祠堂门口。
这招极为阴毒,岑月若真行了此举,便是鹿铭再如何解释,他和鹿家的声誉也要蒙上一层阴影了。
于是,鹿铭离开了家,云游四方去了,走时带走了大半家财。
直到岑月死,他都未曾回来。
姽婳从刚到这一世界开始,便想到了鹿铭这个人。
云游四方,将妻女扔在家中,便是后来鹿知鸢成了侯夫人,鹿铭也未曾露过面。
若说是凉薄,那女儿富贵了,总该出来沾点好处吧?
那么,要么此人早早遭遇了意外离世。
要么,便是他深恨自己的妻女,宁愿云游不归家,也不愿再见她们。
所以,姽婳和楚赢及沈青搭上了线。
为的,不光是寿宴,更是帮身处内宅的自己,找到鹿铭。
这两个人,一人有财,一人有权,找起人来,可比自己这个深宅妇人来得快了许多。
果然,老夫人寿宴后不久,姽婳就得到了鹿铭的消息。
这些年,他云游四方,沉迷道家经书。
于是,姽婳便暗中请人将其引荐进了允王府。
允王作为废太子,拥有一两个客卿的权力还是有的。
鹿铭见到允王时,并不知这是鹿知鸢的生父。
可前些时日,他“偶然”撞见了书房内,谈赟的人来找允王,听到了那番关于鹿知鸢身世的密谈。
他替旁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让岑月戏耍了这么久,本以为鹿知鸢不知情,不想她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一心想要寻找自己的皇家生父!
听着谈赟的人说的那些关于岑月的情深往事,鹿铭只觉气得眼前发黑。
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鹿知鸢已经做了小二十年的鹿家小姐,那之后的岁月里,便也一直做下去吧。
所以,鹿铭潜移默化在允王面前提起那挚爱的发妻,疼爱的女儿。
最后,寻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挑破了鹿知鸢的名字。
允王看似不经意跟他确认时,他更是一口咬定了鹿知鸢的血脉。
他还派人回了鹿家,将当年的知情人都送走他乡。
彻彻底底,绝了鹿知鸢认回生父的路。
允王再渴望自己的血脉,他也是曾经的太子,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权掌握者。
若没有鹿铭的这番设计。
那么一个情深不悔的红颜,一个孺慕情深的女儿,允王自然是会偏疼几分。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但如今,一个身世存疑的女儿,认与不认,便没那么重要了。
此刻。
允王低头瞧向鹿知鸢,轻声道,“别拿本王当傻子。看在你父亲乃是本王客卿的份上,今日,我不要你的性命。你若再出现在本王面前,那我便剁下你的手足,拿去喂阿蒲。”
阿蒲,是允王的爱犬,一只被狼养大的恶犬。
鹿知鸢面色苍白,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允王的神色越来越冷,最后是谈赟察觉不对,忙按着鹿知鸢的头,让她叩了下去。
“允王殿下放心,臣等明白。”
明白?
鹿知鸢眼神迷茫,只能看到冰冷的地面。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第16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六)
从允王府出来之时,鹿知鸢面如金纸,几乎站都站不稳。
若不是谈赟扶着她,怕是连走路都不成了。
“为什么?”
马车上,鹿知鸢抓住谈赟的胳膊,忍了许久的泪水扑簌扑簌落下,几乎哭成了泪人。
“我娘没有骗我,我真的是允王的女儿,为什么他不肯信我?”
谈赟没有作声。
今日这番局面,他也未曾料到。
明明前些时日派人来打通路子的时候,允王的态度还是极为亲切和善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也是期待大过怀疑。
怎么这些时日过去,一切都变了呢?
“我该如何证明自己,要不,要不我们滴血认亲,这下他总会信的吧?”
鹿知鸢已经濒临崩溃。
认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这大半年来一直支撑她的信念支柱。
如今,亲生父亲却不认她,这等于打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怎能不痛?
谈赟却并不赞同,他到底也是年长一些,更是一品侯爵,就算自身本事有限,但一些眼界还是有的。
“怕是不能了。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只要你的身世有了一丝半点的疑点,那几乎就是再无转圜之地了。”
谈赟没说的是,若是岑月当年一直未嫁,那鹿知鸢的身世还有的分辩。
偏偏她嫁人了,还安安稳稳做了十几年的鹿夫人。
那这身世的真实度,可就真掺上了几分疑色了。
谈赟叹了口气。
在鹿知鸢身上花的这些功夫,终究是白费了。
两人回府的时候虽然动静很小,但姽婳还是得到了消息。
“看来鹿先生的招用得极狠辣,竟是将鹿知鸢的青云路彻底断了。既如此,我这个嫂嫂也不能太无情,就送她一段前程吧。”
姽婳手持银剪,仔细修剪着面前的花卉。
芷晴面带笑意站在一旁,“小姐最是心善。那奴婢就按您之前吩咐的去安排了。”
姽婳轻轻点了点头。
“去吧。另外,将我入府后所有嫁妆银子的花销,这几日都整理下。日后若是和离,这些银钱,我可都是要带走的。”
如今已临近年关,最晚过完年,差不多也就是自己离开侯府的日子了。
谈赟回来后,安置好了鹿知鸢,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内,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老夫人前几日总觉心火燥热,这几日一直在卧床静养,如今听到这则消息,是彻底躺不住了。
“好端端的,鹿铭怎么会出来横插一脚。毁了,全毁了!”
老夫人气得直拍炕桌。
鹿铭这一招狠辣,只要他咬死了那是自己的女儿,那便是鹿知鸢有再大本事,她也飞不上枝头了。
可惜了侯府为了促成此事投入的人力和财力了。
“年后我便给她找个人家,咱们给她封一份嫁妆,也算全了亲戚的面子,尽快将她嫁出去也就是了。”
老太太斩钉截铁的冰冷话语中,没了曾经对鹿知鸢的疼爱和怜惜。
说白了,那层所谓的亲戚关系和鹿知鸢的聪慧懂事,在老太太处都是小事,她看重的,是鹿知鸢的那层隐藏身份和好处。
如今,眼瞧着不成,那也没必要再投入什么精力了。
谈赟却有些犹豫。
说到底,他对鹿知鸢,也是有些男女之情在的。
如今说要将其送走,他到底也是有些不舍和遗憾。
老夫人此刻却来了清醒。
见自家儿子有些迟疑,恨铁不成钢道,“若是没有寿宴上安乐王妃那一番话,你纳了她做妾也没什么。可如今有那番话,我们既要冒着丢了名声的风险,又换不来足够的好处,只能是一笔吃亏买卖。如今有了云家那位的嫁妆做底子,你可选择的人选也多了,不必执着于鹿知鸢。”
说完,她已经开始盘算其京城里还有哪几家闺秀合适了。
谈赟虽心中还有遗憾,但见母亲态度坚决,还是没再说什么。
这则消息,姽婳自然不会让其只闷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于是,不过傍晚时分,鹿知鸢便知道了老夫人要把她打发出府的消息。
她自然不会甘心。
她本就因为之前的挑剔蹉跎得年岁大了,如今再找,又能找什么人家呢?
若是找个普通富户,从此相夫教子过着普通人的日子,那自己的未来还有什么盼头。
自己绝不能离开侯府。
鹿知鸢深知,此事必须快一些。
不然等老夫人给她定下人家,一切就来不及了。
鹿家那边因着这大半年的疏远,再加上鹿铭使得这一招,眼看着是回不去了。
自己只能牢牢抓着谈赟了。
那日之后,鹿知鸢面上还是一样的温和奉承老夫人,只是私下里,同谈赟来往得更加密切了。
谈赟被其哄得更是心肠软了三分,好几次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要不就将表妹留在府中?
可越是这样,老太太越是忌惮。
除了她同谈赟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担心的还有,谈赟会被鹿知鸢死死拿捏住,同自己这个母亲失了心。
青蝶那件事,老夫人不信鹿知鸢心中毫无疙瘩。
若她来闹一闹,撒个娇,自己反倒放心。
可那么些时日过去了,她面上半点异常也无,可见其心机深沉。
于是,老夫人给鹿知鸢找婆家的动作越发快了。
很快,她便相看中了一个七品小官,家世不高,但好在人品不错,于是便请了冰人上门,预备年前便定下,等年后便操持婚事。
鹿家那边已经来了书信,说一切由建宁侯府操办即可,他们并无异议。
这已经是明显地放弃了鹿知鸢。
这也让老夫人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
得知冰人已经上门的鹿知鸢,越发慌张了。
虽然谈赟如今同她浓情蜜意,可事关自己的婚事,他总是给不到准话。
眼看自己的婚事将成,鹿知鸢终于忍不住了,行了下下策。
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不管老夫人是否同意,谈赟都必会将自己留下来了。
小年那一日,京城下起了小雪。
晚膳后,鹿知鸢拎着一壶小酒,进了谈赟的书房。???
半个时辰后,府上突然来了人,是侯府的庄子的管事,说庄子出了事,要请侯爷定夺。
那人来时,外院管事恰好在姽婳院内汇呈账册。
于是,姽婳袅袅起身,轻声道,“事出紧急,书房重地,侯爷一向不许人轻易踏足,那管事便跟我一同去吧。”
正好,一同去看一场大戏。
第17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七)
书房外。
管事恭敬地在外通传,书房内却毫无回应。
这不对呀,管事把问询的视线看向一旁值守的下人。
下人自然知道侯爷在里面。
不光侯爷在里面,表小姐也在里头。
他自然也能猜出几分,屋里头如今的情形。
可想到那份厚厚的银票,想到家里马上要上私塾的孩子,还有前几日明明路过摊子很喜欢那只银簪,却还是不舍放下的妻子。
他坚定了眼神,朝管事缓缓抬头望去,眼中一派疑惑,“侯爷明明在里面呀,这是怎么了?”
管事立刻紧张起来。
莫不是,侯爷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管事也不顾上尊卑了。
他转头望向姽婳,低声道,“夫人,情形不太对,为防万一,还是开门进去一瞧究竟为好。”
姽婳眉宇间也略染上一丝心焦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管事忙上前,一马当先将门推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侯爷倒在那里的惨状。
而是一条鹅黄色的裙带。
裙带?!
管事顿觉不对,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庄子管事和姽婳已经跟了上来。
看到这副情形,姽婳面露惊诧之色。
突然,内室传来几声异响。
姽婳用手帕捂住口鼻,轻声唤了几句,“侯爷,侯爷,您在里头么?”
内里毫无回应。
姽婳也不犹豫,带着人往内室走去。
书房内有一个小榻,素日里谈赟有时忙到比较晚了,就会直接在这里歇息。
如今,那张榻上,除了谈赟,还有鹿知鸢。
二人抱在一起,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
各色衣衫在地上扔成一团。
即便众人走进来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可二人还是一副沉睡的样子,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这不对劲!
姽婳此刻做出一副关心夫君的好妻子模样,上前仔细看了一眼。
“快,着人去请府医,侯爷高热了!”
管事一惊,仔细一看,果然,谈赟的整张脸通红,显然已经烧了不知多久。
高热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也顾不得掩盖下此事了,管事忙朝屋外跑去请府医。
姽婳又瞧了一眼旁边同样昏睡不醒的鹿知鸢,轻蔑一笑,吩咐芷晴。
“去请老夫人来吧。到底是她的娘家人,我不好定夺。”
芷晴脸上也划过一丝心领神会的笑,低声应是。
很快,深夜的侯府就热闹了起来。
刚刚回府的谈缙云,以及已经歇下的谈时安,两人都被这份热闹吸引来了。
两人进来时,府医刚刚给谈赟诊完脉。
姽婳坐在一旁的秀凳上,皎白如玉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即便面无表情,都有一种冰冷的美感。
见到谈缙云和谈时安,她只点头问好。
老夫人坐在一旁,面色焦急,理都未曾理会进来的二人。
她这些时日本就身子不好,今日听到底下人来报,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昏。
若是昏了过去,再醒来,这侯府就不知道是怎样一片天地了。
她带着一众仆妇丫鬟赶来,干脆利落地几个巴掌将昏睡的鹿知鸢扇醒。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命人草草给鹿知鸢穿了件衣衫,然后封嘴绑手绑脚抬回了自己的院子。
如今侯爷未醒,要先控制住鹿知鸢的嘴才好,免得她乱嚷嚷,坏了侯爷的名声。
“我儿如何了?”
见府医神色不好,老夫人焦急问道。
府医斟酌再三,低声回道,“侯爷此次服了大量的催动之物,导致元阳败竭,高热不退。日后,怕是子嗣无望了。”
这一句话,直接让老夫人惊在了当场。
子嗣无望,这是说,谈赟日后再也不能人道了?!
惊骇站起身,老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叫催动之物?好端端的,侯爷身边怎么会有这些脏东西?!侯爷身边伺候的人呢?”
书房外的仆从忙跪倒在地,惊慌道,“奴才也不知道,今日,今日侯爷在书房内,原本是好好的。后来表小姐拿了壶酒,说是给侯爷的。侯爷喝了酒,就不让奴才在跟前伺候了。这,这后面发生了什么,奴才的确不知道呀。”
酒?
老夫人眼光一锐,命人将书房中的酒取来。
府医一番查验后,叹息道,“就是此物,这酒中有大量的催动之物,服用下去,会使人立刻身热情动。侯爷的身子本就虚损,需得好生保养,才能子嗣延绵。这一剂猛药下去,直接将侯爷的身子催坏了。”
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鹿知鸢这是眼瞧着自己要给她找人家嫁出去,所以不愿意放弃侯府这棵大树。
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好让自己不得不认啊!
老夫人不知道的是,本来鹿知鸢酒里下的药,是刚刚好的,恰好能解了谈赟身上之前的药。
可惜,鹿知鸢不知道,她下的药,早被姽婳解了,而且便宜了青蝶。
如今,在已无药物的谈赟身上再下这等药,便等于要人性命的猛药了。
谈赟是在药物刺激下与她成了好事,可药性过激,不仅弄伤了她,更伤了自己的身子,直接高热不退,彻底身子垮掉了。
老夫人刚准备发落了鹿知鸢,却突然想到,自己不能做这个恶人。
免得谈赟醒来,还念着那个贱人一两分好处,到时候再和自己这个母亲生了嫌隙。
她瞧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姽婳,厉声道,“你的夫君如今被人设计害成这样,你居然还能坐得住?还不快去料理了那下毒之人!”
便是要姽婳去做这个恶人了。
姽婳平静起身,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身子软软倒下。
就在她要摔落在地之时,谈缙云上前两步,将人拉入了怀中。
“还不快来人给夫人瞧一瞧?”
没人注意,谈缙云这声极为顺口的夫人,会让人产生多少绮思和遐想。
府医忙上前,可刚一搭脉,他便暗觉不好。
谈缙云紧盯着府医,冷声问道,“如何?”
府医无法,战战兢兢道,“侯夫人,侯夫人这是中毒了!”
中毒?!
第18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八)
谈赟刚刚被人下了药,如今还在床榻上未曾醒来。
如今,这侯府的侯夫人又中毒了?
谈缙云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低头看向怀里苍白的那张脸,而后厉声质问府医。
“什么毒?怎么解?”
府医顶着这层寒光,却也只能摇头。
“老朽无能,这药只能瞧出是一种慢性毒药,应该在侯夫人身上有月余了,如今已经毒入骨髓,老朽无能为力。”
毒入骨髓,无能为力?
听到这八个字,谈缙云的神情一顿,而后便直接准备抱着姽婳起身离开。
“谈缙云,你想做什么?”
老夫人直接站起身,颤颤巍巍伸手指向谈缙云。
“这是你的嫂嫂,你如今的举动合适么?”
谈缙云此刻心烦意乱,根本不想跟老夫人在这里纠结。
“合适?人命关天,你跟我谈合适?我乃朝廷枢密使,中毒一事,我怀疑这是有人想谋财害命。老夫人还是先看看自己干不干净吧!”
身中慢性毒药,那下毒之人根本不难猜,除了是这府中之人还会有谁。
“时安!”谈缙云转身看向一旁,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朝谈时安扔去。
“拿我的令牌,进宫去请太医。另外派人去京兆府衙门请京兆尹来,就说侯府出了人命官司,请他来裁断。”
说完,他便脱下身上的狐裘,裹在姽婳身上,而后隔着厚厚的狐裘将人抱起,朝外走去。
“你敢?!时安,不准去!”
老夫人如何能允许报官?
她如今也反应过来,下毒这事,不是谈赟,便是鹿知鸢,不论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总归都是侯府的丑闻。
绝不能外传出去。
可两人就像没听到她的嘶吼一般。
谈缙云脚下步伐丝毫没有停顿,抱着姽婳便走了出去。
而谈时安更是连瞧都未曾瞧她一眼,直接拿着令牌便朝外疾驰而去。
“不孝子孙,都是谈家的不孝子孙!”老夫人捂着胸口,又一次昏厥了过去。
可怜的府医,一晚接连诊出了下药、中毒后,又要颤颤巍巍来给急火攻心的老夫人诊脉。
这一夜,建宁侯府闹了个通宵,宫里的太子殿下同样不得安睡。
如今,今上身体不好,太子掌国。
谈时安拿着令牌刚进了第一道宫门,太子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他直接让自己的御用太医跟着谈时安去了。
“好好治,不管用什么药,都可以从我的私库取用。”
太子了解谈缙云,他看似漫不经心,一副离经叛道的模样,实则从不轻易做规矩之外的事。
今夜,他却肯拿出自己的令牌让人进宫请太医,足可见他对那位云婳的重视。
太子突然心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缙云不会给自己闹个大的出来吧。
建宁侯府,被谈时安一路快马疾驰带回府的太医,打哆嗦的腿还没站稳,便被一路拖着带到了姽婳的院内。
谈缙云顾及姽婳名声,并未站在床榻前。
而是让人抬了一道屏风,他站于屏风后,面带寒霜,隔着屏风,紧紧盯着床榻上的人。
太医气都没喘匀,一看枢密使这般神情,也顾不得歇息,忙上前开始诊脉。
半晌后,他神色忧虑,走到了谈缙云面前。
“大人,这位夫人中的不是毒药,而是花草之毒。”
“花草?”
谈缙云的眉头一拧,一边静默不语的谈时安也冷下了神色。
“虞美人,乃是一种剧毒的花株。尤其果实,食用后可致人身亡。这个投毒之人极其谨慎,并未直接下了足量的毒药,而是分了许多次慢慢投毒,这样只会使人身体愈发虚弱,直到最后,病弱不起,只以为是体弱所致。”
太医一边说话一边叹气。
“这位夫人体内的毒素已经积累了至少两个月了。若不是今日情绪激动,夫人气极以致昏厥,怕是药性还不会明显显现出来。若再等几日,怕是这位夫人根本熬不过年关了。”
两个月,那岂不是她嫁进侯府还没几日,这毒就已经开始下上了。
谈缙云只觉从未如此厌恶过这个侯府。
他勉强压下那股怒气,对太医低声道,“那可还有救?不管什么药,只要能救他,只管开便是。”
太医自然明白此刻情形紧急,立刻点头道,“大人放心,发现的早,有的救,我定竭尽所力。”
说完,太医便去一旁开药方子去了。
突然,内室里,满面泪水的芷晴拿着一个金镯走了出来。
“你不在里头伺候你家小姐,出来干什么?”
因着芷晴是她身边的人,所以谈缙云难得还有三分耐性问道。
芷晴面带恨色,先是朝谈缙云行了个礼,而后转头瞧向太医。
“太医大人,请您瞧瞧这个镯子是否有异常。您刚刚说我家小姐中毒已有两月。我仔细回想,两月前至今,小姐的日常饮食和服饰都是用的自己的嫁妆银子里的东西,伺候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并无异常。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镯子。”
太医忙接过镯子,仔细看过后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了一瓶不知什么药水,轻轻倒在了镯子上。
那镯子被倒上药水的那部分,竟然开始褪色。
太医长吁一口气。
“真是好算计。这镯子就是中毒的源头,那下毒之人应该是把镯子泡煮在了虞美人果实的汁液中,如此,这镯子便悄无声息成了害人的物件。”
芷晴听到答案后,眼眶通红,她转头看向谈缙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二爷替我家小姐做主!奴婢听您派人请了京兆尹来,请您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嫁进来这才几个月,府内上下,谁人不赞小姐的德行。可却是她的枕边人,竟然能对她下此毒手!”
说完,扑通扑通地磕起了头。
“这镯子,是谈赟给她的?”
上首,传来了谈缙云清冷的声音。
芷晴面带愤恨之色,点了点头。
“是!这镯子又不是多金贵的物件,正因为是侯爷送的,小姐才日日带着。谁想,这竟是冲着要她性命来的!”
突然,屏风后传来了其他丫鬟的哭喊声。
“芷晴姐姐快来,夫人吐血了!”
芷晴和一旁的太医都忙朝屏风后冲去。
此刻,谈缙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他绕过屏风,见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黛青色的锦被上,满是骇人的鲜血,姽婳近乎像是死了一般,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朵随时会走向衰败的花。
见惯了朝堂争斗的枢密使大人,那一刻,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人呢?快救她!还有京兆尹人呢?查,给我往死里查!”
那一刻,谈缙云无比真切地想让谈赟死。
第19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十九)
京兆尹在哪儿?
他正忙不迭地往这里赶。
今日是小年,他难得能休息一下,用过晚膳,正陪着夫人和女儿品茗赏梅,其乐融融。
突然,手下忙不迭地跑来了府上。
“大人,枢密使大人派人来请您。说建宁侯府侯夫人被人毒害,他要报官,请您带人去看看。”
什么?谈缙云报案?
京兆尹手中的茶都洒了自己一身,他的夫人忙起身给擦拭着。
“多大人了,怎么还这般慌张。”
京兆尹一把抓住夫人的手,低声道,“夫人,此事不对。谈缙云他可是建宁府出身,如今却主动报官,说府上的侯夫人被毒害,你说,我这是要严查还是?”
一旁,京兆尹刚刚十三的女儿听到后,娇声问道,“娘亲,建宁侯夫人是那位送我步摇的漂亮姐姐么?”
月前安乐王妃的宴席上,姽婳曾和这位京兆尹千金有过一面之缘。
赏花之时,小姑娘不小心被梅林里的花枝勾散了一边的头发,狼狈之时,是姽婳从鬓边拔下一支粉玉梅花的步摇,替小姑娘挽发插了上去。
“这梅花瞧着,这是哪家的漂亮千金,想同你认识认识,这才伸出花枝碰到了妹妹。既如此,我这里有一支梅花的步摇,便送给妹妹这个小梅花仙子。”
不仅替她解了围,还让小姑娘得了一个小梅花仙的称号。
所以,京兆尹千金一直记得这个漂亮的姐姐。
京兆尹夫人点了点头。
她也很是喜欢这位年轻的建宁侯夫人,如今听闻她中毒,心里也不是滋味。
听着自家老爷的烦恼,她定了定神,低声道,“老爷,您是京兆尹,是这京城里老百姓的父母官,有人报案,您查案,这是您的职责。若真有人因您尽忠职守而针对您,那不怕,不管何等风雨,我和女儿,都陪着你呢。”
京兆尹人到中年,却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拍了拍夫人的手。
“你放心,我必不会忘记自己的为官初心。”
如今,京兆尹急匆匆进了建宁侯府,带人直接将证物提走,又让带来的医师把过脉后,便命人去提审相关人等去了。
雷厉风行,丝毫看不出来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就算刚刚转醒的老夫人,强撑着病体让人给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封,京府尹也直接给退了回去,闹了好大的一个没脸。
姽婳多方齐下手,为的就是今天这日。
潜移默化地关怀谈缙云,让他一日日切实体会到侯府的无情,让他分清楚老侯爷和谈赟等人的区别。
再好再厚的恩情,也能慢慢磨掉了。
从老夫人和鹿知鸢多方下手,为的就是让他们内斗,失了曾经围聚一团的和谐。逐个击破,将其瓦解。
接近京府尹的妻女,看似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此刻,却能起到画龙点睛般的作用。
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姽婳,用自己的中毒一事,彻底将侯府和平的表象撕破。
当然,她也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谈缙云不出手,她的人会立刻将中毒的消息报到楚赢和沈青处,从外部将此事闹大。
京府尹到了侯府不过一夜功夫,便已经将此事审得差不多了。
谈赟本就不是多么机警聪慧的人,加上他觉得此事发生在侯府,便是出了问题自己也压得住,所以许多尾巴并未收拾干净,导致一查便被查了个准。
京兆尹决定将昏迷在床的谈赟带回府衙看管,毕竟,如今证据确凿,他是板上钉钉的加害妻子的罪犯。
可老夫人不同意,一哭二闹地堵在府门,不准京兆尹将人带走。
老夫人一是诰命夫人,有些脸面在。
二是如今年岁大了,加上瞧着身子也不好,京兆尹生怕自己同她争执起来,老夫人再出个意外,反倒将此事闹大了。
正在争执不下之际,谈缙云和安乐王妃沈青同时出现了。
沈青作为王室命妇,身份是压得过老夫人这个普通诰命的。
她此刻眼眶通红,也顾不得给老太太留颜面,一个干脆利落的耳光扇了上去,将老夫人直接扇倒在了地上。
“腌臜东西,还敢拦着朝廷命官,我告诉你,你儿子毒害婳婳,这件事,必会追查到底,你想拦,我便将你捆了一并送到京兆府去,反正你和你儿蛇鼠一窝,保不齐你也参与了此事。”
老夫人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坐在地上痛哭不休,“我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便是哪朝哪代,也没有上门殴打朝廷诰命的道理,且我年长于你,你怎可动手?”
谈缙云此刻冷冷开口了。
“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懿旨怕是马上就要到侯府了,也免得你进宫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宫里的内侍总管便来了,还带着皇后的懿旨。
旨意里的话很简单,就是说建宁侯老夫人身体不适,让其闭门静思。
说是身体不适,可皇后娘娘下旨让其静思,这是多大的羞辱。
偏偏老夫人还只能磕头接旨,脸上强撑着挂着笑意送走了宫里的人。
人一走,京兆尹也不犹豫了,直接提人就走,干脆利落。
沈青也不管瘫倒在地上的老夫人,直接朝姽婳的院内走去。
她是这步算计里的重要一环,如今姽婳昏迷,将一切交给了她,她自然要替姽婳守好。
谈缙云本还想跟着,却被沈青的人拦住了。
“枢密使大人,男女有别,我家王妃如今到了,大人也可先歇歇了。您放心,我家王妃视侯夫人如半女,必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谈缙云只能停住了步伐,看着沈青匆匆进了院子。
冬日的雪夜极为寒凉,即便穿着再厚的大氅,站久了人也会被寒风侵蚀。
可谈缙云只安静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身边出现了脚步声,是谈时安。
“我从未像如今这般,厌恶自己身体内流着的谈家血脉。”谈时安眸色一片寒凉,嘴唇死死抿起。
这一夜,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富贵了太久,连如何做人都忘了,是该让他们清醒一下了。”
谈缙云看着院子内的灯火,却觉得心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走吧,对于她而言,我们两个人,也是帮凶。我如今,无颜见她。”
谈缙云长吁了一口气,艰涩道。
此刻,他依稀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可他也知道,有些感情,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没了可能。
他和谈时安,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谈赟敢如此横行的依仗。
他的恩情,却让姽婳搭上了半条命。
这将是他毕生之痛,一生之悔。
第20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二十)
姽婳在第二日醒了过来。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提出了和离的请求。
老夫人自然是不答应,非但不答应,她还在姽婳的院子外闹了起来,说姽婳诬告夫君,要让她一同去坐牢。
沈青本想出去再赏那个老妖婆一个耳光,可姽婳拦住了她。
看向芷晴,姽婳虚弱道,“告诉她,谈赟此次犯的是杀人罪行,依照我朝律例,杀人罪行,既遂者斩,致伤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谈赟此次更有谋财害命之嫌,罪名只会更重。若她能让谈赟写下和离书,我可以写下谅解书,京兆尹轻罚,或许能免于流放之刑。”
免于流放,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一出,朝廷必不会留着谈赟的侯爵之位了。
他本就德行平庸,靠祖上庇佑才有了如今的爵位。如今出了毒杀一事,削爵还是轻的。
留在京城,名声尽毁,爵位被夺,从天之骄子变成声名狼藉的普通人,以后日日夜夜被人踩在脚下,这可比发配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折磨多了。
老夫人自然是不肯的,在她看来,一个商户女,得了侯夫人的高位和好处,居然还想和离?
可如今情势所逼,眼见京兆府根本不放人,谈缙云又软硬不吃,根本不替自己的兄长求情,谈时安这个不孝子,更是直接人都见不着,丝毫不为其父亲忧心。
她四处打听,也都说会判流放之刑。
两相权夺下,她终于还是劝谈赟写下了和离书。
谈赟在京兆府的狱中醒来,听闻毒害一事暴露,更知道了自己已无生育能力后,几近崩溃。
他不想签下和离书,可被关在京兆府的狱中这些时日,他着实受惊不小。
同他关在一处的,都是犯下重罪且还未最终定罪的人。
姽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托人找了关系,买通几个人,日日只盯着谈赟,只要他一睡觉便开始各种搞动静,不让他睡觉。
狱卒送来饭菜,他们也各种扔石子吐口水的不让谈赟吃。
总之,就是各种变着法儿折腾他。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是报给狱卒,也没人来管。
不过几日,谈赟便憔悴得不成人形了。
他本就身子亏损厉害,几日熬下来,养尊处优的身体彻底坏了,整个人瞧着快和老夫人差不多年纪了。
终于,入狱的第六日,谈赟签下了和离书,放了姽婳出府。
尽管身体还未痊愈,但姽婳强撑病体,命芷晴拿着嫁妆单子一样样清点物品,便是一文钱也不曾漏掉。
这一清算,除了那百余万的补了国库的钱,这些时日,侯府的开销用的都是姽婳的嫁妆银子,合计二十余万两,姽婳将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便拿着账单,让老夫人补齐银钱。
老夫人如何肯,那些银钱大多是归还国库了,如今又从哪儿去寻这么多银钱?
可姽婳不能平白让他们占了这么多便宜,既不想还钱,那脸面也别要了。
于是,杀妻未遂一案还没判下,谈赟又被姽婳状告了一桩侵吞财产罪。
虽然如今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十分严苛。
可同样的,对于女子出嫁之时的嫁妆财产,律法也是明文保护的。
只要女子无大错,非犯律法所述之错而被休弃,那么她的嫁妆便属于自己的个人私产,无论夫家还是自己的母家,都不能动弹分毫。
姽婳同谈赟乃是和离,并非被休弃,且是谈赟毒害在先。
姽婳非但无错,且京城众多名门贵户都可作证,这位曾经的侯夫人,是出了名的贤德人,操持府务,孝顺婆婆,从无错处。
可就是这么一个周全妥贴的人,她的嫁妆却被侵吞了百余万两。若不是此次被发现,怕是命都要折损在了侯府中,剩下的银钱也要便宜了这毒如蛇蝎的母子。
一时间,此事甚至激起了民愤。
不光百姓们议论纷纷,觉得这高门大户怎么比寻常百姓还能算计,算计人嫁妆,算计性命,简直让人胆寒。
高门贵女们也是群情激愤。
和离之事也就罢了,这高门大宅里,哪里没点腌臜事,她们司空见惯,也不会掺和到这里头。
可为了侵吞新妇嫁妆,毒害妻子这件事,却让她们实在无法接受。
因为这是切切实实会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
一朝出嫁,母家给出的嫁妆,是日后在夫家生活的底气,也是下半生的依靠。
所以即便如今世事对女子严苛,但却依旧会尽力保护女子对嫁妆的支配权和所属权。
可如今,建宁侯母子就这般光明正大算计新妇的嫁妆,人嫁进去才几个月,上百万的嫁妆银子就被拨走了,这是何等的胆大,又是何等的恶毒!
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们会有姽婳这般好的运气,能捡回一条命么?
姽婳布了一个大局,让所有的矛盾点在一起激发。
让谈赟母子二人根本不及反应,更将鹿知鸢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主角先行废掉,绝了她的前路。
如今鹿知鸢还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后便是律法加舆论双管齐下,奔着要了建宁侯府的前程去了。
在事情舆论发酵到顶峰时,谈时安作为如今的侯府继承人,自请除去继承人之位,断绝与谈赟的父子关系,甚至愿意放弃如今的官位,只为脱离侯府。
这给侯府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彻底泼上了一罐火油。
若谈时安只是脱离侯府,旁观者或许还觉得他是害怕被其父亲连累,可如今,他官职也不要了,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这不由得让人猜测,这谈赟到底还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宁可拼上前程,也要与其断绝来往。
终于,在谈缙云和太子密谈了一夜后,宫里发来了旨意。
对谈赟,免官削爵,着京兆府严审其杀妻夺财一事。
对于被侵吞的嫁妆,由宫中亲派皇后的掌事宫女负责清点,亏空部分,将谈家宗产变卖,以抵银钱。
同时,宫中的皇后娘娘还赐下了头面首饰,以表对姽婳的慰问之情。
对于谈时安上书的继承人一事,太子代陛下进行了批复,如前世那般,允了他的请求,降职两等,外派为官,以示惩戒。
这下,皇家彻底摆明了态度。
所有人都明白,谈家的末路到了。
第21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二十一)
谈家这桩闹剧,跨越了整个年关,搞得京城百姓连年都没心思好好过。
终于,正月十六这日,谈赟的罪行被定下了。
杖一百。
这可不是个什么小刑罚,实打实一百杖挨下去,人不死也废。
姽婳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行刑那日,姽婳亲去观刑。
曾经高高在上的建宁侯,被人捆住手脚,牢牢绑在行刑凳上,上身衣衫尽除。
没了昔日的身份光环,他瞧起来和普通的贩夫走卒也没什么两样。
姽婳如今早已搬出来了,侯府的宅邸被朝廷收回,里头的仆人也都被遣散,值钱的摆件和庄子,都被变卖成了银钱,用于偿还姽婳的嫁妆亏空。
姽婳最不差的,就是银钱。
她在京城新置办了一处大宅,坐落于十六巷旁,前几日刚刚搬进去。
因着身子还未痊愈,她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狱中寒冷,她披着昂贵洁白的狐裘,手里拿着千金难换的暖炉,她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谈赟。
“侯爷,不,此刻叫您侯爷不合适了。谈赟,好久不见了。” 是呀,从小年到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
谈赟被人绑在凳子上,抬头不便,但他还是坚持昂起头颅,死死地盯着姽婳。
“贱人!你让侯府的基业毁于一旦,我不会放过你的!”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居然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一场本以为悄无声息的毒杀,却让整个京城都关注了起来。
“放过?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侯府所有的财产,包括铺子祖产,全都已经用于填补我嫁妆里的亏空了。若不是这笔银钱最后补上了,今日,你可就不止这一百杖刑了。没了身份,没了地位,没了银钱,谈赟,你在我面前,连条狗都不如,你还谈何报复?”
姽婳漫不经心地看向谈赟,眼神轻蔑。
此刻,她终于褪去了伪装了许久的温顺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从嫁进侯府的第一天,你是不是就在等着如今?好啊,云婳,你好深的心计,竟将整个侯府的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谈缙云和谈时安那两个傻子,怕还是以为你多么无辜?表面上贞洁烈妇,实际上你早就勾搭上他们了吧?”
姽婳也不生气,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她反而笑了。
“是呀,我借着嫁给你,带着嫁妆银子顺利从云家离开,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从侯府脱身,这些银子,就成了我的私财,与云家和侯府都无关系。谈赟,我该感谢你呀,你若当时好好待我,我反而不好脱身了。”
谈赟怎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奋力想要挣扎,却被绳索牢牢捆住,不得动弹。
在谈赟的咒骂声和姽婳的盈盈笑意中,重重的板子落在了谈赟的身上。
养尊处优的侯爷何曾受过这么重的刑罚?
不过四五十板子下去就已经几乎没了气息。
可惜,他想死,却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
姽婳已经提前给足了银子,接下来的那几十杖,不会要了他的性命,而是冲着他的腿去的。
待行刑完成,谈赟的下半身已经成为了一摊子血肉模糊的烂泥。
姽婳用手帕捂住口鼻,缓缓靠近已经昏迷的谈赟。
“到底曾经夫妻一场,芷晴,封五百两银子给他看病用吧。”
毕竟,谈家如今的家财,都填补了自己的嫁妆亏空。
谈赟日后便会明白,日后的日日夜夜,都会比今日更加折磨,他将成为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普通人,一辈子再无法回到曾经的云端。
走出京兆府衙门,姽婳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曾经的建宁侯府老夫人,如今的她,没了曾经的富贵,只着一身普通的衣衫,看起来和寻常老太太也没什么两样。
身边扶着她的,正是鹿知鸢。
也是可笑,小年夜下药事件发生后,老夫人恨不能将鹿知鸢活剐了,可如今,侯府败落,谈赟声名尽毁,老夫人又开始将鹿知鸢死死攥在了手里。
毕竟,鹿知鸢好歹也是个世家小姐,就算家世不显,好歹也挂着鹿家的姓,出嫁之时,难道鹿家还能一份嫁妆都不出?
如今侯府败落,满府的侍妾和庶子庶女都靠老夫人的嫁妆银子养着。
老夫人的娘家早已败落,嫁妆银子也所剩不多,坚持不了多少日子。
所以,她直接拿捏住了鹿知鸢,无媒无聘地就代谈赟将其迎娶进了门。
婚书已经送去了鹿家。
鹿知鸢如今也没了曾经的精气神,整个人虽然面容依旧年轻,但身上却是一片沉重的暮气。
她的一辈子已经毁了,谁能想到,那一夜过后,侯府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谈赟不是侯爷了,而且如今还成了罪人,谈家的家业也都没了,那她嫁给谈赟这样一个老男人还有何意义。
可她已经没有说不的资格了。
在她孤注一掷进入谈赟书房起,她就没了退路。
她不嫁,就只能青灯古佛做姑子去了。
如今,看着姽婳,鹿知鸢只觉大梦一场般,她一直把姽婳视作假想敌,可到最后,自己也没赢过她。
老夫人见到姽婳,虽面上愤恨,却也没说什么,只匆匆进了府衙。
她们是来接谈赟的,不能节外生枝了。
姽婳并没急着走,而是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果然,片刻后,从府衙内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儿啊!我的儿!”
那声音满含悲痛,撕心裂肺。
姽婳却扬起一抹清浅飘渺的笑意。
“芷晴,你看,原来他们也是会痛的呀。”
芷晴心疼地搀扶着姽婳,朝马车走去。
“那些都是前尘过往了,小姐是云端上的人儿,那些烂泥里的腌臜东西,都不配出现在小姐的眼前。”
姽婳笑了笑,拢了拢手中的暖炉。
如果自己没料错,云庭怕是过几日就要听闻消息上京来了。
他当初为原主筹备了这么多嫁妆,可不是因为疼爱原主的缘故,而是为了扒上建宁侯府这条大船。
如今船沉了,他自然是要赶紧将嫁妆收回来。
不过,姽婳要的就是他来。
毕竟,原主的心愿里,这位生父也占了重重的一笔呀。
第22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二十二)
在云庭上门之前,姽婳先等到了谈时安。
不,或许此刻应该叫他时安了。
他被贬了官,马上要离开京城了。
不过姽婳倒不是很担心他。
或许此时落魄三分,但他背后有时家的支持,谈缙云同他关系也不错,再加上时安自己的才能,就如上世一般,他很快便能重回京城,做回他风光霁月的时安大人。
“抱歉。”时安向姽婳行了一个郑重的揖手礼。
或许旁人看来,他并未参与到侯府对姽婳的压迫中,可时安自己知道,他也是无形中的帮凶。
他明知谈赟的为人,知道姽婳的艰难,却只是嘴上说说愿意提供帮助,从未采取过一星半点儿的举动。
享受着姽婳对他的好,却从未真正回报过同等的感情。
时安只觉自己就是一个伪君子,面上一副风光霁月,实则也是将姽婳推向绝路的凶手。
姽婳没有说原谅与否,那不是她能回答的。
她只是将时安扶起,而后轻声道,“世人对女子多苛责之心,时安,你会是一个好官,若有可能,请帮帮这天下间的女子吧。”
若你问心有愧,就把这份愧,化作帮扶天下女子之心吧。
时安垂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果然,她就是这般温柔的女子。
即便身遇坎坷,依旧心向光明,挂念更多沉沦黑暗中的人。
“是。”
建宁侯府败落的消息传得极快。
不管哪朝哪代,杀妻夺财这都是被人唾弃的。
云庭听闻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心疼。
不是心疼女儿,而是心疼自己白花花的银子。
早知谈赟如此,不如留着云婳,送去王府从庶妃做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谈赟也是,云婳如此花容月貌,竟然半分怜惜也没有。
挂念着自己那些银子,云庭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匆匆上京了。
他从没把那些钱当作是姽婳的嫁妆,自然姽婳和离后是要还回来的。
而且,他还给姽婳相了一门新的亲事,一个五十多岁的盐运使的二房,虽不是正妻,但是对于一个和离的女子来说,云庭自认为这已经是门不错的婚事了。
云庭一行人到了京城,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姽婳如今的居处,气势汹汹便上了门。
看着眼前这间雕梁画栋的大宅,云庭的长子云辉撇了撇嘴,“这宅子得多少银钱,云婳居然如此大手笔,真是做过侯夫人,果然了不得了。”
云庭面上也略带不喜之色。
姽婳擅自和离,不与家里相商,这件事本就让他生气。
下毒一事,若她能早点写信告知家里,自己完全可以以此为把柄,和谈赟好好谈一谈,要些好处。
总好过如今和离,闹得两败俱伤的好。
让仆从去敲门,云庭准备一会儿好好骂一骂这个脑子糊涂的女儿,却见仆从一脸尴尬的回来了。
“老爷,他们说这里没什么云婳,此处的主人姓楚,名楚婳,同云家并无任何关系。”
什么?云庭立刻反应过来,云婳这是准备和自己断绝关系了。
“好啊,翅膀硬了,敢忤逆父亲。”
云庭直接吩咐车夫将马车调转方向,朝京兆府的方向驶去。
他要去状告这个不孝女,让她受鞭笞之刑,看她还敢不敢再有这些小心思。
马车停在京兆府门口,云庭理了理衣冠,便朝内走去。
刚一进去,就发现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站在京兆府的院内,他的身旁,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楚赢。
云庭突觉不好,这时却已来不及了,楚赢已经看见了他。
“婳婳果然了解你。”楚赢这句话,让云庭有些发愣,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云婳知道自己会来京兆府。
突然,身后冲上来几人,将云庭和云辉二人押住,云辉挣扎喊道,“你们干什么,我们不是犯人,我们是来状告云婳不孝,侵吞云家私产的。”
楚赢身边站着的谈缙云终于开口了。
“不孝?侵吞私产?云老爷富贵久了,大概忘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楚家的吧。”
云庭到底是年长一些,他立刻反应过来,面前此人身份不凡。
“请问阁下是?”
谈缙云只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
云庭和云辉被压入正堂,京兆尹已经拿到了楚赢和姽婳提供的相关证据,此刻对云楚两家的过往也有了一定了解。
“云庭,本官问你,你同楚家女楚宁订立婚约,是否乃是入赘?”23sk
云庭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之色。
“回大人,当年小人的确是同意了楚家的入赘,但后来……”
京兆尹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你也承认当年入赘,那么楚家当年的家产,皆为楚家女楚宁的嫁妆,母死女承,作为楚宁的唯一血脉,楚婳有资格承继其母的所有嫁妆。”
说完,京兆尹从桌上拿起一沓厚厚的折子。
“这是当年楚宁身边的陪嫁侍女提供的嫁妆折子,在官府登记在册过,除去楚婳出嫁之时的嫁妆银两,另有二百三十余万的亏空。”
二百三十余万,那几乎等于将如今的云家掏空了。
要知道,当初为了搭上谈赟这艘大船,云庭拿出那三百万的嫁妆本就是咬着牙的,如今再拿这么多,可谓是割肉放血了。
“大人,云婳那是我的女儿,她如今私自脱离父姓,还状告父亲,这本就是不孝,大人要治我的罪,是不是也当治云婳的不孝之罪?”
朝廷律例,不孝乃大罪,当杖八十,罚没所有私产,苦役三年。
云庭就是想借此条来要挟住姽婳,让她撤回此次诉状。
毕竟,相较起来,不孝更是大罪。
一旁旁听的谈缙云冷笑一声。
“什么云婳,入赘之人,还敢讲什么父姓,她叫楚婳,是楚家的血脉,也是楚家家产的唯一继承人。你们欺她丧母家中无人,侵吞楚家家财不说,更是薄待于她,将她作为交易,嫁入谈家这个虎狼窝。如今,你还敢在这里叫嚣?”
京兆尹也点了点头。
“正是,你当年入赘楚家,是在官府背书过的,如今你将楚家家产侵吞,不光你有罪,当地官员更是有失察之罪。除此之外,本官还收到了你们父子二人贿赂地方官员,欺行霸市的一系列卷宗,本官自会整理成卷,一一处理。”
说完,京兆尹吩咐人将云家父子看押,听候发落。
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严惩。
云家在江南盘踞二十年,犯下的事自然不止一两桩。之前凭借钱财都压了下去,如今,姽婳将这些事都掀了出来,彻底让他们葬送在这京城中。
人总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不论多久,不论在哪里。
第23章 宅斗爽文里的侯府继室(完)
半年后。
宅邸内,姽婳正在听芷晴报车马单子。
她接管了楚赢舅舅的所有生意,楚赢回了江南,将楚宁的坟墓从云家的祖坟迁了出来,重新葬回了楚家的祖地。
他也留在了江南,守着自己的家人们。
云家已经败落,自然也无力阻拦了。
京城里的生意,他全权交给了姽婳。
姽婳展现了超出常人的学习能力和敏锐头脑。
她靠着在高门贵户里的良好口碑,成功为商行开辟出了新的出路。
尽管世人还是多诟病女子经商一事,但姽婳并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加上月前南方水患,姽婳以楚氏商行的名义,捐出了四十万两白银,彻底堵住了这天下悠悠众口。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她是楚氏商行的当家人,有能力镇得住底下的人,也能回馈于民。
她是男子口中的离经叛道,是女子眼中的特立独行,是京城里不管男女,都要唤一声楚老板的存在。
听完芷晴的话,姽婳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去安排了。
突然,外院有人来报,说是有一位三少爷来访。
姽婳神情微敛,脚步匆匆朝花厅走去。
踏入花厅内,一位年轻男子正闲散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姽婳,他抬了抬下巴,笑道,“你这儿的茶不错。”
姽婳笑了笑,“太子殿下那里什么好茶没有,怎么倒瞧得上我这里的东西了。”
眼前的男子,正是太子。
楚赢本就是效忠于太子的,姽婳在接过他的生意之后,也顺利成为了太子殿下的钱袋子。
太子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我那儿的,是好茶不假。可二十余载喝下来,什么好茶也没了曾经的滋味。”
当今圣上喜爱龙井,所以宫中近三十年的贡茶都以龙井为主,太子如今虽然执政监国,但为了表示对那位病榻上的皇帝陛下的尊重,并未动这道贡茶的线。
尽管太子并不喜欢龙井,可陛下喜欢,太子就必须喜欢。
姽婳敛眉浅笑了下。
此刻,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好在太子来找她,也不是抱怨什么茶不茶的,他开门见山,直接道,“你知道缙云对你的心意吧?”
姽婳和谈缙云,已经有数月未见了。
最近的一次相见,是老夫人的丧仪上。
是的,老夫人去了。那位做了几十年侯夫人,一生也算荣光体面的老夫人,最后病死在了一间普通的瓦房内。
谈赟没了侯爵后,家产也被变卖,全家都靠着老夫人和新嫁进来的鹿知鸢那点子嫁妆钱过活。偏偏谈赟总是不甘于此,他认为自己有才华,有能力,即便没了侯爵之位,一样能够东山再起。
于是,他拿了家里大半的银钱,一股脑投到了所谓的生意中去。
结果自然是赔得一干二净。
谈赟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拿什么去和生意场上跌宕起伏那么久的那些老狐狸比。
而青蝶眼看谈赟略发烂泥扶不上墙,人也残疾了,直接卷了剩下的银钱跑了。
如今,府上只剩下鹿知鸢手头还剩下点银子,勉强撑着度日。
老夫人各种打击之下,直接病倒了,不过几日便没了。
谈赟甚至连置办丧仪的钱都没了。
最后还是姽婳出了这笔钱。
她虽然同老夫人有仇,可能借着这次的丧仪为自己赚个好名声,她也不会拒绝。
听到姽婳出席了的消息,谈缙云匆匆赶去,生怕她吃亏。
但谈赟此刻已经没了权势,在姽婳眼中,他连个普通人都算不上,还谈何威胁?
倒是谈赟,此刻落魄的他,见到了谈缙云,已经没了曾经的矜贵和自傲。
他低声下气说起曾经老侯爷对其的恩情,说起了手足情深,一切只是想让谈缙云帮他一把。
谈缙云拒绝了他。
“当初就是不论你做什么,念在老侯爷的份上,我都会给你兜底,这才让你有了行恶的底气,让你对楚婳下手。谈赟,日后你是生是死,与我都无半点干系,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吧。”
从那之后,姽婳便再没见过谈缙云。
如今听太子提起他,姽婳也大概知道了太子的意图。
“我知道。”
她对谈缙云,是有欣赏和知己之情在的。
可是,她不能接受这份情谊。
如果她和谈缙云在一起,那么曾经为人所同情的侯府过往,就会被人各种歪曲,成了叔嫂早有私情,成了陷害夫家。
所以,她可以再寻任何一个男子做夫君,可这个人都不能是谈缙云。
她不会给谈赟任何可以洗白的机会。
太子却未曾生气,他只是静静问了一句。
“若他不姓谈,而是姓赫连呢?”
赫连,这是国姓。姽婳吃惊地望向太子。
她对谈缙云的身世有过猜测,却未曾想到,太子会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太子叹了口气。
“缙云的身世一直是隐秘,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不过如今,父皇时日无多,要不了多久,缙云或许就可以站在阳光下了。”
太子看向姽婳,低声道,“他与我,是双生子。”
双生子,这乃是不祥之兆,当年皇后怀有身孕后,双生子的消息不慎走漏,珍贵妃以双生子乃是妖异亡国之兆为由,困住了皇后。
皇后为保住孩子,只能忍痛将其中一个在生产后偷送出宫,对外只说生了太子一人。
而那个被送出宫的孩子,被珍贵妃派人一路截杀,最后是老侯爷出手,将其以外室子的名义接到了身旁,保住了这个孩子。
后来,珍贵妃被废,谈家败落,但是因着当年这桩事,皇后一族并未对其赶尽杀绝,留了他们一份尊荣和生路。
姽婳安静听完了这一切,抬眸问道,“他在哪儿?”
太子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根钥匙,“京郊有处温泉别院,他在那儿。我今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他或者原谅他。诚然,他念及老侯爷的恩情,对谈赟母子的宽纵,酿成了对你的苦果。可他也在发现一切后,不计一切地助你讨回了公道,甚至于愿意背上残害手足的骂名,一力督办京兆府速审此案。你可以怨他,可以恨他,也可以选择原谅他。不管如何,给他一个答案好么?”
姽婳拿着那把钥匙,最终还是来到了别院。
谈缙云就在那儿,看到姽婳之时,他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太子去找你了是吧?你不用理会他说的话。他自小爱管东管西,什么事都要掺和一脚。”
“谈缙云。”姽婳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必对我内疚,你不该被这样的情绪绊住脚步。害我的人,是谈赟母子,是鹿知鸢,是云庭,但不是你。我如今很好,日后也会很好,脱离了云家的束缚,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被三从四德束缚住脚步,真正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谈缙云的神色逐渐柔软下来。
他知道,姽婳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未曾怪过自己。
姽婳笑了笑,轻轻抱住了谈缙云。
这是除了那次昏倒时的拥抱,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亲密。
“缙云,你有爱你的兄长和母亲,还有很好很长的未来,我也是,我要去追寻自己想到的东西了,别被今日困住了脚步。我们永远都是知己,是朋友,今日是,以后亦是。”
若是只有自己,她会接受谈缙云,可她不能忽略上一世的云婳。
所以,注定抱歉。
谈缙云颤抖着手抱住了姽婳,良久后,他点了点头。
“今生做知己,来生,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来生?
姽婳垂下眸子,她哪里来的来生呢。
可最后,她还是低声应道,“好。”
人有一丝念想,总是幸福的。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
年后,太子登基,成了这王朝的新君。
谈缙云最后还是没有改回自己的姓氏,或许对他来说,谈缙云,是姽婳曾经念过的二爷,而赫连缙云,便和那些过往一点关系也没了。
姽婳后来离开了京城,她在此世的四十余载里,足迹踏遍了山川大河,曾在沙漠看过长河落日,也曾草原疾驰,感受过漠北的风。
她将楚氏的商行遍布各地,成为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商。
她出资修建的楚氏学堂,走出了无数贫寒出身的寒门贵子,这些读书人奉她为师,为其著书立传。
士农工商,商户,从不意味低人一等,相反,他们可以用手中的银钱和商路,去改变更多人的一生。
楚婳孑然一生,最后长眠于江南,葬于楚氏祖坟。
丧仪那一日,京城里的谈太师递了告老的折子。
谈缙云还是那般好看的模样,岁月侵染了他的鬓发和眉眼,却无损半分他的风姿。
他如今住的院子,便是曾经建宁侯府的旧址,也是曾经他住过数月的那处小院。
冬日,红梅,初雪,仿佛回到了当年。
谈缙云饮下一口冷酒。
他的爱慕之意,止于唇齿,却藏匿心间四十余载。
如今,今生已过,他要去寻那人允诺的来生了。
山月为枕,薄露作被,他要去寻他的微风和晚霞,寻他的不可替代去了。
一抹红意落于雪间。
谈缙云缓缓闭上了双眼。
长夜漫漫,从此不再孤冷,他去赴他的来生了。
当姽婳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面前是一个长相阴柔的男子,此刻,他正看似温柔地搂着姽婳,安慰道,“夫人,你没事吧?”
夫人?此人是这具身体的夫君?
姽婳从他那看似温和的眼神里,看到了掩盖在深处的不耐和厌烦。
他,还是她?
姽婳轻轻从其喉结处掠过。
这人,明明是个女子啊?
第1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一)
眼前之人,的确是女子没猜错。
但在外人看来,她却是个男子。
而且,是个前途正好的男子。
她叫商愉,是今科新科探花郎,官拜正七品翰林侍讲学士,官位虽不高,但此职位负责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乃是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姽婳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明婳,乃是同知枢密院事明峥的女儿。
昨日,刚刚嫁给了商愉为妻。
这在外人看来,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却是原主一生痛苦的开端。
原主自幼丧母,继母自小苛责,所以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嫁给商愉后,尽管商愉并不同她圆房,但素日里待她却十分温和。
所以,明婳便将一颗芳心系在了自家夫君身上。
她哪里知道,她只是商愉为了掩人耳目娶回家的摆设,对她的那些好,也不过是哄她而已。
商愉之所以会从小做男孩模样养大,是因为她的父亲一心想要一个儿子科考入仕,光耀门楣,可商愉的母亲接连生下三女。
失望之下,商父纳了一门良妾,这良妾进门不过几月便怀上了身孕。
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商母用了猛药也怀上了孩子,可她担心这还是个女儿,于是,她买通了产婆,想抱一个男婴来养。
谁料生产那日出了意外,男婴没换进来,商母干脆一狠心,直接将商愉谎称为男丁。
商母本想过些时日再用男婴将孩子换过来,可不想商父出了意外,在孩子满月前便去了。
到底不想将自己亲生骨肉送走。
于是,商母铤而走险,将商愉充作男子模样养大,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竟也瞒了下来。
商愉的确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一路高中探花,前途似锦。
可她的婚事也成了难事,若长久不娶妻,难免会惹人非议。
于是,她选中了明婳。一个生母已去,继母不慈,父亲不疼的小可怜。
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只要对她稍微好一些,她便死心塌地相信你。
商愉选的不错,原主做好了一个官夫人该做的一切,为她打理内宅,关心她的饮食起居。
可商愉却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了。
因为,她和四皇子褚凛相爱了。
褚凛看出了她的女儿身,更敬佩她以女子之身混迹官场的勇气和能力,两人相知相许,情根深种。
褚凛要娶商愉为妻。
商愉心动了。
她和褚凛在一起,不光是喜欢这个人,更是看重褚凛的未来。
她认为,褚凛有问鼎的可能。
她家世普通,虽靠着能力入了官场,可这官场处处都是讲背景人情的地方,她根本比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出身之人。
而且,扮作男子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可商愉也知道,不能轻易答应了褚凛,否则,以她的出身,她就会成为褚凛那些侍妾侧妃里的普通一员。
不,她只会更惨,毕竟她无家世可依。
于是,她以不能辜负明婳为由,一直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可怜的明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褚凛的出气筒。
一次外出礼佛回来的路上,明婳被人劫持,侮辱失了清白。
最可恶的是,他们将衣着褴褛的明婳,在皇都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抛下了马车。
明婳名声尽毁,明家更是和她断绝了关系。
唯有她的亲哥哥明珩想保下她,但是他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奔走了几日,竟是病重不起,生生吐血去了。
万念俱灰之下的明婳,想要去找自己的夫君,却撞见了她和褚凛亲昵的一幕。
这是褚凛故意让她看到的。
明婳这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居然是一个女儿身。
怪不得,她从不碰自己。
怪不得,她在外面滴酒不沾,不染女色。
自己还以为碰到了良人,不想是被人当傻子一般蒙骗了这么久。
明婳最后死于褚凛的手下,被他的近侍扼颈而亡,死时颈骨尽断,声名尽毁。
而商愉,很快将改头换面,成为褚凛的王妃,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我做错了什么?要被商愉选中成为一个挡箭牌,最后被利用完,还要狠狠一脚踢开!】
【这一世,我要让商愉所想诸不成,我要让她和褚凛一起尝尝我上一辈子的痛苦,声名尽毁,颈断而亡!】
【还有明家,他们看不起我是么?觉得我给明家蒙羞所以该死是么?那我偏偏要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存在,好好活着,让他们一辈子都跪在我面前,向我忏悔,向我赎罪!】
【兄长,是这世上唯一会对我好的亲人了,求求您,帮我保下兄长的性命,让他能够百岁无忧,一生顺遂。】
明婳原本应该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此刻,识海里却回响着她凄厉的嘶吼。
她被这群恶人伤害,磨掉了所有的温柔,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只有提起明珩这个兄长时,才有那么一丝丝温情。
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商愉,姽婳迅速回想起了如今的时间节点。
这应该是明婳刚刚嫁入商家的第二天。
商母从不认为这个儿媳妇乃是低嫁。
她认为自家“儿子”,前途无量,便是配公主都是能够的。
这明婳不过一个死了生母的普通闺秀,配自己的“儿子”终究是有些高攀。
不过她也知道,商愉的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若真娶了公主,反而不好收场。
倒不如明婳这样一个出身好听,但无娘家可依靠的人来得好拿捏。
所以,为了拿捏住这个儿媳妇,新婚的第二天,商母就给原主立起了规矩。
她让原主在酷暑之日,在烈日下的院子里面活生生站了两个时辰。
原主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大小姐,如何能扛得住如此磋磨,所以体虚昏了过去。
但在商母眼里,这便是明婳在向自己示威。
原本的世界线里,商愉做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只说母亲抚养自己,着实辛苦,让明婳多多体谅,多多忍让。
明婳虽然心里委屈,但看夫君如此疼爱自己,她也不想让商愉难做,便忍了下来。
这一忍便彻底助长了商母的气焰,在日后的许多岁月里,明婳都一直被这个老太太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招数磋磨着。
但如今,这具身体里的人换成了姽婳,虽说原主温柔善良,但是姽婳也不能轻易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她轻声笑了笑,温柔道,“夫君,我没事。我知道娘亲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是我的身子不争气,站一会儿就晕了。你放心,我不会记在心上的。我担心的是,过几日翰林大学士沈大人家的夫人邀我过府小聚。我担心到时我这身子不好,无法赴约,得罪了沈大人一家不说,更误了娘亲的名声。”
翰林院大学士,那是商愉的顶头上司,若是让沈大人知道了他的母亲苛责刚过门的新婚妻子,这无疑对他的官声有损。
治家不严,让旁人抓住参上一本,日后想要升迁,怕是难上加难。
商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第2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
商愉这时清晰地认识到,即便她觉得明婳并无什么娘家可依,但她终究是高门贵户出身,是明家的大小姐,不是随随便便能被她拿捏的。
她有交好的手帕交,有相识的世家,即便不会特意偏帮于她,但姐妹交往间轻易的一句话,也能影响自己的前程。
内心波澜四起,但商愉面上却是一片温和之色,她温声道,“你不必担心,母亲那里我去说。她自小便对规矩有些严苛,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姽婳也配合他唱戏,柔柔笑了下,“是,只是夫君,这种话我们私下说下便可,千万别传出去。我的礼仪规矩,都是宫里的礼仪嬷嬷教导的,若让旁人听到了,怕还觉得母亲对礼仪嬷嬷不满呢。”
商家不过是个耕读之家,如今最出息的也就一个商愉,哪来那么多讲究。
竟然还挑剔起了宫里教导出的礼仪规矩。
商愉悄悄握紧了手指,但面上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多谢夫人提醒,我去跟母亲说,你再休息一下,后日回门,可别让岳丈担心了。”
姽婳柔顺地躺下,任凭商愉为其掖好被角。
若是不知情的人来看,只会感叹,这对新婚夫妇该是多么恩爱。
商愉一踏出门,脸上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她有种感觉,自己选的这颗棋子,或许挑错了。
但此时婚事已成,也没了回头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商母听完商愉的劝说后,脸直接拉了下来。
“哪家婆婆不是这么给儿媳立规矩的,怎得我做就成了错了?那是她自己身子娇弱,站那么一会儿就昏倒,说出去就说出去,我不怕。”
她当年,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么?
商愉有些生气,只觉得母亲搞不懂重点。
“她要是真说出去,我的仕途就到头了,我的顶头上司,翰林院大学士沈大人的夫人同她有旧交,她只要在沈大人跟前说我那么一两句不好,我在翰林院这几年就不要想着升迁了,你还指望我光耀门楣?怕是我要冷板凳坐到死了!”
这话才让商母闭了嘴,她有些害怕道,“这般严重么?那,那我不给她立规矩了,别影响了我儿的前途。”
听到商母说我儿,商愉有些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我还有公务要忙,先走了,母亲休息吧。”
走出院落,商愉只觉满心疲惫。
她做了二十年的男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做回自己本来的样子呢?
商母大概是听了警告,接下来便只说自己要礼佛,不让姽婳前去请安了。
第三日,便是该回门的日子。
明家内,倒是毫无什么喜气的氛围。
明峥一大早便在书房里没出来,如今的明家主母李氏,乃是明婳的继母,她是侧室抬正的,为明峥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名为明鄢,为四皇子的伴读,女儿名为明音,前些时日,圣上刚刚钦点其为四皇子的侧妃。
一家子,都是明晃晃的四皇子一党。
也难怪日后褚凛敢那么干脆利落对原主下手,毕竟,谁会为了一个不重视的女儿,跟自己效忠的主子翻脸呢。
不过,日后商愉嫁给了四皇子,和明音这个昔日小姨子,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风雨来。
姽婳和商愉到达明府之时,李氏和明音正在喝茶。
听到通传声,明音撇了撇嘴,“真不想见她,我过些时日就要嫁给四皇子了,才不想沾染了她这个无福之人。”
李氏连斥责都没斥责一句,只低声道,“好了,别让你父亲难做,那商愉听说前途正旺,就当给他个脸面。”
在这母女两人口中,明婳这个明家大小姐,还不如商愉来得重要。
待二人进来时,李氏挂上了疏离端庄的笑。
“回来了,已经着人去请你的父亲了,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明峥板着脸走了进来,见到姽婳,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那不争气的哥哥,昨日留书去了边疆参军去了。此事,你事先可知情?”
见姽婳面露惊诧之色,他这才放下了疑心,只垂眸道,“明珩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还敢学旁人去参军,罢了,就让他吃些苦头。”
话里话外,毫无对自己亲生血脉的担心。
姽婳面露哀色,低声道,“哥哥或许也只是想挣些功名,让父亲骄傲罢了。”
从头到尾,看不出丝毫破绽。
在场众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昨日一封书信,怂恿了她的兄长离开了明家。
当然,不是去参军,那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明珩此刻还在皇都。
毕竟,他再不走,死期就在不远了。
按照原本的故事线,初秋之时,明珩便会频繁咳血,等到明婳出了那桩意外后,他更是直接大限将至。
这可不是什么胎里的不足,明婳的记忆里,她的兄长小时壮得和个小牛犊一般,反而越长大越体弱。
姽婳怀疑,这是李氏长年累月的设计所致。
明婳不过一个女子,碍不着李氏什么。可明珩这个嫡长子,可是阻了她儿子的前程的。
所以她直接一封书信,让人偷偷递给了明珩,不过姽婳也没想到,明珩这般干脆利落便做出了决定。
回门结束之后,商愉要去赴同僚的宴席,姽婳则以查验商铺账册为名,将马车停在了自己名下的一处琴行内。
走进琴行的院内,姽婳在掌柜的带路下,绕进了后院的一处隐蔽的小院子内。
院内,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那里。
秀丽出尘的五官,和姽婳有着四五分相似,虽是酷热的天气,他却仍穿着好几层衣衫,额角竟连半滴汗都无,可见其身体的虚弱。
“哥哥。”姽婳小跑上去,将头埋入了男子的颈间。
此人正是明珩。
明珩刚准备打趣小妹几句,却感觉颈间一片湿热。
小妹哭了?
是她的夫婿欺负她?还是刚刚回门受了什么委屈?
他想把姽婳从怀里拉出来问一问,却听到怀里的人带着哭腔说道,“哥哥,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还能见到没出事的你,真好。”
什么意思?明珩彻底懵了。
什么再见到?什么没出事?出嫁那日还是自己背的她上花轿,不过才三日而已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三)
看着怀里哭得如此伤心的妹妹,明珩犹豫再三,还是没问什么,只是牢牢抱紧了姽婳,轻声道,“没事,哥哥在这里,哥哥一直都在。”
这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熬过这么多苦痛,终于看她寻得良人的妹妹。
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能让一向胆小内向的她,哭成如今的模样。
过了好久,姽婳才渐渐息了哭声。
明珩这才轻声开口道,“婳婳,究竟怎么了?你这一哭,阿兄的手脚都不知如何摆了。你昨日来得那封书信也突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书信上,姽婳让明珩尽快离开明家,说李氏要害他。
李氏害他何止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明珩意外的是,婳婳怎么会发现?
虽然心中疑惑,但他还是留书悄悄离开了侯府,如今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已经达成,也没什么遗憾了。
既然婳婳让自己离开,那自己顺着她便是。
姽婳抬起头来,眼眶哭得通红,她的第一句话,便让明珩彻底失了冷静。
“阿兄,商愉是女子之身。”
什么?
明珩吃惊地望向姽婳。
“她,她女扮男装?”
姽婳含泪点了点头,“不光如此,很快她就会和四皇子相爱,阿兄,四皇子要杀了我。”
这些话让明珩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他抓住了姽婳画中的异常。
“很快?也就是现在并没发生?婳婳,未来之事虚无缥缈,你怎会知?”
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和不好的预感。
果然,姽婳抬起头,她有些害怕地看向明珩,小声道,“因为,我经历过这一切。我也不知为何,我明明已经死了,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和商愉的成婚当日。”
姽婳垂眸,极小声地说道,“阿兄,你不要害怕我。”
明珩在短暂的怔愣后,他一把抱住姽婳,心疼道,“阿兄怎么会怕你,便是你是真的鬼怪,你也是阿兄的妹妹。你说你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都说给阿兄听。”
姽婳缓缓将上一世之事有选择的说出。
此时,明珩已经身中慢性毒药许久,要想救下明珩,首先就要让他离开明府。
而且,姽婳并不觉得明珩不知道李氏给他下毒一事,他更像是觉得妹妹寻到了良人,自己已经毫无牵挂,所以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在外人,甚至上一世的明婳看来,商愉都是个难得的良人。虽然官位不高,但人品温和贵重,且作为新科探花,前途光明。
成婚后的半年时间里,明婳提起商愉,都是眼里带笑的。
尽管婆母磋磨,但夫君和煦,明婳已经觉得这是极好的日子了。
可即便是为妹妹处处打算的明珩也没想到,商愉居然是一个女子,且和四皇子暗通款曲。
后来明婳被辱,明珩想为妹妹讨回公道,那时他的身子也已挺不住了。
这一次,姽婳要督促明珩立起来,他要为了自己这个妹妹,好好活下去,去挣前途,挣功名。
一个重生而来的妹妹,告知他上一世发生的惨剧,这比什么劝慰都管用。
毕竟如今留给姽婳的时间不多了,商愉已经和四皇子相识,明珩的身子也已经破败不堪,她必须要快。
诚然,姽婳可以直接状告商愉以女子之身入仕骗婚,这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可姽婳不想这么做,这无疑会让天下女子的日子更难过三分。
世人不会觉得这是商愉的个人行径,只会将其一股脑让所有女子背锅。
最起码,日后女子入仕的路,就要被商愉堵上许久了。
听完姽婳的叙述后,明珩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气得在微微颤抖。
他的妹妹,被人设计侮辱,还扔在朱雀大街被人羞辱,最后声名尽毁地死去。
“他们竟敢!”
明珩不曾想到,他以为的和善君子,竟是女子假扮,还将自己的妹妹推入了万丈深渊中。
“他们当然敢。”
姽婳抓住明珩的手,垂泪望向他,“哥哥,我醒来时自己已经嫁给了商愉,怎么办?我好害怕。她每次对着我笑,我都会不自觉的颤抖,我担心长久以往她发现了异常。而且此时四皇子应当已经结识了商愉,很快他就会盯上我了。”
明珩坚定了神色,他摸了摸姽婳的脸颊,这是他的妹妹,是自己宁愿熬着十年的慢性毒药折磨,也要保下来的妹妹。
他是男子,有许多次逃离明府的机会,山高海阔哪里不能活。
可婳婳不同,她是女子,留在明府,她是高门贵女,逃离明府,她的婚事和未来都成了问题。???
只要明府报一句弃逃,日后她甚至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但明珩没想到,即便千挑万选了一个世人眼中的如意郎君,依旧是将妹妹推入了火坑。
“不要怕,婳婳。哥哥上一世做错了,没有保护好你,这一世,定会护你周全。”
自己不能死,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这世上,除了自己,旁人都不能信,自己上一世怎么会那么傻,将妹妹交托给旁人,自己就在那里等死了呢。
只有自己爬得越高,权势越大,那些人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对婳婳动手。
泪眼蒙蒙地点了点头,姽婳轻声道,“上一世,平安堂内有位陈晟陈大夫,据传曾经给今上治过头疼之症,得了今上的称赞。如今他还声名不限,只是平安堂内的一名普通大夫,阿兄可以去找他瞧瞧你的病,若是不行,我们再去其他地方寻名医。”
明珩自是点头应允。
姽婳如今已经嫁人,不便在外边多留,她留下了一些银子给明珩,还把一个自己绣的香囊留给了明珩,吩咐他日夜带着,里面有对身体有益的香料。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而后便匆匆离开了。
马车上,车子在姽婳的吩咐下,从平安堂门口的路经过。
姽婳悄悄撩起帘布,在街角的极为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架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
果然,这时他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上一世,明婳被扔在朱雀大街之时,唯有这辆马车的主人让人给了她一件能够遮体的披风。
若是自己没有料错,马车上未露面那人,便是当今圣上,四皇子名义上的父亲褚炀。
说是名义上的父亲,是因为褚炀此人并无子嗣。
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依旧后宫空置,众臣子上书请他广纳妃嫔,他便直接从宗室过继了四个孩子,褚凛便是其中之一。
姽婳敢这么笃定,是因为那辆马车可并不普通,看起来寻常的木头,那是乌桐木刷油后又浸了药所致,不仅水浸不湿,火燃不着,更有凝神静气之效。
乌桐木产量极少,姽婳只在曾经做女帝之时,奢靡过一次,给裴行之打造过这么一驾马车,为的是能够缓解裴行之和谢绥云的一体双魂对精神的损伤。
可惜,那驾马车,还没打造好便就此搁置了。
姽婳回过神来,放下帘布。
如此财力,加上乌桐木的功效,想必使用的人,必是那位一直为头痛之疾困扰的皇帝陛下了。
虽不知道他为何要到宫外来治病,但既然知道了,那不妨就让明珩来碰一碰这个运气。
毕竟,四皇子再嚣张,他的头上,还有一座大山呢。
第4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四)
第二日,明珩便乔装打扮来到了平安堂。
明珩为的,不光是姽婳所说的这位陈大夫的医术,更是他所代表的能够接近圣上的机会。
明珩也不是一开始就甘于韬光养晦的。
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可李氏的毒害,明峥的漠视,都让他明白,如果想要出人头地,他首先要绕过的,便是明峥。
明峥在朝为官,资历深厚,若是科考入仕,没有圣上赏识,明峥的一两句轻飘飘的话,便能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若是入行伍,自己的身子早就被李氏毁的差不多了。况且婳婳怎么办?她还没嫁人,还那般小。
所以,明珩拖着这副病秧子的身躯,熬到了姽婳出嫁。
可如今,自己的妹妹过得并不好,明珩愿意再去尽力搏一次。
都说圣上脾气阴晴不定,极为易怒,可富贵险中求,若是能得圣上垂青,那么他便能给婳婳博一条生路。???
平安堂只是一处不显眼的药堂,来往得也多是些普通百姓,坐堂的大夫只有一人,便是姽婳口中的陈晟陈大夫。
出乎意料,这位陈大夫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身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身姿笔挺,仿若修竹,眉眼带笑,容止端净。
“可有什么病症?”陈晟一边询问,一边将手搭在了明珩的脉搏上。
这一搭,陈晟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仔细观察了下明珩的面色,沉声道,“你能活到今日,真是不易,日日毒药当饭吃么?”
说完,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了一套银针,示意明珩将右手伸出。
快速几针下去,明珩知觉自己这些时日一直浑浑噩噩的头脑都清醒了片刻。
这位陈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
陈晟拔出银针,仔细观察了下银针的情形,又按掐了明珩身上的几处穴位,而后掩袖坐回了椅子上。
“想死,还是想活?”
明珩笑了笑,“前来求医,自是想活。”
陈晟冷哼了一声,“你身上的毒,是由弱递强,至少有十个年数了。这些病痛表现出来,也至少得有个七八年了。你的身上却无半点医治过的痕迹,你跟我说你想活?”
明珩知道,自己大概就是大夫最讨厌的那类病人,病入膏肓才来求医。
垂下眼眸,明珩轻声道,“自是想活的,可我活了,我的小妹或许就活不了,所以才拖了这么久,如今才来麻烦大夫您了。”
这话让陈晟神情一愣,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你身上的毒年数太久,要想解毒,受的罪可不会轻,这不比刮骨疗伤来得轻快,你能忍?”
明珩轻笑了下,“能。”
陈晟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身子骨却跟四五十岁的人没什么区别的俊逸男子,叹了口气。
“跟我进来,我先给你施针。”
走到屋内时,两人的距离靠近了些,陈晟敏锐地闻到了明珩身上轻浅的药材味道。
他在心中略一盘算这几味药材,眸光微亮。
“绝妙好方,这个凝神静气的方子,是哪位圣手给你开的?”
明珩一时愣住了,“方子?”
陈晟细细嗅了两下,目光锁定了明珩腰间的香囊。
“这香囊中的药方,是谁配的?”
明珩握紧香囊,神色微微冷了下来,“这是家中小妹送我的,里面的香料是她自己看书里的方子配的,并无什么特殊,更称不上圣手。”
陈晟一看明珩的神色,便知这个妹妹对他的重要,于是忙解释道。
“是这样的,这个方子应当是凝神静气方面的良方,我有一个病人,有头痛之症,各种方子都试遍了,此方或许能缓解一些他的症状,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说完,行了一个揖手礼,十分郑重的模样。
头痛之症?
明珩心中对这个病人的身份依稀有了猜测,只是他的面上还是平常之色。
“香囊乃是小妹的绣作,实在不宜相赠,不过我可以问问小妹此方的具体药材,但功效与否,却不敢担保的。”
陈晟自然应下,连声道谢。
施针结束后,明珩脸色苍白地起身,虽然浑身剧痛,但他忍着半句也未曾喊出。
这让陈晟都有些敬佩了,这般疼痛,铁打的汉子都要挨不住,他居然扛了过来。
“我给你抓几副方子,回去后用热水熬煮后,浸浴一个时辰,每日一次,三日后再来这里,我为你施针。”
明珩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我回去后,会问问小妹药方,若不出意外,下次我便带着药方前来。”
明珩离开后,陈晟目光微敛。
刚刚那道药方,虽然只是浅浅嗅闻了几下,但他可断定,此方在凝神静气方面确有奇效。
这些年来,为了那人的病症,自己试了多少偏方古方,都收效甚微。
若是此方有用。
思量再三,陈晟敲了敲书案,低声道,“去查查刚刚那个人,还有他口中的小妹。”
上方传来了一声“是。”
显然,这位陈大夫的身份,并不像面上那般简单。
不过傍晚时分,明珩的身家背景便被查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的平安堂内,除了陈晟,还有一个高挑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绣暗纹的薄衣,面前放着一壶喝了一半的酒,冷厉的眼尾因为酒意晕染出了一片红,漆黑的眼眸仿佛会让人溺毙在其中。
虽然生得难得的好相貌,但几乎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面,都只会被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根本抬不起头。
“明婳,明珩。”
男子不要命般饮酒的模样,让一旁的陈晟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
“少喝一些酒吧,再过几日,那明珩应该就会带着药方来了,或许会对你的头疼之症有效。”
面前的男子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有不有效,又有何用呢?反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陈晟默默叹了口气。
这么些年,眼前这人,一直被过去所困,即便高高在上,万人之尊,却依旧孑然一身。
明珩兄妹的出现,会是转机么?
第5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五)
几日后。
明珩如约来到了平安堂。
陈晟见到他后,温和地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一番施针回去后的身体变化。
“你身上的毒素沉积已久,且毒性复杂,彻底解毒的话,差不多就要近半年的时间。但毒解了,并不代表你的身体就能好了,你明白么?”
明珩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有数,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但为了妹妹,他会努力多活得长久一些。
这世上,把妹妹交托给谁他都不放心,只有自己活着,只有自己不停地往上爬,才能改写婳婳的结局。
再一次施针结束后,明珩从怀中拿出了姽婳写给他的药方,递给了陈晟。
“这是小妹写下的药方,但此方是小妹在古籍中翻到的,她自己又斟酌药理,改了几味药材,我自己这些时日用下来确有凝心静气之效,但药物本就因个人体质不同而有所区别,若对那位病人无效,还请莫要怪责小妹。”
明珩的话里话外,都在维护着自己的妹妹。
陈晟突然想起暗卫给的调查资料里,明珩对自己这位妹妹十数年的周密保护。
可以说,明珩用自己的命,换了家中继母对其小妹的手下留情。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朝内室方向望去。
但很快,他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温和笑道,“自然,公子愿意赠予我这药方,本就是善心大德,陈某明白。”
明珩看到了陈晟的那道视线,他的心里也有了一番猜测。
但是面上却只作平常模样,拿好药后便匆匆离开了。
明珩离开后,内室走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那夜饮酒的玄衣男子。
大抵是头痛之症犯得频繁,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神色郁然。
陈晟看向他,有些欣喜道,“阿炀表兄,这明小姐写下的方子的确不凡,我现在就去配药。”
陈晟这一句话,叫破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正是皇朝最至高无上的存在,那座龙椅的主人,褚炀。
而陈晟叫褚炀表兄,显然他的身份也并不简单。
马车上。
明珩回想了下刚刚的一言一行,确定自己并无纰漏之处,这才放下了心。
他猜到刚刚那位陛下应当是在内屋,所以故意言行间多提了婳婳几句,为的就是给陛下留下些印象。
手足情深,这是明珩和姽婳二人仔细分析后,认为当今陛下最敏感的点。
褚炀是先帝贵妃所生,他有个小三岁的亲弟弟,名叫褚诺。
这个弟弟,是褚炀的毕生之痛。
因为他永眠在了十六年前,死时仅有十一岁。
而他,是为了褚炀而死。
褚炀自小聪慧过人,先帝十分看重,这让当时的穆皇后十分忌惮,认为褚炀会动摇了她的儿子的太子之位,于是痛下杀手,构陷贵妃私通,质疑褚炀血脉。
那桩事闹得极大,贵妃在滴血验亲后,为了保全自己两个儿子的声名,当着太后和诸位宗亲的面,撞柱而死,力证褚炀的出身清白。
但多疑的先帝还是心存芥蒂。
毕竟,儿子是自己的,但这并不代表贵妃一定清白。
他最忌惮的,还是褚炀。
曾经夸赞的聪慧,在此刻成了错。
若是褚炀登基,他会不会为他的母亲报仇?
先帝本就多疑,再加上皇后的挑唆,最后他竟不顾父子血脉,在褚炀的膳食中下了毒药,想要让他死于意外。
可没想到,那膳食被褚诺吃了下去。
褚诺知道那膳食有毒,可他还是吃了。
他虽然年幼,但久在深宫,他明白,皇宫里不能短时间内死两位皇子,那必定会招致前朝和民间质疑。
所以,只要自己死了,哥哥就暂时安全了。
他那么懦弱,一直都在哥哥的羽翼下怯缩着。
如今,他也想保护自己的哥哥。
褚诺的心愿成真了。
他的死,让宗亲和朝臣们注意到了先帝的毒手。
宗亲力保之下,最终,才十四岁的褚炀被打发到了边关苦寒之地。
谁都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没想到,六年后,年方弱冠的褚炀带着兵马,以勤王护驾之名杀回了皇都。
穆皇后和太子被其以叛乱之名当场斩杀,尸身挫骨扬灰。
先帝则“自愿“写下了传位诏书,退居行宫。半个多月后,死在了他那位新宠的床上。
当年帮过穆皇后对贵妃下过手的人,全部被褚炀清算,皇都的地都被鲜血染红,半个朝堂的人都空了。
褚炀成了皇朝的新主宰,第一道圣旨,便是追封其母为太后,追封褚诺为安康亲王,在内宫为二人供奉牌位,享万世香火供奉。
生父薄情,唯有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这与如今的情形多么相像。
明珩就是要让陛下觉得,自己兄妹,就是当年的褚氏兄弟的翻版。
只要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同病相怜,就足以让自己引起陛下的注意。
第二日。
商府内。
大概是上次商愉说的话管用了,这些时日,商母安分了许多。
今日,朝堂休沐日,商愉一大早便去赴同僚的诗会去了,商母则是去郊外上香去了。
姽婳闲来无事,则是想出门去瞧瞧明珩,顺带看看他接近褚炀这件事做得如何了。
因着商愉官位不高,商府的位置也比较偏僻,离着大道有些距离。
驶出商府还没多久,姽婳便觉得马车被撞了一下,但力度倒是不重。
不一会儿,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夫人,咱们和一辆马车撞了一起,咱们的马车断了一根车轴,怕是没办法继续用了。”
断了一根车轴?
姽婳微微皱眉,刚刚这力道并不重,怎会将车轴撞断?
不对,对面那辆马车是故意的。
很快,车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是在下的马儿受了惊吓,这才撞到了府上的马车。姑娘若是有急事,在下还有一辆空马车,可让府上车夫先拿去用。”
姽婳微微撩起车帘,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天在平安堂看见的那辆低调华贵的马车。
褚炀?
他为何会找上自己?
第6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六)
姽婳面上平静,心中却在迅速盘算,褚炀为何会出现这里。
“不必了,夫家就在不远处,我让车夫回去另取一架新马车便是。”
姽婳侧头吩咐车夫回府去,去取新的马车来。
褚炀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只轻声道,“我见姑娘有些眼熟,姑娘可有兄长,我见过一人,与姑娘有几分相似。”
姽婳顿时明白了今日褚炀的来意。
他是来试探自己的。
若以自己兄妹来代入褚氏兄弟,那自己所代表的,便是褚炀。
褚炀怕是来瞧一瞧,自己能否担得上这份保护的。
这也是他的心结所在,当年他被弟弟拼了性命救下,这一切,究竟值得么?
因着马车坏了,再待在车上也不安全。
所以姽婳在侍女的陪同下。戴好了帷帽,缓步下车,走到了一旁的柳树下。
褚炀就站在距离姽婳两三米的地方。
一个不至于近得被人传出风言风语,也不至于远得听不到彼此声音的地方。
“我确有兄长,想来公子见过的,应该便是家兄,不知公子与家兄在何处相识?”
“就在皇都,平安堂,大夫说他中了十数年的毒,就快要死了。”
这话,直接就是开门见山往人心窝子里戳了,一旁的侍女投来了吃惊的目光。
隔着帷帽,褚炀并无法真切地看到姽婳的神情,但那一刻,姽婳轻颤的身体,让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或许知道明珩的身体实际状况。
“看来你知道啊。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眼睁睁看着你的哥哥受尽折磨,而你却能享受着他的庇佑,嫁了人,离开了虎狼窝,开始自己的新人生,真是精明的算计。”
虽然面上还是平静的表情,但褚炀身上的威势,已经让姽婳身边的侍女开始打颤了。
姽婳撩起自己的帷帽,双目通红,眼神却坚定地直视着褚炀。
“如果能用我的命去换阿兄的命,那我半分都不会犹豫,我在发现那一切时,没有能够保护阿兄的能力,这是我毕生之痛。如今只要有一丝半点挽回的可能,我都会拼尽全力。公子瞧不起我也好,辱骂我也好,我都无所谓。但你若去我阿兄面前乱说什么,扰了他养病的清净,那我便是豁上这条命不要,也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这话让褚炀身后跟着的几位亲随都变了神色。
这位小娘子知道自己威胁的是谁么?
闹不好她的性命今天就要折在这里。
褚炀却并未生气。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声,“抱歉。”
这话,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已经实属难得了。
褚炀明白,自己这番质问,根本是毫无理由的。
他只是有些遗憾与不甘,见到和当年如此相像的情形,但明氏兄妹还有挽回的机会。他不甘于明婳还能救回她的兄长的机会,还有将一切变好的机会,而自己,却只能日日夜夜一遍遍在痛苦中沉沦。
姽婳叹了口气,放下帷帽。
“我见公子对此事如此激动,或许也曾经遭遇过感同身受之事。我还幸运,有挽救的机会,这世上却有许多事,根本没有挽回的机会了。沉溺于旧梦过往,才是对牺牲之人的辜负。”
褚炀低头看向姽婳,轻声问道,“若你阿兄救不回来了呢?”
如果,你也遭遇我当年的情形呢?
这话,问得很不妥帖了,但姽婳并没有生气。
“积蓄力量,替他报仇,然后好好活下去。”
“如何好好活下去?”
一个人,背着自己最亲之人的性命和牺牲,如何好好活下去?
“不是为自己好好活,而是替逝去之人好好活。只要我们还活着,还记着他们,他们就不算离去。”姽婳的声音十分坚定,“哪怕再苦再难,都更要好好活下去。”
车夫赶着新的马车回来了,姽婳袅袅行了个礼,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离开。
褚炀却很久没动,一直站在那棵柳树下,直到陈晟来了。
陈晟原名徐升,是贵妃母家活下来的最后一丝血脉。
当年构陷偷情一事,虽然并无实证,但天子一旦生疑,那对也是错,错更是错,徐家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抄家灭族。
活下来的,唯有当时跟着师父云游四方的徐家幼子徐升。
他自幼体弱,并未入族谱,一直养在外边,跟着药师治病。
如今,反倒保了一条命。
后来,褚炀登基,为徐家平反。
但陈晟却继续顶着这个名字活了下来,只在平安堂内做一个普通的大夫。
他畏惧皇权,尽管那是他的表兄,是一样和他的受害者。
光华加身,于旁人是万般荣宠,于陈晟,却是一遍遍提醒当年徐家惨祸的引子。
他宁愿普通一生。
褚炀默许了。
他唯有陈晟这一个还算得上亲人的人了。
”阿晟,你说,以后我去了阴曹地府,母亲和阿诺还会愿意见我么?“
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是不值的。
“会,定会相见的。到时,姨母定要骂你这么大了还不成亲。阿诺肯定是围在你屁股后面转,他自小就佩服你,如今看到你将这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定是更加佩服了。”
陈晟的嗓音有些沙哑,十多年了,这是阿炀表兄第一次主动提起姨母和表弟。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另一边的清雅阁内。
商愉刚作了一首好诗,得了满堂喝彩,就连最上首的四皇子都不住朝她投来赞叹的目光。
这让她有些控制不住地骄傲,同时,她也偷偷朝上首的四皇子瞧了好几眼。
四皇子褚凛是长乐王的嫡长孙,几年前被选中入宫,成了皇子。
褚凛的生母是出了名的美人,褚凛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望向人时,只让人心都软了。
商愉也不例外。
她几乎第一眼看到褚凛时,就已芳心暗许。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是商愉,是探花郎,是商大人,是四皇子口中的知己,却唯独不能是与他共白首之人。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道目光。
他眸光微敛,食指在白玉酒杯上一长两短敲击了两下,好似只是百无聊赖下的一个普通动作。
下首伺候的清倌琳琅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她站起身,玉手持杯,清冷道,“商大人文采出众,琳琅佩服,在这里敬您一杯。”
说完,莲步轻移走到商愉面前,将酒杯放在商愉的唇边。
一旁的官员才子们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打趣。
“商兄好福气,琳琅姑娘可是极少敬人酒的。”
“是呀,商大人不喝,莫不是怕家中夫人悍妒?”
你一言我一语,商愉没法子,只好低头准备喝了美人敬的酒。
谁知就这么巧,琳琅的手一歪,杯中酒尽数撒到了商愉的衣襟上,偏偏今日商愉穿的还是一身青色衣衫,一被打湿愈发明显。
不敢让人近身,商愉只好匆匆掩盖胸前衣襟。
四皇子的眸光愈发玩味。
“琳琅姑娘这酒,看来是想敬到商大人的心里去。来人,带商大人换衣去吧。”
此刻也顾不得褚凛的打趣,商愉生怕一会儿露出什么异常,忙跟着前去更衣了。
到了屋内,让伺候更衣的人尽数退下后,商愉这才小心翼翼除去外衫,露出胸前那一层层裹紧的白布。
正准备将白布解下来用帕子擦一擦水渍,谁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商大人,你这打扮,怎么和寻常男儿不一样呢?”
是褚凛的声音。
第7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七)
商愉惊慌失措地拿起旁边的衣衫,想要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但是,却被褚凛的手牢牢制住。
“四皇子,请您放开下官。”
商愉前所未有的惊慌,只恨不能立刻穿上衣衫从屋里逃出去。
看着商愉惊慌的神情,四皇子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后,拿起一旁挂着的青衫,为商愉披在了身上。
“商大人,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前几日刚刚娶了新妇是吧?”
他的视线划过商愉的胸前,而后压低声音问道,“那如今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商愉知道,明婳的父亲是褚凛的人,明婳的妹妹明音,几个月后便会嫁入四皇子府,为皇子侧妃。
想到这人和明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商愉面色惨白,她近乎低声下气地恳求四皇子,“殿下,臣有罪,但臣的确是有苦衷难言,请您宽恕。”
如果自己的女子之身暴露,母亲会失望么?
还有家里那个虎视眈眈的庶弟,他会不会趁火打劫,将自己和母亲赶出商家。
女扮男装这件事,只要踏出了第一步,后面便没了回头的可能。
见商愉害怕的模样,褚凛终于满意了,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轻轻拉住商愉的手。
“商大人,你知道么,你成亲那日,我醉倒在自己府中,只恨不能将你从喜堂之上抢出来。”
听到这话,商愉惊诧地抬起头,她心中有了一个极大胆却欢欣不已的猜测。
下一秒,四皇子将商愉一把扯入怀中。
“如今知道你是女子,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么?商愉,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唯有你,能让我为你牵挂。”
四皇子,他也喜欢自己!
商愉一下被惊喜冲昏了头,半晌才沙哑开口,“臣,臣犯了欺君罔上之罪,殿下不怪罪臣?”
“你能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不逊任何男儿,这般才干,世间有几个男子能比。商愉,我对你,一开始仅是欣赏,可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关注你,嫉妒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嫉妒你的夫人能和你名正言顺在一起,我本以为自己失心疯了,直到今日知道你的女子之身,我才知晓,我没疯,我只是对你动心了。”
四皇子嘴上说着最温柔缱绻的话,神色却是一片平静。
商愉却感动得泪眼朦胧,她鼓起勇气回拥了褚凛,低声道,“我也是,早就对殿下动心,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屋外,负责把风的琳琅听到屋内两人的对话,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又是一个被四皇子用脸和柔情迷惑住的女子。
亏得自己还真以为这位商愉商大人敢女扮男装入仕,是有大抱负的。
不想还是被四皇子一钓即上钩,她不想想,一个府内侍妾众多,还即将迎娶侧妃的人,他说的爱,能信么?
傍晚时分。
商愉面带桃花地回到了府中,正巧遇见了同时回府的姽婳。
勉强收敛起脸上的春色,商愉又装起了好夫君的模样,“夫人今日去哪儿了?外头热得很,可别中了暑气。”
姽婳笑道,“我去铺子里瞧了一眼,又去取了之前定做的钗环首饰。”
说完,姽婳示意身后的侍女打开匣子,只见一副精致夺目的点翠珍珠头面静静摆在匣中,几乎一眼便能夺走所有女子的喜爱。
商愉控制不住地升起了一些嫉妒之心。
她也是女儿家,自是有爱美之心的。
自小,她只能着男子的衣衫,日日在母亲期盼的目光下苦读,不能打扮,不能爱俏,便是偷偷用下口脂,都被母亲扇了重重几记耳光。
可如今,明婳这个她名义上的妻子,却能光鲜亮丽地穿着打扮,在阳光下肆意生活。
这样商愉内心的阴暗面不断增长。
“夫人,你之前在家之时我不知是如何?但如今,我只是一个七品微末小官,若是妻室过于奢靡,难免会被同僚弹劾,倒是反倒生出许多事端来了。”
姽婳看着眼前这个冠冕堂皇的人,突然感觉极为可笑。
商愉明明是女子,却习惯用男子的视角来凝视女性。
要求女子端庄贤惠,以夫家为重,侍奉婆母,敬拜夫君,事事周全。
甚至连一副头面,都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能以女子之身入仕,说明也是才华出众之人,若能在官场之上为女子多争一些可能和生机,改变更多像她一般,因为是女子所以被偏见苛待之人,那姽婳还能赞她一句。
可她却只是把这个机会作为和褚凛相识的契机,在得到褚凛的承诺后,毫不犹豫抛弃了这一切。
她始终认为,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哪怕她曾经得到过捅破这层禁锢的机会,她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而像原主这般的女子,也只是她上位的踏脚石。
见姽婳不说话,商愉加重了一些语气。
“你既然已经嫁进了府中,便该万事以府中为重。素日里多多侍奉母亲,不要总是出去抛头露面了,有违女子德训。”
“抛头露面?”
姽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而后抬头盈盈笑道,“夫君,明日平晋侯夫人的马球赛,已经给我下了帖子,一同去的,还有苏太师家的小姐,安宁郡主等诸多闺秀,既然夫君说,不易抛头露面,那我这便写下帖子回绝,就说我家夫君说了,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有违女子德训,便不去了。”
这话让商愉脸色一变,她知道,若是明婳真这么去回了。
不出半日,自己的名声怕就是臭了。
虽然如今礼教崇尚女子规行矩步,但当今圣上偏偏是个怪人,他十分鼓励女子学些骑马射箭一类的,那安宁郡主便是,素日里一袭红衣打马过长街,比男子还要潇洒上三分。
若自己这些话真传到明日马球赛上那些闺秀的耳朵里,怕是安宁郡主能是直接上门拎着马鞭抽自己。
就是圣上听到了这些传言,想是也会对自己不喜。
商愉有些吃惊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她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竟像是故意的一般。
是她发现了什么不对?还是自己哪里言行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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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八)
商愉之前会选中明婳为妻,除了她自幼丧母,父亲疏冷,长兄体弱的无依无靠背景外,更是看重她柔顺的性情。
可这成亲后,商愉却发现,明婳的性子柔中带刺,并不是好糊弄的。
最关键的是,她虽然无依无靠,却有着众多闺蜜手帕交,虽交情不一定多深,但传出的那一点点风声所带来的后果,也不是商愉能承受的。
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却死死拿住了自己的命脉。
商愉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之色,但却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跟明婳翻脸。
她迅速调整好神情,用更温和的语气轻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夫人莫生气,马球会去便是了,为夫明日下朝后去马球场接你。”
姽婳笑了笑,好似接受了这份歉意。
还没等商愉反应过来,姽婳又抛出了一记重击。
“夫君,我看你如今公务繁忙,不如我寻一位貌美体贴的姑娘,让她在你书房内侍奉如何?”
这话,便是要为其纳妾了。
搁到平常人身上,自是要夸赞一句主母大度贤惠,可商愉却出了一身冷汗。
“夫人,你我成亲这才几日,怎就舍得将我推给旁人?”
身边有一个明婳作挡箭牌就够了,还方便自己树立起一个爱妻情深的形象,若再多几个妾室,商愉真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了。
听到商愉的拒绝,姽婳冷笑一声,“舍得?夫君和那琳琅姑娘诗酒传情之时,怎么不记得你我成亲才几日呢?”
今日发生的事,她怎么就知道了?那自己和四皇子?
姽婳只轻轻凑近商愉,低声道,“夫君,我这人极为善妒,你既娶了我,就得多担待些。你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我可都关心得紧呢?”
说完,她也不再停留,带着侍女往自己的院内走去。
商愉留在原地,只感觉三伏时节里,自己的身上却是一片凉意。
明婳不能久留!
她迅速做出了这个判断。
若是长久下去,难免她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或是发现自己同褚凛之间的亲密。
不管哪种,结果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院内,姽婳闲适地吃着冰好的西瓜,心里对商愉的打算一清二楚。
她要的,就是商愉对自己出手。
希望商愉可别让自己等太久。
第二日。
商愉照常去太极宫为当今陛下进读书史。
这是她的职责,加上当今陛下有天下皆知的头痛之症,素日里多是让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们前来为其读书讲解。
这是旁人眼里天子近臣的香饽饽,可商愉每次去,只觉得说不出的害怕。
陛下看人的时候,那双锐利深邃的眼睛,总会让人有一种被一眼看穿的恐惧感。
对于怀有秘密的商愉来说,她自然是更为恐惧。
不过今日,刚一踏进太极宫,商愉的眼眸便亮了起来。
褚凛也在。
褚凛今日前来,是为回禀江南水患一事的。
见到商愉,他只克制而生分地点头问好。
商愉明白,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尤其自己又在陛下身边伺候,自是面上无多深厚的交情才是最好。
站于一旁的小书案前,商愉一边整理今日的书籍,一边悄悄听着褚凛和褚炀二人的对话。
“回父皇,江南水患堤坝崩毁一事,儿臣已派人查清,一切所涉人等均已在奏章中写明,请父皇过目。”
褚凛恭敬地将奏章递上,一旁的内侍总管将其接过,呈给了褚炀。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只能听到褚炀翻阅奏章的那点声响。
“差事办得不错。”
听到这一句夸赞,褚凛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虽然这位名义上的父皇也不过比他大了十多岁,但几乎所有皇子在他面前,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当年他杀的皇都血流成河的场景,那时褚凛虽小,却也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些时日,几位皇子开始陆续接触重要政务,褚凛盘算着,这是圣上要选继承人了。
毕竟,褚炀的头痛之症众人都知晓,这么些年来,眼瞧着他的性情越发易怒,褚凛私下和自己的生父密谈过,认为这位陛下或许时日不长久了。
如今,各位皇子都卯着劲的表现,盯着那顶位子呢。
还没等褚凛欣喜,上首的褚炀突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听闻,昨日你同商爱卿相谈甚欢?聊得什么,不如也说给朕听听?”
这话,让殿下两人神色同时一变。
褚凛反应极快,忙解释道,“是儿臣邀了一些才子名仕做了诗会,商大人是金科探花郎,文采出众,故而请了商大人前来为诗会增色。”
商愉也忙说道,“是,四皇子抬爱,给微臣脸面罢了。”
褚炀也不说话,只静静瞧着他们,待两人都有些紧张之时,他才笑了起来。
“朕不过随意一提,瞧你们紧张的,便是真的私交甚笃,又有何关系?”
商愉和褚凛二人忙赔笑称是。
褚凛眸光微寒,是自己不谨慎了,日后同商愉之间的交往,怕是要更加隐秘了。
上首的褚炀将二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褚炀一直知道商愉的女子之身。
商愉假扮得并不是多么出神入化,且男子和女子的区别,不是靠一件衣衫或者些许装饰就能掩盖的。
褚炀见到商愉的第一眼,便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可他没有拆穿。
褚炀让人查过商愉的背景,知道她并非自我意愿做这个男子,且多年来也算寒窗苦读,有些真才干在身上。
女扮男装,科举入仕,倒也有些勇气。
所以,褚炀亲点了她为探花郎,给了她这个机会。想看一看,她能以女子之身,在官场上走到何种位置。
可没想到,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不,她甚至连普通人基本的道德准线都没有。
想到她骗婚娶了明婳的行为,褚炀唇角的笑意更冷了三分。
一个低等官员的婚事,本不会入褚炀的眼。
可如今,他知道了,那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至于褚凛,他的那点子算计心思,并不难猜,不过是想在自己身边有个眼线罢了。
一个想要自己的皇位,一个想要攀龙附凤。
可如今,自己不打算遂了他们的心愿了。
第9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九)
那日的马球会结束后,姽婳并没有看到承诺来接自己的商愉。
不过,姽婳也并不在意,今日马球会上,她结识了不少亲贵闺秀。
尤其是那位商愉不太瞧得上的安宁郡主,更是英姿飒爽,马背之上的风姿格外夺目。
安宁郡主名褚英,是皇室的旁支,家中并无什么有才干的兄弟,倒是她,很得圣上的青睐,亲赐了郡主之位不说,对她舞刀弄枪这些旁人眼中离经叛道的做法,不但不申斥,还多次赐下奖赏。
姽婳垂首沉思,这褚炀,倒真的是一位极开明的帝王。
不光鼓励女子舞刀弄枪,更给了商愉进入仕途的机会。
姽婳可不相信,褚炀这样一位目光如炬之人,会看不出商愉的伪装。
他给了商愉这个机会,也是给了天下女子一个出路与机会。
可惜,上一世的商愉辜负了这个机会。
而另一边,经过数日的铺垫,明珩已经顺利和褚炀见面并搭上了线。
两人相谈甚欢,明珩的许多看法见地都与褚炀不谋而合。
褚炀也未曾隐藏自己的身份,他直接给了明珩所期盼的入仕机会。
正六品副都承旨,官职不高,却极为重要。
明珩只觉一切发展,顺利地超出想象。陛下不仅赏识他的才干,更是待他极为温和,毫无传言中的阴晴不定。
姽婳给的那药方,本就是世间难寻的好方子,加上褚炀自己也想通了许多,头痛之疾虽不能说痊愈,但也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一切都按照姽婳所姽婳的方向前进着。
终于,夏末之时。
明峥在朝堂之上,见到了自己失踪一个月的长子。
而他的身份,是陛下钦点的正六品副都承旨,是陛下口中,从民间偶然识得的贤才。
褚炀甚至还特意在朝堂之上,点了明峥出来问道,“明爱卿,你这长子有如此才干,怎么一直藏着不让其入仕,让朕差点错失了一位贤才。”
明峥哪知道明珩会和陛下相识,还能这么好运气地得了陛下赏识。
当下只能强笑道,“多谢陛下对犬子抬爱,臣这个长子之前身体孱弱,故而一直于家中将养,如今能得陛下赏识,是犬子乃至明家的福分。”
褚炀意味深长地说道,“明珩的才干德行,均是一等一的出众,明爱卿,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儿子啊。”
这话让明峥心中一颤,忙跪下叩首谢恩。
下朝后,明峥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捞着,明珩便被陛下召到了太极宫去侍读。
这等荣宠,旁边的同僚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觉得明家又出了一位天子心腹。
唯有明峥,心事重重却强撑着笑意,好容易下朝回家后,更是立刻召来了李氏。
“把明珩的院子收拾出来,一应物品都准备好,都用最好的,快去办。”
李氏本来还喜气洋洋,一听明峥的话就不乐意了。
“老爷,不是说那逆子离家去军营了?那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那间院子不是说要给阿鄢?我都着人开始准备了,阿鄢他都已经开始入朝做官了,之前那间院子到底小了些。”
虽然素日里李氏没少对明珩下毒手,但是明峥爱面子,李氏知晓这点,所以平时的衣食住行上的面子功夫从来都是做足的。
不过,那送进去的东西,里面搀着什么,就不一定了。
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把那个贱人留下来的两个碍眼东西都弄走了,李氏便盯上了明珩的院子。
要知道,明珩之前沾着嫡长子的身份,他的院子是诸多院落里,仅次于明峥的敞阔,李氏可眼馋许久了。
不过是那院子里的腌臜东西太多,需要时间处理,这才拖到了如今。
平日对李氏一向十分宽纵的明峥,这次却直接发火了。
“妇人之见!那明珩如今得了陛下赏识,已经入朝听政了,眼瞧着日后前途光明。你还在这些地方使心眼子,是生怕旁人说你这个继母做得太好了么?”
那个病秧子做官了?还入朝听政了?
“这怎么可能?他文不成武不就,阿鄢如今都没入殿听政的资格,他凭什么?”
李氏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孩子将明珩和明婳二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如何能接受明珩一朝翻身,踩在了自己宝贝儿子的头上。
“不可能?他有本事得陛下赏识,还有什么不可能!你有这些功夫在这里抱怨,不如去把你之前的手脚收拾干净,免得为府里招来祸患。”23sk
如今既然明珩得圣上看重,万事以利为重的明峥,自然不会允许李氏再对他下手。
李氏震惊地抬头望向明峥。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对明珩下手的事。甚至于,他默许或者推波助澜允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李氏只感觉浑身寒凉,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自己要害死他亲生儿子的时候,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即便明峥的袖手旁观是对自己有利的,可李氏还是胆寒。
如果,如果来日自己身处明珩这个位置,他会不会也默许旁人对自己下手。
李氏的担心很快便有了答案。
还没等她处理好明珩的院子,明珩便回到了明府,身旁还带着几位明峥极为眼熟的人。
“德顺总管,您怎么来了?”
明峥忙不迭迎了上去,竟比见到上峰还要恭敬几分。
实在是面前这人身份太过特殊。
他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更是陪着陛下从边境苦寒之地熬过来的。
当年褚炀年仅十四,名上说是给了封地,但谁不知那几乎是等同于发配了,宫中但凡有点人脉的宫人,都各种找人托关系不愿意同去。
唯有当时和褚炀一般大的德顺,他感念贵妃娘娘曾经于他有恩,主动请缨陪着褚炀去了封地,边境苦寒的那六年里,德顺一直陪在褚炀身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生生熬到了褚炀出头登基之日。
所以,即便褚炀性情易怒,德顺在他心中也是不一般的,是如同家人般的存在。
今日德顺前来,明峥怎能不紧张,这几乎等同于陛下亲至了。
德顺脸上半分笑意也无,只一挥手中的拂尘,冷声道,“明大人,咱家今日是陪着珩公子前来的,御医说珩公子身上的毒乃是经年累月所致,陛下让杂家来瞧瞧,这明府是什么龙潭虎穴,竟让好好的人在家里都能中毒了!”
明峥脸色一变,而身后颤颤巍巍行礼的李氏,更是吓得直接腿软摔倒在地了。
第10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
看着狼狈跪倒在地的继母,明珩温和地笑了笑。???
“母亲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也被那些阴险下毒之人吓到了。您放心,德顺总管很快就会找到那人,将其正法,您不必害怕。”
那温和的笑意,在李氏眼中,却比索命的厉鬼还要来得可怕。
“明大人,带路吧。”
德顺公公的身,是几个手脚利落的小内侍和太医,他们手中拎着药箱,显然已经是做好了准备。
明峥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氏,转身便带路去了。
宫里来的人,自然是手脚利落又机灵的,他们进了院落后,便快速开始了检查。
不过半个时辰,明珩原本屋内的东西被搬了个七七八八,规整整齐地堆放在了院子内。
其中一位太医则低声在德顺总管跟前说着什么。
明珩坐在院落的凉亭内,旁边伺候的下人们早就备好了凉茶,殷勤的态度,哪还能看出曾经的怠慢。
明音也闻讯赶来了,站在李氏旁边,愤愤然地盯着明珩。
一炷香后。
在众人的等待中,德顺公公冷笑了一声。
“明大人,您可真是治家有方,这珩公子身边的物件,吃的穿的用的,想要挑一件无毒的怕都不容易了。”
德顺跟着褚炀这么多年,见过褚炀因为生父薄待,皇后陷害所吃的苦,所以生平最恨这类人。
不想,今日在明府开了眼了。
明峥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况,只垂下头平静道,“总管大人,明珩是我的长子,我自是疼爱万分的,他从小体弱,我也是不吝金钱请名医过府,是我忙于政务,忽略了内宅阴私,这才让其受了委屈。总管大人放心,我定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
这话,便是将责任,直接推给了内宅的主人李氏了。
李氏身子颤得不成样子,全靠明音扶着才能站稳。
明音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没听出自己父亲的话外之音,只觉得这个太监就是来给明珩撑腰的。
“这位总管大人,明珩屋内发现了这些,难道就一定是有人害他么?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保不住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故意在屋内放些东西陷害旁人呢?”
这话说的,让李氏都有些胆寒。
“音儿,快别说了。”
“我不,我偏要说。陛下定是被明珩蛊惑了,总管大人,明珩他从小到大,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半点出挑的地方,偏偏心思最重,我母亲虽是继室,但对他从无薄待,不仅衣食住行都是用的府里最好的,便是他日常吃的药那般昂贵,母亲也都舍得。但他却从不念我母亲半句好处,如今还意图栽赃陷害,这般阴狠毒辣之人,怎么配在朝为官呢?”
“啪!”明峥一个干脆利落地耳光扇在了明音的脸上,巨大的力道让明音单薄的身躯直接撞到了一旁的廊柱上。
“总管大人莫怪,是我娇纵了女儿,没有教好,才让她这般无礼口出狂言。”
明峥知道,下毒一事必然是瞒不下去了,只能舍弃李氏来保全整个明家,明音此时的辩解,只会火上浇油,将明家整个牵扯进去。
德顺却一眼看穿了这些小把戏。
“明小姐这话说的,珩少爷体内的毒已经数十年沉积了,难不成他才八九岁时便给自己下毒?衣食住行是用得好的没错,可这窗幔布匹都浸过了汤药,屋内的摆件也都是不干净的,至于那日常用的药,太医刚刚查验过那些未服完的药丸,里面的药物都是相克的,别说治病,不立即要人命就是好的。”
德顺是统管内宫十载的大总管,冷下脸来的时候,气势十分骇人。
明音捂着脸,一面因为疼痛,一面因为害怕,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她自小便得父母娇惯,后又被指婚给了四皇子,一路顺风顺水,都是旁人敬着让着,何曾见过今日的风浪。
“明大人,明日大理寺会来拿人,该如何做,您心里清楚。”
说完,德顺恭敬地去请明珩,“珩公子,这明府看来是暂时住不得了,陛下为您在宫外安排了一处府邸,一应伺候人等都已经安排好了,咱家带您去瞧瞧。”
“劳烦德顺公公了。”
明珩风雅一笑,君子端方,抬步便跟着离开了,走之前,一眼都没瞧过明府的任何一人。
子告父,是为大罪,他无惧,但不能让婳婳跟着自己一起担上罪名。
所以,今日这局,最多止步于李氏,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当李氏去了,她留下的那双儿女,会作何反应呢?
明日再发落,这是明珩跟褚炀求来的,这还是姽婳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阿兄,父亲有多自私,你我都是知道的,但明音和明鄢可不知道。总要让他们尝尝父亲的自私薄情,这才公平呀。”
是啊,让他们窝里斗,到最后自己再来收这波渔翁之利,这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果然,明珩一行人刚一走,李氏立刻跪下抓住明峥的衣角。
“老爷,您救救我,我为您生育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阿鄢尚未娶妻,阿音还没出嫁,我不能去大理寺呀。”
李氏生的貌美,即便如今上了岁数,依旧风韵犹存,此时哭得梨花带雨,便是铁人也要软下三分心肠。
明峥稍微缓和了下神色,“来人,先将小姐扶起来,送回房中。我和夫人有话要说。”
明音本还想留下,可拗不过明峥,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被送了回去。
“老爷。”李氏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忙泪眼盈盈瞧向她。
可这个相伴了二十载的枕边人,却抛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你自断吧。”
“老爷?”李氏不可置信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明峥虽然也心痛,却毫无心软。
“陛下宽容的那一日,你以为是让我们找替罪羊想办法脱罪的么?那是给我一分颜面,给四皇子一分颜面。你若被大理寺提审,你让明音和明鄢还如何做人?有了一个罪母,明鄢如何在朝为官?明音还能做四皇子侧妃么?明家就全完了!但你若肯自断,这事就了结于此,明家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话,理智却冰冷,彻底击垮了李氏的精神。
“难道对明珩下手的就我一人么?明珩和明婳过得什么日子,你难道全然不知么?好啊,恶人我做了,如今这一切罪责都成了我的了?难道那些年的夫妻情分,你全然不顾了么?”
可惜,这一切咒骂和哭喊,根本打动不了明峥。
他吩咐人将李氏送回房中,又让人从外将房门牢牢锁死,不准人进出。
半夜,沉睡的明府,突然响起下人的惊呼声。
“夫人自尽了!”
第11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一)
李氏最后还是死了。
尽管她对生还有着那么多的渴望。
尽管,她并不是甘愿赴死。
在白绫绞断颈骨的前一秒,李氏还在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个人。
可她知道,明峥不允许她再活下去了。
而且,她还有阿音和阿鄢,他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如是有了一个入大理寺的母亲,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李氏的死,是明峥给圣上的回答。
傍晚下朝归来,一直在房内闭门不出的明鄢,在痛哭过一场后,还是接受了现实。
他知道,这是对明家,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
唯有明音。
她紧紧抓着李氏的尸身,不肯让人为李氏入殓。
“母亲才不会自尽,你们都起开,不准碰她!”
素日里最注重仪容打扮的明音,一双眼睛哭得通红,鬓发散乱,几乎像个疯子。
明鄢数次规劝都未起作用,甚至被明音迁怒。
“你为什么不哭!我们的母亲死了!你怎么可以那么快接受?你没有心么?”
最后,闹了半日的明音,被明峥下令捆手堵嘴抬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母亲犯下错事,如今自尽便是赎罪。你若再闹,就休怪我不念父母之情了!”
明家如今不能再出任何风波了。
明音怔愣地看着满脸冷意的父亲,还有一旁虽面露不忍却始终未曾挪动半步的兄长。
所有人,都默许了母亲的牺牲。
即便他们都曾从中获利,可如今一旦东窗事发,一切的罪责,都要让母亲来担。
明音无力地垂下了头,好似接受了现状。
明峥见状,到底对这个女儿还有几分心疼,低声道,“你和四皇子的婚事不能生变,切勿节外生枝。”
明音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消失不见了。
明珩入朝为官的消息,不光震惊了明家,还有商愉。
当在太极殿看到明珩这个妻舅时,商愉手中的书册差点都没拿稳。
偏偏明珩还特意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商大人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褚炀素日里是极少说话的,今日明珩在他面前不拘礼数同商愉搭话,他非但没生气,反而也附和了一句。
“说起来,阿珩还是商爱卿的妻舅,怎么瞧着却并不亲厚呢?”
褚炀看似问得无意,却让商愉心惊胆战。
看着商愉掩藏的惊恐表情,尽管心中恨不能掐断她的脖颈,但明珩面上却是极为护短的样子。
“陛下这就误会了,臣妹嫁入商府不久,两家往来还不多,日后,自然是会亲厚起来的。”
话里话外,竟是想同商愉拉近关系的意思。
商愉一时有些吃惊,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明珩和其父并不亲厚,且明家有明鄢这个指望,必定对他不会太过上心。
明珩在朝堂无依无靠,自己虽然职位不高,但到底是天子近臣,也是有几分脸面在的。
同自己交好,双方互惠互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商愉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这份惬意,一直延续到了她下朝回府,看到姽婳的那一刻。
这些时日,商愉有些害怕明婳这个新婚妻子了。
她近乎偏执的关注和监视,让商愉即便在自己的府上,都感觉毫无喘息的空间。
洗澡的时候,姽婳就让侍女在门口等候,寸步不离。
商愉以自己染病为由独自宿在书房,姽婳便让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伺候其入寝。
商愉若有不满,姽婳便以此乃妻室德行为由,将其堵了回去。
“夫君不是训诫妾身,当从女子德训么?为妻者,关爱夫君起居日常,这有何不妥?夫君如此生气,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姽婳把当初新婚那几日商愉说的话,又原路给还了回去。
商愉还能如何说?
说姽婳不该如此贤德?
商母也害怕被姽婳发现不对,可每次话还没说半截,便被姽婳不动声色地阴阳了回去。
不光没在嘴皮上捞着好,最关键的是,商母发现,她在外头的名声是越来越差了。
她虽然混不入上层的贵妇圈子,但仗着儿子出息,在清流圈子里也有点面子在。
这些时日,那些素日里和她交好的夫人们,一个个都奇奇怪怪,有个关系好的,私下悄悄跟她说了。
“老姐姐,我知道你拿着你那儿子当宝贝,可既然他和那明家姑娘已经成婚,你总拿捏着他们小夫妻俩,这也不是回事情呀。”
这可让商母大喊冤枉了。
她是想拿捏明婳不错,可不也没占到好处么?至于商愉,那是她的指望和命根子,她怎么会拿捏她?
这位夫人细细一说,商母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姽婳如今在安宁郡主那一波闺秀圈子里可谓名声极好。
她性子虽然柔顺,但为人良善妥帖,且天赋秉柔,难得的是还不迂腐,可谓以柔克刚,将这群风风火火性子的高门贵女驯服得妥妥帖帖。
可这一交好,姽婳的婚后日子便显出了异常。
都说那商愉是名满皇都的才子,性子温和。
可几人几次小聚,已婚的女子夫君总会来接上那么一两回,但商愉是一次面也没露过。
商愉如何会来?
她从内心就是不愿意见这些肆意的闺秀们的。
她恨不能这全天下的女子都要给规矩束缚,都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要过得凄凄惨惨,这样她心里才能舒服些。???
凭什么她日日顶着男子身份忐忑过活,这些女子却能肆意享受她永远得不到的自由和坦荡。
在姽婳若有若无的透露下,她和商愉那点子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婆母第二日便忙着立规矩,还把人直接给磋磨昏倒。
丈夫新婚后日日住在书房,即便奉上美婢侍奉也换不来半个笑脸。
安宁郡主她们只为这个漂亮妹妹打抱不平,她们又都是出了名的泼辣洒脱性子。
于是,这些时日里,皇都闺秀们曾经仰慕的商大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只会听自己母亲吩咐的无能男人。
新婚才短短一月多,商愉只感觉自己已经心力交瘁。
她轻看了明婳,她早就该知道,明婳能在继母手底下活到如今,怎会是简单的性子?
最后,还是商母狠辣,在一个深夜,她将商愉叫到了自己房内。
“我儿,明婳这个人,不能留了。”
第12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二)
商愉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不行,母亲。她,她好歹是我的妻子,而且她的哥哥如今入朝为官,正得陛下圣眷”
“就是因为如此,她死了才是最好的。”
商母干脆利落打断了商愉的话。
她本就是个手段狠辣之人,不然也不能把持着商家的后院这么久,直到连生三女才让商父动了纳妾之心。
“你和她哥哥,那是朝政上的交往,明婳这个妹妹活着与否,并不那么重要。相反,她没了,你为了亡妻终身不娶,这不是更是一段佳话么?”
商母之前催着商愉成婚,是因为她到了这个年纪,必须有一个妻子。
不然,旁人就会揣测她是否身有隐疾。
可如今,婚已经成了,这妻子活着与否,就没那么重要了。
商愉虽然厌恶姽婳,也想过除掉她,可如今新婚不久,便要对其下手,她到底是有些踌躇。
但这份踌躇没有持续太久,商母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我儿,你能爬上如今的位子不易,可别毁在妇人手中。”
屋内相商的两个人,明明都是女子,却对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充满恶意。
明明一开始,是她们骗婚在前。
如今,倒一股脑将错误都推给了姽婳。
“母亲,我明白了。”
商愉坚定了神色。
那日后,商愉仔细斟酌了下自己手里的人,觉得要想做到万无一失,怕自己手中这些游勇散兵是不够的,还是要借四皇子的手。
只是如今商愉对四皇子情根深种,自是不愿意让心爱之人觉得自己狠辣。
于是,多番思量下,她在私下和四皇子的相处中,悄悄透露出,明婳最近一直在派人跟踪自己。
“殿下,我担心,哪日她发现了我们二人的关系,到时候再牵连到了殿下。不如,不如我们日后不要再见了。”
商愉身着男子的长袍,头发却散下,姿态柔婉地趴在四皇子膝上,四皇子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发,倒是有几分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缱绻味道。
“怎么说这种话?”
四皇子并不将这些小女儿心思放在心上,只觉得商愉杞人忧天。
平心而论,虽然利用居多,但是对于商愉,他还是有几分喜爱在身上的。
他身边的女子,或柔婉温顺,或风情万种,总归都是那些类型。
商愉不同,她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也是自己身边姿态柔婉的小女子,她为陛下释读经书,也会用那副清冷的嗓音为自己念情意绵绵的诗句。
这份不同,是商愉最可贵的地方。
所以此刻,他也愿意多包容几分。
“明婳,她不太正常。在府上,她日日让侍女盯紧我,出了府,她就要家中的仆从盯着我,就连我入宫,那仆从都在皇宫外不远处的巷子口等着。”
不得不说,姽婳这番做法,将商愉吓得不轻快。
此刻说起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带颤,显然吓得不轻。
褚凛从没明婳放在眼里,他熟悉明家,知道明婳兄妹在明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地位。
哪怕如今明珩得了自己那便宜父皇的青眼,他依旧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一个低品官员,将将有入殿听政的资格而已。
如今听着商愉的话,他也只是微微笑了下,“没事,既然你害怕,我就帮你处置了她。她日日占着你身旁的位子,我瞧得也是碍眼的很。”
“殿下,你要怎么处置她?”
商愉面上惊恐,好似不忍心一般。
“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段多得很。你放心,很快,她就再也没那个心思去盯着你了。”
商愉依旧是那副不忍的样子。
只是内心,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几日后,商母便主动找到了姽婳,说要带她一道去郊外的凌云寺祈福。
“那凌云寺听说求子嗣极为灵验,你嫁进来也一个多月了,子嗣的事也该上点心。明日,你便随我去凌云寺上香祈福,也好早日添丁,让我商家子嗣有承。”
因着心有盘算,今日商母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姽婳心中了然,面上却没透露分毫,只恭顺地称是,让底下人准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商母和姽婳便早早出门了。
临出门时,准备上朝的商愉,还难得温情地叮嘱了姽婳几句,瞧着一副好夫君的模样。
目送着商母和姽婳上了车,商愉心情极好地弯了弯唇角。
郊外最近出了伙游匪,听闻是北边来的,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已经做下了三桩血案。
大理寺最近愁得很,圣上下了最后通牒,月底之前未能结案,大理寺卿便可以回家奶孩子了。
不过想来他很快便不用愁了。
因为这伙贼人,会见色起意,侮辱了翰林院侍讲学士商大人的夫人,而后被四皇子的私兵剿灭,彻底将这几桩案子结案。
褚凛得了贤名。
大理寺卿解决了圣上的烦忧。
自己摆脱了明婳这个疯子。
至于明珩那边,自己会立下终生不娶的誓言,只要不会有新妇,那明商两家的姻亲关系就永远不会断。
而自己,也会将其引荐给四皇子,彻底将明珩绑上自己这边的大船。
只要利益牵扯足够深厚,什么家人朋友,都是可以斟酌的。
马车上。
商母一上车就做出了闭目养神的模样,所以此刻,她并没发现,姽婳用一种看戏般的眼神正在瞧着她。
终于,马车在行驶出城门大概一刻钟后,外面传来了一道粗犷的男声。
“这是哪户贵人家的女眷,快让我们兄弟瞧瞧,我们可许久没开荤了,哈哈!”
污言秽语,一听便知来者不善。
商母知道埋伏的人来了,立刻睁开了眼。
结果,却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姽婳十分镇定,有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过,此刻外面已经传来了刀剑的声音,商母也来不及细细琢磨了。
“你是我商家妇,自当替我儿孝顺我,如今事出紧急,那贼人凶悍,若我们不从,定是要吃苦头的,既如此,你便从了他们吧。你放心,我会让我儿给你安排个好归宿,不会亏待了你的。”
这话,便是让姽婳出去从了那些贼人了。
对面的姽婳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倒是一点没错,这般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当真是让我开眼了。”
第13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三)
商母还没来得及咒骂。
突然,外面的刀戈之声停了。
商母立刻又重新抖擞了起来。
就算明婳察觉出了不对又如何,马上就不是她能做主的时候了。
“亏得还是书香门第,高门大户出身,这般对婆母不敬,就活该让你吃些教训。我刚刚还为你谋算,让我儿日后好好待你,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冠冕堂皇的话日日挂在嘴边,倒让商母真以为自己是个良善之人了。
直到,马车的门栓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不是说好的悍匪,而是一个英姿飒爽,一袭红衣的女子。
商母还没反应过来,她对面的姽婳已经带着哭腔扑到了那女子的怀中。
“安宁姐姐。”
马车外的那人,正是安宁郡主。
虽说姽婳已经嫁人,但实际按年龄来算,她比安宁郡主还要小上三岁。
姽婳如果想要特意交好一个人,很少有人能逃得过。
安宁郡主也不例外。
她很是喜欢姽婳,几乎将其视作了亲妹妹一般。
今日郊外礼佛一事,昨日姽婳已经修书给她,书信里,是满满的忐忑之意。
信中,姽婳言明了自己的惊慌,说婆母的突然亲厚,让她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安宁郡主自然了解商府那对母子的事,她也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那个老婆子转性情了。
她才不信是什么良心突然发现,其中必有隐情。
王府的探子能力不容质疑,虽没查出来褚凛的安排,却也知道了城郊有游匪一事。
于是,安宁郡主让人回信给了姽婳,告诉她今日不必惊慌,她会带着府兵一路暗中护送。
若无事自然万事大吉,若有事,她必会护姽婳周全。
这倒不是安宁郡主天生性子软,爱多管闲事,一方面的确是她喜欢姽婳这个人,另一方面,她看重明珩的前途。
明珩虽然刚刚入朝,但安宁郡主是褚炀难得信任的几个宗室之人,自是知道褚炀身边出现了个明珩,她也清楚明珩身中剧毒一事。
安宁郡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褚炀的心结,也知道,相同的经历是上天送给明氏兄妹的最好武器,只要明珩不犯错,前途定是一片光明。
所以,她救下姽婳,是最好,也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此刻的安宁郡主也不知道,她怀中那个看似吓得不轻的女子,实则才是这盘棋的主棋人。
从一开始,相识的一切,便都在她的棋局算计中。
“商老夫人,您可真让本郡主长见识了,危难之时,能毫不犹豫将儿媳扔出去挡灾,还一口一个对婆母不敬。明婳是嫁入了你商家没错,可不是卖身到你商家,万事任你拿捏揉搓的。”
商母没见过安宁郡主,但只见这女子的风姿气度和她的自称,也知道这位姑娘来历不简单。
若是往日里,她必定要攀谈几句套个近乎,可如今,她满心里只有完了这两个字。
阿愉不是说那些人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么?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拿下?
透过敞开的马车门,商母能清楚地看到,马车外的空地上,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被一群身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子狠狠按在地上。
那是安宁郡主的私兵。
“这位,这位小姐,这是我们商家自己的家事,还请您不要多加插手。”
商母惊慌万分,只能拿家事来堵口。
“不是家事。”说话的是姽婳。
她此刻虽然眼角含泪,仍是一副娇弱姿态,但说出的话,却让商母十分胆寒。
“此处虽是郊外,但仍是皇都天子脚下,任凭什么悍匪,都不会也没这个胆子在此犯案,我曾听闻前些时日郊外便有悍匪出没,犯下数桩命案,这明显不合常理。”
看着商母愈发紧绷的面容,姽婳一字一顿道,“所以,我怀疑这些人,要么是外族探子,来此刺探国情,结果出了意外要杀人灭口。要么便是有人豢养的杀手,在此引人注目,去掩盖更大的秘密。不管哪种情况,此事都是国事而不是家事。”
上一世,这些游匪的出现本就很反常。
匪徒不过求财,便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大多也是惜命的。
要是想作恶,那么多山高皇帝远的富庶之地,是嫌自己命太长特意来皇都天子脚下找死么?
所以姽婳猜测,这些人必定是和四皇子有些隐秘牵扯的。
这一次,她就是要拉四皇子进棋局,然后,狠狠吃掉他手里的棋子。
不管是明棋还是暗棋,总之,要让他狠狠跌上这一跤。
安宁郡主赞同地点了定头。
她就是喜欢婳婳这点。
虽然素日里有些柔弱,但头脑清晰,做事也是柔中带刚,极有条理。
“十三,送人去大理寺,告诉大理寺卿,我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他的乌纱帽,我暂时给他保住了。可日后,他这个官能不能做下去,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他自己能否选对路了。”
安宁郡主并不知道褚凛和商愉的事。
但看今日商母的神情,不难猜出今日之事,绝对和商家脱不开关系。商家没什么人脉背景,无法在皇都找到这么一群训练有素的人,这就说明,商愉投靠了谁。
商愉的官职,决定了她和谁靠拢,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所以,这里面的牵扯和目的可就多了去了。
大理寺卿和安宁郡主家也有七拐八绕的姻亲关系,她今日这番话,便是提醒了。
底下的人立刻将人捆起来送往大理寺了。
马车上,商母的神色一片惨白。
她知道,此事绝不能善了了。
大理寺卿见到这群被绑着的人,又听完了安宁郡主的传话,十分感激道,“替我多谢郡主,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送走安宁郡主的人后,大理寺的人已经将那群送来的悍匪搜身完毕了,在其身上,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是,却有一张女子画像。
画像上的人,正是姽婳。
大理寺卿得知此人乃是商愉的妻子,明珩的妹妹之后,暗道不好。
牵扯到了朝臣之中,这明显不是什么好兆头。
思索再三,大理寺卿让人给他备好了马匹,他要进宫面圣去了。
第14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四)
褚炀听完大理寺卿的奏报后,只点了点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严审此事,不论遇到何人何事,明白了么?”
大理寺卿在底下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此事必会牵连甚广,这是一桩绝对得罪人的差事。但同时,做好的话,他在圣上眼前的分量也会完全不一样了。
“臣,遵旨。”
圣上春秋鼎盛,是个明君。
自己,自然也当作贤臣。
他没那个能力和心计,能准确压中下一任的天子,既如此,那就做个纯臣吧。
大理寺卿走了之后,褚炀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真是个小狐狸。”
这桩事,姽婳做的是明局,所以褚炀并不难猜出其中的来龙去脉。
只是,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些。
既如此,看在两人的缘份上,自己就助她一臂之力吧。
商愉此人,的确是辜负了自己当初给她的机会和跳板。
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不想却脑子糊涂搭上了老四这根线。
“德顺,朕记得,明府刚上了奏呈,说主母急病去了是吧?明府的小女儿是不是许配给老四家那位?”
德顺总管笑着点了点头。
“是呢,陛下,昨日去的,如今还停灵未发。”
褚炀抬了抬眉,“倒是狠心。既如此,就着令月内老四和明家女成婚吧,让礼部抓紧去办。不然,就要又等三年了。”
明家秘不发丧,为的就是这道旨意。
李氏去了,按规矩,子女是要热孝三年的,以表孝心。
三年拖下来,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就很难说了。
但还有一种办法,便是停灵不发,不报丧讯。
在死后的四十九日内,子女完成婚事,而后再发丧,如此也算守孝。
如今,褚炀便成全明家的这一片苦心。
圣旨发往明家之时,昨日还疯癫非常的明音,安安静静地接过了圣旨。
前面,她的父亲和兄长正面带笑意地跟传旨太监说话。
而明音转头看向身后,视线好像穿透了一堵堵院墙。
她的母亲,被停在家中最偏僻的院落内。尸身用冰块封上,就安安静静放在那里。
不能发丧,不能悲哭。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嫁入四皇子府,成就明家这些男人们的野心。
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妻子,是他们的母亲。
行动失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褚凛处。
他震惊地看向底下的人,“人被压到大理寺了?”
怎么会失手?
那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寻常护院十个加起来也不配与之为敌,怎么会失败了呢?
“是安宁郡主手底下的府兵出的手,大理寺卿已经进宫去了,殿下,此事我们必须要甩脱干净,绝不能沾染上分毫。”
说话的,是褚凛手底下的章客卿,他本就不看好此次的动手,为了一个探花郎,去冒如此不必要的风险,这四皇子难道真的是被美色冲昏头脑了么?
褚凛面色阴沉,仿佛要凝结成墨一般。
又是安宁郡主。
他自小就和这个安宁郡主不和,本来他看中了安宁郡主的家世背景,想聘她为正妃。
谁料这个安宁郡主直接在宫宴上拒婚,闹得许多世家一时间也不好在风口浪尖上将女儿嫁进四皇子府。
毕竟,世家多重脸面,前脚安宁郡主果决拒了婚事,后脚你家女儿立刻上赶着嫁进去,这不是自认矮三分么?
褚凛本来宫宴上提亲,是想大庭广众让安宁郡主不好拒绝,不想最后却给自己挖了坑,让他的正妃之位空置到如今。
不过此刻,褚凛也顾不得去报复安宁了。
如何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出来,才是现下的重点。
突然,身旁的人来急报,说陛下来了旨意,着四皇子褚凛与同知枢密院事明峥之女明音于月底之内完婚。
章客卿的脸色顿时变了,叹道,“看来陛下已经怀疑到殿下身上了。”
这道圣旨,就是敲打。
“殿下或许不知,明大人的夫人,昨日去了,如今家中停灵未发。陛下在此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保全了明府的婚事,却是折了殿下的颜面。”
李氏之死,并不是什么秘密,最关键的是,圣上的态度。
褚凛如何不知,只是此刻,人被大理寺拿住了,大理寺卿既然入宫去了,那态度已然表现得很清楚了。
如今,褚凛进退两难。
见褚凛面上的愁色,章客卿思索再三,还是低声道,“殿下,此刻断臂求生,还能保得平安。”
犀利的目光投来,褚凛厉声道,“舍谁?”
“明家。”
这也是圣上给出的答案,端看褚凛舍不舍得了。
褚凛犹豫了很久,毕竟明家算是他极为得力的一股力量。
可想到褚炀那阴沉不定的脾性,褚凛咬了咬牙,“来人,去传明鄢来。”
傍晚时分,明鄢惨白着脸从四皇子府走了出来。
今日圣旨到明府之时,他便心有不祥预感。
明明母亲刚刚犯下大错,圣上不但不申斥,还如此厚待明府,保全了小妹的侧妃之位,这一切不管怎么看,都有些过于顺利了。
果然,这份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四皇子要求他顶下郊外刺杀一事,相应的,他会让明音,诞下四皇子府上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四皇子的承诺。
只要他应下了,那么直到明音生育,四皇子府上不会有儿啼之声。
若是将来四皇子登基,明音诞下的那个长子,地位将截然不同。
可是,自己的仕途可以说尽毁了。
尽管褚凛答应,来日登基必会重用自己,可是背上了这桩案子,意味着自己一辈子都有污点了,即便来日登上高位,后世也只会说自己是靠姻亲上位的佞臣。
可是,明鄢苦笑了一声,他有说不的权力么?
陛下的厚待在此刻也有了答案。
明鄢在马车上坐到了深夜。
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曾经春风得意的过往,想到父亲的赞赏,母亲的慈爱,想到母亲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想到自己颤抖着双手为母亲合上双眼,然后跟明音说是自尽时的惊惶。
最后,都化作了今日褚凛那冷漠的神情。
“明鄢,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做出聪明的选择。痛苦一时,日后风光,还是痛苦一世,我想你自然明白两者的区别。”
第二日,天蒙蒙亮。
枯坐了一晚的明鄢,僵直着身子下了车,让侍从叩响了大理寺的门。
“罪臣明鄢,前来自首。”
第15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五)
明鄢认下了所有。
他说自己因着明珩一事牵连到自己的母亲,所以心生怨怼,明珩身边都是陛下的人,他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嫁人的明婳。
至于为什么是郊外的那些悍匪,明鄢只说自己拿钱让他们办事,并没有旁的什么联系。
案子很快在面上了结了。
明鄢被罢官,受了二十笞刑。
他被抬回府的时候,明峥在书房内瞧都未曾瞧他一眼。
只有明音,让人送了他一瓶药膏,但是人却并未曾出现。
因着背部有伤,明鄢只能趴在床榻上。
他呆呆地望着床幔,突然很想李氏。
若是李氏还在,定要急得不行,又是煲滋补的汤,又是上药,忙个团团转。
他一直以父亲为榜样,学习他的冷静和沉着,从未有一日想过,若是有一日自己无用了,那么他也会成为父亲冷静沉着下放弃的一员。
商府内。
那日遇险后,安宁郡主一路护送姽婳回了府。
商母在回府后便直接病倒了,大夫来把脉,只说受了惊吓,要好生静养。
姽婳自然不会在面子上让人挑出问题,自然是好吃好喝供着,她知道,商母此次的确吓得不轻。
毕竟,再如何跋扈,一旦沾染上了官府,就由不得人不怕。
商愉是回府后才知道了失败的消息,她连官服都未换,便忙不迭地去了四皇子府上。
等了很久,褚凛才见了她。
只是褚凛的态度一下冷漠了许多。
有些惊慌地上前,商愉软下声音,低声道,“抱歉,我才知道事情出了意外,都是我的错。”
仿佛有些不适应褚凛的冷漠,商愉近乎低微地在道歉。
沉默了许久,褚凛叹了口气。
“你知道么,商愉,为了这桩事,我损失了明鄢这个左膀右臂,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的心里,可曾念过我的好呢?”
明明当初是他主动提出的料理掉姽婳,如今,在褚凛的口中,一切却成了商愉该感恩戴德的牺牲。
可商愉并没有察觉到这份隐隐的压制。
她只知道,褚凛是唯一一个,会把她当作女子一般疼惜的人。
在他面前,自己不是朝堂上的商大人,不是母亲寄予重望的“儿子”,不是要苦苦撑起商家门楣的探花郎,更不是明婳所谓的夫君。
她只是商愉,可以做女儿家姿态,可以享受男子的保护。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商愉握住褚凛的手,急切道,“我的心里是有你的,你放心,你没了明鄢,但是还有我,明鄢是你的左膀右臂,日后朝堂之上,我亦可做你的左膀右臂。”
褚凛垂下眸子,一副被打动的模样,将商愉揽入怀中,只是他的眼眸深处,感动有,却很淡。
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这次的事一出,想来我必会被父皇冷待许久。阿愉,你要多替我上心周全几分了。”
商愉有些没理解过来。
“我自是对你上心,可我不过是个侍讲的微末小官,在陛下面前讲话也没多少份量,如何替你周全呢?”
褚凛摇了摇头,“不,阿愉,你不明白,能在父皇面前讲话已经是强过许多人了,在你之前的许多侍讲、侍读学士,不过去个一两回便被父皇遣退了,你是最长久的一个。”
所以,才值得自己付出心力。
郊外刺杀事件后,对于姽婳这个妻子,商愉只能敬而远之了,一次不成还把四皇子牵扯到其中,这已经足够让其忌惮了。
可她想远着姽婳,姽婳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明珩如今住在朱雀大街的一处大宅内,姽婳时常会前去探望。
今日,姽婳到来之时,却见到了一个熟悉之人,褚炀。
褚炀从未在自己面前公开过身份,所以此刻,姽婳也乐得装不知道,只客气地行了个礼,而后便小声同明珩说话去了。
褚炀今日来找明珩,是有正事的,不过此刻见到姽婳,褚炀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明小姐,在下今日前来,是和你兄长讨论一桩国事。明小姐来得正好,也好听听你的看法。”
姽婳回头看向他,有些诧异,“既是国事,公子确定要听我一个女儿家的看法?”
褚炀却认真看向她,“女子又如何?这世间,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只能男子才配发表看法的么?”
垂下眸子,姽婳低声道,“公子请讲吧。”
褚炀看向了明珩,明珩停顿了一下,将他们刚刚讨论的事说了出来。
这事,简单来说,就是一直是王朝心腹大患的丹林部,在经过长达五年的拉锯战后,终于愿意求和了。
但是这求和,是有条件的。
他们要求王朝许嫁一位公主,相对应的,他们会将部族的首领之女送往皇都,为天子妃嫔。
双方永结秦晋之好,自此兵戈止息。
这几日,朝堂上对此是各持己见。
求和派认为,五年的兵戈,如果能靠一个女子叫停,那是再划算不过了。
如今,皇室并未有公主,所以需得寻一位宗室贵女,册封为公主,而后许嫁丹林部。
他们瞧中的,正是安宁郡主褚英。
如今宗室内适龄女子多已嫁人,唯余安宁郡主,大龄未嫁。
主战派则认为,丹林部的野心,不是一个所谓的公主就能压下的,不如一鼓作气彻底拿下丹林部,避免夜长梦多,反倒给了他们翻身的机会。
“明小姐觉得呢?这公主,是嫁还是不嫁?”
其实今日褚炀和明珩二人心中都早已有了结果,只是此刻,褚炀想听听明婳的答案。
姽婳笑了笑,“丹林部和我朝交恶已久,如今区区两个女子就能化解数十年的矛盾,这真是让人啧啧称奇了。一个公主而已,据我所知,丹林部首领有十多个女儿,他们如何会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立规矩,也得和守规矩的人立,不然,那就只是一张废纸,一句空话。”
丹林部是遵守规矩的么?
显然不是。
不然就不会有那五年的兵戈了。
“朝臣们都是饱读诗书的见识之士,如何弄不懂这些,不过是觉着一个女子而已,便是将来战事再起,牺牲一个女子,也算不上多大的代价。”
姽婳生得柔弱秀美,但此刻眉宇间,却是凛凛寒意。
“但这天下,除了男子,亦有女子。若是王朝把女子当作牺牲品来看待,那么来日,还有几个女子,会信奉这个王朝,这片土地上的官员,能够保护她们的安康。”
公主都会被随意牺牲,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物件,那么她们呢?那些出身普通的寻常女子呢?
姽婳知道,上一世褚炀拒绝了和亲一事,但此刻,她也想听听褚炀是如何想的。
第16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六)
这些话,并不适合在褚炀这个主宰者面前说出口,可姽婳还是说了。
一旁的明珩眉宇间也浮现了焦急之色。
他虽然得褚炀信任,可也不敢保证此刻能顺利保下自己的妹妹。
那毕竟是天子,即便素日待自己和善几分,但他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不得不让人敬畏。
可姽婳并不担心。
因为上一世,商愉曾经面对过这个问题。
那是商愉唯一一次在府中醉酒。
那时,两人还是面上的恩爱夫妻,明婳去给她喂醒酒汤药时,听到她喝醉后的喃喃自语。
“不过牺牲一个女子,有何不可?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明婳拼凑出了真相。
圣上就和谈一事问过商愉,显然,商愉的回答并未让圣上满意。
那时的明婳并不知商愉的女子身份,她只为自己夫君对女子的蔑视而伤心。
但知道商愉的真实身份后,这一切就显得格外可笑。
商愉本就是男尊女卑制度下的一个牺牲品。
做了二十年的男子,就是为了让商家有后。
可当她手握男性的权力之时,她做的,却是将更多女子往火坑里推。
所以今日,姽婳知道,自己这番话并不会惹褚炀动怒,相反,这番话的对比下,商愉的路,怕是真的快让她走到头了。
姽婳猜的没错。
今日,褚炀问了同样的话,对商愉。
和亲一事,事关两个女子的终生,但有资格讨论此事的,却全都是男子,这无疑是一件极为可笑之事。
尽管已经对商愉没了曾经的期待与看重,但褚炀还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可惜,商愉的回答,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甚至于这一世,因为安宁郡主救了姽婳的原因,商愉对其的恶念更深。
“陛下,安宁郡主得天家恩顾,享郡主封衔,自当为天下尽一份心力。丹林部首领虽已有妻女,但郡主有天家福佑,丹林部自是恭敬以待,日后诞下子嗣,便是永保丹林部的忠诚之心了。臣以为,这是一桩极好的亲事。”
探花郎的好口才,全用到了描绘这桩婚事的好处上。
上首的褚炀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沉声道,“朕如今头疼之症已经好了许多,商爱卿可以回翰林院任职了,以后便不必来太极殿了。”
商愉惊慌抬头。
回翰林院?
自己如今在翰林院得的那几分看重,多是瞧在她能出入太极殿的份上,回了翰林院,她不过一个七品微末小官,靠熬资历要何时才能熬上去。
她这个探花郎,在翰林院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毫无特殊。
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可天子的决定,从来不容人质疑。
尽管内心千万句不愿意,但看着褚炀那幽深的眼眸,商愉只能无力地垂下头,低声道,“臣,遵旨。”
褚炀没想到,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商愉,让他失望透顶。
反倒是明婳,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看着一旁明珩眼中的焦急神色,褚炀难得笑了笑。
“明珩,你这妹妹比你大胆。满朝文武都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议论来议论去,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把安宁推在火上烤,你这个妹妹一阵见血,立规矩得和守规矩的人立,丹林部能提出和亲这样的主意,显然就不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人。”
说完,褚炀停顿了片刻,食指摩挲了下手上的玉扳指。
“明珩,吩咐下去吧,丹林部的事,朕不允,边境军继续给朕打,打到丹林部拿出和谈的真诚意来。”
和谈,并不是只有和亲这一条路。
通商、进贡、纳岁,谁给的丹林部胆子,敢提出和亲之事。
这件事从一开始,褚炀就没想过要应下,之所以让朝臣们争了数日,不过是想瞧瞧如今朝堂中人的心思。
自己因着头痛之症,这几年露面较少,许多人也多了自己的心思。
褚炀这话,已经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姽婳面上却并无半点吃惊,早就从刺杀一事,得知姽婳柔弱外表下真实性情的褚炀也不意外。
褚炀招了招手,示意姽婳上前。
“你知道朕的身份?什么时候知道的?”
姽婳重新行了个大礼,而后淡然道,“第一次见面时确实不知,但今日一见,便能猜出了。臣妇的阿兄今日对陛下您的态度,是亲近中夹杂敬重之意,臣妇很少在阿兄身上见到这样的神情,且阿兄站的那个位置,是一个极讲究的位置,安宁郡主曾和臣妇说过,这个位置,是死侍最常选的位置,方便随时能护在主子的身前。我阿兄从未这样护过旁人,那想来您的身份,必定是阿兄敬重且追随之人。”
明珩追随的是谁,当然是当今圣上了。
身后的明珩右手微微放在身后握紧。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位置的真正含义,他虽是明家子,但除了常规的侍奉的下人,身边从未有过死侍这种角色,自然不知所谓站位的选择。
那是婳婳告诉他的。
并且逼迫着他养成了习惯。
“阿兄,在陛下面前,不管你有多少分忠诚,你一定要让他觉得,你给出了全部的忠心。甚至于,你的性命。”
明珩的确聪慧过人,不然也不能如此迅速博得褚炀的赏识。
但是,他还年轻,而且在明峥的漠视下,许多世家子该学的东西,他并不十分精通。
不过没关系,姽婳会帮他补全这些。
果然,褚炀目光里闪过几丝动容之色。
他看向姽婳,将摘下的那枚玉扳指放入了姽婳的手中。
“你今日这番话,说得很好。朕要褒奖你的胆量,也要褒奖你,当日保全了你的兄长,为朕保全了一个肱骨之臣。这枚扳指,代表朕的一个承诺,帝王一诺,重若九鼎。”
这些时日的交谈下来,褚炀已经知道了,明珩离开明府,是姽婳给了他这个决心。
他很欣赏姽婳,所以,愿意给出这份重逾千斤的承诺。
这份承诺,分量太重。
用得好,姽婳这一生的富贵荣华都已经望得着了。
甚至于,她可以直接用这枚扳指,彻底将商愉踩到谷底。
可是,姽婳接过这枚扳指,端详了片刻后,问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都十分震惊的话。
第17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七)
“陛下,臣妇现在就想用掉这份殊荣。”
褚炀点了点头,倒是不意外。
不管是求和离,还是让自己处置商愉,都算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可姽婳的回答,出乎意料。
“陛下,时下女子谋生不易,便是有才华者,受困于女子之身,只能囿困于后宅之中,看夫君婆母眼色讨生活。便如丹林部和亲一事,为何会牺牲女子?是因为在世人眼中,女子除了嫁人生子,便无第二种可能。臣妇想用这份殊荣,想求陛下,给天下女子一个新的活法,开放科举门径,让女子也能参与文武科举,只以本事论高下,不用男女之别甄选人才,男子若有真才干,自然无惧。女子若有出众者,也能在内宅之外多一条新的出路。”
这话说完,姽婳跪伏在地,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明珩的眼中,有欣慰骄傲,也有担心之色。
而褚炀,则是目光深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姽婳。
“你知道商愉的真实身份?”
姽婳低声道,“是。嫁入府的第一日,便知道了。”
“你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摆脱这种现状,今日你把这份请求用在这个上,是为了给商愉一个出路么?”
女子也可科举做官,就亦可顶起家族门楣,也可传宗接代。
“不,是给如我一般的女子求一个出路。”
纵使女子心有沟壑,却依旧只能在内宅中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那些武功和才华,只能在女子间小聚的集会上展露,无法得到世人的半句赞誉。
即便高贵如安宁郡主。武功出众,谋略过人,不逊任何男儿,却只能被当做一个高贵些的货物,在必要之时,用作交易。
姽婳这个请求,是在充分了解过褚炀的为人后,才提出来的。
对于任何一个男性统治者来说,这都是近乎挑衅的请求。
可褚炀不同,少年时的经历,让他对皇权和父权并没有那般敬畏。
他的母亲,在遭遇到了污蔑之时,只能用死,成全世人眼中的清白,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
所以登基之后,他一直对女子多宽容。
庇佑安宁能够肆意舞刀弄枪,给了商愉入朝为官的机会。
所以,姽婳笃定,他会答应。
果然。
沉默了许久后,褚炀起身,从姽婳手中拿过了那枚玉扳指。
“朕,允了。”
离开明府之时,褚炀回头看了一眼姽婳,沉声道,“商愉辜负了朕的期望,你却给了朕一个惊喜。作为回报,朕也给你一个惊喜。”
很快,在褚凛和明音成婚的前一日,姽婳得知了这个惊喜。
褚炀颁布了两道律令。
一道,是恩科令。
从即日起,科考不再是女子禁步,凡是符合要求之人,无论男女,无论已婚与否,只要无过往罪史,皆可参与科考,皆可授官封爵。
另一道,是两愿离的婚律。
之前,世人褒奖从一而终的美德。
女子会因七出之条被休弃,而在夫君生前,妻室不能提出离异,即便夫君死后,也要守节,不得再嫁,如此方为贤德。
可如今,若夫妻不相安谐,则可和离,由户婚律部衙门裁断,即便其中一方不愿和离,只要另一方能提供其德行有亏或于感情不和的证供,皆可和离,加盖户婚律部官印,夫家不得纠缠。
这两道律令一出,真正的举世皆惊。
安宁郡主首当响应,放出话来,说金秋的武举秋闱她将率先参与。
有了带头之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短短一日,皇都城内竟有六七位闺秀千金意动。
虽然瞧着数目不多,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只要有了好的开头,后面响应之人,只会越来越多。23sk
安宁郡主特意上门拜访了姽婳。
一向骄傲的她,朝姽婳行了一个大礼。
“安宁姐姐。”
姽婳忙将她扶起,安宁郡主却摇了摇头。
“这个礼,是给我自己行的,也是替天下女子行的。婳婳,我从陛下那里知道了,这道恩科令,是你替我们求来的。你知道么,今早我在家中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竟然一度以为是假的。”
要强的安宁郡主,此刻眼睛里却是一片水莹。
“或许旁人看来,我是郡主,出身高贵,万事都比旁人强三分,还有什么好烦脑的。但我也有许多不甘,我自认武功才学远超我那位才干平庸的庶兄,可因着我是女儿身,父王宁愿将家族交给那样一个平庸无能之人,也不愿给我一个机会。我的母亲疼爱我,却也时常感叹,若我是个男儿该多好。她甚至为了得一个男孩,吃药吃坏了身子。前些时日朝堂议论和亲一事,父王数度劝我,说我早已是桃李年华,便是嫁人也没什么好人家了,不如去和亲,还能给家族赚得一分筹码。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女子天生就该被牺牲,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婳婳,我要谢谢你,你给了天下女子,一个能够抓到手里的机会。”
姽婳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安宁姐姐,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给我们女子谋一条生路。听说你已经准备参加武举,那我在这里,祝你仕途坦荡,希望以后,能有机会称呼你一声褚大人。”
“这份希冀,吾,必不相负。”
另一边。
商愉也得知了恩科令一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有机会能和褚凛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自从她被遣回翰林院后,褚凛待她冷淡了许多。
商愉依稀能猜出是什么原因,可是她不愿相信。
她为了褚凛,已经付出了太多,她不能接受褚凛对她只是利用。
四皇子府内,明日就要做新郎官的褚凛,此刻面上一片平静。
“商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恩科令女子能入仕途是不假,可是你不同。你是在恩科令未出之时便已经科考入仕,你若此刻爆出是女子之身,那便是欺君罔上,是抄家灭族的罪名,你昏头了么?”
商愉如何不知道。
只是,她太渴望做回女子了,能正大光明出现在褚凛身边。而不是如今,只能偷摸以知己之名与褚凛相见。
“那我换个身份呢?我有能力考中一次探花,自然也能考中第二次,第三次。我可以改头换面,重新参与科举,等我再入仕途,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商愉畅想着两人的美好未来,却没发现对面的褚凛神色愈发深沉了。
“商愉,我的正妃之位已经定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褚凛的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商愉彻底懵了。
第18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八)
褚凛的正妃之位,因为当年安宁的拒婚,一直空悬。
商愉从未肖想过正妃之位,毕竟她的出身根本是够不上的。
但是,只要褚凛未有正妃,商愉就可以劝慰自己,哪怕褚凛已经庶妃众多,明音也即将入府为侧妃,她依旧是褚凛的独一无二。
可褚凛此刻却跟她说,正妃之位已定?
看着商愉不可置信的眼神,褚凛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但是说出的内容却十分无情。
“郊外刺杀一事,明鄢虽然顶罪掩盖下了此事,但我怀疑大理寺卿已经查出了些什么。父皇对我的态度愈发冷淡,这些时日,大皇兄和三皇兄都得了褒奖,便是一向无能的二皇兄,也得了一门好婚事。唯有我,一直被父皇忽略。”
褚凛的手划过商愉白皙的脸庞,如同情人一般低声呢喃。
“你会理解我的,对么,阿愉?我的正妃,是楚南公孙家的小姐,她的家族,能够为我接下来的路提供助力,你如今是男子之身,只要父皇在位一天,你身上就背着欺君之罪,可若是我登基了,一切就不同了。我可许你贵妃之位,让你做最钟爱也最尊贵的贵妃,届时,你就是天下女子艳羡的存在,你不愿意么?”
可贵妃,不也是妾么?
商愉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
正妃之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她无法想象,褚凛在和自己你侬我侬的情深之时,却在悄悄物色着自己的正妃人选。
他拿自己当什么了?消遣的玩意儿么?
看着商愉面上的受伤之色,褚凛将她一把拉入怀中,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阿愉,我知道你恢复女子之身是想和我厮守,可此刻的确不是好时机,只要我能登基,我必定会给你一个最合适的身份,让你光明正大与我相守,你会是天下女子都艳羡的存在,没人能与你相比。”
褚凛精准拿捏住了商愉的软肋。
她自小被商母严加管教,森严教条和女扮男装的担惊受怕下,商愉最经不住别人对她的甜言蜜语。
所以,即便刚刚还心存怨怼,但此刻,在褚凛的承诺下,商愉还是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在褚凛身上投入了太多,甚至于清白都交托出去了,如果离开了褚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况且,褚凛的皇子身份,也为她带来了极多好处。
最起码,她在被遣回翰林院的这些日子里,并没有受过太多刁难。
“你会爱上别人么?殿下。”
商愉将脸埋进褚凛的怀中,心中五味杂陈,没了当初的甜蜜。
“自然,阿愉,必不相负。”
这句和安宁郡主一样的承诺,在此刻却显得可笑之极。
可惜,局中的两人却并未察觉,各怀心思地相拥。
商愉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自从上次郊外刺杀事件后,商母吓破了胆,加上商愉被遣回了翰林院,即便不了解朝廷局势,但谁也知道,能近身伺候圣上的总是更吃香几分。
商母认为商愉是被此事牵连,愈发郁结于心。
对商母而言,商愉出人头地早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如今知道是自己的建议让“儿子”受了牵连,前途受阻,她如何不伤心,病情愈发严重了几分。
对于这些,姽婳早有预料。
商母这种人,就是个滚刀肉,寻常的顶撞和阴阳,根本伤不到她的本里,唯有让她看着自己最看重的一切毁于自己的手上,才是真正的痛入骨髓。
看过商母之后,商愉忧心忡忡地回了书房。
母亲病重,口口声声挂念她的前途,仿佛自己只是个工具。
褚凛明日将娶侧妃,不日正妃也将入府,她却只能无名无份地陪着褚凛,熬着不知道多久才能达成的贵妃之位。
为什么自己的日子会过成这样呢?
明明几个月前,她高中探花之时,是何等风光得意。
旁人眼中,她是弱冠之年便能高中的少年英才。而她自己更骄傲于自己以女子之身力压众多男子,乃是一个骄傲和奇迹。
可如今,她囿困于感情之中,仕途受阻,家中诸事不顺。
而马上,会有许多女子走入科举考场,光明正大以女子之身博功名,享荣光。
万般愁苦下,商愉开始借酒消愁,喝到半醉,她突然想起,今日褚凛交给她的东西。
她从袖兜里拿出那盒药粉,褚凛说,此物名为玉容散,乃是南洋贡品,据说食之可缓解病痛愁苦之情。
“阿愉,我知道你这些时日过得不顺心,此物你便拿去,用完我再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一些,再贵的物件我都舍得。”???
想到褚凛的蜜语甜言,商愉呆愣地笑了笑,而后拿出那盒玉容散,打开轻轻兑酒服用了些许。
等商愉再醒来时,她正躺在书房的地上,因为地面的坚硬,她的半个身子都麻掉了。
初升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商愉竟觉得昨晚的一切,好似踩在云端一般如梦似幻。
她看了看桌上的玉容散,踉跄着起身,将其放入了书房的秘匣内。
殿下说的没错,这果然是个好东西。
今日朝堂之上,针对昨日褚炀突然颁发的那两条律令的讨论愈发激烈。
商愉只安静地站在殿外众臣队列的末尾,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这次律令的颁布,也让商愉清醒察觉到,上次圣上问话之时,她的回答,明显不对圣心。
这也是她被遣回翰林院的关键。
一个不能时时体察圣心的臣子,如何还能放在身边?
所以如今,商愉不敢对任何朝政再主动发表看法了。
她怕了。
浑浑噩噩地上完朝,商愉推拒了同僚的邀请,满腹心事地坐车回到了商府。
今日是褚凛迎娶侧妃的日子,她根本毫无心思去同那些同僚们应酬。
她只想回到府里,将自己锁在书房,兑一杯玉容散,让自己沉溺于虚幻的快乐中。
那样,就不会如此伤心与忧愁了。
可刚一到府邸门口,小厮慌乱冲了出来。
“大人,不好了,夫人去户婚律部衙门,提了和离的诉状。如今,户婚律部衙门的老爷们正召您过去呢。”
商愉皱紧眉头,明婳是疯了么?
第19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十九)
两愿离的律令出来后,姽婳是第一个正式到户婚律部衙门提出和离的贵户妇人。
就连户婚律的主司使都有些诧异。
毕竟,在外界看来,商愉此人乃是不错的夫君了。
虽然婆母早些时候有些磋磨举动,但是也算不上大问题,这商夫人怎么就成了户婚律的第一人了。
姽婳示意婢女呈上自己写的证供。
主司使粗略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待细细看完后,整个人神色都不好了。
他示意底下的人为姽婳搬来椅子,而后沉着道,“商夫人,不,明小姐。你这和离官司,户婚律部收了。本官会着人去请商大人前来,请您稍候片刻。”
姽婳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在那里。
主司使瞧了她几眼,心中也是有些唏嘘。
如这般出众的美人儿,照样会被夫家那般对待,陛下出台的这道两愿离的律令,在某种程度上,对许多后宅女子来说,真的犹如一颗救命稻草。
商愉到时,面带郁色。
她先是朝主司使行了个礼,而后转身看向姽婳。
“夫人,你在闹什么?”
“闹?”
姽婳抬眸看向她,眼睛中满是讥讽。
“婚后的冷待是闹?婆母的磋磨是闹?商愉,你有一日把我当成是你的夫人么?从新婚第一日开始,我不过是你摆在那里充门面的一尊琉璃摆件,接受旁人对我们夫妻和睦的褒奖和赞美,然后一个人承担着你的冷漠。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也不想过了。”
姽婳给出的那份证供中,是商家奴仆签字画押的证词,里面写尽了商愉婚后的冷待。
新婚第二日便被婆母立规矩以致昏厥。
夫君婚后从无一日留宿。
婆母遇到贼匪,主动将自己推出去的所作所为。
这桩桩件件,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家丑。
但姽婳不这么认为。
做错事的是她们,该受世人唾弃的也是她们,自己为何要自卑,为何要掩盖?
在恩科令颁布的当下,她不会拆穿商愉的真实身份,以免阻碍新令的推进。
但是她可以做两愿离婚律的第一人。
商愉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不管是为男子还是女子,她都不是一个值得称道之人。
所以,今日这和离书,姽婳势在必得。
布了那么久的局,让商愉出了那么多的错,如今在此时,都成了最佳的证供之词。
“商愉。”
主司使此时已经进入公事公办状态,也不称呼商愉为商大人了。
他打断了商愉进一步的激动之举,沉着道,“状告之人明婳提供的证据,足以证明你二人的婚事存在极大问题,且已经足以严重威胁到了其性命,按照婚律新政,可判和离,你和还有其他话要讲?”
和离?
听到这个词,商愉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
即便明婳真想离开商府,那也该是自己递她休书,谈何和离。
“主司使大人,和离之事,我不同意。此婚事,过错方并不在我,而在于明婳。”
商愉激动地说完这句话后,几步并作一步走到了姽婳面前。
商愉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不议家事的讲究了。
若这两愿离的婚律让她成了第一人,商愉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面对的讥讽和议论了。
她的名声,她的仕途,全都要深受影响。
还有褚凛,他会不会更加冷待自己?
“我有何处亏待过你。你嫁入府中后,我和母亲一直厚待于你。你不喜伺候婆母,母亲也取消了早晚伺候的规矩,相反,是你平日里根本不过问母亲的事,同母亲也不亲近,这才导致婆媳生了嫌隙。”
商愉的好口才和锦绣才华,此刻全用在了编造对姽婳的指责上。
“至于你最记恨的城郊一事,母亲也不过惊慌失措下的口误之言,并无半分要害你的意思,如今也内疚以致卧病在床。你为何一直抓住不放?”
商愉这话,极为恶毒。
她不光在反击刚刚姽婳所说的事,更是在暗示,姽婳素来不敬婆母,心思恶毒,小肚鸡肠。
她是奔着毁了姽婳的名声来的。
姽婳站起身,悄悄凑近了商愉。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讥笑道,“商愉,面具戴久了可就摘不下来了,你如今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一个自卑无能的男人。”
商愉的脸色顿时煞白。
像极了男人?
她知道了什么?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商愉几乎僵在了原地。
昨夜吃了玉容散,她的精神本就有些过度亢奋后的萎靡,此刻听到姽婳的话,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被人揭穿身份后的一幕幕。
母亲哭到要背过气的样子。
同僚们不屑且鄙夷的指指点点。
褚凛生怕被自己连累到的撇清关系。
还有当初钦点自己为探花郎的陛下,冷酷的一声斩立决。
这一切的想象,让商愉几乎站立不稳。
姽婳看似亲昵地扶住了她,低声道,“夫君,怎么了呢?”
在两人几近撕破脸的当下,姽婳的这一声夫君,直接叫得商愉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以震惊的眼神看向姽婳,再一次确认了一个事实。
面前这个女人,的确是个疯子。
她到底是何时发现了自己是女儿身?又如何能忍到如今?
不过,即便此刻内心波涛汹涌,商愉也清楚,今日和离,势在必行了。
哪怕名声有损,她也不可能拿自己和商府上下的脑袋开玩笑。
“回主司使大人,我同意和离,自此我与明氏女明婳,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商愉艰涩地说出了这句话。
上首的主司使虽不明白,为何商愉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大,但是既然主动同意和离,那自然万事大吉。
他看向一旁的师爷,师爷机灵地拿出草拟好的和离书,上面已经写上了明婳和商愉的名字。
“二位请在这份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吧。”
半刻钟后,姽婳拿好那轻飘飘的一纸和离书,神清气爽地踏出了衙门。
她的身后,商愉叫住了她。
“你是何时知道的?”
商愉承认,这一刻她心内起了前所未有强烈的杀心。
不能让明婳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突然,她呆愣地看向姽婳身后。
户婚律部衙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此时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人。
一人,正是明婳的兄长明珩。
而明珩身后那人,竟是褚炀。
陛下怎会来此?
第20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十)
褚炀今日着装十分低调。
他今日破天荒穿了一身青色衣衫,站立于此,更像是明珩的同僚,像是诗情画意的才子,而不像是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帝王。
看到商愉,褚炀只懒洋洋抬了下眼皮,并未给予过多注意。
自从商愉选择和四皇子在一起后,她在褚炀眼里,不过就是朝堂上再普通不过的微末官员而已。
这样的人,朝堂之上,随手一捞就是一大把。
商愉本想上前见礼,却被褚炀冷淡的眼神吓退,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原地。
明珩上前将姽婳护在了身后,而后看向商愉。
“商大人,两家婚事已了结,今日我便会派人去贵府上将小妹嫁妆取回,还请商大人行个方便,莫要阻拦。”
商愉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明珩什么意思,是说自己会昧下明婳的财产么?
“明大人派人去取即可,我商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却也不会昧下人的嫁妆。”
姽婳垂下眸子,眼里神光莫测。
商母虽然总是要求商愉读书出人头地,但日常生活起居,却将她保护得很好。
所以这也导致商愉根本就不知道,商家那点家底到底薄到了什么程度。
商愉不过一个七品低阶官员,偏偏商母还爱排场,觉得自己“儿子”做了大官,自然该有相应的排场,家中仆妇的人数,都快赶上普通勋贵人家了。
商愉为官也不过几个月,这短短几个月商府的花销,已经快掏空商家的那点子底子。
姽婳知道商母打的什么主意,就算商府的银子没了,不是还有自己这位儿媳么。
即便不看重明婳这个女儿,但为了对外的面子,明峥给的嫁妆还是很足的。
商母在双方过礼之时,就早已瞧上了姽婳的嫁妆单子。
可惜,姽婳不会给她染指这些嫁妆的机会。
之所以挑着这个时候和离,有一方面也是为了恰好卡在商家家产见底的边上。
姽婳知道,取嫁妆这件事,必定会闹起来。
商愉不是爱面子么?就让她的母亲给她好好闹一闹这个面子。
褚炀在身后听着,冷声道了一句,“拨个我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去吧。”
这话,更是让商愉的脸又白了三分。
陛下这是何等意思?也觉得自己是那种昧下妻室嫁妆的无耻之徒么?
说完这些后,明珩三人直接转身离开了。
商愉呆愣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旁边的书童战战兢兢来问是否回府,她才反应过来。
揉捏了下眉心,商愉心烦意乱道,“回府吧。”
今日,褚凛成婚本就让她难受,明婳还来了这一出,还影响了陛下对她的印象,这让商愉更觉浑身不舒服,只想回府后,再小酌一杯玉容散。
最起码,喝完之后,就不会有这么多心烦之事了。
不过商愉没想到,更烦心的事,在她刚踏入商府那一刻就来了。
明珩派来清点嫁妆的人已经到了,现下正在按着嫁妆单子从库房里取东西。
病得起不来身的商母,居然让人用椅子抬着她赶了过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不经我的允许,胆敢开我商家的库房。”
带头的人是明珩的亲随,旁边跟着的,是德顺的干儿子长喜。
长喜来之前,德顺特意叮嘱过,陛下很是看重明氏兄妹,让他今天机灵点,别把事给办砸了。
所以如今看到商母前来闹事,长喜也不客气,直接讥讽道,“库房是你商家的不错,但这里头锁着的,可就不是你商家的东西了。”
商母气得一个倒仰,拿着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长喜。
“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这库房里的不是我家的还能是谁家的,你们未经我的允许,便私开库房,你知道我儿是谁么?她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识相的快些放下,我留你们一条活命。不然,就全给我去牢里吃板子去吧。”
长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惧怕商母这一个老婆子的虚张声势?
他一挥手,底下的人不光没停手,干得也更热火朝天了。
“商老夫人,明小姐已经和商大人和离,她的嫁妆自然该由她带走,而不是留在商府由您支配,您放心,多的一毫一厘我们都不会取。”
和离?什么时候的事?
商母猛地拍了一把扶手,怒道,“我不允许,谁允许她和离的。”
眼看商母就要和人争起来,刚回府就被管家拉过来的商愉忙跑上前。
“母亲,让他们取就是了。我们家又不稀罕她的嫁妆。”
商母气得眼前一片黑,她急切问道,“你们和离了?谁允许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她凭什么和离,就算走,也该是你给她一纸休书,让她滚出我们府邸。”
商愉只恨不能堵住母亲的嘴,她知道对面那人是谁么?
那是陛下身边的人。
今日商府发生的一切,都会一五一十传到陛下耳朵里,她让自己还如何在朝堂之上立足。
“够了,母亲,和离是我和明婳之间的事,和离书已签,一切已成定局,改变不得了。今日明婳要拿她的嫁妆,若你还为我的仕途有一丝考虑,您就不要在这里闹了。”
“啪!”
商母气急之下,一记耳光甩在了商愉的脸上。
就连对面的长喜都有些咋舌,这个老太太真是彪悍不讲理,好歹给自己儿子在外人面前留分颜面,这般随意掌掴,还让商大人日后如何做人。
商愉被这一巴掌彻底打得心寒了。
从小到大,不管何时何地,只要自己学业上稍有懈怠,母亲便会这样一巴掌扇过来,扇碎的,不光是自己对母亲的濡慕之心,更是自己那脆弱的自尊。
如今,即便自己已经如她所愿,取得了功名,但依旧不过是她可以随意掌掴的人。
商愉冷下神色,看向管家,“把老夫人抬回房间去,老夫人身子不好,你们不好好看顾就算了,如今还任由老夫人随意乱走,若是再染了病,便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卖了,知道了么?”
商愉极少在下人面前这般疾言厉色,如今这一发火,还真吓住了底下的人。
商母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底下人风风火火抬了回去。
商愉顶着那个通红的巴掌印,冷声道,“长喜公公清点吧,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见到这出闹剧,长喜也不再给商愉脸色看了,快速盯着人清点完姽婳的嫁妆,便让人抬去了明珩府上。
所有人都走后,商愉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书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玉容散,而后,一饮而尽。
第21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十一)
时间很快到了年关。
姽婳同商愉和离已有小半年了。
和离之后,姽婳并未回明府,明珩在褚炀的施压帮助下,已经顺利分家独居,如今姽婳便住在明珩府上。
这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不过如今皇都里的人是没空理会这些的。
因为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实在发生了太多引人注目的事。
自从恩科令放开后,越来越多女子开始参与科举,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安宁郡主褚英和明婳。
虽然殿试为明年春闱,但前一年秋季之时的秋闱,作为殿试的前瞻选拔,同样备受瞩目。
这一次,文武秋闱的头名,均是女子。
安宁郡主褚英本就在骑射武功上颇有造诣,不过谁也没料到,她居然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力压众多武道好手,一举夺得武试秋闱头名,着实惊艳了不少人。
但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姽婳拿下文试头名这件事。
主要是明婳此人之前的确名声不显,她虽在高门贵女间小有几分名声,但终究圈子太小。
最出名那会儿,莫过于她成了两愿离婚律第一人这件事。
当时这件事满皇都都是议论纷纷。
毕竟,商愉算是寻常认知里的好夫婿了,性情温和、颇具才干、家里人丁也简单。
即便有些委屈,在那些男子甚至于一些女子眼中,这都是正常的,任何人都要经历上一遭,怎就至于闹到官府和离的地步。
明峥自恃乃清流读书之人,并不接受姽婳如此离经叛道之举,直接同姽婳断绝了父女关系。
但却也有许多高门贵女出来支持她。
婚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人未曾亲身经历,又谈何感同身受,况且商愉心甘情愿签下和离书,想来那也是对其有亏欠之情。
最后,各种议论止于褚炀赏赐的圣旨。
褚炀在圣旨里,褒奖姽婳聪慧果敢,敢为天下女子之先,并赐下珠宝物什无数。
这下,终于堵住了悠悠之口。
在姽婳之后,也有数位高门贵女,勇敢踏入户婚律部衙门,告别一段并不适合自己的婚姻。
而姽婳则向明珩表明了自己想要参与秋闱的决定。
“如今,哪怕是陛下颁布的两愿离婚律,但我作为出头鸟,必定要遭受很长一段时间的非议,这是陛下的圣旨也压不下去的,既如此,那不如就离经叛道到底,让这群只知嚼舌根的人知道,我不光离经叛道,还能在这些男子最在意的科举之事上,让他们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这也是姽婳之前便打算好的。
开放科举,造福的不光是这天下女子,更是方便了她的入仕之路。
明峥和商愉二人,都是自恃才华的高傲之人,有什么,比在他们最在意的仕途上打败他们更让人痛苦的呢。
明珩很支持姽婳的决定。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妹妹开心,能够摆脱上一世的噩梦,那么她做什么自己都会支持的。
姽婳拿下秋闱文试头名这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都。
安宁郡主等朋友家人自是为她高兴。
褚炀也特地来过一趟明府,为她送上了恭贺礼,也是她的生辰贺礼,一套十三件的秋水玉腰带。
这套玉腰带的意义可不一般。
当朝一直有按官阶高低佩戴玉腰带的制度,以玉腰带佩戴形式来象征官位,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方许佩用玉腰带,而且佩戴的节数有严格的规定,由十三块至七块,随官位高低递减,尊卑有变。
十三件的秋水玉腰带,这是一等官员品职才能佩戴的。
这是褚炀给出的承诺。
只要姽婳表现出相应的能力,那么这个一品官衔,便非姽婳莫属了。
至于姽婳名义上的前夫婿商愉,她这小半年的日子可不好过。
明音一入府,便迅速拿捏住了褚凛。
她继承了李氏的好相貌,生得花容月貌,加上经过李氏之死,她又一改往日的骄纵脾气,变得越发温柔如水。
四皇子府中,她的美貌本就是最出挑的,自然也是最得宠的,秋闱过后,四皇子府便传出了喜讯,明侧妃有喜了。
这是四皇子府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便是长子,有无限可能。
但对于商愉来说,这可真不是则好消息。
这些时日来,她愈发沉溺于玉容散中,褚凛送给她的玉容散用完后,她又前去讨要。
结果这一次,褚凛露出了他的獠牙。
“阿愉,三日后我办了一席宴会,邀请了几位交好的大臣,有席怎能无诗,你也正好能多同他们交好一番,于仕途也是有益的。你放心,玉容散我已经着人去备了。”
想到自己愈发沉寂的仕途,尽管心里略有一丝不对劲的预感,但商愉还是选择了赴宴。
宴席上,几位大臣瞧她的眼神,亲切地有些不同寻常。
素日里危襟正坐的大臣们,今日对商愉这个七品小官却来了亲热劲儿,推杯换盏间,一口一个商贤弟。
商愉隐隐约约觉得今日这宴席架势不对。
但还没等商愉作出反应,一杯接一杯的酒便已灌过来了。
商愉的酒量本就一般,三番五次的被人劝酒下来,宴席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已经醉的厉害了。
即将失去意识前,商愉努力睁眼,抬首看向上座的褚凛。
那里已经空了。
褚凛呢?
她想挣扎着站起,却被身旁的蒋大人拉了一把,失去方向倒入了他的怀中。
蒋大人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摸向了她的腰间,商愉还想挣扎,但浑身已然没了力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商愉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她依稀能察觉到那几位大人在对她做一些不好的事,但她却无力也无法挣扎反抗,她只能依稀听到那几人兴致高昂的对话。
“四殿下说的没错,谁能想到朝堂之上还混进来位女娇娥。”
“哈哈,王大人说得对,陛下还下旨开放恩科,这朝堂日后的女娇娥不是更多么?都是便宜你我了。”
四皇子府内。
明音有些惊讶地瞧向褚凛,“殿下不是说今日有宴席么?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褚凛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恢复了素日的温和。
“有些意外,宴席早早结束了。”
明音没说什么,只温柔地伺候褚凛更衣。
夜半,褚凛入睡后,明音披衣走到了偏房,召来了褚凛的贴身侍从。
“说说吧,殿下今日的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2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十二)
明音之所以敢这么直接问褚凛的亲随,是因为她早已将此人收入麾下。
亲随成婚多年无子,明音给他送上了一位美娇娘,这美娇娘如今还怀了他唯一的孩子,他如何能不死心塌地为明音办事。
等到亲随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说出后,明音面无表情挥手示意他退下。
等到屋内空无一人后,明音捂着肚子,恶心地干呕起来。
她没想到,褚凛居然是这么一个禽兽。
还有商愉,自己曾经觉得君子朗月的姐夫,居然是女儿身,还和自己的夫君有私情。
这一刻,明音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曾经,她还嘲讽过明婳,觉得她好好的亲事不要,非要跟着新政去参加什么科举,就算她最后取得了功名,可世人会如何看她?
离经叛道,不外如是。
可如今,明音突然理解了姽婳的所作所为。
明音抱着肚子,在偏房呆坐到了天明,直到听到里屋褚凛起身的动静,她才缓慢站起身。
这一夜,足够她想清一些事,做出一些决定了。
在别院醒来的商愉,陷入了崩溃状态。
她不敢相信自己昨夜遭遇了什么,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让她直接高热不退,陷入了昏迷。
等到她再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褚凛正坐于她的窗前,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望着她。
“殿下。”
商愉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问他为何把自己扔在宴会上,想问问那些官员是他安排的么,想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对自己……
可最后,她什么也问不出来。
连成串的泪珠滚滚落下,商愉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知道,自己毁了,彻底毁了。
不光是贞洁,更有自己的仕途,自己的未来,一切的一切,全都毁了。
褚凛站起身,走到了床榻边坐下,还是如往日那般温柔地摸了摸商愉的脸颊。
“阿愉,告诉我,你想对明音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
商愉浑身一颤。
他发现了?发现自己想要对明侧妃腹中的孩子动手?
“真是不乖呀。”
褚凛叹了口气,而后一个耳光将商愉重重扇倒在了床榻之上。
“是我太过好脾气了么?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对孩子下手。还是你现在就以本王的正妻名义自居?本王的正妻公孙氏,明年四月就将入府,商愉,你不是知道的么?我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会有孩子,会有很多孩子。”
脸颊上的疼痛和被人揭穿的羞愧,让商愉头疼欲裂。
可她还是挣扎着回道,“殿下,我错了,我只是太过嫉妒,她们能跟在你的身边,能和你在人前出双入对,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太过嫉妒了。”
一旬前,商愉刚刚被诊出了喜脉。
这个消息,她谁都未曾说。23sk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褚凛知道了,留给她的唯一一条路,便是打掉这个孩子。
虽然知道自己身份的不能见光,但看到明音的肚子,她还是错了主意,找人想在明音的饮食中动手脚。
凭什么自己的孩子不见天日地在自己肚子里苟活,明音的孩子却是万众期待。
可没想到,褚凛先给了她一记清醒而现实的耳光。
“商愉,人贵自知,从你无名无份就愿意跟着我开始,你就该知道你放弃了什么。那几位大人很满意你,以后,你便好好伺候着他们吧,伺候好了,你的仕途也一片光明了。”
褚凛本不想做得这么过,可商愉的不知分寸,彻底激怒了他。
明家明鄢虽然被罢官,但还有明峥这个支柱在,若是明音的孩子出了意外,难保明家生出猜疑。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任何事都绝不有失。
把商愉的女子之身暴露出来,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方面,让商愉去伺候那几位大人,能够更好地拉拢人心,而且也好为自己留下把柄,以便来日筹谋。
另一方面,他想日后借助商愉女扮男装一事,阻碍恩科令的推行。
太多女子来抢占朝堂资源,这不是褚凛和他这一派的人乐于看到的。
僧多粥少,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压力。
况且如今恩科令刚下,陛下定会多多扶持女官,势必挤压其他官员的空间。
商愉伏在床榻之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她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何一夕之间变成了如此模样。
曾经温柔的枕边人成了伤害自己的凶手,而自己却连报复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
直到,明音的人找上了她。
商愉一听到明音这个名字,已经反射性地开始颤抖。
她的所有噩梦,都是从她对明音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开始的。
可是来的人很强势,直接截停了她的马车,将她带到了一处别院。
商愉战战巍巍进入了别院,看到了明音。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按日子算,这个孩子大概有四个多月了。
“明侧妃叫下官前来何事,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二人在此相见,实在有违规矩。”
明音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讥讽之色。
“规矩?商大人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和四皇子苟且的时候,怎么就不讲规矩二字了?还是你这规矩,只对旁人使的?”
她知道了。
商愉内心一派平静,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或许,她早就在等一个了断了。
可明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商愉,我今日来找你,不是因为四皇子一事,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商愉呆愣地抬起头,看向明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应该巴不得自己去死么?
“这些日子褚凛是如何对你的,你该知道吧。你莫不以为只要逆来顺受,就还能好好做你的商大人?不,褚凛根本没打算让你活下来。”
明音接着扔出了一记重击。
“你好歹也曾是褚凛的枕边人,他为何要让那么多人糟蹋你?一方面的确是拉拢,但那些人尾大不掉,褚凛将你和他们绑定在了一起,到时,只要牺牲你,就会直接将你们一锅端掉。商愉,你寒窗苦读来的官位和清名,就全毁了,你将被世人唾弃地死去,你愿意吗?”
第23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十三)
商愉和明音在别院里待了许久。
直到月上柳梢头,商愉才踉跄着被扶上马车。
她颓靡地靠在马车壁上,回想着刚刚明音同她说的话。
“商愉,你活不了了。从你跳上四皇子这艘大船开始,你就逃不了了。”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成为褚凛利用的工具,自己声名狼藉悲惨死去,成就他的野心和霸业。你的母亲,你的家族,都会被褚凛斩草除根。”
“另一条路,你还是死,但我可以让褚凛陪着你。你不是爱他么?便让他陪你碧落黄泉,这不好么?”
一起去死。
商愉露出一个有些疯狂的笑意。
她摸了摸自己尚还平坦的肚子,轻声道,“孩子,不要怕,马上我们全家人,就可以和乐团聚了。”
几日后,褚凛再次召商愉前去宴饮。
商愉遣退了传信的小厮后,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沐浴更衣,而后去了商母的院子看了看她。
商母病得有些起不来身了,见到商愉,她依旧心中有气,不愿同她多说话。
商愉也不气,她替商母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轻声道,“母亲,我这一辈子可能活得都是不合你的心意的,你可从有一天,是因为我是你的孩子而爱过我么?不是因为我是所谓的商家男丁,不是为了所谓顶起商家门楣。”
商母有些怔愣。
可商愉本来就没想等她的回答,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即将推门那一刹,商母沙哑着嗓子道,“在你长大之前,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换一个真正的男丁进来,我也就不用担惊受怕害怕别人发现你的身份,二十年都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这是商母为数不多的母爱了。
商愉笑了笑,没再回头,转身朝自己选择的命运走去。
褚凛此次设宴,是在自己京郊的别院。
一来为了隐蔽,二来使唤人也更顺手。
此次宴席上前来的,还是那几位大人,一见商愉进来,素日里冠冕堂皇的几个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褚凛高坐于上首,满意地瞧着这一切。
不枉自己花费巨资,用玉容散先行击垮了这几个人的意志,再过些时日,等这些老东西的作用发挥完,自己就可以借商愉的身份发难了。
今日,商愉似乎接受了一切,不光不推拒,还主动给几位大人敬酒。
褚凛正准备功成退场,不料商愉却叫住了他。
“殿下,商愉敬您一杯,还望赏光。”
身着靛青色长衫的商愉,今日显得格外清华夺目,一时间竟让褚凛想起了往日的那些温存时光。
他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也算是对过往情分的一分惦念。
可酒刚下肚,褚凛便看到刚刚还兴奋的几个大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顿时反应过来。
酒水有问题。
可是,这是自己的别院,谁能把手伸到这里头?
还没反应过来,他眼前也一黑,软软瘫倒在了座椅上。
酒里的确有问题,可不是商愉下的,而是明音。
当褚凛身边的女人合起伙来想要对付他时,自大如褚凛,怎么可能逃过。
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位相貌普通的小厮走了进来,正是褚凛的亲随。
他的神色有些忐忑,毕竟这是背主的勾当。
但想起侧妃给的封赏,他咬了咬牙,从袖口中拿出一份香料,投入了香炉中,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全程,他仿佛没看见商愉一般。
这反倒让商愉自在了一些,最起码,不是鄙夷的眼神。
那香料是催动的奇香,无色无味,却药效极猛。
商愉事先吃过解药,所以此刻无碍。
她将自己藏匿于纱幔后,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昏倒在地的那几个大人率先醒了过来,浑身火热无处发泄的他们到处漫无目的地寻找。
直到,位于上首的褚凛便入了他们的眼。
虽是男子,但褚凛自小金尊玉贵,养得比寻常女子还要细皮嫩肉三分。
加上此刻药性作祟,众人也顾不得什么了,什么尊卑之别统统抛在了脑后,一把将褚凛从玉座上拽下。
商愉躲在那里,静悄悄看着殿中不堪入目的几人,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唇角却慢慢勾起。
“殿下,你不是说对我必不相负么?那我遭受的,你也合该受一遍呀。”
过了许久,殿内安静了下来,那香料在催动之后,便是深深的疲累感涌上心头。
商愉擦干眼泪,从纱幔后走了出来。
她一伸手,将纱幔狠狠拽下,拿在手间,缓缓靠近褚凛。
看着地上这个不负往日尊贵的狼狈爱人,商愉苍凉地笑了两声。
“殿下,你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何曾体会过我的痛苦。是我天真,以为得遇良人。其实你从一开始便知是想利用我在圣上身边的条件,来为你谋划好处吧。可惜我不争气,很快被赶出了太极殿。”
将纱幔缓缓缠绕在褚凛的脖颈上,商愉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其攥在手心收紧。
强烈的窒息感让陷入昏迷的褚凛无意识地开始挣扎,可是他根本醒不过来,手死死扣抓着地板,半晌后,慢慢滑落在地上。
商愉却像没发现一般,依旧在死死用力。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嘴上喃喃道,“殿下,你不要怕,我很快就来陪你,我们一家马上要团聚了。”
直到,门外传来了褚凛亲随的声音。
“明大人,您怎么来了?”
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
“不是殿下让我前来的么?说是有急事相商。”
是明峥。
商愉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手中的纱幔。
明峥怎么会来?
她踉跄站起身,将一旁一位大人的身子拖了过来,又将纱幔放入了他的手中。
而后,在明峥进来的前一秒,她猛地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明峥的到来,打破了她的一些计划。
最关键的是,商愉发现,她还是想活,就算自己活不下来,能让孩子活下来也可以。
所以,商愉决定最后拼上一把。
门被打开,明峥刚一踏入殿内,便惊得愣在了原地。
马上,他迅速冲向褚凛处,颤抖着伸出手放在了褚凛的鼻下。
已经没气息了。
明峥猛地抬头,是谁,是谁要设计他?
今日发现了四皇子这么难堪的被害现场,哪怕他确实和此事无关,为了皇家颜面着想,他的仕途,怕也是走到头了。
很快,四皇子被害的消息,便传到了宫中。
褚炀大怒,一应涉事人等,均被带往了宫内。
明珩府上。
姽婳推开窗户,看着屋外刚刚绽放的红梅,昨日刚下了一场雪,此时的空气都带着寒凛凛的味道。
冬日到了,春日就不远了,一切故事,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第24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二十四)
褚凛之死,单从现场情形来看,便是褚凛宴请宾客,点了助兴的香,结果玩过头,导致自己命丧于此。
可褚炀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尤其宴会上还有商愉这个变数。
看着还在昏迷中未醒的商愉,褚炀示意太医前去把脉。
这一把脉,太医顿时惊到了。
“陛,陛下,商大人她,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这,这女子方才能够有孕,这商大人居然是女扮男装。
褚炀却很平静,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切的起因。
一个渴望真爱,一个追求权势,他们两个人,即便有过短暂的温存,终究也会因矛盾而决裂。
只是,褚炀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不堪的结局。
“弄醒她。”
褚炀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低声吩咐道。
几针下去,商愉便悠悠转醒。
看到太医的那一刻,商愉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
踉跄爬起身,商愉恭敬跪伏在地。 “陛下,臣有罪。”
褚炀没有说话,窒息的沉默在屋内蔓延开来。
挥了挥手,示意在场众人退下。
看了看地上的商愉,褚炀也有些唏嘘。
“人是你杀的吧?为何所杀?”
那些粗劣的掩饰手段,褚炀一看便知。
他对褚凛并无什么感情,但到底是一条人命,他总要问个清楚。
商愉悲怆笑了下,将褚凛将自己用作招待之事一五一十说出。
“陛下,臣隐瞒身份,欺君罔上,甘愿认罚。可臣的官位,是自己寒窗苦读考来的,他们却能将臣视作亵玩的玩物,肆意欺辱。或许臣的官位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增添兴致的玩意。”
最后,商愉重重磕了一个头。
“陛下,一切是臣被欺辱后的报复之举,全是罪臣一人所为,和任何人都无关,请陛下降罪于臣。罪臣只有一点恳求,如今恩科令刚开,请陛下不要公布罪臣的女子之身,就让罪臣以男子的名义死去。”
如果,自己能堂堂正正以女子之身科考入仕,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么多?
商愉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既然,自己做了这么久的男子,最后,就让自己以男子的身份死去吧。
就当自己为天下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件好事。
褚凛之死,褚炀最后没有深查。
即便他知道,这其中绝不止商愉一个人的手笔。
可褚凛值得深查么?
不管商愉如何,将自己曾经的枕边人送予旁人亵玩,这都是极为恶心的举动。
褚凛的死,最后被盖棺定论为刺杀。
而且,褚凛并未以皇子礼下葬,褚炀革除了其皇子身份,以静安侯身份下葬。
明音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静安侯的遗腹子,褚炀下旨,将其扶正,以示抚慰。
当日涉事官员,尽数被革职查办。
他们本身手底下就不干净,如今被尽数查了出来,最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了。
至于明峥,褚炀并没有处置他。
但很快,明峥上了奏呈,说自己身有旧疾,不能为国效力,请求辞官。
自认为自己撞破了皇家丑闻,日后陛下必会慢慢发落他的明峥,选择了自己隐退。
虽没了官爵,但好歹能保全全家性命。
这其实是明峥多想了,褚炀当时没处置他,过后也不会再翻旧账。
褚炀允了他的辞官奏呈,并将明珩的官位又往上提了一提。
父子在朝为官,明峥官位过高,总是阻碍褚炀加封明珩,如今,倒是正好。
商愉则是被以不察廉,不胜任也等诸多罪名免职关押。
这也不算冤枉了她,为了给褚凛办事,她早已失了为官的清正之心,
对外,说是关押。
实则,是等她诞下孩子后,便会赐死。
无论如何,商愉的确亲手动手杀了人,自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商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家中惊厥了过去,再醒来后,头发白了一大片。
她没有哭闹,想起那日商愉告别般的话语,商母只觉锥心之痛。
她依稀能察觉到,事情的真相没有那么简单,可那又如何了,大错已经铸成。
褚凛的死,并未在皇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毕竟,如今圣上的头痛之疾已愈,身子越发康健,继承人一事,为之尚早。
或许褚凛也没想到,他风风光光了一辈子,居然会栽在了自己最瞧不上的女子手中。他的两个枕边人,合伙给他织了一个必死的局。
明音和姽婳其实在和离后见了一面。
曾经,明音很记恨明珩兄妹,认为李氏的死,和他们二人根本脱不了干系。
可后来,入了四皇子府,见多了脏污,后来自己又怀上了孩子,明音也渐渐明白,明珩兄妹其实才是受害者,十数年的磋磨,不是谁都能忍下来的。
一时间,明音竟有些迷茫,不知到底该报复谁。
直到后来,明音从自己的兄长口中得知,李氏的死,并非自尽,而是明峥为了保全明府所做的局。
“阿音,我当日为虎作伥瞒下了这一切,如今日日夜夜,我都受良心的谴责,我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想起她做的点心,想起她给我做的衣裳,想起她对我的呵护,我便觉得,自己连人都不配做。是,母亲毒害旁人,可她的罪名该有官府定夺,而不是死在父亲的手中。”
被免官在家的明鄢,在明峥的冷待下,越发看清了一些东西。
“阿音,你该知道母亲之死的真相,我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人间富贵,不过大梦一场,争来争去,发现自己连人都不算不上了。”
明鄢遁入了空门。
他将在青灯古佛间偿还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明鄢出家后,姽婳找到了明音,褪去曾经娇纵的明音,如今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所以,她们沟通谋划了一起针对皇子的谋杀大计。
在这场局中,姽婳作为操纵者,将明峥、商愉以及褚凛三人皆牵涉其中。
借用明音的手,完成了这一局报复,明音也完成了自己报复明峥的心愿,同时,褚凛一死,明音和孩子可以更毫无牵挂地肆意活着。
至于商愉,她早已无路可走,对她而言,让最爱的人死在自己手里,无疑也是一种圆满。
第二年春日。
春闱开试,姽婳在世人或期待或挑剔的目光里,拿下了状元之位。
她那篇殿试之时所写的治国策论,更是在文人才子之间疯传,策论笔法精妙,破题凝炼犀利,最难得的是极为务实落地,便是再挑剔的人来读,也不得不叹一句不世之材。
安宁郡主褚英也不负众望,在众多武举子中拔得头筹,她不光武功超群,在用兵策论上也是独占鳌头,让众人心服口服。
春闱的文武状元竟全是女子,这则消息很快传遍了王朝的每一块土地。
那些曾经踌躇止步的女子,也再次燃起了希望。
即便仍有人反对,但所有人都知道,女子入仕一事,已是势无可挡。
六月初夏之时,昭狱之内传来消息,那位被秘密看押的女犯,早产生下了一女,如今气血两崩,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姽婳请旨,带上了白绫,去了昭狱。
第25章 女扮男装文里的无辜闺秀(完)
商愉这些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
虽然身在昭狱,日日数着指头等待自己的死期,但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她的待遇并不算差,每日还能读读书,写写字。
唯有玉容散发作时,那种刻骨铭心的难受会让商愉痛苦到啃咬自己的手腕。
但为着孩子,她一口止疼汤药都未曾吃。
靠着这股子劲儿,她竟然生生戒掉了玉容散。
人静下来,才会发觉当初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疯狂可笑。
她二十年的寒窗苦读,毁在了一朝陷入情网上。
不,从自己畏惧世人眼光,以男子之身娶了明婳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昨夜,商愉挣扎了一夜生下了女儿,听到产婆说是个女儿时,她一瞬间,居然松了一口气。
女儿好,如今女子可入朝为官,她生在了一个最好的时候,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生产之后,商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她躺在那方小小的床上,开始等待属于自己的结局。
“明大人,您这边请,小心脚下。”
听到牢狱外传来的声音,商愉心想,明大人,是明珩么?他来送自己上路?
进来的人,却出乎她的意料,是明婳。
姽婳身着绯色官袍,身旁跟着两名昭狱的官员,仅从他们的态度上就不难看出,眼前这人如今仕途正旺,前途大好。
“是你啊,你春闱中了?”
商愉费力地支撑身子坐起身,看向自己这个曾经的妻子。
“嗯,陛下抬爱,给了头元,如今在枢密院任职。”
状元郎啊。
商愉眼神虚幻了一瞬。
自己曾经很瞧不起这个妻子,如今她却能够光明正大入朝为官,拥有在日光底下追寻未来的权力。
不像自己,再多心思,只能藏在阴暗处,直到最后,自己也被这份阴暗染黑。
“你是来送我上路的么?”
看着姽婳身后端着白绫的侍从,商愉已经能够猜到几分了。
姽婳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你的孩子怎么样了么?”
孩子?商愉猛地看向姽婳。
那个孩子生下来,她只听过啼哭声,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便被抱走了。
“她被送回了商府,商府如今大半家财都被你那庶兄拿走了,但还有几位你翰林院的同僚接济了你的母亲,给了她回乡的银钱。你母亲准备带着那个孩子回到荥州祖宅,好好养育她成人。”
翰林院的同僚?
商愉突然想起,是呀,刚入翰林院之时,是有几位敬佩她才学的同僚,那时他们煮茶论诗,好不快活。
可惜,自己后来遇见了褚凛,和他们渐行渐远。
不想在自己落魄之时,他们还愿意出手相帮一把。
“荥州是个好地方,那里山清水秀,希望她能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长大。”
商愉憧憬地笑了笑,自己一辈子浑浑噩噩,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随心所欲,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收敛起笑意,商愉看向姽婳,郑重道,“对不起,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是女子,还将你拖进了这场漩涡中,毁了你的姻缘。对不起,婚后对你的诸多算计苛待。明婳,你很好,比我强千倍万倍,我受制于父母的期盼,却没有抵抗的勇气,一步错,步步错,酿成苦果,可你有改变的勇气,有能力挣脱世人对女子的束缚。”
说到这里,商愉直起身子,向姽婳郑重行了个作揖礼。
“在此恭祝明大人,前途光明,仕途坦荡,日后所想之事顺心如意,平安喜乐,百事从欢。”
这是她作为一个罪人,最后的祝福。
抬起身,商愉笑着闭上了眼睛。
“动手吧,明大人。”
姽婳挥了挥手,身后的行刑手上前,干脆利落将白绫绕在商愉颈上,然后猛地拉紧。
姽婳没留在这里再看,转身离开。
属于商家妇的那段过往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明婳还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六年后。
身着一品紫色官袍,腰佩秋水玉腰带的姽婳,正有些无奈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褚英姐姐,你有什么好烦心的,你这太女已经做了两年,朝廷上下对你都是心服口服,如今陛下要禅位于你,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两年前,褚炀立了当时担任云麾将军一职的褚英为太女。
尽管如今女子为官已经为越来越多人所接受,但说要让一个女子来继承皇位,许多人还是难以接受。
况且如今上面还有三位皇子,且褚英并非褚家嫡系,这相当于把江山传给了外人。
可褚炀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他毫不客气地将三位皇子贪赃枉法、勾结党羽的证据在朝堂之上甩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外人?朕会将褚英过继到朕的名下,她便是正统皇室血脉。若说外人,难道这三位过继来的皇子还是朕的血脉不成。至于女子,褚英入朝三年,立下功勋无数,她这个云麾将军一职,是她刀山箭林里用命换来的,若论能力,不比朕这三个贪赃枉法、勾结党朋,一心只在争权夺利上的皇子好得多?你们反对,到底是为了国家考虑,还是为了你们的利益,你们的男子尊严考虑?”
褚炀的发怒,让反对的诸位大臣一时间噤若寒蝉。
“陛下英明,王朝之福,臣等拜见皇太女殿下。”
一道女声划破了殿内的平静,是姽婳。
明婳这个名字,这些时日可是比褚英更让这些大臣头疼的存在。
明家兄妹二人,年纪轻轻,却精若狡狐,让人抓不住把柄不说,还一个比一个聪慧有能力。
短短几年间,两个人已经成了朝堂新贵,深受陛下信任。
有了带头之人,接下来那些顽固派大臣的抵抗就显得十分脆弱了,终于,褚英的皇太女之位名正言顺落下,她成了王朝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也是未来的第一位女皇。
如今两年过去,褚英的皇太女之位越发牢固,姽婳也在年前成为了次一品的内阁次辅。
二十二岁的内阁次辅,几乎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但没有人对此有半分意见,因为她的政绩和能力,实在是毋庸置疑。
“我烦忧的不是这个,婳婳,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我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姽婳放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身份所碍,注定无缘吧。”
说完,姽婳看着褚英笑了笑,“女子为官这条路才刚刚撑起不久,若我和陛下在一起,那其他女子就又将面对世人的议论,他们会觉得,女子能够占据高位,还是要靠夫君扶持。褚英姐姐,女子能够踏出这条路不易,我不能让其在我手上遭到质疑。”
褚炀,是一个很好的君主,也是一个很好的追求者。
不知从什么开始,褚炀对姽婳的欣赏,开始慢慢开始发酵成了浓厚的喜欢。
六年来,每次时令节气,他都会送上一支花,惊蛰的桃花,春分的海棠,夏至的木槿,小雪的茶花
六年来,从无断绝。
忙起来的时候,两人四五个月都见不上一面,但他的花和书信,却时时按时送到。
六年下来,就连一开始万般反对的明珩,后来也慢慢软化了态度。
姽婳并非无情,也会被打动,只是,比起情爱,人总是有些更在意的东西。
褚英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什么了。
直到,岁末,浩浩荡荡的禅让大典结束后。
姽婳下朝回到了书房,在书房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明大人,今日大寒,送你一株兰花,还有一个如今无家可归,无所事事的人,你可愿?”
褚炀的脸上,被岁月侵染多了几分温柔,此刻他手持兰花,笑着看向姽婳。
我知你的诸多顾忌。
如今,我将诸事都处理好了,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是一个人间寻常客,来寻我的清风明月,烟火人间了。
你可愿?
姽婳笑了笑,接过了那支兰花。
愿。
凛冬已过,春日将至,星河长明。
从此,一人撑伞两人行,扶光望舒,烟火年年。
和褚炀并肩结束这一生后,姽婳又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漫长的眩晕后,姽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捆住了手脚,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成亲?
不对,姽婳很快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正经成亲的装扮,屋内只潦草装扮了几块红布,显得毫不用心。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瞧着五十多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似乎喝了酒,面带醉色,口里还嚷嚷着,“美人儿,你以后就是我的如夫人了,你哥哥把你交托给了我,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疼惜你的。”
姽婳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哥哥,居然会把自己的妹妹交给一个足以做她祖父的人手上。
第1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一)
但眼前,显然并不是想这些的好时候,先应付过这个人度过眼前这关,才是如今要紧之事。
姽婳扬起笑意,红烛映照下,美人含笑,更露娇俏。
“老爷,可否让人松开我手上的绳索,我的手脚如今痛得很。”
虽然如今醉得迷糊,但眼前这人还有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立刻驳回道,“不行,一松开你就又要闹了,你说你有什么好闹的,你们家只有你们兄妹两人,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老爷我看在你颜色好的份上,让你进我薄家,做我薄昆的如夫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见薄昆是个自大的性格,姽婳更是柔声细语说道,“是,所以我如今也想明白了,自是要好好伺候老爷,只是如今天气炎热,我身上也沾了些脏污,请老爷松开我的手脚,让我去沐浴更衣一下呢。”
见薄昆脸上似乎还有犹豫之色,姽婳又加码道,“这里全都是老爷您的人,我哪里还能闹出你的手掌心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薄昆觉得心中极为熨帖,觉得美人儿或许真想通了。
便让人进来为姽婳松绑,又传人进来准备沐浴更衣的东西。
好不容易,姽婳才重获手脚自由,进了一旁的偏房沐浴。
这时,她才有空,去理顺属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叫第五婳,还有一个哥哥名叫第五巽,他们的家族本是武林中的顶尖世家。
可十年前,第五家出了内贼,管家伙同外人,在府内的水井中下了无色无味的化功散,让全府的高手尽数散去内力,而后一群杀手从外杀入,将整个府邸屠戮干净。
原主的父母因着武功深厚,还有抵抗之力,最后拼死送出了原主兄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婳婳,阿巽,你们记住,不要报仇,不要去找任何认识的人求助,他们谁都有可能是害我们家的凶手,跑得越远越好,好好活下去。”
那时,原主五岁,第五巽这个哥哥也不过十岁,一夜之间,两个孩子没了父母,只能相依为命流浪。
他们辗转流浪到了西陲沙漠之地,得了好心人的看顾,有了一间破败的小屋。
两人隐姓埋名,改姓氏为江,在此常住了下来。
第五巽为了养活原主,去铁匠铺跟人学打铁,给人当学徒。
曾经锦衣玉食的武林世家的小公子,如今却天天灰头土脸在铁匠铺子的炉子旁谋生。
但第五巽硬生生咬着牙扛了过来,他既当爹又当娘,将原主拉扯长大。
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日子虽然清贫,但好歹也是幸福的。
可第五巽兄妹二人从未忘记过灭族之仇,虽然父亲说不让他们报仇,但这十年来,兄妹二人一直在努力练习第五家的清风剑法,为的就是能够尽快习得大成,拥有为父母报仇的能力。
直到,第五巽为了采摘沙漠中有增长功力的长星草,孤身进入沙漠,结果遇到了风暴。
等到原主带着救援的人找到他时,第五巽已经身受重伤昏迷过去。
而等他再醒来时,却直接性情大变。
他不再去铁匠铺子,而是日日在家里,让原主做绣活养活他。
不仅如此,他还不许原主再习剑,说是女子怎能舞刀弄枪。
提起报仇一事,他更是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让原主不要管这么多。
第五婳渐渐发现了不对。
这具身体虽然是哥哥的没错,但内里的人,却不一定了。
数次试探后,第五婳更确定了这一点。
可还没等她想好办法,第五巽发现了不对,直接将原主下药卖给了沙漠旁的富户薄家。
一个颜色上好的美人儿,为第五巽换来了三千两银子,他拿着银子,离开了沙漠。
原主则成了薄昆后宅的如夫人,本来她身有武功,哪怕无法杀了薄昆,但逃跑还是能做到的。
可第五巽早想到了这一点,趁她被迷昏的时候,挑断了她右手的筋脉,下了化功散,原主的一身武功化为乌有,她再也无法持剑了。
原主数次想要自尽,可她还想为父母报仇,还想找出让自己哥哥回来的办法,于是她一直咬牙坚持着。
直到,第五巽的人找到她,将她带到了第五巽的身边。
那时,第五巽已经成了武林盟主,他甚至靠着第五家唯一遗孤这个身份,和闻人家的小姐闻人妙容成了亲。
闻人家的家主和原主父母乃是至交好友,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原主兄妹的下落,所以寻到第五巽后,他们自是万分善待,好生培养。
第五巽在江湖上小露头角后,更是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一路扶持他走上了盟主之位。
第五巽早就忘了原主这个便宜妹妹,这次找到,是因为他当上盟主后,得知当年第五家被灭口,可能是和他们意外得到的一卷藏宝图有关。
第五巽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藏宝图的记忆,所以他让人把原主带来了,想看看原主是否有记忆。
可对原主各种酷刑加身后,原主都没有交代出所谓的藏宝图,气急之下,第五巽直接吩咐人将原主灭口了。
毕竟,他对外说的自己是唯一遗孤,妹妹早就死在了逃亡路上,自是要维护好这个谎言。
原主死后,魂魄却意外没有立即消散。
她跟着第五巽,终于发现了这个鸠占鹊巢之人身上的秘密。
他是异世之人,身上带着一个所谓的养成系统,那个系统会不停给他委派任务,相应的,会给他提升武功修为,助力他成为武林第一人。
而真正的第五巽,早就死在了沙漠那场风暴中,他温热未消的尸体,被这个异世之人侵占,成了他的躯壳。
这个异世之人,占据了第五巽的身体,却毫无感念之恩,害了原主的一生。
可即便知道了这一切,原主已死,魂魄体的她根本无法对这个异世之人造成任何伤害。
最后,原主的魂魄熬不住了,在慢慢消散在天地间前,她遇到了系统和姽婳。
【杀了他,杀了那个盗用我兄长身体的人,我要让他死,要让他身败名裂的死,但他绝不能顶着兄长的名字去死。】
【我哥哥一生清明,为人良善,为何死后都不能安宁,要被他这样的人利用?】
【还有我第五家的仇,恩人,请你帮我找出灭门的凶手,将他们手刃,以慰我父母和兄长的在天之灵!】
原主的声音渐渐消散,但那其中刻骨的仇恨尤让人感慨。
相依为命的哥哥,死后还要被人利用,成了伤害自己的利器,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姽婳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一道长长的伤口,还裹着白布,此刻已经渗出了些许鲜血。
怪不得刚刚觉得手上无力,这个假第五巽还真是够狠,直接断了原主的习武之路。
半炷香后,姽婳披着外裳走了出来。
等待许久的薄昆早已经是急不可耐,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美人儿,来,让老爷亲香亲香。”
姽婳面带羞涩,看了看一旁的下人。
薄昆这才反应过来,怜惜美人羞涩,忙让下人都退下。
门刚一关上,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但所有动作,都止于了这一秒。
薄昆呆愣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那里,此刻正喷涌出大股的鲜血。
第2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二)
割断薄昆喉咙的,是一根精美的金簪。
那根金簪之前出现的位置,是姽婳的鬓发上。
如今,要了薄昆这位新郎官的命。
一声闷响,薄昆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便倒在了地上,彻底断了气息。
鲜血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来,不过顷刻间,地面上便积起了一地的红。
姽婳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
毁在薄昆手上的美貌女子,加起来怕是不下百十之数,如今让他这般干脆利落死去,反倒是便宜了他了。
因着下人都退下去了,如今院外不过留着几个值夜的下人。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往这边晃悠,搅了老爷洞房花烛夜的兴致。
打开衣柜,姽婳从薄昆叫人准备的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花哨衣衫中,挑了一件深色普通些的,又将自己卸下的钗环装好。
毕竟这些年兄妹两人攒下的那些子银钱,都被那个假第五巽带走了,姽婳如今身上是分文没有。
缓缓打开后窗,姽婳悄无声息从后窗跳了出去。
原主虽然被废了持剑的右手,也被下药封住了内力,但底子还在,手脚轻便得很。
机警地绕过几处巡逻的仆从,姽婳寻了一处没人的院墙根,干脆利落翻墙跳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大街上空无一人,姽婳略一思量,朝城南的方向走去。
在一处破败房子中待了一夜,卯时城门刚开,姽婳便出了城。
为了躲避薄家的人,姽婳一路并未走大路,而是挑着偏僻小路走,她也并未往城池的方向去,而是朝着一些农户村庄的方向走。
走了两三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处只有十几户住户的农庄。
姽婳将自己扮作夫君腿脚受伤自己前来求救的妇人,顺利在一户人家那里,用一根素银簪换了些吃食和一身男子的粗布衣衫,以及一头代步的驴子。
热心的女主人还给姽婳指了离得最近的县城的路。
“妹子,往前再走个一个多时辰,便是昌县,你可以给你家夫君在那儿寻大夫。”
她瞧着姽婳生得貌美又年纪小,瞧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还要带着夫君求医,所以多生了些怜悯之心,还偷偷给姽婳多塞了两个馒头。
拜别了女主人后,姽婳寻了处僻静地方,用布将自己的胸口裹好,换了男子衣衫,又将头发束起,瞧着倒真有几分少年模样。
姽婳这也是无奈之举。
她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躲过薄家的追兵,然后寻个安全地方安置下来,好好重拾剑法。
这一世,姽婳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起自己的剑法。
她本就是名动天下的剑修,即便如今右手已毁,她依旧能在剑道之上所向披靡,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就这样,每到一个城池便变换一个身份,辗转了近一个月,姽婳终于走出了西陲地界,也走出了薄家的势力范围。
薄昆的死讯早已传出。
薄昆素来喜欢网罗美人,不论美人是否情愿,最后都会成为他权势下的战利品,谁能想到,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最终薄昆也死于了美色这把刀上。
几日后,姽婳到了一处名叫永修县的小县城,这里地处偏僻,除了过往商队,很少有人前来,姽婳便以男子的身份买了一处小院,在这里安置了下来。
一个月后。
姽婳站于院内,一身素衣,左手持剑。
如今正是春日,院内桃花落了一地,一副如梦似幻般的场景。
姽婳的手腕微动,桃花顺着剑风打了几个旋,而后便是一道如虹光一般的剑光,一股让人颤栗的寒意一闪而过,桃花落于地面,而后风一吹,便化作飞灰之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五婳没了内力,但姽婳却能从这个世界中,凝练出稀薄的灵力,催动出的这手左手剑法,可谓当世无双。
尽管世界规则限制,姽婳不能使出曾经名动修真界的那一手惊才绝艳的剑法,但即便如此,在剑法修行上,姽婳自认当世无人配与之相比。
既如此,那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回想了下记忆里第五巽的上位史,姽婳决定,就先从抢了他的机缘开始吧。
第二日,一人一马离开了永修县,踏上了前往文曲寨的路。
文曲寨,只听名字,便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文曲,是主管文运的星宿,寓意状元登科。
寨,却又平白带了三分粗犷匪气。
姽婳站在一处悬崖上,向下俯瞰着原主记忆里的文曲寨,觉得这个名字倒是极配此处。
文曲寨的大当家,正是当年的一位状元郎。
这位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在朝不过三年,便被人以党争之名构陷下狱,最后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全家六十五口人皆死于斩首之刑,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行刑场。
唯有他,却被先皇“好心”放过,流放岭南。
流放路上,他为人所救,逃脱了出来。
遭此巨变后,这位状元郎心性大变,落草为寇,拉了一批人占据此地,十多年的时间下来,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匪窝,文曲寨。
如今,这寨里就关着一位金枝玉叶的贵人。
箫云落,安乐王箫时衍的养女。
因着那位状元郎和箫时衍的旧恨,箫云落这个箫时衍的宝贝养女成了仇恨的牺牲品,在上香的路上,被强行掳到了文曲寨中。
原本的世界线中,箫云落因着先天心疾的原因,在文曲寨中突然发病,未能救回。
第五巽按系统指使,到达文曲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寨中的人将箫云落的尸身扔到荒野中。
毕竟,死了的箫云落,可就没那么值钱了。
第五巽身上的系统发布了任务,让他为这位无辜死去的小姑娘掩埋尸身。
他见箫云落生得美貌,难得起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加上系统给出的酬劳丰厚,便顺手为其挖了个坑掩埋了,好让这位金钗之年的美人儿能够不曝尸荒野。
这却成了他日后青云路的开端。
安乐王箫时衍在灭掉文曲寨后,感念第五巽当初对其女的一时恻隐,给出了黄金万两的酬劳。
这笔巨款,在他日后的江湖路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毕竟,系统能提供给他的,只是武学上的提升,但金钱还是要靠自己来赚取的。
姽婳出现在这里,就是准备截下他这段机缘。
并且,救下那位无辜的小郡主。
文曲寨的一处偏僻牢房中,一位十二三岁的貌美小姑娘正惨白着一张俏脸靠在柴堆上。
正是箫云落。
她的手脚都被粗粗的麻绳绑住,已经近乎失去了知觉。
常年娇惯长大的身子,哪能受得了如今的磋磨,她只觉自己胸口憋闷的难受,想要开口喊人求救,却半个字也喊不动。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殒命于此之时,一道白衣的身影,就光明正大推开了柴房的门走了进来。
朦胧间,箫云落看到了这道身影的脸,那是一张氤氲着世间所有华丽辞藻都不足以形容的面庞。
“神仙姐姐,我是要死了么?你是要来接我的么?”
第3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三)
来的这位神仙姐姐,自然是姽婳。
文曲寨的匪徒虽然素有凶悍之名,但在姽婳面前,不过纸糊的老虎。
她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进来,杀掉了看门的几个悍匪,便光明正大推门进来了。
姽婳来得时机正好,此时箫云落已经有了发病的迹象,整张脸惨白无比,连嘴唇都淡得不见血色。
姽婳随手一挥,绑在箫云落身上,那号称刀劈不断,剑斩不裂的天丝绳便利落断开。
这位传说中的状元郎到底是有多恨箫时衍?
即便箫云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姑娘,他也要用如此精密的手段来绑住她。
失去了手脚上的束缚,箫云落的身子一歪,朝地上倒去。
可迎接她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具带着清幽香气的温热身体。
姽婳将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小妹妹揽入怀中,而后用好不容易积攒下的那点灵力,帮箫云落疏通了一遍心脉。
箫云落应当是早产的缘故,心脉并未发育完全,所以身体孱弱得很。
她能长这么大,看来她那位安乐王养父,真的没少下功夫。
因着世界天道法则的压制,姽婳的积攒灵力十分费劲,可正因如此,灵力的本质也更纯粹。
此时这些灵力在箫云落脆弱的心脉上蕴养而过,倒让其坚韧了不少。
不过片刻,刚刚昏厥过去的箫云落便醒了过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脸庞,鼻间嗅闻到了清清冷冷的气息,感受到了柔软温热的怀抱。
“神仙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呀。”
姽婳没想到,这个小妮子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感慨自己的美貌。
不过原主这具身体当真是极为清艳的,加上灵力的滋蕴,更添几分脱尘之姿。
“小妹妹,能站起来么?能站起来我们就先离开这里,然后再给你找回家的路。”
箫云落点了点头。
她紧紧攥住姽婳的衣袖,不知为何,她一见面就很喜欢这位漂亮姐姐。
其实这是因为她的心脉之上,带着出自姽婳身体的灵力,这股灵力会让她天然地依赖姽婳。
这也是姽婳想要的结果。
毕竟,箫云落背后的安乐王,可是她接下来计划的重要一环。
此处看守的悍匪已经被姽婳除干净了,当然,除了姽婳特意留下的一个重伤的活口。
姽婳也不打算惊动寨子里其他的人,毕竟要留着好好招待那位异世第五巽。
他身上那个所谓的系统,虽然会给他带来武功提升、功法秘籍等常人梦寐以求的好处,但相应的,它需要的代价也是远超想象的。
即便上一世的第五巽最后功成名就,但为了满足系统的需求,为了保持自己天下第一的位置,他还是要不断去满足系统愈发庞大的胃口。
既然第五巽在系统的帮助下,没那么容易死,那便让他多受些磋磨吧。
带着箫云落,姽婳轻点足尖,整个人便如同一朵云一般飘向了寨子后面的竹林。
箫云落有些吃惊,又有些兴奋。
“神仙姐姐,这边是轻功么?好神奇!”
姽婳清冷回道,“我叫江婳,你叫我的名字便可。”
“好的,神仙姐姐,我叫箫云落,你可以叫我落落,我爹爹也是这般叫我的。”
箫云落喜滋滋抱住了姽婳的纤腰,只觉自己又和神仙姐姐熟悉了一点。
两人落入了后面的山林中,那里有姽婳提前藏好的一匹马。
利落上马,姽婳带着箫云落朝最近的城池飞驰而去。
到了城内。
姽婳寻了一处成衣店,替箫云落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然后带她去酒楼用了一顿清淡的素宴。
最后,两人在城池里最大的一处客栈歇下了。
在姽婳她们歇下的同时。
第五巽也到了文曲寨附近。
原本的第五巽有着一副清俊出尘的好相貌,但自从这个异世之魂进入后,人虽还是那个人,却平白多了几分坠入凡尘的庸俗之气。
“我说系统大神,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到了指定的地点了,任务对象呢?”
第五巽在成为第五巽前,他叫王鹏。
如同这个平平无常的名字一般,他就是个平平无常的男人,大学毕业后,成了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
后来,他因为一场车祸,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背负血海深仇的第五巽,还有了个美若天仙的妹妹。
成了第五巽后,他拥有了一个系统,只要完成系统发布的各项任务,他就能得到各项武功数值的报酬。
系统说,只要他老老实实完成任务,他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人,财富、美人、权势应有尽有。
如今,他就是按照系统的指示,跋涉许久来这里完成任务。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等。”
其实系统心里也不太有底,它只是一个基础能量存储系统,通过绑定宿主完成任务,从宿主身上吸纳能量。
它得到的所有信息,是系统进入世界之时的固定信息,但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不休的,如果出现了变数
不,不可能有变数!
第五巽按照系统的指使,在原地等了四五个时辰。
结果任务没等到,等到了文曲寨的巡逻匪兵。
“有外人,抓住他!”
看着冲自己而来的匪兵,第五巽顿时慌了。
“怎么办,系统?”
系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有武功你问我?”
第五巽本身就有原主的武功在身上,再加上系统这些时日给他的武功加持,好歹也算个二流高手,何必惧怕这些小喽啰。
面带尴尬之色,第五巽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是个有武功的高手了。
别扭地拎起手中的剑,第五巽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而此时的文曲寨内,却是一片大乱。
寨内的人死伤无数,姽婳唯一留下的那个活口,正死狗一般躺在地上,艰难地复述着白日里的情形。
“那个女人,武功极高,眨眼间便杀了我们众兄弟,里头那个小丫头好像犯了什么病,昏过去了,那个女人就带着她直接走了。大人,大人,我真的只知道这些,我没对那个小姑娘做什么呀。”
那个贼匪的头上,踩着一双玄色的官靴,靴子的主人,是一位卓尔不凡的硬挺少年,他听完贼匪的话,狠狠又碾了一脚,然后转头向身后望去。
“主子,看来小郡主应当被救了,她们应该会往附近城池的医馆去,我们可以去那里找找。”
少年口中的主子,正垂眸坐在文曲寨原本寨主的虎皮凳上。
与这虎皮凳的威严不同,他一拢红衣,玄纹云袖,头发随意披散在身上,手里正把玩着一把不过两三寸长短的玉制匕首。
但最惹人瞩目的,莫过于他那瑰丽夺目的容貌,那几乎已经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他,正是如今朝廷一等安乐王箫时衍,箫云落的养父。
第4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四)
箫时衍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视线又扫了一圈这传闻中的文曲寨,而后吩咐道,“阿生,你带人去附近几座城池,如果有消息,让城中商行传消息。”
名叫阿生的少年立刻抬起碾着那人的脚,恭敬垂首道,“是,主子。”
身旁的人不一会儿便去了小一半,都是去寻小郡主去了。
箫时衍不是不着急,相反,他很急。
云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凡有一丝半点儿的受伤他都无法接受。
不过眼下,他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带上来吧。”
箫时衍坐直身子,不复刚刚懒洋洋的模样。
底下的人心领神会,将文曲寨的大当家押了上来。
这位传闻中落草为寇的状元郎大当家,生的一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
只可惜,他的左半边脸横亘着几道刀疤,陡增几分匪气。
看到位高权重的安乐王,这位大当家也不下跪,反而冷笑了一声。
“箫时衍,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如何,你再手眼通天,不照样丢了自己的女儿?如今遍寻不得的滋味如何呀?”
这番挑衅的话并没有激怒箫时衍,他飘然起身,抬步到了大当家的跟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没了当年模样的男人,轻叹一声。
“齐豫,不,按理我还该叫你一声姐夫。”
这句话,将齐豫彻底激怒。
“姐夫?草民可不敢当!你那高贵的郡主姐姐,一见我要落难,便恨不能手刃我去跟皇帝表忠心,可惜啊,她不过是个被我睡过的破鞋,就是再漂亮再高贵,皇帝也不可能再要她了,听说她死了,死得好”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直接扇掉了齐豫两颗牙。
“齐豫,当年之事,我姐姐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她当年让我留你一条命,不想留到今日,却是害了她的孩子。”
箫时衍对眼前这人,早已忍到了极点。
确切来说,十多年前,若不是为了计划,他早就将这个自大的男人杀了,还能让他活到如今?
“她的孩子?”
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齐豫,却立刻爬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箫时衍。
“她是谁的孩子?那个小姑娘,她不是你的孩子,那她是谁的孩子?”
虽然箫时衍对外界说箫云落乃是安乐王府的养女,但不论是日常待遇还是郡主名分,都是比着正正经经的王府嫡女的标准来的。
加上箫云落同箫时衍也有那么几分相像。
因此外界一直有猜测,这个孩子,其实是安乐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在外风流留下的种,不过是生母身份太过卑贱,所以才对外说是养女。
疯狂的齐豫被旁边的人按在了泥地上,拼命挣扎也爬不起身。
他的脸在泥土地上摩擦,眼睛拼命转动,也只能看到箫时衍那双缎面暗纹的靴子。
“她是谁的孩子,在你出手伤害她的那一瞬间,你就永远没有资格知道了。”
箫时衍看着地上这个狼狈的男子,仿佛想起了那个女人当年挣扎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云落时的场景。
若是没有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自己将会面对怎样一个令人痛心的结局呢?
“送他们上路吧。”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箫时衍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的惨叫之声。
他从不是什么善人。
十多年前,放了齐豫一条性命,十多年后,这条命,他收回了。
一个时辰后。
刚刚掌握了武功,还没法融会贯通的第五巽,终于打败了那两个小喽啰。
察觉到剧情发展有些不太对的系统,让第五巽悄悄摸上了寨子。
刚一进寨子,第五巽就觉得有些异常。
这么大一个寨子,怎么那么安静?
直到,他走到了寨子的正中空地上,那里整整齐齐摆着上百号人的尸体。
看衣着打扮,应当就是这文曲寨的匪徒。
“死,死人了!”
第五巽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厥了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系统直接无语到失声。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若说懦弱,当时却能干脆利落给原身体的妹妹下毒将其卖给富户,还能为了以绝后患断了人家持剑的希望。
可若说狠毒,见点儿血或者惊险场面,他又能吓成这番模样。
这么一个人,真能成为武林盟主么?
系统第一次对自己的预测功能感到了质疑。
第二日。
因着箫云落受了惊吓,姽婳昨日便和她睡在了一间屋子里。
一早,姽婳便敏锐地察觉到,门外多了几十道呼吸声。
那些呼吸声并不靠近,只守在门外,还特意压低了存在感。
看来,是安乐王府的人到了。
姽婳也不着急,等到箫云落醒来梳洗好后,她这才带着箫云落推开了房门。
门外,是整整齐齐的两排黑衣侍卫。
“郡主安,属下救驾来迟,请郡主恕罪。”
箫云落眼睛一亮。
是父王来了。
姽婳的视线落向黑衣侍卫的最末端。
那里,坐着一位一身绯色锦袍的潋滟男子,此刻手里把玩着手串,静静看向姽婳二人。
箫云落很快也发现了男子,兴奋地朝那里奔了过去。
“父王!”
在距离箫时衍几步距离的地方,她想起什么一般,紧急停了下来,检查打理好仪容,而后规矩行至箫时衍面前,周全行礼。
“父王安,女儿云落,在此敬仪问安。”
规矩礼节一分不差。
姽婳微微挑眉。
这对父女的关系,可真是有意思的紧。
箫时衍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平静问道,“可受什么委屈了?”
箫云落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紧接着摇摇头。
“先前的确有些,可现在没有了。父王,女儿为您引荐一人,昨日若不是这位姐姐救了我,云落昨天心疾发作,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到父王您了。”
今日的箫云落,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闺秀的落落风范,全没了昨日在姽婳面前的孩子气。
姽婳和箫时衍的视线在空中微妙交错。
姽婳拱手问好,并未行什么礼。
箫时衍也在打量眼前这个女子。
肤白胜雪,发黑如漆,这般绝世的美人,若以美色做刀,足以让很多人为其心甘情愿卖命,更别提她还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
如此佳人,合该用万金供养、翠袖红妆,更别提,她那姓氏背后所蕴藏的秘密。
“第五世家的剑法,箫某闻名已久,久仰。”
箫时衍一出声,边直接叫破了姽婳的真实身份。
姽婳弯了弯唇角,这位安乐王,果真不一般。
第5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五)
箫云落有些吃惊地望向姽婳。
“神仙姐姐,你不姓江么?”
姽婳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只是反问道,“这很重要么?”
箫云落一愣,而后笑了笑。
“自是不重要的。”
不论她目的为何,姓氏为何。
这个神仙姐姐救了心疾发作的自己,并且将自己带出了那个可怕的寨子,这些都是真实的。
最关键的是,箫云落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这次心疾发作后,不仅不像以往总是要虚弱上五六日,而且还觉得心口的跳动有力了许多,不再是随时都要归于寂静一般的惶恐。
站于身后的箫时衍敏锐地察觉到,仅仅一夜功夫,云落同这位第五家遗孤的关系,变得超出寻常的亲密。
“阿生。”
箫时衍朝旁边一偏头,一旁的阿生心领神会上前。
“小郡主,属下带了您惯用的大夫来,您跟着属下到一旁的房间内诊脉瞧一瞧,也好让主子安心。”
箫云落有些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父王是想单独同姐姐谈谈,但她总觉得,两人之间,必起争执。
果不其然。
箫云落刚一离开,箫时衍身边的气氛又冷凝了三分。
“第五小姐,解释一下吧,你为何会不远上百里的路程,出现在文曲寨救下小女?而你那兄长,又为何会和你前后脚出现在了文曲寨?”
不过短短一夜的功夫,箫时衍已经将姽婳和第五巽这对兄妹的身份掌握透彻,足可见其情报秘网的强大。
姽婳眼神中微光一闪,这位安乐王,绝不简单。
想到自己搜集到的情报,以及箫时衍对箫云落这位女儿既亲近又疏远的奇怪态度。
姽婳心里有了个主意。
“我来文曲寨,自然是因为那人要来,不过我的脚程快过他,自然是抢了他的机遇。”
竟是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了。
“那人?听闻第五巽靠着打铁的银子将你养活长大,你们兄妹二人感情甚笃,怎么如今倒成了那人?”
箫时衍自然知道这兄妹二人的矛盾因何而起。
将自己亲妹妹卖给富商换取金银,这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最多斥责其猪狗不如。
可放在自小同妹妹相依为命,为了妹妹能连尊严都不要的第五巽身上,便显得格外惹人生疑。
自小勾心斗角没少见的箫时衍,自然要多想几分。
这是不是联合作出的一场局,为的便是造一个安乐王府的救命恩人出来,以图谋更大。
姽婳并不生气,她只是淡声道,“这有何奇怪,安乐王殿下当年和您的姐姐祁阳郡主,不也是突然反目么?”
此话一出,周边的侍卫神色都一变。
这是往王爷的心窝子上戳呀。
祁阳郡主当年悔婚还是皇子的陛下,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去劝,结果直接和郡主决裂不说,还被郡主差点害死。
这桩过往,一直是王爷的不能提。
这位小娘子贸然提起,怕是要惹大祸。
箫时衍的神色倒没如何变化,只是手中转动的玉剑更快了三分。
“你用剑是么?”
伴随箫时衍的发问,那枚小小的玉剑朝姽婳射来。???
其凌厉之势,让姽婳都微微一挑眉。
这位安乐王的武功,可不逊于任何武林尊者。
他才不到而立之年,又没有自己这般能凝练灵力,是如何练出了这般浑厚的内力。
玉剑转眼间已经飞至姽婳面前,姽婳左手微动,众人只见眼前一道炫目的白光,而后那柄价值连城的寒冰玉石制成的玉剑,已经湮灭成了飞灰。
刚刚安顿好小郡主从屋内出来的阿生,瞧见这一幕,吃惊地眼睛都睁大了三分。
居然,有人能挡下主子的剑?
众侍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虽然不知这女子武功到底有多高深,但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主子。
箫时衍倒不意外。
他看向姽婳左手那柄平平无奇的剑。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铁匠铺的匠人打造出来的,无论是工艺还是匠人,都毫无特殊。
但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剑,却能让自己从无虚发的玉剑,第一次被挡了下来。
她,绝不是之前的第五婳。
根据情报显示,第五婳虽然从小习剑,但她本身在剑法一道并无多么高深的天赋,即便是藏拙,这也不该是一个刚刚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能拥有的内力和剑意。
“你是谁?”
“和你一样。”
姽婳将剑归鞘,说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箫时衍的神色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挥手示意所有手下退下,自己则阔步走入了姽婳的天字房内。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说吧,目的是什么。”
箫时衍即便身着最热烈的颜色,他的眼神依旧像是化不开的一团冰,让人碰一下都仿佛会被冻起来。
“我的哥哥第五巽,自两月前一次意外醒来后,便彻底变了一个人,身体还是那副身体,但行事和性格都变了,而我发现了不对,便开始愈发严密地观察起了他,直到从他的喃喃自语中听到了一个词,系统。”
系统这两个字,让箫时衍终于第一次沉下了神色。
“安乐王殿下应该不陌生这个词吧,祁阳郡主当年落水之后,明明呼吸都已经断了,却在停灵一天后突然醒了过来,满京城的人都说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若是,醒来的那人根本不是祁阳郡主了,那这后福,还叫福么?”
姽婳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的问,是一场豪赌,更是源自自己的笃定。
箫时衍的武功,已经远超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武功修为。
虽然武林之中从来没有过安乐王的事迹,但姽婳笃定,即便是后面已经位居武林盟主的第五巽,都不一定能在箫时衍手下过上百招。
有系统加持的第五巽依旧拼不过箫时衍这个土著,这几乎是一个奇迹般的不可能事件。
除非,这个原世界的土著,得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果然,箫时衍破天荒笑了笑。
一时间,竟有凛冰碎裂之感。
“原来那个幽魂说的所谓系统,也并不是她一人独有啊。”
系统,竟然并非只有第五巽独有。
第6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六)
果然,姽婳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于箫时衍这个人,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相关内容,只知道他是第五巽起家资金的背后来源。
但姽婳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既然要截第五巽这场机缘,她自然要对箫时衍此人从头到尾了解个透彻。
从外界能打听到的箫时衍,大多集中在当今陛下对其的信任与赏识。
他年方十五承袭王爵,至今十二年整。
他袭爵之时,安乐王府当时已不复昔日荣光,其胞姐祁阳郡主当初悔婚一事,彻底得罪了皇家,其后许的那位状元郎又落了个流放的下场,可以说姻亲氏族皆无可靠。
可偏偏,他就是能力挽狂澜,不光站稳了脚跟,更是深得当今陛下信任。
能让一个男人,还是最至高无上的男人,忘了当初被悔婚的耻辱。
要么是箫时衍此人能力着实过强。
要么是他和今上有什么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他们放下隔阂与成见。
亦或是两者都有。
姽婳在救出箫云落后,便旁敲侧击地得到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箫云落明面上是箫时衍的孩子,但在箫云落口中,她的父亲待自己并不亲厚。
虽然衣食住行半分不缺,但管教却极为严格,一言一行都皆不准出错。
就好像,刻意不让她重蹈什么人的覆辙一般。
“看来,殿下的阿姐祁阳郡主,也有这么一个系统了?”
姽婳心中的猜测终于确定了。
第五巽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任务者。
那位十几年前闹得京城大乱,但如今已经香消玉殒的祁阳郡主,也是一个任务者。
箫时衍此时才真正正视面前的女子。
毕竟,能从坊间的只字片语,拼凑出真正的真相,这样的敏锐力和洞察力,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
并没回答姽婳的问题,箫时衍倒是反问道,“是又如何?你费尽心力接近我,目的到底为何?”
“为何?为了让那个占据我哥哥身体的游魂彻底离开,为了用那所谓的系统为我第五家积攒实力报仇!”
之所以敢如此直白说出报仇二字,是因为当年第五家之事,乃是江湖事,对于箫时衍这个皇家人来说,并不构成威胁,也并不冲突。
姽婳目光直接地看向箫时衍,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王爷应该也发现了吧,这个所谓的系统能够给人带来莫大的好处,譬如我的武功能恢复,便有一部分是窃取了系统的机缘。我想同王爷合作,我要这个幽魂离开,要借助这个所谓系统为第五家报仇,而王爷您也可以将系统收为己用,不论于己于国,都是大利。”
此刻,姽婳露出了自己狰狞的爪牙。
这是一场针对第五巽身上系统的捕杀。
要想除掉第五巽,首先就要拔除掉他身上的系统,既然能有同盟者,那何乐而不为呢?
箫时衍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垂眸道,“本王为何要同你合作?有些事,自己做,反而更方便。”
姽婳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低声似喃语一般。
“就凭那具身体的主人,是我的亲哥哥。王爷应该也明白吧,亲人之间断不开的血缘,究竟有多大的妙处。”
箫时衍当然知道。
毕竟,他已经在祁阳身上体验过了。???
那个占据了他姐姐身体,毁了他姐姐清誉和人生的幽魂,唯一的好处,便是给了自己这一身举世无双的武功。
可惜,再好的武功也护不住想保护的人。
“好。”箫时衍点头答应了。
不是为了所谓的好处。
而是,他想要这些肆无忌惮的系统,付出代价!
而另一边,昏迷了一整夜的第五巽终于醒了过来。
此时,他已经不在文曲寨中,而是躺在一间瞧着像是客栈上房的房间内。
“公子醒了!”
一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在一旁打盹,第五巽刚一醒,她便发现了,忙跳起来叫人去了。
“系统,这是怎么了?”
系统变得有些沉默,过了些许时间才回答。
“你昏过去后,有一批人进了文曲寨,看到了你和那些尸体,他们报了官,然后把你带到了客栈,大概一会儿想等你醒了问一下当日的情形吧。”
第五巽挠了挠脑袋,正想说什么。
正好这时,门被推开了。
一对男女走了进来。
男子身形修长,身着青衫,手持一把玉骨折扇,肤如温润白玉,眉目间似有远山之姿,端的是一派公子世无双的清雅姿态。
而他身边的那位姑娘,生得同男子有四五分相像。
她身着碧色的浮光锦长裙,眸若秋水,秀丽夺目,是一位极为出挑的美人,而且是位金尊玉贵养大的美人。
第五巽见到这位美人的第一时间,就被吸引住了。
“这位公子,在下闻人淮明,这是舍妹闻人妙容。我们途经文曲寨,听闻山下有几户人家的女儿被掳进了寨子里了,便前去查看。正好看到了寨中被正法的贼人,还有力竭昏倒的公子你,便冒昧将公子带了回来。”
闻人淮明极会说话,几句话便将自己的立场、来历、目的以及昨日种种说了清清楚楚。
“闻人?你们是闻人山庄的人?”
第五巽如今对这个世界的武林势力格局也有所了解。
第五和闻人曾经是武林中并列的两大世家,堪称白道之首的存在。
且这两家关系甚笃,两家家主是把兄弟不说,家主夫人更是同宗所出,亲上加亲。
后来第五家遇难后,闻人家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放弃为兄弟追查真凶,多年来投入的金钱人力不计其数,更是放话出来,谁若能提供准确线索,必以千金酬谢。
“是,我们兄妹要去陇西祝贺外祖母六十寿宴,途经此地,不想能遇到兄台这般侠肝义胆之人。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系统刚想提醒第五巽,用化名,不要用第五巽这个名字。
只见第五巽笑了笑,看向一旁那位温婉秀丽的美人。
“在下名叫第五巽,谈不上侠肝义胆,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这个蠢才!
系统虽然没有人的情绪,但那一刻,却感到了强烈的无力和愤怒感。
第7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七)
“第五巽?你,你可是第五山庄的遗孤?”
闻人淮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旁的闻人妙容也吃惊看向第五巽。
第五巽矜持地点了点头。
“是,多年前家中遭劫,唯余我一人。我年少时曾听过父亲和闻人庄主的事迹,知道他们二人乃是过命交情,所以如今才敢在二位面前表露身份。”
第五巽会表露身份,并非全然无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五家的灭门之祸已经过去十年,若真的是想寻仇,那闻人家等于戴了十年面具,装了十年。
第五家不过一个武林世家,当初第五巽的父亲送他们兄妹出来的时候也没交代过什么,更没给过什么传承物件。
第五巽带着第五婳逃亡时,也并未遇到过什么追杀来的人,所以大概率那东西已经被灭门之人拿去了。
那闻人家的嫌疑就很小了。
毕竟,他们若真是灭门的人,何至于花费十年来寻找灭门线索,这些年或真或假的线索不断,闻人家在这上面花费的也有数千金了。
所以,第五巽决定表露身份,为自己换取一个坚实后盾。
同时,第五巽若有若无地瞥向闻人妙容。
还能认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
不知道当初第五家那个老头有没有给他儿子和闻人家姑娘定个娃娃亲什么的,正好便宜了自己。
果然,在自己自报家门后,闻人兄妹的态度立刻就亲热了许多。
“原来竟是第五兄,我现在就让人回山庄报信,父亲知道定是要欢喜坏了,他这十年来日日日挂念此事,都成了心病了,如今终于得到好消息,怕是什么病痛都除了。”
闻人淮明亲切地立刻同第五巽称兄道弟,极大地满足了第五巽的虚荣心。
毕竟,继承了这具身体以来,原主的记忆也好,第五婳的提醒也好,都是在说第五家的灭门之祸不简单,要隐姓埋名,待积攒好力量后再图后事。
可如今的第五巽如何肯?
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为了那个根本不知是谁的仇人,难道要一直这么苟活下去?
他才不愿意。
他有重活一次的机会,那是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过人上人的日子来的。
最后,是闻人妙容羞涩温婉地打断了两人的攀谈。
“第五公子,如今我和阿兄要去陇西为外祖母贺寿,身边带着的人手并不多,如今您身体未愈,若是孤身一人,难免让人担心。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和我们一起先去陇西,待寿宴事了后,再一起回闻人山庄,正好公子可在山庄修养身体,也可和家父一起交流剑法心得。”
闻人妙容短短的一段话中,已经温温柔柔地将第五巽接下来的行程给安排好了。
偏偏第五巽还没发现异常,只欢喜点头。
“自是好的,怎会嫌弃。”
闻人妙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接下来,闻人兄妹以不打扰第五巽休息为名头,悄然退了出去。
门刚一关,系统就开始质问了。
“你怎么能这么快说出自己的身份?”
第五家背后的血海深仇,即便自己都未曾获取完整资料,闻人家到底是敌是友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判别出来的?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这有什么?”第五巽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当初跑了两个孩子又不是跑了两只鸡,这么多年都没人找来,当时逃亡路上也没人追杀,想来那些人是求财求物,不求斩尽杀绝,不然那对兄妹哪能活到现在?”
相反,第五巽觉得遇到了闻人家兄妹对自己而言,是一个机遇。
“闻人家对外说要为兄弟报仇,闹得那般声势浩大,武林皆知。那么如今我这个第五家的唯一遗孤,他们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好好对待。”
否则,闻人家这十年的悲愤,就成了笑话了。
“第五家可不止你一个血脉。”
系统冰冷地提醒道。
“薄昆得了那么一个绝色美人,不还得好好亲热亲热,而且我废掉了她的武功,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呆着后宅里了,若是她能及早醒悟,好好伺候好薄昆,这富贵日子,不知多少人羡慕都求不来。”
第五巽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留了第五婳一命不说,还给了她富贵的后半生。
虽然那薄昆年纪是大了些,可大了些才会疼人啊,第五婳生得那般美,只要她想开一点,这薄家上下,不都是她的了。
可惜,第五巽的这般好心情,只持续到了第三日。
他们一行人赶路到了煌城时,在客栈落脚的时候,第五巽听到了旁边一桌人正在讨论西陲最近的大事。
“听说了么?西陲的薄家,最近到处在拿一对江氏兄妹。”
“薄家?西陲第一马商薄昆?”
听到薄昆二字,第五巽上楼的脚步慢了下来。
前方的闻人兄妹微不可察地看了他一眼,顺着第五巽的眼神,朝那桌人处看去。
“对啊,薄昆死了。洞房花烛夜,被人抹了脖子,等下人发现的时候,听说人都硬了。”
薄昆在西陲欺男霸女,一直名声不好,但薄家家大业大,占据着西陲近半的马场,可谓风光无比。
怎么如今就被人抹了脖子,死得如此狼狈?
“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姑娘是她哥哥卖进府里去的,看着柔柔弱弱,生得又国色天香,直接让薄昆昏了头,谁成想死在了美色手上,听说那姑娘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难道是设的局?”
一旁的食客也加进了讨论,毕竟这般内容,总是能激起人的讨论欲。
“是啊,薄家也是这么觉得,那对江氏兄妹八成是别人找来设的局。不然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从守卫森严的府邸里,一个人也不惊动地悄然离开了。如今,薄家悬赏五千两,要取这两人的项上人头呢。我这儿还有画像,我给你们瞅瞅。”
说完,从做势往怀里掏。
第五巽一惊,忙扭过头朝楼上走去。
闻人兄妹二人也没说什么,只装作不知的样子。
三人没注意的是,底下手拿画像的那位食客,此刻也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三人的身影。
第8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八)
到了客栈上房后,第五巽借口身体不适和闻人兄妹分开了。
只是,刚一关上门,他淡定的表情便消失殆尽。
“系统,你出来,你给我的药确定不会失效么?怎么那个第五婳居然还能逃出来?”
将第五婳卖给薄昆,这不是系统给出的任务,而是第五巽自己的决定。
同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特意做了好几个基础任务,换取了系统出品的能够永久让人内力丧失的药物,为的就是让第五婳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第五婳实在太敏锐了。
不过相处了短短半月,她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不对,甚至能够想到游魂入体这般常人眼中离谱至极的可能。
所以,第五巽即便十分爱惜这位妹妹的美色,却还是痛下杀手。
可是,她怎么还能逃出生天?
“不可能失效,系统出品的药物,这个世界的任何手段都不可能解除。第五婳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半分内力。”
系统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第五巽一时也有些怔愣。
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沉思的第五巽一跳。
“谁?”
“第五公子,是我。”
是闻人妙容的声音。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正是闻人妙容那张秀美的脸庞。
“我见第五公子不太有精神,让客栈的厨房炖了一盅汤,公子喝了也能熨贴些。”
闻人妙容的手中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温婉笑道。
第五巽自然是高兴地将门打开,把闻人妙容迎了进来。
他那此刻被美色塞满了的脑袋,丝毫没有想到,为何来的会是闻人妙容这个女子,而不是更合适的闻人淮明。
汤喝了一半,闻人妙容开口了。
“公子,刚刚上楼的时候,我看您对那几位食客谈话内容很感兴趣。”
闻人妙容这句话,让第五巽猛地抬起了头。
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闻人妙容问出了第五巽最不想听到的那个问题。
“抱歉,我刚刚派人下去传菜,结果看到了那几位食客人手上的画像,传闻中杀害薄昆的江氏兄妹。”
漂亮的杏眸盯紧了第五巽。
“其中一人,和公子您极为相像,另一位姑娘,也是和您有三五分的相似。”
她发现了。
怎么办?
第五巽拿着汤匙的手甚至出了一手滑腻的汗水。
自己抛下亲生妹妹的事,难道就这么曝光出来了么?
武林中人不是最重人品,闻人兄妹会不会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认下,就说江婳是你为了缓解悲痛捡来的。”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和她,只能有一个人是真的,明白了吗?”
第五巽素日里转得不太快的脑子,此刻倒是突然机敏了起来。
“她叫江婳。”
第五巽脸上浮现了几分怀念之色。
“当年,我和小妹一起被送了出来,逃亡路上,小妹身体孱弱,感染了风寒去了。后来,我遇到了江婳,她是流民,父母都遇到了山洪去了,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孩子。”
抬眸看向闻人妙容,第五巽的眼中满是悲痛。
“她长得和小妹有那么几分相像,所以我留下了她,让她用了小妹的名字,假装如此小妹就还没死去,一直在我身边。后来,我带着她一路流浪,在西陲安了家,可谁想,十年的掏心掏肺,养出了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在第五巽的描述中,江婳这个顶替了第五婳身份的冒牌货,一心向往富贵,甚至为此不择手段。
所谓的被卖身,不过是江婳自己演出的一场博得薄昆眼球的戏码。
毕竟,送上门来的,哪有抢来的,来得刺激有趣。
而自己,只是发现其本来面目后,悲愤失望之下,远走他乡的失意人而已。
听完第五巽这一串看似天衣无缝的解释,闻人妙容面上露出了释然的笑。
“原来如此,既如此,第五公子放心,闻人山庄在江湖上这几分薄面还是有的,薄家的事,我让人去解决。”
只字片语间,便将第五巽面对的追杀危机化解。
闻人山庄,名声在外,果真不负正道魁首之名。
第五巽眼中的光更灼热了三分。
半柱香后,闻人妙容拎着食盒走出了第五巽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卸下了外人面前端庄柔美的模样,神色一脸漠然,问道身旁的侍女。
“阿兄呢?”
侍女恭敬垂首道,“大公子去弈星楼拜访周阁主去了。”
“果真是阿兄,江湖上的年轻一代领军,父亲倚重的闻人家继承人,便是同各大交好门派的日常往来,也都是让阿兄出面。”
闻人妙容低头看向自己涂抹着丹蔲的一双玉手,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让人心生敬佩,也让人心生嫉恨呀。”
一旁的侍女听到如此让人惊骇的话,却依旧神色平静。
她端来一盘净手的玫瑰花水,跪在闻人妙容身前,伺候其净手。
“小姐就认定这位第五巽了么?奴婢瞧着,他并不是个安分的人。”
闻人妙容将手浸入水中,清洗着刚刚和第五巽接触给自己带来的恶心感。
“傻玢玥,我要的就是他的不安分。若他真如阿兄那般出众,我还不能选他呢。”
这个第五巽,满口谎言,贪恋美色,空有野心,却无能力。
文曲寨那些尸体,她粗略看过,伤口更像是制式唐刀所为,而非他手中所持的那柄剑。
这般粗浅让人一戳即破的谎言,偏偏他能心安理得地承认下来,可见此人脑袋空空。
但是偏偏他却运气极好,还有他那一身浑厚的内力,一个流落在外无人教导的人,却能有不少武林世家精心培养都养育不出的武功修为。
这个人,要么是得上天眷属的命运之子,要么,便是身藏机遇和秘密。
第五巽不知道,在他打量美人儿,算计着要将美人儿收入囊中之时,闻人妙容早已将他看了个七七八八,并且毫不客气地算计上了。
而客栈屋顶上。
姽婳悠闲地看着湖畔风景,听着底下上房内的精彩对话,微微勾了勾唇角。
上一世闻人妙容成了这位假第五婳的夫人,本以为是个被哄骗的千金小姐,如今看来,被哄骗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第9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九)
如今,箫时衍等一行人也下榻在煌城。
箫云落的心疾在姽婳的灵力呵养下,已经好了大半,但箫时衍之前在陇西为她找了一位医圣,如今正好一并前去,一来看病求心安,二来也是好好观察下第五巽身上的这个系统。
姽婳回到别院时,箫时衍正在院内看着箫云落弹琴。
箫云落虽年纪尚幼,但琴技却已臻化境。
此刻她所弹奏的,是一首战曲,杀伐之气,几乎凝结成实意。
姽婳站于箫时衍身旁,静静听着凉亭内箫云落的琴声。
一曲完后,箫时衍点了点头。
“今日琴意倒是又至新境,看来出来走走,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回房吃药去吧。”
箫云落乖乖行了礼,又朝一旁的姽婳偷偷笑了笑,便乖顺回房喝药了。
“云落的琴技,堪称一句大家之名。”
姽婳这句话并不夸张,她也通晓琴技,箫云落的琴,虽然情感上因年纪尚小,或许欠缺那么一两分精髓,但技法已是大成,小小年纪,天赋可见一斑。
“她的琴,遗传自她的母亲,但不及她母亲当年的十之一二。”
当年的祁阳郡主,一曲动九州,乐传千古意。
他的阿姐,风华绝代,惊才绝艳,所以才能让当今陛下,即便经历了悔婚“背叛”,依旧能够十余载念念不忘。
可惜,阿姐的所有,毁在了那个所谓的系统和游魂手上。
收敛了情绪,箫时衍拿起茶盏,淡声问道,“如何?看到第五巽了?”
“见到了,还是那般自大,闻人兄妹分别把他当枪使,他还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看似温和却滴水不漏的闻人淮明。
端庄柔顺却野心勃勃的闻人妙容。
这对兄妹,个顶个的不简单,怕是把第五巽扒皮吃了,第五巽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呢。
“一样的狂妄无知,这所谓的系统挑选人的眼光还真是如出一辙。你预备如何钓出他身上的系统?”???
姽婳微微笑了笑。
“自然是,用另一个系统。”
自己身上那个除了传输记忆,平日里窝着大气都不敢出的系统,也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半月后。
陇西蒲城。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第五巽等一行人终于在八月十五前赶到了蒲城。
蒲城是陇西的要地,这里最大的宗门,当属霸刀门。
而霸刀门如今的门主,正是闻人兄妹的亲舅舅。
他们这次前来,也是为了给霸刀门老夫人,也是两人的外祖母琼华夫人迟轻衣前来祝寿的。
她也是第五巽宗族内的舅外祖母。
刚一进城,霸刀门的副门主已经在此等候着了。
“闻人少爷,闻人小姐,门主和老夫人等候多时了,听闻您二位今日到,一大早就让我在这儿等着了。”
亲昵而又不失恭敬地行完礼后,副门主看向一旁的第五巽。
“请恕在下眼拙,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闻人淮明温和笑了笑,代第五巽回答了。
“这是第五巽,是第五山庄的唯一血脉。”
闻人淮明的咬字,在唯一血脉这四个字上略略加重。
副门主的眸光一震,但很快反应过来。
“竟是第五家的公子,门主和老夫人都十分敬佩第五庄主为人,两家也是正经宗族亲戚,如今见到第五公子前来,定是欢喜。”
说完,便带着马队朝城内行进。
刚走了几步,第五巽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看左前方的酒楼三楼。”
第五巽莫名其妙地抬首望去,结果整个人身子都僵住了。
三楼的窗户开着,此刻窗前正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黑发如墨,直直看向自己。
是第五婳。
“她怎么来了?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系统却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不管第五巽怎么在脑海中呼叫都不回应。
直到一旁的闻人淮明发现了第五巽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朝酒楼望去。
他只看到了一道白衣墨发的背影,飘渺如云中月。
“第五兄,那位女子,你认识么?”
第五巽这才回过神来。
“啊,奥。不认识,不认识。”
这般拙劣的掩盖,闻人淮明却只笑了笑,没再追问,只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副门主。
副门主立刻心领神会,给了底下人一个眼神,立刻便有两人从庞大的迎接队伍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混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第五巽则是一边骑马,一边拼命在脑海中呼叫系统。
过了许久,系统冰冷的电子音才重新响起。
“第五婳的身上,也有一个系统。”
这个事实,让系统也无法相信,但根据传输来的数据分析,第五婳的身上,的确有一个十分神秘的系统存在。
“什么?”
第五巽大惊。
“你不是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么?不是说这个世界只能允许一个系统存在么?那为什么第五婳也能拥有系统?”
第五巽所有的倚仗,都在于这个神奇的系统,所以他才敢于对第五婳下狠手。
若是第五婳也有了系统,自己还得罪了她,那自己还能风风光光成为天下第一么?
“按照这个世界的能量守则,只能允许一个系统存在。我也是前一个系统报废后,我才获准了进入这个世界的机会,可刚刚第五婳身上的系统波动不是假的,之前西陲之时,她身上并无异常,想来是这段时间得到的。”
系统破天荒说了一大堆话,显然如今的情形,也超出了它的认知。
第五巽猛地反应过来,怪不得第五婳能从守卫森严的薄家逃出来,原来是她有了系统。
“杀了她!”
系统和第五巽的声音同时响起。
相比第五巽的单纯害怕姽婳报复,系统的考虑则更长远。
“只允许一个系统存在这条规则不是假的,所以,要么你杀了她,我吞噬掉她的系统。要么,就是她杀了你,我被她的系统吞噬。你的动作要快!我会尽快给你发布任务,助你提高实力,除掉第五婳。”
系统和第五巽此刻都感受到了无边的危机感。
而另一边,姽婳识海中的系统正战战兢兢道,“主人,那我藏起来了?”
作为一个混吃等死,每个世界被主人带飞,积分赚得盆满钵满,却从来在任务里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它被姽婳拎出来扮演了个神秘而强大的系统,如今整个人都是懵的。
姽婳轻轻点了点头。
自己的这个系统自从交出了源代码后,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了。
所以,它才能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限制。
现在,问题就给到了第五巽那边。
当危机感来临,系统不停给他颁布任务开始揠苗助长,那便是他踏向深渊的开始。
第10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
第五巽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霸刀门。
霸刀门门主白麒昂,已经在正厅等候着了,可谓给足了排场和尊重。
刚踏进正厅的一瞬间,第五巽便接到了系统发布的最新任务。
【获得霸道门的传承刀法。】
【奖励:三十年浑厚内力。】
第五巽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即便他对江湖之事了解并不多,但也知道,一个门派的传承刀法,乃是门派机密所在,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个外人轻易得到?
但是系统给出的奖励又实在是诱人的很。
暂时将内心的忧虑压下,第五巽摆出一副青年才俊的唬人模样,同白麒昂彬彬有礼地交谈。
白麒昂听闻这是第五家的唯一遗脉后,面上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三分惊诧和七分欣喜。
“好,这实在好不过了!当年第五庄主如此英雄豪杰,却偏偏遭此横祸,江湖中人都甚为惋惜,家母也是日日挂念此事,逢年过节都要为第五家的英雄儿郎们上柱香。如今若是让她知道第五家还有血脉存活于世,母亲定会欢欣非常。”
说完便立刻派丫头去同老夫人传话。
不一会儿,在佣人的簇拥中,走进来一位衣着富贵的妇人。
她瞧着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即便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岁月侵染的风霜,依旧称得上一句绝色美人。
这个人便是霸刀门的老夫人,即将过六十大寿的琼华夫人。
一进门,琼华夫人便亲切地握住了第五巽的手。
老夫人一口一个好孩子,话语间竟是红了眼眶。
第五巽也稍稍安下心来,看来这霸刀门的确同第五家关系不错。
也是,毕竟第五夫人出自霸刀门,古代讲究沾亲带故的亲缘关系,所以如今也待自己亲厚几分。
听着第五巽脑海中的絮叨,系统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它到底只是一个程序,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的情感,最后只冷冰冰嗯了一声。
寒暄了几句,第五巽便注意到了琼华夫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十五六的俏丽姑娘。
这姑娘身着一身紫色的袄裙,俏丽非常,神采飞扬,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第五巽。
白麒昂恰到好处介绍道,“这是小女白姮,阿姮,这位是第五山庄的第五巽公子,按照宗族论辈,你该叫他一声兄长的。”
“巽哥哥!”
小姑娘干脆利落地一声哥哥,直接叫得第五巽身子都麻了半边。
第五巽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武侠小说中,想要学习一个门派的绝密心法,除了成为这个门派的弟子,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赢得一位这个门派女子的心。
眼前这个白姮瞧着年纪不大,想来应该好攻略的很。
心里打定主意的第五巽没发现,一旁的闻人妙容眼神中略带审视地观察着他,琼华夫人看他的眼神,也颇有深意。
琼华夫人的寿宴在四天后,所以一行人就在霸刀门先住了下来。
这几天,第五巽也没闲着,为了完成任务,他抓紧开始实施他的攻略计划。
他也不是盲目攻略,在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这位白姮小姐的性情和喜好后,他认为,这等活泼俏皮的姑娘,自然是喜欢一个能陪她玩的大哥哥般的人物。
当然他也没忘了闻人妙容这位绝色佳人。
白姮再好,也不及闻人妙容背后的闻人山庄来得显赫,所以为了掩人耳目,他追求的手段大多只搁在台面下,并未大张旗鼓。
今日悄悄送一份自己亲手做的蛋糕,明日捣鼓一个稀奇的棒冰出来,后日再送一份自制的口红,总之是将他肚子里本就不多的那些存货,全都掏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全被箫时衍派出的探子,仔仔细细记录了下来。
郊外的一处普通别院里。
这处别院从外看不过是寻常的红瓦青砖,但进入其中才发现,其中的一草一木,乃至铺地的石砖都大有来历。
这宅子的主人,正是财可敌国的安乐王殿下。
箫时衍一行人到了陇西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箫云落寻来医圣把脉。
结果这一把脉可了不得。
已经年逾古稀的医圣简直是啧啧称奇。
“你家这娃娃在哪处遇的神医?如今心脉上的先天之症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这些倒也没什么大碍了。反正你箫时衍也有的是钱,日后名贵药材养着也就是,养得仔细一些,和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果然。
听完医圣的话,箫时衍垂下眸子。
云落身上的心疾能够好转,一定是和第五婳脱不开关系。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得了好处,那他也犯不着非要刨根见底,问个清楚。
送走医圣后,探子把霸刀门最新的情报递了上来。
箫时衍面无表情地看完后,便派人去请了姽婳前来。
这几日,姽婳已经深深折服了箫时衍身边的这群侍卫。
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实则在剑道一术上有着常人不可及的造诣。
练武之时,她路过的寻常一句指点,便能拨开众人横亘已久的瓶颈,不过短短几日,这群侍卫只觉自己竟有脱胎换骨之感。
就连一向桀骜不逊的阿生,如今都对姽婳心服口服。
姽婳来到花厅后,拿起桌面上的那封密信,一字一句看完后,轻笑了一声。
“看来当年祁阳郡主身上的游魂,应当也和这位一样,做出了许多不符合常人认知之举吧。”
箫时衍的表情,明显是触动了什么记忆。
箫时衍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第五巽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了当年一向大家闺秀的阿姐,在那次醒来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口口声声要打破封建桎梏,追求自己的真爱,不肯接受当初的皇家赐婚,硬说要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所爱之人。
后来她遇见了齐豫,便像着了魔一般,说什么一定要攻略下她。
不顾家族名声,日日倒追着齐豫不说,竟然还干出了生米煮成熟饭这般荒唐之举。
到最后,才造成了那般无法挽回的局面。
姽婳对第五巽的举动倒不意外。
毕竟,在原主的记忆中,第五巽就常常以自己现代人的身份自傲。
觉得自己同这些古人相比,是站在科技以及发展巅峰的人。
而原世界中,第五巽的一路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
原主记忆里,恋爱脑一般冲昏头嫁给了第五巽的闻人妙容,实则是一个头脑清醒的野心家。
原本同第五巽亲密无间,如同亲兄弟一般的闻人淮明,实则也是一个八风不动的厉害人物。
至于霸刀门这段剧情,原世界里,第五巽并未在文曲寨昏倒,自然错过了闻人兄妹,他们三人第一次见面时,第五巽已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客。
没了相遇,自然第五巽也不会来霸刀门祝寿,他第一次来霸刀门,已经是以闻人山庄准女婿的身份前来了,同白姮倒是有过隐晦的情愫,但并未挑明。
白姮后面则是嫁给了一位武林后起之秀,让第五巽念念不忘了许久。
既如此,这段原著中并没有的剧情,便是自己可以大做文章的时候。
“王爷不知可有兴致,四日后一同去霸刀门,凑个热闹。”
正好,正面去会会这个系统。
箫时衍意味深长看了姽婳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看来,琼华夫人的这个寿宴,是注定过不安稳了。
第11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一)
很快,时间便到了琼华夫人寿宴那日。
霸刀门作为陇西数一数二的武林望族,再加上琼华夫人年轻时也是江湖有名的女侠,今日贺寿的人自然是人流如潮。
老夫人今日大喜日子,自是红光满面,坐于主座之上,接受众人的恭贺。
第五巽也知道今日寿宴,自己自当献上贺礼,只是他如今囊中羞涩,寻常东西拿出来自然也是入不了琼华夫人和霸刀门的眼。
在他为难之时,闻人淮明适时送上了一尊玉佛。
“第五兄,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尊出自庞先生之手的玉佛,外祖母拜佛茹素,我本想此次献给外祖母做寿礼。只是,父亲和母亲早已备下了妙法大师亲手所书的《华严经》,我作为其子,这份礼倒是不好再送了。所以我想借花献佛,请第五兄帮我献上这份心意。”
说是帮,其实就是把这尊当世第一雕刻大家庞先生所雕的玉佛送给了第五巽,让他拿着去做面子。
不过闻人淮明的话说得极妥帖,若是常人,自是欣喜感激地接过这份好意。
可第五巽哪里是常人?他虽然接过了玉佛,但心里却并不舒服。
闻人淮明走后,他悄悄跟系统吐槽。
“枉我还觉得他这人不错,他现在不就是在我面前显摆吗?他们闻人山庄有钱,我不过是一个被灭门的山庄的遗孤,装什么大尾巴狼?”
系统却有不同意见。
“不论如何,他给你的这份礼在此时乃是雪中送炭,你如今身无长物,难道真的要空手出现在寿宴上?”
第五巽思量片刻,扬声道,“这有何难,即便如今我一文不值,但我照样能用我的心思让琼华夫人心花怒放,让在场的所有英雄豪杰都记住我第五巽的名字。”
系统心中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可无论它再怎么问,第五巽也不再回答,只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寿宴的进程很快便到了“叫福礼”的环节。
不同于世家大族总是悄悄收下寿礼,讲究一个低调内敛。江湖门派总是爱名声的,这寿宴福礼不光要亮出来,更要由人唱礼。
醉月宫献上的鹤衔灵芝金器摆件一尊
岭南镖局陈家献上的福寿如意一件
药王谷献上的丹猞续命丸一瓶
一水儿的奇珍异宝让人大开眼界,也对霸刀门的权势和地位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直到,闻人淮明和闻人妙容两兄妹一同拜礼。
“淮明,妙容,代尊长献上妙法大师所书《华严经》一卷,萱堂日永,兰阁风薰。福禄欢喜,长生无极。在此恭贺外祖母生辰吉乐,福寿绵长。”
听到是妙法大师亲手所书,一旁的议论声都大了几分。
妙法大师乃是苦行僧,行善积德,极得世人敬重,乃是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师。
他亲手所书的佛经,可是又有心意又体面。
果然,琼华夫人美艳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
“好,好,你父母有心了,你们这两个孩子不远千里来给我贺寿,都是有心的孝顺孩子。”
闻人淮明本就在江湖名声远扬,闻人妙容更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儿,如今琼华夫人一开口,旁人自然是成山的奉承词语砸来。
接下来便是第五巽献礼。
此次寿宴之前,江湖便早有传言。说是第五山庄的小公子被找到了。
如今,大家自然是兴致昂昂的看向这位传说中的第五巽。
“舅外祖母,祝您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听闻您虔心礼佛,并不食荤腥,所以今日,特地准备了四品万寿斋菜,恭贺您大寿。”
不然他打开了自己手中的食盒,食盒中赫然摆着四碟精致无比的佳肴。
“花开富贵,玉掌献寿,明珠豆腐,百寿龙须面。”
对于这几道菜,第五巽很有信心。
这是他当初因为业务的原因,跟几位赫赫有名的创新菜大师学到的绝活。
融合了现代的改良技法,在这些古人面前,还不把他们惊个个没边儿。
洋洋得意的第五巽却没发现,众人打量他的神色,并不是他所想的钦佩和夸赞,而是略带一丝尴尬和审视。
“好,好孩子。”琼华夫人出来打了圆场。
“你的这份心意,让我感动不已,一会儿我定好好品尝。”
话是这么说,面子功夫也做足了,但是琼华夫人心里对第五巽却愈发有些看不上了。
虽说这份礼说得好听,是从自己的喜好出发,但是一来礼过于轻,不显重视,二来这份礼确实有些拿不上台面。
第五巽只埋头准备,却对寿宴今日的流程并不了解。
因着老太太常年茹素的原因,她今日的寿宴上,白麒昂这个儿子特意请了厨神前来操持此次的饭菜。
主桌之上的佳肴,皆是各色素菜样式,极用心思。
第五巽再如何说,不过是个外行人,如何同在厨艺一道浸淫几十年的厨神相比。
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叫福礼环节结束后,寿宴便正式开宴。
因着第五巽的特殊身份,白麒昂为了表示重视,特意将其安排在了主桌。
这一落座,第五巽便意识到了自己献上的寿礼出了错。
见他神色不太好,倒是一旁的白姮轻声安慰了他。
“巽哥哥,厨神做的菜,是拿银子办事的尽心,但你做的,是用心。祖母心有明镜,自是欢喜的。”
这几句话让第五巽内心好受了不少,同时心里也洋洋得意。
看着白姮已经被自己攻略差不多了,估计寿宴后要不了多久,霸刀门的刀法,自己就能拿到了。
上首的琼华夫人不管怎样,还是要夹一两筷第五巽做的万寿斋菜做做面子的。
她刚刚拿起银筷,夹了一筷子的龙须面。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彻了整个厅堂。
“琼华夫人还是莫吃为好,这万寿斋菜,名为素斋,实则沾染的荤腥,可比大鱼大肉来得还要厉害上三分。茹素几十载的功德,可别毁在这一筷子上。”
好深的内力。
众人惊诧回头,只见厅堂正门处,一位一身白衣的美人,同一位绯色长袍的俊美公子站在一处。
一红一白,都是世间少见的绝色。让人一眼瞧过去,只觉眼睛都被黏住了三分。
第五巽手中的酒杯砰一声掉落在地。
第五婳?她怎么来了?她怎么敢来?
第12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二)
闻人妙容一下就认出了姽婳。
这是那日酒楼中食客所说的追捕画像上的人。
可是,她为何会来此?
一旁的闻人淮明打量着姽婳的面容,眸光中情绪复杂。
短暂的吃惊过后,琼华夫人反应过来刚刚姽婳话中所说的内容,她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夹起的龙须面。
“名为素斋不假,但是大抵是为了表示对老夫人的敬崇之心,这道面的汤底,乃是用了十四只母鸡调出的清汤,后续又加入了肉糜、鹿筋等物,最后是加入甜果,消除了荤食的味道,又保留了那一口清甜。”
姽婳刚说完,一旁的箫时衍已经淡漠地接上了下一句。
“目的是好的,可心思,就称不上一句好了。”
第五巽的神色已经惊骇到掩饰不住了。
全对。
这两人说的制作方式,居然丝毫不差。
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琼华夫人的神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第五巽这是办的什么事?若是今日自己不知情吃了下去,那茹素几十年的功德不就毁于一旦了。
打着孝心的名义,怎么会干出这等不长脑子的事。
“敢问二位是?”
白麒昂作为霸刀门门主,也是今日的主家,自然是站了出来。
姽婳清浅一笑。
“第五家幺女,第五婳。”
这个名字一出,众人皆惊诧望向姽婳。
这个名字,一些在江湖上混迹年岁久一些的人自然都记得。
当年第五庄主盼了许久终得一女,那抓周宴办得,简直是十年内独一份的气派。
当时都说这位小小姐可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父母疼爱,上有兄长庇佑,家中显赫,日后自然是享福的命。
谁能想到,第五山庄会遭那么一桩祸事。
第五巽也顾不得素斋一事了,当即反驳道,“江婳,你不过是我收养的妹妹,有什么资格用我妹妹的名字?”
那义正言辞的模样,让不少旁观之人都信了几分。
姽婳将剑往身前一横,淡声道,“是真是假,口说无凭,既如此,那便以我第五家的家传清风剑法来定真假吧。”
第五山庄,剑法传家,便是抉择传承人,也是以剑法造诣论高低,谁赢谁做主。
她的眸子犀利看向第五巽。
“想来,你不会不敢吧。”
第五巽知道,这战书,自己必须接。
而且自己有系统加持,仅论内力修为,年轻一代中堪称翘楚。
但是,看着姽婳这般自信的模样,他的心中有些没底。
闻人妙容敏锐地发现了第五巽的犹豫。
她的美目微微看向白麒昂,白麒昂立刻心领神会阻拦了起来。
“这位女侠,今日乃是家母寿宴,还请给个面子,比试一事,不如日后再议。”
对于在场的大部分而言,第五巽来做这个第五家的唯一血脉,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毕竟,他够蠢还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才好操控,才好利用。
“不,就在今日比。”
箫时衍漫不经心地驳回了白麒昂的话,丝毫没把这位江湖赫赫有名的大侠放在眼中。
“敢问阁下是?”
白麒昂忌惮地打量道。
“本王,箫时衍。”
绯色的艳色长袍下,是一双几乎能看透人心的冰冷眸子。
安乐王箫时衍?
厅堂内的议论之声更大了几分。
虽说朝堂和武林,一个高居庙堂,一个远在江湖。
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江湖中人对朝廷的敬畏心还是有的,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今,安乐王同这位自称第五山庄血脉的女剑客来此,到底是代表其个人,还是朝廷的态度。
寿宴之上,不少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是安乐王殿下。”
闻人淮明虽不是在场之中辈分最高的,却是最有来头,所以此刻他见白麒昂神色尴尬,便适时站起来解围。
“这位公子和姑娘各执一词,我们作为外人,实在一时难以分辨。姑娘所言以家传清风剑法论真假一法,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今日乃是寿辰之日,且老人家常年礼佛静修,今日先是见了荤腥,若再是见了血腥,实在是有所冲撞。淮明还想拜请安乐王殿下,此次比试,不若小比。”
所谓小比,就是请德高望重之人见证,比试二人私下较量。
这样,即便出现了不可控的结果,起码在流言蜚语之上能控制三分。
箫时衍懒洋洋抬眸看了闻人淮明一眼,哼笑道,“讲得很好,可本王不听。”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姽婳,慵懒道,“所谓江湖,便是谁赢谁说话,去吧,本王在这里替你掠阵。”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是剑意之时,只见第五巽已经被人拿剑抵在了颈上。
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连一招都没过上。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姽婳。
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居然练出了自己的剑意。
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先天剑意。
“记得么?这一招。”
姽婳左手持剑,居高临下看向被剑气击倒在地的第五巽。
第五巽根本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内力和招式根本就没有使出来的机会,那柄瞧着平平无奇,毫无威慑力的铁剑,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上。
第五婳的系统这么强么?
第五巽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嫉妒,而后便是惊慌。
大庭广众,被人一招击败,他完全成了姽婳成名的踏脚石。
“这一招,名叫秋月寒江,是清风剑法第一式。”
姽婳轻蔑一笑。
“我的阿兄,是剑道奇才,我的剑法,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你连我的一招都敌不过,居然还敢用阿兄的名字。”
姽婳直接将面前之人定义成了冒牌货。
原主的兄长,那位真正的第五巽,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他潜心习武,有勇有谋更有担当。
所以,姽婳不会让如今的假第五巽破坏掉他的名声。
相反,她要让第五巽这个名字,以另一种方式响彻江湖。
英年早逝,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他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天,却让江湖上所有习武之人,都匍匐在他的阴影下。
“江巽,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
姽婳的左右微微用力,剑刃处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你说,是不是呀?”
认,便活。不认,这把剑,就会割断他的喉咙。
这是姽婳光明正大的威胁。
第13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三)
第五巽不敢认。
自己如果承认了自己并不是第五巽,不说如今的地位、名利、朋友。
单是一句同体异魂,便足够自己被这些古代人绑上火烧了。
事情已到了这种程度,这个冒牌货,还想顶着原主哥哥的身体和名声。
姽婳冷笑一声,“没关系,你若是不服,我们可对赌生死局,活下来的那个,自然就是真的。”
生死局,最好的结果,便是能活下来一个。
最差的,便是同归于尽。
这是生死大仇方才会进行的决斗。
在场许多人都诧异望向第五巽。
两人其实相貌上颇有几分相似,他们本来以为是兄妹二人生了嫌隙,故而才有今日局面。
但从如今这姑娘不论生死的态度来看,这哪里是嫌隙,是大仇。
一旁的箫时衍也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就喜欢这般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性格。
“此法不错,第五庄主当年也是正道魁首,关于他的血脉之争,自然是大事,当慎重以待。不如,就对赌生死,生者为真。”
姽婳和箫时衍二人配合默契,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将这个冒牌货身上披着的伪装撕下来。
今日,第五巽这个名字必须“死”在这里。
在场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毕竟,江湖中人有时也不讲究那些有的没的,你强自然说的话旁人也多信三分。
第五山庄当年的清风剑法叱咤江湖,不知多少人都曾目睹其风姿。
如今,这位这姑娘只是短短使出这么一招,却丝毫不逊于当年第五庄主的风姿,非家传绝学,绝对是教导不出此等境界。
反倒是这个第五巽,在对面的咄咄剑意之下,竟是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你帮帮我,系统!”
第五巽在脑海中苦苦恳求。
他虽然有时有些无知的狂妄,但如今的情形,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他根本没什么剑道天赋,曾经的第五巽是有的,但是他不行,他所有的武功和招式,都是从系统处得来的。
他就像是安装了一个游戏宏的玩家,平日里无脑输出也能打出漂亮的招式,只是遇到真正的高手,立刻捉襟见肘。
“只要我能度过这一关,以后我肯定好好完成任务,你能不能预支点武功或者剑法给我?”
可是脑海中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系统却十分的冷漠。
“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系统。”
就算能帮,它凭什么花费自己的系统积分去帮他。
它和第五巽本就只是合作关系,哪怕第五巽今日死在了这里,他照样可以寻找下一个任务者。
听到系统这让人绝望的回答,第五巽知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了。
“我认输。”
顶着满堂几百双目光,第五巽勉强站起身,垂首道。
这句话,便是承认了第五婳才是第五山庄唯一血脉的事实。
听到满意的回答,姽婳这才将剑收入剑鞘,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第五巽只觉那仿佛是打在自己脸上的重重一巴掌,扇得他整张脸都通红起来。
“以后,不准再用我阿兄的名字,我阿兄乃是无双君子,你不配。”
姽婳没打算现在就要了假第五巽的命。
诚然,此人现在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哪怕如今立刻抹了他的脖子,在场也不会有人来为他讨个公道。
但姽婳不能。
一来,这具身体的主人乃是原主兄长的,姽婳要让这个冒牌货离开这具身体,清清白白地将第五巽的身体还回来。
二来,她和箫时衍合作的真正目的,便是将系统的真相探寻出来,而后拔除干净。毕竟上一世原主的死,不光有假第五巽这个冒牌货的功劳,这个系统在其中也是居功甚伟,所以,自该是一起付出代价。
更何况。
姽婳敛下眸子,如今她已经穿梭了十几个任务世界,距离当初的约定积分已经越来越近,但伴随一个个世界的经历,她越发觉得,系统背后或许还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自己身上这个废柴系统,自己早已经拷问过了,什么都不清楚。
但别的系统呢?
收好剑,姽婳转身朝箫时衍走去。
路过闻人淮明时,姽婳轻飘飘抬起眸子。
“听闻闻人庄主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我第五山庄的灭门真相,若是方便,不日后我将登门拜访。”
即便刚刚被姽婳和箫时衍二人联合驳了面子,但闻人淮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愤恨之色。
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自是方便,闻人和第五两家乃是世交,今日是淮明的错,认错了人,这才让第五小姐无奈只能自证身份,淮明在此,同您致歉。”
说完,出身高贵的闻人淮明,居然弯下了如松竹一般笔挺的腰身,朝姽婳行了致歉礼。
姽婳没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的箫时衍眉头一皱。
这个闻人淮明,拎得清也放得下身段,往日里,箫时衍是比较欣赏这样的人的。
只是刚刚第五兄妹对峙之时,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两人的时候,箫时衍却注意到,闻人淮明的视线,一直在打量姽婳,连一分都没分给对面的第五巽。
若说是年少慕艾的倾慕之心,可那视线中的内容又过于复杂,绝不是倾慕一词所能解释的。
闻人淮明,到底在想什么?
姽婳同箫时衍离开后,琼华夫人便借口精神不济,提前结束了寿宴。
在场的江湖众人也不介意,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他们谈论许久了。
曾经的正道魁首世家的血脉之争。
还有第五婳这个剑道之上堪称天赋无双的第五家传人。
这些,都足够江湖动荡起来了。
众人离开后,第五巽也不好意思再留下。
不,此刻叫他曾经的名字王鹏更合适。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开始收拾行装。
看到房里拜的闻人淮明相赠的那尊玉佛,他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装进了自己的行囊里。
等自己飞黄腾达了,肯定会还给他的。
不过临走之时,王鹏还想去见见白姮。
这个小姑娘一直很单纯好骗的模样,对自己也颇有好感,自己虽然如今形势所迫要暂时离开霸刀门,但是还是不想放过白姮这个好不容易攻略到一半的任务。
彼时正是天色刚刚擦黑。
王鹏为着颜面,避开了巡逻的人,到了白姮的院落外。
结果还没进去,边听到院内传来了白姮那娇俏的声音。
“那个蠢才,枉费我在他面前还演了那么久,不想竟是如此废物,在第五婳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白姮,说的是自己么?
王鹏愣在了当场。
第14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四)
王鹏到达院子外那一刻,白姮就知道了。
这个人,空有一身内力,却无半分江湖经验。
就连要偷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必要掩盖好自身气息这一点都不知道。
空有一身第五家的血脉,却并无与之匹配的能力和头脑。
真是辜负了第五这个姓氏。
是的,白姮知道,第五巽应该也是第五家的血脉。
不知他们兄妹二人起了何种纠纷,当年相依为命,如今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可白姮如今并不在意了。
今日寿宴过后,这个第五巽是真是假都没有意义了。
第五家,只会有第五婳这唯一血脉。
这是江湖众人认可的,也是第五巽自己认下的。
白姮对面的那人,是闻人妙容。
端庄秀美的闻人大小姐,此时面色冷了下来。
她身无武功,但从白姮的暗示中也明白过来,第五巽正在外边。
不过,她和白姮有着同样的想法。
早知此人如此废物,何必浪费那些时日。
闻人妙容冷声道,“第五山庄的血脉,代表得不光是往日的荣光,更是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处。若今日是我,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拼命保住这个头衔,而不是像一只败犬,夹着尾巴,向对手摇尾乞怜。”
第五巽知不知道他放弃了什么?
哪怕第五婳死了,他也不会再拿回第五家血脉这个头衔了,因为这是他自己放弃的。
院外,王鹏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闻人妙容和白姮,这两个他以为对自己暗藏情愫之人,居然背后如此议论他。
他想进去,可刚一抬脚,脑海中的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任务:迎取霸刀门门主之女白姮/闻人山庄庄主之女闻人妙容为妻。】
【任务时长一年,任娶其一即视为任务成功,若能完成双线则给予双项奖励。】
【任务奖励:三十年淳厚内力/清风剑法剑意详解。】
清风剑法剑意详解!
王鹏立刻停住了脚步。
如果自己能得到这个奖励,那么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击败第五婳。
他不觉得依靠系统得来的能力有何不妥。
那第五婳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剑道修为,难道不也是靠着她身上的系统么?
犹豫了几秒,王鹏没有踏入那个院子,而是转头回去拿着行囊离开了霸刀门。
尽管如今闻人妙容不再是他心目中温柔娴美的大小姐,白姮也不再是可爱俏皮的小妹妹,但她们还有价值,所以自己不能同她们撕破脸。
离开了霸刀门后,王鹏找了个客栈暂时安置。
他决定暂时还是在陇西待几日。
毕竟,还有一个未完成的获得霸刀门传承刀法的任务。
正准备安置,突然,房门被扣响。
是谁?
王鹏机警地抬首望去。
“第五兄,是我。”
是闻人淮明的声音。
他怎么会来?
王鹏气愤站起,今日便是他带头承认了第五婳的身份,亏得还和自己称兄道弟,不想变得如此之快。
突然,王鹏神色一变,看向自己房间角落里的行囊。
他不会是来找自己要那尊玉佛的吧。
见屋内之人不想开门,闻人淮明的声音中也毫无急躁之色。
“第五兄,在下有要事相商,可否开门让在下进去详谈?”
思索再三,王鹏还是踱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闻人淮明那张君子温润的如玉脸庞。
进入房内,闻人淮明将手中一个盒子放在了桌上。
见王鹏投来怀疑的目光,他轻声道,“这里面是一千两黄金,还有,霸刀门的传承刀法秘籍。”
听到最后的时候,王鹏的眸光猛地亮起。
不过,他没有贸然去拿那个盒子,而是谨慎看向了闻人淮明。
“闻人公子什么意思?”
他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本秘籍?
闻人淮明仿佛主人一般,悠闲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第五兄不需要么?”
费劲心力接近白姮,各种伎俩逗她开心,言谈之中更是自以为隐晦地打探霸刀门的刀法。
他的目的并不难猜。
便是猜错了,也并不打紧,不过一本刀法,于闻人淮明而言,和地上掉的一文铜钱并无什么区别,即便那是赫赫有名的霸刀门的传承刀法。
只这一句话,就让王鹏不再吱声。
他需要,十分需要。
只要得到这个,他的任务就能完成,他就能得到三十年的精纯内力,便能跻身一流高手。
缓缓在桌边坐下,王鹏沉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无功不受禄。
即便再不想接受,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没了第五巽这个名字,江湖上又没闯出什么响亮的名声,对于旁人而言,怕是连草芥都算不上。
他虽然不喜欢像闻人淮明这般出生就在罗马的贵公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从初相遇到现在,闻人淮明待他的态度一直都足够亲厚。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人之一生,不过求财、求名、求权、求情义而已。在下是个俗人,其的,便是第五兄能带给我的,权。”
权?
“第五家的血脉,带来的不止名利,还有更多好处。第五兄这几日现在这里歇脚吧,几日后,我会让人护送你前往闻人山庄,届时,我们再详谈,这第五家的血脉,究竟该如何用。”
闻人淮明轻摇着手中那把玉骨折扇,温润笑看向王鹏。
他根本没正面回答想要王鹏做什么,却已经安排好了王鹏接下来的行踪,根本不容拒绝。
那一刻,王鹏竟有些不自觉的害怕。23sk
可是,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一咬牙,王鹏低声道,“好,我答应你,可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恶狠狠舒了口气,王鹏压低了嗓音。
“我要你帮我除掉第五婳。”
话音一落,王鹏便觉得身边空气一冷,面前的男子慢慢收敛起了笑意。
“我可以帮你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名、利、美色,这些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所以,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第五婳有她的用处,不要再打她的主意,明白了吗?”
那股凛冽的杀意,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到。
王鹏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他心中并未把这个约定当成多大一回事,闻人淮明利用他,他自然也可以利用闻人淮明。
收敛起杀意,闻人淮明自然又恢复了那副温润的模样。
他看向面前这个洋洋得意的男子,心中暗叹一句。
自己的许诺是真,可到时,第五巽也需得有命来取了。
结束了和第五巽的见面后,闻人淮明走出了客栈,然后,在自己的马车上,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15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十五)
马车中的人,正是姽婳。
而车外闻人淮明的仆从,甚至于都不知道不知何时,马车内多了一位娇客。
闻人淮明虽在最开始露出了一分惊诧之色,但很快,他便神色如常,踏入了马车,反手关上了车门。
这辆马车极豪华阔绰,是白麒昂送予闻人淮明代步用的。
而此刻,姽婳就毫不客气坐在了主座的位置。
那把惊艳了寿宴众人的长剑,此刻正安安静静放在她的腿上。
“如何,同客栈那位谈拢了。”
姽婳这话仿佛在问老朋友一般,而坐于马车侧位的闻人淮明也神色自若,温和笑了笑。
“第五小姐果真聪慧非常,在下的这些小算盘,丝毫逃不过第五小姐的眼睛。”
神色平常,丝毫没有密谋被人抓到的尴尬和不安。
“你执着要让他顶着第五家的名头是想做什么?”
姽婳直直盯向闻人淮明,“算起来,若是当初没能阴差阳错,此时此刻,我该唤你一声姐夫或者嫂嫂不是么?有这层关系在,我不该是比他更合适的同盟么?”
姽婳这一句话,直接让闻人淮明唇角弯起的那抹完美的弧度直接消失。
当初王鹏幻想着能和闻人妙容更进一步时所想的儿女亲事,其实确有一桩。
但是,却是在第五巽和闻人淮明的身上。
闻人夫人和第五夫人几乎同时怀孕,当时便约定了儿女亲家,只要生下的是一男一女,便亲上加亲。
可惜,生下的两个都是男丁,当初的娃娃亲便成了一桩玩笑,无人再提起。
姽婳也是从原主记忆中才得知的,还是原主小时候听母亲和身边的陪嫁丫鬟闲聊才知晓的。
“两家的关系,即便没有这桩亲事,依旧亲密无间。”
闻人淮明的神色十分的冷静,瞧不出什么端倪,唯有握着玉骨折扇的那只手,微微加深了些力道。
这一点,姽婳注意到了。
尽管不知他背后算计着什么,但从目前来看,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且隐隐有保护之意。
那这,便是可以合作的。
“既然闻人公子想做一笔交易,那不必同那个冒牌货做,同我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名正言顺的第五家血脉。
清风剑法的传人。
“你比他聪明的多,但你要知道,聪明人求的是活路,自以为是的人,才往死路上撞。”闻人淮明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极为冷。
那个冒牌货,便是他送往死路上的靶子。
而第五婳,是自己送往生路之上的希望。
所以,他不希望她出现在这摊乱局之上。
“活路还是死路,在于走的人是谁。”姽婳垂眸望向了闻人淮明手中的玉骨折扇。
那是闻人公子的成名武器,谁都知道,那把折扇同闻人公子一般,看着温润无害,实则有着毁灭一切的庞大可能。
那把折扇的扇柄处,有一个极小的八卦图。
素日里,那里一般会被手指挡住,并不能看得清楚。
“我也很想让他死,可他不配顶着第五家的任何身份去死。”
姽婳缓缓抬起头看向闻人淮明,“五湖四海,江山万里,四海列国,我的阿兄都不会回来了,他死了,可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再配用他的名字和身份。”
姽婳的这句话,让对面的闻人淮明差一点没有维持住自己温和的面具。
他的拇指无意识在那个小小的八卦图上摩挲了几下。
半晌后,他方才轻笑一声,“你说得对,这世上,不配有任何一个人再去污了他的身后名。”
所以他更该死,不是吗?
姽婳和闻人淮明二人在马车中待了小两个时辰,直到月色朦胧之时,姽婳如同来时一般又悄然离去。
闻人淮明独坐于马车中,面无表情,神色寂然。
此刻他不是外人面前八面玲珑,处事不惊的闻人公子,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一个妄图求一个可能,却错将一切引向了未知的可怜人。
“她真的好像你。”闻人淮明喃喃自语道
像极了那个一剑荡平四海,单人单剑,带着妹妹,为第五家报仇雪恨,一步步走上武林至尊之位,所有习武者心中传奇的你。
你看,你不在了,你精心保护的妹妹也被迫长大了。
许久的沉默后,闻人淮明疯狂笑出了声。
这狗屁天意,让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那么,他就让这个贼天意选中的天选之子来殉自己的珍贵。
另一边,王鹏兴高采烈地把霸刀门的刀法交给了系统,换取了三十年的内力。
感受到内力增长的那一瞬,他又开始自信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系统只能给他泼一盆冷水。
“你别太得意忘形,这份内力虽然得到了,但是是打了折扣的。”
“什么意思?”王鹏瞬间不乐意了,“怎么还打折扣?我不是完成任务了么?”
“那是你完成的么?那是闻人淮明为你送上门的。你如果以后的任务,也是这样靠人投喂,那你得到的奖励,照样要打折扣。”
系统也很无语,明明用的是世界线里天命之子的身体,为何这个王鹏却一路走下坡路呢?
世界线里,这时的第五巽都已经靠自己的剑闯出名声了,而这个王鹏,有自己帮衬,却混到了连第五这个姓氏都不能用了。
而且,还有那个身怀系统的第五婳。
为何会出现这么多世界线资料里没有的变故和意外。
系统总有种感觉,为了让王鹏顺利降临这个世界,抹杀掉了曾经的天命之子第五巽这个决定,或许自己做错了。
寿宴后的第三天,闻人兄妹启程回了闻人山庄,一同前去的还有霸刀门的白姮。
她已经到了该行走历练的年纪,此次跟着闻人兄妹一同出发,也更安全一些。
至于王鹏,他早已被秘密送往了闻人山庄所在的城池。
姽婳也和箫时衍暂时分开了。
皇都之中陛下急召,箫时衍带着箫云落回了皇都,不过闻人山庄距离皇都不远,箫时衍也给姽婳留了一队人手,两人交换信息倒也方便。
姽婳自然也是朝闻人山庄的方向去了。
不过,她这一路可是热闹得很。
她手持一柄长剑,路上见寨就挑,见匪便剿,一路有出名的剑客高手,她也会上门拜访,一一挑战。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一路赢,高调地到了闻人山庄。
闻人山庄内。
年逾不惑的闻人庄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信,看向面前一直让他骄傲不已的儿子。
“淮明,何必做得如此绝?”
第16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十六)
即便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闻人淮明依旧是一副温润端方的模样。
他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而后笑道,“绝么?事是自己做下的,怎么如今人来寻仇了,就不认了呢?”
闻人庄主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骄傲不已的儿子。
为何一夕之间,他就变了这么多。
变得如此狠辣,如此果决,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父亲,当年之事,你并非凶手,不过是见大船将沉,所以趁乱上去抢掠的劫匪。所以,罪不至死。可若你一意孤行下去,那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收场了。”
闻人,第五,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两家是多么交好的关系。
可当第五山庄大厦倾颓之时,自己的父亲,第五庄主的好兄弟,依旧可以像恶犬一样上去撕咬一口。
多么可笑,这就是人性。
阿巽说得真没错,人永远都是自私的,用华美的辞藻掩饰着自己内心的肮脏,为自己的所有举动都要包上一层华美的装潢。
父亲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闻人庄主还想说什么,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说一位自称第五婳的女剑客拜访。
故人,终于来了。
长叹一口气,闻人庄主整理了下衣衫,抬步朝门外走去。
“将人带去正堂,我亲自迎接。”
正堂内,闻人庄主仔细打量了一番姽婳,温和笑了笑,“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不过这股子剑客气质,倒是和你父亲如出一辙。”
姽婳坐在下首,依旧是一身白衣的简单装扮。
十五六的年纪,已经有了宗师的沉静气质。
闻人庄主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孩子。
姽婳直直看向闻人庄主,“庄主只想同我说这些吗?”
箫时衍派给自己的人很好用,短短时日,已经查到了不少当年的东西。
比如,面前这位正道魁首的闻人庄主,最开始跟霸刀门求娶的,并不是如今这位夫人。
闻人庄主一怔,而后释然长吁了一口气。
“你真的很聪明,怪不得,能将长风剑法练至大成境界。”
像他,更像她。
闻人庄主年少慕艾的女子,正是第五婳的生母,第五山庄的庄主夫人,白楹。
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儿,多少年少侠客的梦中思慕。
“第五山庄的祸端,来自于你父亲一次剿匪中得到了的一张藏宝图。”闻人庄主面上的神情惘然,“江湖上的藏宝图众多,但一般都是空穴来风,掀不起什么波浪。不过,你父亲手中这一张不一般。”
他望向姽婳,清晰道,“那是一张前朝渤远侯的陵寝地宫图。”
渤远侯?
渤远侯是前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不过做了十三日的皇帝便被废,但是新帝为了彰显对这位废帝的宽仁,在金银钱物上从未有过短缺。
他的一生骄奢淫逸至极,死前富可敌国,死后亦想延续这份荣光。
传闻,渤远侯死时,以百万个黄金头骨陪葬陵寝,祈盼这些能够化作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兵卒。
姽婳的神色冷了下来。
“是谁说的?”
是谁,笃定传出了那是渤远侯陵寝的地宫图?
闻人庄主摇了摇头。
“无人知晓,我是最近几年才得知的追查中,才得知的此事。你父亲不是多有野心的人,若那藏宝图中是武功秘籍他还有兴趣去瞧瞧,若说是黄金财富,他是半分也不会感兴趣。所谓黄金头骨一事是真是假本就虚无缥缈,可却能招来这么一群行事凶狠的恶徒,可见,这其中必定是有人搅浑水。”
是啊,正道魁首,剑道宗师,即便中了药物,也不是随便什么势力都敢来灭门的。
而且,若只是想要藏宝图,何必灭门?
反而将此事闹大。
“我这些年也派人一直在查,当年那个管家灭门之事后便再杳无音讯,我怀疑他可能也被人灭了口。他们做的很干净,这些年,藏宝图也好,第五家的相关也好,几乎都毫无线索。”
闻人庄主认真看向姽婳,眼神中是十分复杂的神色,“所以,那张藏宝图,要么是假,要么根本就没被人找到。”
姽婳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百万黄金头骨,这是一笔几乎让人难以想象的金额,谁拥有了这么一笔财富,几乎可以拥兵造反了。
可是,近几年的武林和朝廷都风平浪静。
可见,幕后之人还没得手。
正堂一时之内陷入了沉寂。
良久后,闻人庄主开口了。
“第五山庄灭门一事,我曾经发现过端倪。”
灭门,还是灭一个实力如此强劲的宗族,这不是一件一朝一夕就能策划完成的小事。
作为和第五山庄齐名,且向来以情报闻名江湖的闻人山庄的主人,他在惨案发生的前三日得知了一些情报。
“我并没有同你父亲说,一来这则情报太过离奇,若是假的,那闻人山庄的情报从不出差错的名声,便要毁了。二则,正道魁首只有一个,你父亲在,闻人山庄就只能屈居第二。”
“我派了人去第五山庄周围,我想,只要出现意外,我便带人前去救援。若我能救下第五山庄,这正道魁首之位,便是我来坐了。”
可那一晚,惨烈和凶残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即便已经派人盯梢,等他们发现时,山庄里已经死伤过半。
他不敢出去了。
惨祸已经酿成,若是他出现,第五兄会不会认为,是自己策划了这场灭门惨祸?
还有阿楹,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我最后悄悄来到山庄里,想将你母亲带走。”
看着姽婳,闻人庄主惨淡地笑了笑,“我是真的很喜欢阿楹,可是,她不愿意,她宁愿陪着你的父亲死在那里。”
他永远忘不了,在他想强行带走白楹时,她坚决果断的拒绝,还有第五兄赶来时,看到自己在场时那了然的神情。
“闻人斐,我是真的拿你当兄弟,也是真心想和你结儿女亲家的,可惜,不知何时我们就已经走散了。”
兄弟情深,也架不住名利相争。
他没责怪自己,可闻人斐感觉,那一刻,他已经身在地狱,被酷刑加身。
“当年之事,是我隐瞒铸成大错,我有愧于第五兄,有愧于第五山庄。”
闻人庄主这个决定,有一部分良心发现,但更多的,是被闻人淮明所逼。
自己若不说,谁知道闻人淮明这个清醒的疯子会干出什么疯事。
不如,赌一把第五婳的心软。
“你和你阿兄逃脱路上,是不是一直并未有追兵?那是因为,幕后之人以为第五婳和第五巽早已死在了火海中。”
闻人庄主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我让人寻了两具年龄相仿的孩童尸身,放入了第五家的密道中,做成了逃亡路上被烧死的假象。”
他们以为那两个孩子死了,第五山庄上下一百九十一口尸体全部清点齐了,才撤退的。
姽婳一直神色平静地听着,直到闻人斐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
“跟我打感情牌,是想让我心软放你一马吗?闻人庄主。”
第17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修(十七)
可惜,这位闻人庄主,完全踩在了自己的雷点上。
自以为在大错铸成后从一些小地方弥补,就可以把之前的错误一笔勾销了么?
“当初,若你能善心提醒我父母一句,那根本不需要那两具所谓的孩童尸体。”
“是,闻人山庄做情报买卖,怕砸了招牌。可我父亲于你而言,是普通的情报买家么?”
姽婳并没有站起身,只是在那里平静地坐着,看向闻人斐。
“当年你二人一起行走江湖,一时瑜亮,多少人称赞。闻人庄主被人寻仇,死困烈日城时,是我的父亲,彻夜奔袭,只身入城救出了你。二十年前,天煞谷血案,牵连到了闻人山庄,也是我父亲一力为你作保,又动用人脉追查出真相,还了你清白。”
“他视你为手足兄弟,你却只把他当做竞争对手,绊脚石。闻人斐,那一晚,你究竟是真不敢出来,还是不愿出来,你心里最清楚。”
这些年,闻人山庄多么风光,正道魁首,一时无两。
至于他说得救走白楹,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一个自己得不到的美人儿,哪里比得上闻人山庄的光明前途。
姽婳缓缓站起身,抽出了自己的剑。
“当年之事,你非主谋,我不连坐。今日我以第五山庄唯一遗孤的身份,来向闻人庄主下生死战帖,请。”
闻人斐吃惊地站起身,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姽婳。
他没想到,第五婳居然这么疯!
“你不过一个小姑娘,我知道,当年之事我做错了,我也愿意帮你一起为第五山庄报仇,可是这战帖我不能接,我若再伤了你,那我真的无颜去见第五兄了。”
真是一副关心后辈的武林前辈模样啊。
姽婳直接剑指向了闻人斐。
“闻人庄主今日不接我这生死帖,那么日后闻人庄主就不要出庄了。”
姽婳弯了弯唇角,“因为我会守在山庄外,只要你出来,我就会杀了你。”
“你疯了,你真是个疯子。”
直接跟武林前辈下生死帖,第五婳莫不是以为自己江湖上有点名声,就真天下无敌了?
狂妄至极。
闻人斐气极反笑,“好,就算江湖说我以大欺小,我也接了你这生死帖。你放心,我会留你一命,毕竟,你是第五兄唯一的血脉了。”
一个第五婳,叫嚣着让自己付出代价。
一个闻人淮明,让自己的亲生老爹认罪伏法。
这是稀奇了,短短一天,竟让自己遇了两个疯子。
第五婳同闻人庄主下了生死帖一事,很快传遍了闻人山庄上下。
比武场上。
姽婳和闻人斐分立左右。
一个是江湖新秀,一个是武林泰斗,这是一场几乎胜利毫无悬念的比试。
闻人妙容和白姮站在比武场旁,神色严肃。
第五婳的到来她们是知道的,只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闻人妙容暗暗握住了手。
这是一场她谁不都想让其赢的比赛。
闻人斐赢,她不愿意。
本来第五巽是她找的帮手和跳板,可如今,第五巽已废,她刚刚准备和第五婳合作。
若是第五婳今日输了,她还能找谁合作?
可若是第五婳赢了,闻人斐死了,虽然这种可能希望极小,但她还是不能接受。
他死不足惜,可他死了,他嘴里的秘密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闻人淮明则是站在另一侧,神色平静地看向场内。
这是一场他意料之中的对决。
“人人都觉得她不可以,可阿巽,当年你不也是将不可以化作可以了么?”
闻人淮明缓缓握住那柄玉骨折扇,喃喃低语。
先出招的是闻人斐。
他使的,是他扬名江湖的落花掌和扇剑。
一出手,就老辣之极,朝着清风剑法的薄弱之处攻去。
当年他们二人称兄道弟之时,清风剑法他见过无数次,可以说比第五山庄的人都要更熟悉三分。
这十余年来,他更是潜心研究清风剑法的破解之道。
他自信,莫说是面前这个黄毛丫头,便是她父亲起死回生来同自己过招,自己照样有七成胜算。
可越打,闻人斐便越心惊。
第五婳使出的剑招是清风剑法没错,可却更凌厉,仿若凛冽寒风,随时便要取人性命。
自己想的那些破解之招,居然毫无用处。
想靠内力强压,对面那个丫头居然也遇强则强。
过了几十招,姽婳终于失了兴趣。
也不过如此。
只见一道光华,如莲华乍开乍敛,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暗,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待视线恢复正常后,只见眼前场中两人皆昂然站立。
这是,平局?
但紧接着,正道魁首的闻人庄主缓缓倒下。
或者说,不能叫倒下,他的头颅从身子上滑落下来,一道血光冲天飞起。
竟是被一剑枭首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只见端庄文雅的闻人妙容疯了一般冲出去。
身无丝毫内力的她,却用超出了自己身体极限的速度,在头颅落地的那一瞬间接住了它。
姽婳都有些意外。
这位心思机巧的闻人小姐,居然如此至纯至孝的吗?
下一秒,闻人妙容粗暴地将头颅安在了那已经成了血蛹般的躯体上
血撒了她一头一脸,狼狈的闻人妙容却不曾关注半分。
她怒吼道,“快去喊大夫,快!”
一旁的仆人战战兢兢忙去喊人,可在场诸人都知道,这种伤势,是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
“他死了,救不活的。”
姽婳冷声道。
闻人妙容却充耳不闻,她死死捂住闻人斐脖子上的切口,想尽力阻止鲜血涌出。
“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告诉我,母亲在哪里?你把我娘藏在哪了?你说啊!你不能死,告诉我,你把我娘藏哪里了?”
闻人妙容像个疯子一般,朝着闻人斐的尸体大喊。
藏起来?娘?
一旁的闻人淮明平静走上前来,垂首望向这个歇斯底里的妹妹,而后轻轻开口道,“今早,我已经把娘接出来了。”
闻人妙容猛地回头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般痛快的日子,该让娘来亲眼看看不是吗?”
闻人斐冷冷地看向地上那具身体,仿佛那并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妙容。”
一道虚弱柔和的声音,唤醒了疯狂中的闻人妙容。
她怔愣着望向声音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位被搀扶着的虚弱美人儿,一头青丝尽白,眼中满是思念和心疼。
“母亲。”
闻人妙容眼中的泪,瞬间滑落。
第18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十八)
闻人夫人的到来,揭开了闻人斐这位所谓正道魁首的真面目。
闻人夫人原名白樱,也曾经是名动江湖的女侠。
她嫁给闻人斐,以为自己奔赴了一场美好的姻缘,不想却是一场谎言编织出的骗局。
在闻人斐眼中,她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需要一个名门出身的妻子,来维持自己的江湖地位和门面。
如果能这么一直骗下去,也算是圆满。
可白樱发现了第五家被灭门的蛛丝马迹。
闻人斐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和名声。
好歹有夫妻恩情在,他没有要了白樱的命,只是废了她的武功,软禁在了闻人山庄的地宫中。
素日里山庄料理事务的那位闻人夫人,不过是一个精通易容之术的手下。
所以,这十年来,琼华夫人的寿宴,这位闻人夫人一直以各种借口,从未回过陇西。
为的,就是怕被人发现异常。
就这样,闻人斐骗了世人十年,也软禁了白樱十年。
“他这般营营算计的人,最后还是逃不过冤有头债有主。”
白樱走到闻人斐的尸身面前,笑得无比凄凉。
她的十年光阴,孩子的成长,她的武功,她的爱恋。
全都毁在了面前这个男人手上。
可外界,居然还一口一个闻人夫妇多么恩爱?
闻人妙容泪如雨下。
她很早就发现了。山庄里那个人不是她的母亲。
母亲会给她哼好听的小调,会给她做甜甜的点心,会安慰她即使体质无法习武,照样可以别有天地。
可母亲不见了。
她询问过父亲,换来的是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
“不要再说疯话,我不想让闻人山庄有一个疯子大小姐。”
那日之后,闻人妙容学会了安静。
她没有武功,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依赖于闻人山庄的存在。
她只能依靠自己的美色,自己的头脑,去寻找合适的盟友,壮大自己的实力。
“哥哥,原来你没有”
闻人妙容看向白樱身旁的闻人淮明,神色复杂。
她一直以为,闻人淮明唯父亲之命是从,是闻人斐手下最利的刀,最好的招牌。
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和闻人淮明作对。
“她也是我的母亲。”
闻人淮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樱走到姽婳面前,轻声道,“今日生死决斗,是我家庄主输了,闻人山庄认输,也会将事情起因经过一并公诸于众,姑娘可以放心。”
闻人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对外一直塑造着夫妻和睦的形象。
江湖中人谁人不知,闻人庄主和夫人鹣鲽情深,所以她来公布闻人斐的罪行,比谁来得都要有说服力。
姽婳点了点头。
几日后,江湖被一则消息搅动起了风浪。
闻人庄主闻人斐死于生死决斗。
对手,就是第五山庄那位十五岁的大小姐。
起因,居然是当年第五山庄的覆灭,这位闻人庄主也有份参与。
客栈里,几乎所有江湖人士都在热议这件事。
“真看不出来,这些年闻人斐一直打着为兄弟报仇的名号,谁能想到,当年之事,他也有份。”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不过真没想到,第五山庄这位遗孤,居然武功如此出众,那可是闻人斐啊,居然死在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小辈手上。”
“也是报应了,当年他故意隐瞒害死了义兄,如今死在了义兄遗孤手上,天道好轮回。”
旁边桌上,王鹏面色铁青地听着旁边桌上的话,手中酒杯的酒都撒了出来。
“第五婳,她难道就这么厉害么?”
王鹏第一次觉到了一种无能为力。
他被闻人淮明的手下接到了这里,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闻人淮明一次也没见过他。
如此轻视也就罢了,他前几日刚刚从系统处接了任务,让他在一个月内取得闻人庄主的赏识,完成后就能获得一颗生死蛊。
据系统介绍,这个生死蛊乃是难得的好东西,不管对方武功高低,只要中了此蛊,便会一辈子听从母蛊的使唤。
王鹏早就想好了这颗蛊虫的用途,到时他要下在第五婳身上,让她不仅成为自己的奴才,更成为自己的打手,用那手好剑法为自己开疆拓土。
可没想到,自己任务还没开始,任务对象就死了。
那自己还完成个鬼,去地府完成么?
系统默不作声。
它此时也十分不平静,尽管没有人类的情绪,但此刻,它脑海中的数据已经乱成了一团。
闻人斐不该这个时候死啊。
他不是在第五巽功成名就后,妄图陷害第五巽,被第五巽和自己的儿子闻人淮明联手揭穿,最后心脉俱断而死么?
那该是三年后的事,怎么如今提前了这么多?
自己当时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将王鹏的灵魂安插进来,就是因为一切大事节点还没开始,所以王鹏可以尽情利用天命之子的机缘改变这一切。
为了抹掉原本天命之子的灵魂,更是花了自己许多能量积分和提前布局的心思。
可如今,先是寿宴之事让王鹏失了第五巽这个天命身份。
而后是曾经两个应该倾慕第五巽的女子,闻人妙容和白姮,双双把王鹏耍着玩。
最后,闻人斐又提前死亡下线。
第五婳的异军突起,将一切都打乱了。
正在一人一系统沉默之时,客栈匆匆忙进来一个人,坐在了刚刚闲聊的那桌人处。
“大消息!大消息!”
“现如今,还有什么消息,能大过闻人山庄的事?”
那人说话的嗓门不小,客栈内的不少食客都瞧了过来。
“第五婳把一张传闻是渤远侯地宫的藏宝图献给了安乐王殿下!不过听说只有一半!”
渤远侯地宫的藏宝图?
献给了安乐王?
这句话顿时让客栈炸开了锅。
闻人山庄内。
白樱看向面前这个同表姐长得颇像的姑娘,叹了口气。
“孩子,当年一事,牵扯甚多,但那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既然你决意追查到底,那我便把这样东西交给你。”
白樱将一封蜜丸包好的纸张递给了姽婳。
“这是当年我从闻人斐处偷来的情报,这些年,他不杀我,一方面的确是有几分夫妻恩情,一方面,便是怕我手中的这个东西泄露了出去。我将此丸藏于伤口之中,一藏便是十年,才有了让它得见天日的机会。”
姽婳接过那枚蜜丸,也接过了关于第五山庄灭门的秘密。
第19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十九)
蜜丸中只是很简单的一张字条。
【亥时四刻,哨响动手,不留活口。】
那是闻人斐截获的一封密信,传信之人身份保密做得很好,即便闻人斐此后十年间持续追查此事,也未曾弄明白。
姽婳将这封密信,交给了刚刚秘密到达此处的箫时衍。
箫时衍奉命来此督查,正好也过来瞧瞧姽婳的进度。
于是,便有了前面客栈疯传的藏宝图一事。
箫时衍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美人模样,他看完了那封密信,微微皱了皱眉。23sk
“居然是赭式体。”
赭式体,是如今的科举字体。
为了防止科考之中利用字迹作弊,同时也为了更加整体美观,所有举子都要统一用赭式体答卷。
赭式体,也被称为官场书,字体规整,点画平奇。
只有参与科考之人才会特意学习,寻常书生不会练习。
“没错,之前我以为,第五山庄的灭门不过是江湖事。但是如今来看,怕是有朝中之人牵涉其中。”
渤远侯那传闻中的百万黄金头骨,这可不是江湖人敢随便碰的。
还有这封密信上的字体,书写之人大概是为了用这种平平无奇的字体来掩盖自己的真实字迹,不想这其实也是一种程度上的透露了。
箫时衍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为何,是半幅。”
这句话问的是姽婳。
往外传藏宝图一事是他们二人共同商讨后的结果,可姽婳将往外传的措辞略改了三分。
不是一幅完整的藏宝图,而是半幅。
“十年前第五山庄被灭门也找不到的藏宝图,若是如今贸然就出现完整一幅,未免显得刻意了些。半幅,代表这幅传闻中的藏宝图,是被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了下来,增加其可信度罢了。”
箫时衍略一思量,笑出了声。
“半幅,好一个半幅。你这是明谋啊。怕是那位,这几日要应付不迭了。”
如今这半幅落入了自己的手中,就等于落入了陛下的手里。
没人敢从陛下的手中夺取东西。
他们能盯上了,唯有那半幅藏宝图。
一个第五婳,带来了半幅。
那另外半幅,该在谁手中呢?
五日后。
“呼哧!呼!”
王鹏努力平息自己粗重的喘息,肩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脸上半分血色都没了。
他的肩膀上被人用铁钩勾掉了一大块血肉,如今已经成了个血窟窿。
“靠,这帮人和蚂蝗一样,沾上根本就耍不脱了。”
王鹏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内力和武功,还没来得及在第五婳面前显示一番,就先被一波接一波的追杀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短短几日来,已经是第五波了。
一次比一次狠辣。
一开始他还能从容应付,毕竟他的内力好歹也是一等高手序列的,寻常人等近不了身。
可慢慢,来的人越发狠辣刁钻,加上王鹏本就没见过什么血腥,缺少江湖经验。
在这层层追杀下,他没少吃亏。
闻人淮明当初派来的那几个属下,早就在第一波杀手来的时候跑没影了。
他曾想过跟闻人淮明求助,可人还没到闻人山庄门口,就听到了闻人公子前往了蜀中游历的消息。
“这些人并不是冲着要你命来的。”
系统看得很清楚。
正因为没想要王鹏的命,所以这些人下手之时都有所顾忌,才让王鹏能够活到如今。
不然,他绝不止是受伤这么简单。
“到底是谁?第五婳?我最近也没得罪谁啊?”
一人一系统说话间,突然,正在吃草的马安静了下来。
“警惕,又来一波人。”
系统尽忠职守的发出了警报。
尽管伤得不轻,但王鹏还是勉强撑着起身拿起武器。
这几日的刀光剑影,让他真正见到了江湖的可怕。
这次来的人又凶又狡猾,共计十四人,虽然武功都仅仅二三流,但配合极为默契。
不过几十招下来,王鹏的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了新的伤痕。
这帮人手持抓钩,各自勾住了王鹏的手脚。
系统大叫一声,“不好,他们要将你撕碎!”
怎么回事?这波人为何突然变了行事作风,竟是直接冲着要王鹏的命来。
王鹏自然也发现了。
只是,他如今已经没办法反抗了。
感受着手脚上的撕扯力度,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难道自己的人生,就到这里为止了么?
他还想成为武林至尊,将那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
难道,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突然,四肢上撕扯的力度一松,王鹏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他勉强抬头望去,只模模糊糊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来。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他彻底恢复了意识,便发现自己在一处装潢精美的厢房内。
伺候的小丫鬟发现他醒了,忙说去通传主家。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白门主?”
进来的这人,正是一个多月前见到过的霸刀门门主,白麒昂。
白麒昂叹了口气,“快躺下休息吧,你受伤不重,不过那些人下手狠辣,还是得好好养些时日,免得落下暗伤。”
“白门主,您怎会在此?”
白麒昂如今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王鹏待他也多了三分亲厚。
这一点,自然被白麒昂发现了。
“闻人山庄出了事,我挂心妹妹和淮明妙容两个孩子,所以前来看看。”
闻人斐这个正道魁首是风光,可如今他一死,也是有无数人盯着闻人山庄这块肥肉。
白麒昂好歹也是霸刀门门主,他来,便是表明态度。
王鹏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他那自以为聪明的脑袋,却没想明白最关键的一点。
闻人斐身死的消息如今传出来不过第六日,身在陇西的白麒昂,是如何这么快得知了消息,又能跨越至少小半个月的路程,如此之快的出现在了这里。
白麒昂的别院对面,是一处十分雅致的茶楼。
而此刻,茶楼的二楼,是正在对弈的姽婳和闻人淮明。
那位传言中去了蜀中的闻人少爷,正安安稳稳坐在此处。
“居然,是他啊。”
闻人淮明喝了口清茶,垂下了眼眸。
阿巽,你看,我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了。
第20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二十)
“白门主这些年来,可一直低调的很。而且闻人山庄和第五山庄这两个苦主,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和妹夫,一个是堂妹和堂妹夫,沾亲带故的关系,谁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霸刀门看似也是受害者,毕竟嫁出去的两个妹妹,一个惨死,一个被囚禁十年,白麒昂这些年,也一直和闻人妙容有所联系,想合力救出自己的妹妹。
可是,既然如此疼惜妹妹,为何不直接打上门要人呢?
“是啊,掩藏在身边的毒蛇,只要他表现出足够的善意,就足以用亲情这层障眼之法,让再聪明的人,也自废武功。”
闻人淮明将已经半冷的茶水仰头喝下,感受着划过喉咙的那股苦涩。
当初,阿巽应当是发现了白麒昂的不对吧。
可惜,自己当时已经被闻人斐是灭门惨案参与者这件事填满了脑子,一心只想挽回这一切,却没想到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那个世界里的阿兄,过得好么?”
姽婳放下白子,抬头轻声问道。
闻人淮明沉默了良久,而后笑道,“你果真是阿巽的妹妹。”
上一世的第五婳,虽然武功一道上并不出色,但头脑清醒,神思敏捷,是第五巽身边,最犀利的军师和王牌。
“不是吗?你对我从一开始就极为关照,对那个冒牌货态度也十分诡异,似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不是第五巽。第五山庄灭门后,你便再未曾见过我们兄妹,那你这种没由来的好和直觉,是从何而来呢?只能说明,你认识我们兄妹,并且有过很长时间的相处。”
叹了口气,闻人淮明看向姽婳,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旁的什么人。
“闻人斐当年的所作所为,为人子女,虽然未曾参与,但既得了闻人山庄的好处,又怎能说是完全的置身事外呢。”
当年,同阿巽联手揭露了闻人斐的罪行后,自己便清楚意识到了这点。
他和阿巽,绝无可能了,不要说自己曾经想隐晦再往前迈一步的心思,便是好兄弟,也做不成了。
那些时日里,江湖中人人称赞的闻人公子,不过是一个借酒消愁的失意人。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术士。
“尊驾所求,今生不成,为何,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
“重来?”
闻人淮明不信神佛,不信来生,可那时,他却冲动地想要信一次。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如果自己抢先解决掉闻人斐,如果阿巽一辈子都不知道闻人斐的所作所为,或者更早一点,自己能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制止呢?
闻人淮明用自己的性命,换了这样一个机会。
他不怕术士骗他。
因为,即便是骗,他也是怀揣着对于美好的期盼对死的。
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看着阿巽和旁人成亲生子,与自己渐成陌路,赌一个可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再怎么差,也不会比眼前更差了。
可闻人淮明没有想到,即便他已经将自己的要求退让到了最低限度,可这贼老天还是会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阿巽不见了。我睁开眼的时候,是在去寿宴的路上,见到那个冒牌货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阿巽。后来从他嘴里套话,加上手底下的人去沙漠走了一圈,一些过往也渐渐明晰。”
闻人淮明空洞的眸子看向姽婳,“他,是不是消失在了那场风暴里?”
他从头到尾,一直用不见和消失这类的字眼来形容第五巽的死。
仿佛只要不提那个不详的字眼,就可以当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姽婳点了点头,“那个异世之人的灵魂,在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的帮助下,占据了阿兄的躯壳。”
说完,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别院。
“会心疼吗?阿兄的身体被伤成了这般模样。”
那半幅藏宝图的消息一出,追杀便接踵而至,冒牌货如何没人在意,可他用的却是第五巽的身体。
姽婳这出算计,等于把第五巽也利用上了。
“第五婳,你不必试探我。我了解阿巽,在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永远是你,而后才是自己。”
哪怕阿巽今日在这里,他也会同意第五婳的这番算计吧。
姽婳盯了闻人淮明很久。
良久后,她突然笑了笑,“我阿兄应当很喜欢你。”
无顾忌的信任和了解,对于第五巽那种习惯一切自己扛的人来说,应该是毫无抵抗的吧。
可惜了。
不过,姽婳的视线又飘回了别院处,她思量片刻,低声说了一句。
“或许,我偶尔也可以做件好事。”
闻人淮明并没听清楚这句话,姽婳也未再说什么,两人只沉默着下完了那盘棋。
他们都知道,唯一能联系起他们来的,便是第五巽了。
很快,他们就会触摸到那最真相的核心了。
别院内养伤的王鹏,这些日子过得倒很是顺心。
白麒昂待他很是赏识,府内上下对他也是极为尊敬。
这日,白麒昂忧心忡忡地来到了王鹏的院子。
“贤弟,大事不好了,安乐王悬赏了十万两黄金,求那传说中的渤远侯地宫藏宝图。如今江湖和朝堂震动,都在到处寻你的下落。”
十万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拥有了这笔赏金,那就足以十辈子衣食无忧了。
“寻我的下落做什么?”王鹏觉得这简直是天降危机,“我又不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白麒昂的神色微微冷了冷,而后做出一副忧心状。
“是第五婳,她放出话来,说自己只有半幅,剩下半幅,或许是被父母留给了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还能是谁,不就是同为第五家血脉的第五巽么?
“靠!”王鹏没忍住骂出了一句脏话。
这个第五婳是天生克自己吗?怎么遇上了她一件好事也没发生过。
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差点拿剑抹了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用第五的姓氏。
如今,又暗示旁人自己也是第五家的血脉,把江湖的关注都引导自己身上来。
“贤弟,那半幅藏宝图,你根本保不住,不如趁机交给合适的人,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白麒昂和善地低声道。
但那一刻,王鹏却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开始模糊。
“王鹏!”
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惊呼。
第21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二十一)
系统的那一声喊,让王鹏迅速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
他惊怒地迅速飞身到了门口,看向白麒昂,“你想做什么?”
白麒昂也有些意外,不想有人居然能挣脱自己的御魂术。
不过,既然已经暴露了,无法平和地问出藏宝图,那也就不必维持所谓的良善面具了。
白麒昂一勾唇角,丝毫没有着急去追的意思。
王鹏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脖颈处传来刺痛。
强撑着回过头去,只看到这几日一直负责侍奉他的那个可爱小婢女,此刻已经褪去了平日里的害羞,一脸平静地手持腕箭。
刚刚,正是她射出了毒针。
下一秒,再迎接他的,便是一片熟悉的黑暗。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醒来之时,王鹏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处密室内。
“系统,系统你在么?”
王鹏已经习惯了依赖系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唤系统。
脑海中的系统冰冷地嗯了一声。
“你被白麒昂带到了一处密室里,等吧,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幕后之人就会来找你。”
王鹏立刻反应过来,“可我真没什么藏宝图,他们就算审讯我也没用啊,那对父母倒真是疼第五婳,给了她半幅藏宝图,反而第五巽这个亲儿子没有。”
系统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你真以为有这半幅藏宝图么?”
听到这话,王鹏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只觉浑身冷汗。
如果没有所谓的藏宝图,那自己根本辩无可辩。
只要世人觉得自己身上有,那自己就必须有。
自己曾经拿着第五家传人身份在外那般张扬,如今,这些都将成为反噬自己的刀。
“救我,系统,我不想死!”
王鹏在脑海中发出悲鸣。
他太怕死了,好不容易有再活一次的机会,他不想如此轻易死去。
系统没有说话。
它已经准备放弃王鹏了。
尽管每一个系统都会挑选没那么优秀的人来做宿主,而后引诱他们在金钱和名利的诱惑下,完成任务,为自己积蓄能量。
可它没想到,王鹏居然能将自己给他创造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罢了,没必要再投入精力救他。
等王鹏死后,自己被召回后,还可以排队等下一个宿主。
系统的沉默让王鹏很害怕,四周的寂静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先进来的,正是白麒昂。
他近乎谄媚地为身后之人引路。
“王爷,您慢点。”
王爷?怎么还牵扯到了朝堂?
进来那人瞧着四十多岁的模样,身着一身绯色长袍,尽管眉眼处岁月痕迹已经很明显,但仍是一位极为漂亮的美人。
这人的长相?!
王鹏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对面那人温和笑了笑,“看你的表情,应当是见过我儿了。”
眼前这人,居然和箫时衍长得极像。
“看来我还是要介绍一下自己。本王名叫箫覃,传闻中已经死了的前任安乐王。”
箫覃的身体看着似乎不太好,短短几句话间,已经咳嗽了两三次。
王鹏只感觉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已经死了的安乐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什么所谓的藏宝图。
莫非?
王鹏吃惊望向箫覃。
他难道是要谋反?
箫覃哧哧笑出了声,眼前这人的心思是在太过好猜。
“系统为什么会选择你们呢?因为愚笨好控制?还是完全随机?”
箫覃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让系统和王鹏同时呆愣在了当场。
他怎么会知道系统?
王鹏脑海中的系统,却突然想起来十几年来上一任系统投放小世界的失败案例。
那个系统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而且宿主死亡后,它的能量更是被抽取出来,最后没有能量支撑回到空间,彻底消散成了虚无。
那是所有系统之耻,从来没有一个系统会在小世界内消散。
上任系统宿主是谁来着?
对,是安乐王之女,祁阳郡主。
箫覃走到王鹏身边,仿佛把玩一个古董花瓶一般摩挲着他的头颅。
“它应该就在这个地方,也能听到我讲话吧。真神奇,超出这个朝代理解的神奇物种。系统,真美好的一个词,拥有了它,便拥有了心心念念的一切。”
王鹏已经彻底吓傻了。
他来这个世界之前不过是个普通人,路上看到一起车祸都躲着走,何曾见过如此变态的人。
系统也觉得不妙。
如果箫覃就是断送了上一个系统的人,那今天,自己怕也是完了。
“没想到,一张藏宝图,居然让我寻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系统。”
箫覃的脸上露出了疯狂而满意的笑意。
“十几年前,那次抓捕系统的行动,最后便宜了我那不听话的儿子,如今,你是只属于我的,你放心,我会是一个最合格的食用者。”
食用者这个词让系统顿时警觉拉满。
他想要吸纳系统的能量!
一旁的白麒昂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恭顺地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木箱。
“做准备吧。”
箫覃的身子大概真的不太好,不过站了一会儿,脸便已经白得不像样子。
他吩咐了这句话后,便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白麒昂则干脆利落地走上前来,不顾王鹏的尖叫和反抗,将他固定到了石床上。
而后,打开了那个木箱。
里头,是各种各样的工具,如同一个手术箱。
手术?!王鹏不太好使的脑子,这下却突然反应极快。
他们要刨开自己的头颅取出系统。
“系统,快救救我啊,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系统此时也顾不得高冷了,慌忙想把自己积蓄的能量兑换成内力给王鹏,帮助他逃出生天。
它是没办法直接做什么的,只能通过宿主来实现。
可是,一层接一层的内力灌输到其中,已经至少身负几百年内力的王鹏,发现自己依旧挣脱不开这层束缚。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根寒铁锁,里面加入了祁阳的骨头,或许是系统的滋养缘故,她的骨头可好用的紧,制成的寒铁锁,任何神兵利器都破不开。”
箫覃冷冰冰的话,让王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希望。
一切准备妥当后,箫覃站起身,亲自从木箱中取出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刀。
“一会儿,我会在你清醒的情况下,划开你的头颅。”
冰冷的刀刃划到了王鹏的额头位置。
“那个系统,就在这里。你大概不知道吧,它们是有实体的,一旦离开你,便会变成一团金色的雾状体。看似无所不能的它们,没了这幅躯壳的保护,会变得十分柔弱,随便一道掌风就能将它们击散。”
看到王鹏惊恐的眼神,箫覃笑眯眯弯了弯眼睛。
“看不到没关系,我是个很善心的人,我让人举着铜镜,就放在你面前。我们一起看着这伟大而神奇的一幕。”
一旁的白麒昂已经顺从地举起了一面铜镜,放在王鹏眼前。让他能够时时刻刻看着每一幕。
在王鹏惊恐至极的表情中,箫覃的刀落下了。
第22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二十二)
那一刀没能落下。
而是被姽婳的剑气钉在了密室的墙上。
剑气带来的余波,甚至让箫覃没站稳,狠狠摔在了地上,咳出来老大一口血。
“动我阿兄的身体,问过我和我手中的剑么?”
白麒昂丢掉手中铜镜,慌忙将自己的主子扶起。
尽管还在吐着血,可箫覃却饶有兴趣地看向了姽婳。
以及,他身后的箫时衍。
“阿衍,我的好儿子,时隔十多年再见到父亲,惊喜吗?”
箫时衍面无表情看向箫覃。
他们两人生得极像,任何人一眼就能瞧出二人的父子关系。
这也是箫时衍最为痛恨的一点。
“当初捅了你那么多刀,居然没死,你还真是命大啊,箫覃。”
对于这个血缘上的父亲,箫时衍直接毫不客气地以名字直呼。
他的这句话也透露出一个巨大的信息。
安乐王箫覃,不是因病病故,而是死在了自己亲儿子手上。
箫覃也不生气,他转头看向了姽婳,眼中是欣赏的打量。
“你这小姑娘,倒让我意外的很。我知道所谓的藏宝图是假的,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跟到这里来。”
当年那对夫妇那么爱惜自己的一双儿女,拼死也要将他们送出去,又怎会将藏宝图这样会招来危险的物件放到他们身上。
所以,一开始箫覃就没有相信藏宝图这个说法。
他感兴趣的,是第五巽兄妹突飞猛进的武艺。
年纪轻轻,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内力。
直到,他安插在箫时衍身边的人,窃听到了系统的秘密。
借着疯传的藏宝图消息,他将这个第五巽顺理成章带到了自己身边。
即使被发现,大不了将白麒昂推出去便是了。
碎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换来自己梦寐以求的系统,这是一笔稳赚的买卖。
“安乐王,哦,不,前安乐王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能知道系统的消息,其实不是你安插的棋子有多深多高明,而只是我们想让你知道而已呢?”
姽婳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箫覃第一次褪去了平静的外表。
“不可能。”
那个人,是自己从箫时衍很小的时候就安插过去的,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是箫时衍最忠诚的一把刀。
自己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也从未让他做过任何事,为的就是保证这颗棋子的绝对安全。
“阿生,是吗?”
姽婳准确地叫出了那颗棋子的名字,让箫覃彻底沉下了神色。
谁能想到,箫时衍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近卫之首的阿生,居然是箫覃安插下的棋子。
他三岁那年来到了箫时衍身边,潜伏在箫时衍身边二十载,同他一起长大,护卫他的左右,到最后,狠狠背叛他。
“好啊,居然能发现阿生这颗棋子。他如何了,死在你手上了?阿生是背叛了你,可他救过你多少次?与你相伴二十年,挡下了多少刀枪剑影,最后不还是被你干脆果决地解决了?箫时衍,你总说我狠辣绝情,但其实你是我的种,自然也遗传了我的狠辣和绝情。”
箫覃狰狞地看向箫时衍,仿佛恶魔的低语。
“我们是一路人。你不想成为我,可你注定会成为我。”
箫时衍的神色却很平静。
“我不会成为你。”
箫时衍的身后,密室的门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阿生。
“御魂术,是叫这个名字吧。能够操纵人的精神,让人听从你的摆布,并且在不发作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异常,真是神奇。”
说话的人,正是姽婳。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箫覃。
“不过,使用这个御魂术的代价不小吧,是你的命是吗?”
姽婳的话,让箫覃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她。
她说的没错。
御魂之术,能够操纵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是近乎通天的神鬼之能。
相对应的,它的代价也极大,不仅前置发动条件巨多,最关键的是,每使用一次,便会折损自己的气血。
正因如此,箫覃从不随意使用,后面更是改进了效用低,但并无巨多副作用的小御魂术。
真正的御魂术,他只对三个人用过。
白麒昂、祁阳,最后一个便是阿生。
“我当真是小看了你。你是如何解开的?”
箫覃求知般地看向了姽婳。
他是真的很好奇。
当年身怀系统的祁阳都没逃过,她居然能给阿生解开。
是的,解开,箫覃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对阿生的操控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比你高了不知多少的天分?”
这句话,直接让风度翩翩的前安乐王差点风度尽失。
其实,姽婳解除这份控制的方法很简单。
箫覃的御魂术,其实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力。
箫覃应当是有比较出众的精神力天赋,其实他若是用这份天赋来精炼自身,不论习文习武,他都将比常人更快也更容易,等于某种程度上的洗筋伐髓。
可他却走错了路,将这份天赋,用到了操控他人身上,到最后,把自己搞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小姑娘,嘴巴太厉害不是什么好事。你解除了阿生身上的御魂术,又跟着进了这间密室,你以为你就赢了么?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箫覃疯狂笑着站直了身子,他扭头看向箫时衍。
“阿衍,记得父王之前教过你什么?做大事者,要心狠手辣。我要是你,我今日根本就不会来涉这场险,你今日踏进了这间密室,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旁人的手上。”
为了一时痛快,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无疑是一件蠢事。
箫覃后退一步,不知按了密室何处机关,密室的大门顿时落下,进出不得。
紧接着,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方火石。
“这间密室,建造之时所有的铺地石砖夹缝之间,全部夹入了黑火药,本想着是毁灭秘密用的,没想到如今,成为了你我父子的棺椁。”
即便如今命悬一线,箫时衍却依旧很平静。
他抬头看向箫覃,又仿佛是看向箫覃那癫狂疯魔的一生。
“你走不出去了,这里是你为自己造的坟墓,但却不是我的。”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一掌击碎了旁边被单独搁置在离地极高处的烛台,烛火翻落,砰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第23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二十三)
出乎意料的是,烛火落于地,却并未有任何异象。
燃烧、爆炸,这些想象中的恐怖景象都未曾发生。
烛火在地上滚了几圈,而后安静地熄灭。
一直都运筹帷幄的萧覃,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姽婳轻叹了口气,
“枉我还以为你算个枭雄,不想也只是个愚笨之人罢了。萧覃,你说我能解开阿生身上的御魂术,那我能不能解开白麒昂身上的呢?”
萧覃刚想说话,却只感觉腹部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怔愣了一瞬,方才低头望去。
一柄利刃,从他腰后刺入,刀尖从前腹露出。
萧覃踉跄着转过身望去,白麒昂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一刀,正是他刺出的。
“你,背叛我?”
他从来没想过,白麒昂会背叛他。
当初他只是霸刀门里一个不受重视的旁系子弟,是自己扶持他上位,是自己给了他如今的权势,他居然反手给自己一刀,做了叛徒。
萧时衍冷笑一声,“你莫不是觉得自己多么伟大,是他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了?萧覃,你别忘了,没人想被人操控心神,连自己做主的权力都没有。”
白麒昂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自尊,有挣扎。
一味的控制,即便是牲畜,也早晚有一天会生起反抗之心。
白麒昂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背叛旧主的心虚或痛苦。
“王爷,在您身边的二十多年来,我为您杀过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一开始是挡您路的人,后来是您想杀的人,不管什么人,哪怕那是我的堂妹,我都听您的话下了杀手。可是,我又换来了什么呢?”
江湖前辈的地位?
是,当初他是靠萧覃扶持才能上位,可这么多年了,难道这份知遇之恩还没报完么?
为什么要对自己施加御魂术,让自己成为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
甚至于,要把自己的女儿阿姮也牵扯进来。
“我的女儿,从未牵扯到这些事里来,你却要把她当作一颗拉拢人心的棋子,让我把她许配给一个疯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那人在外是好名声的俊杰才子,实则已经打死了三四个房里人,你让我亲手把自己女儿送入火坑,现在你来问我,我怎么背叛了?”
听着白麒昂的控诉,萧覃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那不过是个女儿。”
自己的女儿尊贵如祁阳,不也是可以放弃的么?
白麒昂摇了摇头,觉得和他大概是无话可谈了。
他猛地将刀抽回,而后看向了姽婳和萧时衍。
“我已按照约定做好了我该做的,你们答应我的,必会兑现吧。”
萧时衍点了点头,“自然,日后白姮白女侠便是霸刀门新任门主,琼华夫人会辅佐她好好打理好霸刀门,安乐王府便是她的靠山。”
姽婳并没说话,毕竟霸刀门算是原主的仇家,她可以不迁怒无辜的白姮,但也做不到相助。
白麒昂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望向一旁勉强站着的萧覃。
“王爷,你我恩恩怨怨,今日便一同了结于此吧,我们一同去地府请罪去。”
说完,干脆利落一刀抹了自己的喉咙。
而同一瞬间,姽婳手中的剑也出鞘了,划过一道绚丽的光,落在了萧覃的脖颈上。
下一秒,两个人砰一声倒在了地上,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萧覃甚至死的那一刻都不可置信地睁着眼。
萧时衍看着面前的一切,神色复杂。
对于这个父亲,他其实已经没有多深的印象了。
萧覃一直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并不亲厚。
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折腾他那所谓的御魂术和大业上。
安乐王妃去得早,萧时衍小时几乎是祁阳一手带大的,亦姐亦母。
所以后来,即便直到祁阳的躯壳内侵入了旁人的灵魂,他都不舍得对自己的姐姐下手。
那是他最亲的亲人了,是会给他打团扇,为他下长寿面的姐姐。
她什么都没做错,就被人抢走了身体,毁掉了自己的姻缘和名声。
可他没想到,萧覃会对祁阳下手。
祁阳并非难产而亡,那个异世之魂,生命倒是如野草一般茁壮得很。
即便生产时大出血,依旧熬了过来。
不过病榻之上的她,被萧覃秘密带走了。
而后,便是萧覃疯狂的计划。
他要将祁阳脑中的系统据为己有,即便他自己也对这项计划并没有几分把握,而一旦失败的话,不光系统得不到,祁阳也会白死。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祁阳在他眼中,不是女儿,不过是个能随意宰割和牺牲的物品。
但计划出了意外,被切割出的系统,被赶来的萧时衍一掌打散,而后意外吸收了外溢的能量。
萧覃动不了内力增长后的萧时衍,没过几日,便假死逃脱了。
谁曾想,兜兜转转,他还是敌不过自己的贪念,死在了萧时衍和姽婳这两个受害苦主的手上。
“可惜,没问出更多你父母当年被害的真相。所谓的藏宝图真假,也永远成了一个秘密。”
萧时衍叹了口气。如今面对姽婳,他的心情复杂非常,从世俗层面来讲,他们是仇敌的儿女,可在某种层面上,他们也是同病相怜的受害者。
姽婳将剑收回剑鞘,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所谓的藏宝图是真是假?到底身在何方?当日情形如何?这些都不重要了。
人已死,她代替原主完成了复仇,这便够了。
更何况,姽婳觉得,所谓的藏宝图,应该早已被第五庄主毁掉了。
他舍命将第五兄妹送了出去,就绝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会被追杀的可能,那幅不知真假的藏宝图,大概率是被他亲手毁掉了。
解决完这一切,姽婳按照之前白麒昂所说的,将密室的机关重新打开。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正是闻人淮明。
之前,他负责在外掠阵,防止真凶潜逃。
阿生则悄然退了出去。
闻人淮明进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被绑在那里的王鹏。
姽婳走到了王鹏的身旁,从萧覃遗留在那里的木箱里,重新抽出了一枚锋利的刀片。
冰冷的刀片缓缓贴在了王鹏的脸上,姽婳残忍地勾了勾唇角。
“我们继续吧。”
王鹏惊恐睁大了双眼,继续?继续什么?
第24章 龙傲天文里的美人剑神(完)
对于原身体留下的这个土著妹妹,王鹏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没了与之抗衡的心思。
刚刚他们和萧覃那无限反转的一幕,已经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自以为的现代人的骄傲,在这些阴谋算计、刀枪剑林中摸爬滚打出的古代天子骄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精通人心算计、更有天赋能力,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己加上系统,便能随便轻视的。
“我愿意交出我的系统,第五小姐,求求你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绝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姽婳却并没被这番恳求打动。
“交出?你怕是交不出吧,我猜,是系统选择了你,寄生了你,而不是你选择了这个系统,那你谈何交出?跟我空手套白狼吗?”
姽婳的眼中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王鹏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真的会杀了自己。
“系统,你自己出来!”
王鹏彻底崩溃了,大喊出声,“不然我就自断经脉。刚刚萧覃说了,你脱离宿主身体的时候,不过是一团雾体,我如果自爆,你也逃不过去!”
系统继续悄不作声。
王鹏也来了狠心,他直接自爆经脉,整个人开始七窍流血。
系统这下真慌了。
它没想到一向爱惜性命的王鹏,居然真敢做这般玉碎之举,眼见寄居的这具身体气息越来越弱,系统一咬牙,强行动用了紧急脱离程序。
它不能成为折损在这个小世界里的第二个系统。
可系统刚逸散出的下一秒,它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它被能量拽拖在了原地。
姽婳满意地看着空中的这团金色雾状体,“原来所谓系统,也不过如此啊。”
将雾状体抓在手中,姽婳轻声道,“说吧,你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然,我会让你成为滋养这个世界的下一份养料。”
感受到了几乎凝结成实质的威胁,系统的电子音在密室中响起。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天命之子,天命之子与小世界的气运挂钩,让小世界不断蜕变升级。我从被发明之初,就是被用来夺取小世界气运的。和我一样的系统还有很多,我们都是为主人效力。而经过多次实践,只有寄托在天命之子身上,取得的小世界气运最为纯粹,所以每一次,我的宿主都会是天命之子。”
一旁的闻人淮明和萧时衍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为何,会有两个系统,寄生不同的人?”
天命之子,不该是一个么?
系统这次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
“祁阳是最初的天命之子,按照世界线资料,她会是一位传奇太后,在皇帝死后,身为太后的她临朝摄政,统管朝政四十三载,历经四朝帝王,传奇一生。而第五巽是接下来的天命之子,统摄武林三十余载,更是带领武林豪杰抗击匪宵,是江湖百年间最受拥戴的盟主,堪称武林第一人。”
萧时衍的眼神顿时变了。
“所以,你们看上了他们的人生轨迹,抹杀掉了他们的意识,找了一个好操控的异世灵魂来代替他们是么?”
“对,天命之子的意志坚定,不是一个合适的操控对象,而异世灵魂对于借体还魂一事接受度会比较高,同时他们来自异世,无法很好地适应这个世界,对系统的依赖程度也会较高。”
可惜,两个宿主,没一个争气的,即便用着天命之子的身体,有系统手拿剧本帮其引导,他们依旧走不上曾经天命之子能达到的高度。
一个恋爱脑非要追求真爱。
一个则是自以为是的普信男。
一切,都是为了获取能量去上贡给系统那所谓的幕后主人,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天命之子,死在了自己的惊才绝艳下。
他们的身体被人占用,家人被伤害,理想被践踏,走上一条与自己所想截然相反的路。
闻人淮明痛苦地闭上了眼。
阿巽的仇报了,真相也明了了,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彻底空了。
姽婳将系统彻底凝结压缩,那团金色的雾状体,慢慢变成了一颗金色的晶体。
将其收入怀中后,姽婳这才转头看向床上七窍流血的王鹏。
此刻,他已经没了呼吸。
系统在一定程度上,是和他共生共存的,可惜他到最后都没弄懂这件事。
还自信地以为自己能够活下来。
“阿巽。”
闻人淮明踉跄走上前去,为他擦干净了眼睛和口鼻处的血污。
这是他的阿巽,是本该骄傲肆意的阿巽,而不是被人抢夺了身躯,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
重生这小半年来,闻人淮明从未掉过半滴泪,如今,却是泪如雨下。
他想,是自己太过贪心,不然此刻的阿巽,应当在他该有的人生轨迹上安安稳稳地行进着。
姽婳看着万念俱灰的闻人淮明,轻声道,“闻人公子,你处理好闻人山庄的事后,来第五山庄旧址寻我一遭吧,我有一些关于阿兄的旧事想同你讲。”
闻人淮明怔愣了许久,而后点了点头。
只要是一丝关于阿巽的消息,他总是愿意去的。
姽婳最后转头望向萧时衍,恭敬道,“多谢王爷相助,今日事了,日后王爷若有需要,可前往第五山庄旧址寻我。”
这是极客套的话了。
萧时衍心中微微一痛,面上却云淡风轻。
“第五小姐,不,第五庄主,今日一别,日后祝君鹏程万里,他日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同行过一段路程,如今,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两个月后。
第五山庄灭门惨案的真相水落石出,公诸于众。
关于萧覃的事被隐去,毕竟事涉朝廷,不容有失。
白麒昂成了罪魁祸首,好在他自刎身亡,也算了结了此事,没有祸及家人。
霸刀门当年参与此事的副门主和诸多精锐弟子,皆被官府收押,等待秋后问斩。
曾经显赫一时的霸刀门,如今只剩下了琼华夫人和白姮两个女儿身支撑门面。
好在和闻人山庄的关系还在,虽然如今大不如前,但霸刀门此次摒除了心思不纯的那些人,未尝也不是一种浴火重生。
闻人山庄的新庄主倒是出乎意料,不是名满江湖的闻人淮明,而是不会武功的闻人妙容。
不过这倒也影响不大,闻人山庄本身就是以情报闻名江湖,加上闻人家本身族老家臣众多,倒也不至于招来贼人惦记。
闻人妙容心思缜密,来做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
最引人关注的,当然还是以一己之力为全族报仇雪恨的第五婳。
她在第五山庄旧址之上重建了第五山庄,广招门徒,开宗立派。
她的那一手清风剑法,连败多位武林名宿,本就声名远扬,开宗之时又恰逢数位高手上门挑战,她一人一剑,连战十八位武林一等高手,彻底站稳了第五山庄的剑道魁首之名。
而如今,这位江湖上声名远扬的第五剑神,正从怀中拿出一块晶体递给了闻人淮明。
短短两个月,他消瘦了许多,几乎形销骨立。
“你的真心,我看到了,所以,我也难得想做件好事。”
闻人淮明拿着那块系统凝结成的晶体,眼中一片茫然。
姽婳笑了笑,“回去吧,今晚做个好梦,明日,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闻人淮明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回到下榻的客栈,闻人淮明握着那块晶体,沉默坐了许久,而后,他慢慢躺在了床榻上,靠着安息香的药力让自己缓缓陷入沉睡。
哪怕是谎言,他也想信一次。
第1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一)
待到不知过了多久,闻人淮明感受到阳光洒落在自己的脸上,他还未睁开眼,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位仁兄,你没事吧?”
猛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第五巽那张熟悉的脸庞。只是比记忆中的他,更稚气了一些。
他的身后,是小心翼翼的第五婳。
这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闻人淮明瞬间明白了什么,第五婳给了他一次真正重来的机会!
他感激地朝第五巽身后的第五婳看了一眼。
尽管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你,但是,还是谢谢你。
而另一个时空中,姽婳在每日的晨间习剑后,爱惜地用锦帕擦拭好自己的剑。
此时,闻人淮明应当已经遇到了真正的第五巽和第五婳了吧。
她没有逆转魂魄之能,但却能靠着那个系统本身破开时空的能力,将闻人淮明送往一个平行的,第五巽还好好活着的时间线。
“婳婳,你如果不把那个系统给出去,你这个世界的能量就足够你回去了。”7459系统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次姽婳对系统的围杀,可是把它吓破胆了。
“算了,不差这一个世界了。任务也是修心的一种,就当我善心大发做件好事吧。”
姽婳无所谓地将长剑收入剑鞘,转身朝正堂走去。
她是第五山庄的新庄主,自然,还有许多事务要去处理。
希望另一个时空的第五兄妹,能在闻人淮明的陪伴下,慢品人间烟火,闲观万事岁月长。
那本就是他们该有的人生。
这一世,姽婳做了三十六载的第五山庄的庄主,她收养了一位孤儿,为第五山庄寻找了最合适的传人,也让第五这个姓氏重新响彻江湖,以女子之身,统率江湖三十余载,成为了第五家的又一个传奇。
她和箫时衍,余生未再相见一次,倒是曾经见过几次已经长大成人的箫云落。
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天赋,是名扬天下的乐道大家,一生传播音乐之道,踏遍大江南北,终生未婚,肆意终老。
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合适的结局。
被打乱了两次的世界线,重回了曾经的平静与安和。
而前往了下一个小世界的姽婳,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妥。
她被封在了一具棺材中。
棺材中极黑,姽婳因着视力被灵力蕴养过,所以勉强能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极为精致的龙凤裙褂嫁衣。
此刻,一缕缕的雾状黑气,正从棺材的缝隙中一缕缕涌入,缠绕着姽婳这具身体。
这是在侵蚀姽婳,如果等这些黑气完全覆盖了这具身体,那怕就会成为真真正正的阴体了。
姽婳当机立断,耗上一口本命血,强行凝结出了一缕灵气,抵抗住了黑气的快速侵袭,而后,来自原主的记忆便铺天盖地传输了过来。
原主名为薛婳,是家中的三姐,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底下有一个弟弟。
是的,这一看,便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
薛家三代务农,日子过得清贫到了极点,但有个儿子传宗接代的思想,深深刻在了薛父薛母和薛家奶奶的脑海里。
所以,原主的母亲即便生完薛婳后身体不好,仍强撑着生下了第四个孩子,也是薛家久盼了的男丁,薛晏。
薛晏出生后,本就日子凄惨的三姐妹过得更加艰难。
大姐和二姐被草草嫁人,只为了收些彩礼好给薛晏改善生活。
而薛婳生得貌美,薛父和薛母便想寻个有钱的人家,赚笔大的。
直到,他们遇到了谢娇娇。
这个世界线的女主。
谢娇娇天生自带锦鲤体质,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同她交好都会诸事皆顺。
所以自小她便被家中人送到了一位天师身边,跟着学习玄术之法。
可惜,谢娇娇天生吃不得苦头,从小被众生捧月的她,怎么会肯愿意一步步苦修成才?
她不过几年便下山了,但是靠着自己的锦鲤体质,极得师父的庇佑,行走在外也没少接活儿。
竟慢慢也得了个谢大师的名头。
后来,谢娇娇接了一笔生意。
替一个富商早死的儿子结一门阴亲。
谢娇娇本身在这一道上就没多少真墨水,随便掐算了个日子便给到了富商。
那个八字,恰好就是薛婳的生辰八字。
可薛婳还活着,如何能结阴亲?
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招牌,谢娇娇咬死了薛婳的阴亲是最合适的,结下此亲,小公子下辈子也是富贵命格。
听到这里,富商狠下心来,三百万直接给到了薛父薛母,买薛婳的一条命。
薛父和薛母哪有不同意的。
三百万,这是农村种几辈子田也看不到的天文数字。
他们给刚刚考上大学的原主下了药,送给了富商。
昏迷的原主就这样,被钉死在了棺材中,由谢娇娇亲自做法阵,同富商的小儿子结了阴亲。
薛婳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抹阴魂。
她无法投胎,无法转生,只能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这世间。
她看着薛父薛母用自己的买命钱盖了大房子,送了薛晏读大学。
薛晏倒也争气,毕业后自己创办公司,白手起家,一路做大,到最后成了赫赫有名的商界新贵。
而他后面甚至再次遇到了害死薛婳的谢娇娇。
他明知谢娇娇是当年那个卜算阴亲的人,仍然为了谢娇娇的锦鲤体质,追求这个比他大了五岁的姐姐。
最后,两人终成眷属,一个是上市公司的创始人,一个是玄学界有名的大佬,他们的结合,是万人祝福的天造地设。
没有人知道,这段姻缘的背后,是一个永远沉睡在十八岁的女孩的血与泪。
薛婳无法入轮回,也无法像普通阴魂一般修炼,只能在世间痛苦地游荡,看着害死她的人风光地活着,毫无愧疚。
最后,她用自己最后的灵魂,召唤来了系统。
【谢娇娇、薛晏,还有我那所谓的父母家人,他们踩在我的命上拿来的富贵和前程,我要让他们有命赚,没命花!】
【他们不是重男轻女,儿子的命是命,女儿的命不是命么?我要让他们看着我风风光光,看着我过得比他们好一千一万倍,而他们只能在后悔中苟延残喘,最后痛苦死去。】
【还有谢娇娇,她依仗自己的体质,不知胡乱卜算害死了多少人,我要让她,自食恶果!】
说完这些后,原主的灵魂消散在了天地间。
她只活了十八岁。
生前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死后也只能在阴阳两界之间游荡。
姽婳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棺材缝隙内如今已经快封印不住的黑气。
谢娇娇此刻应当在外主持法事,这些应当就是她召唤来的。
毕竟,她的锦鲤体质,不光受人的喜爱,也很受阴物的喜爱。
她从小大到,也没少靠这些阴物达成目的。
姽婳冷笑一声,既如此,自己就闹一出大的。
这些普通阴气算什么?不是说自己八字合适么?
既然结阴亲,那就该结个大的。
姽婳将全身灵力四逸而出,与庞大的阴气相融,化作了一个召唤阵势。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鬼门开,鬼王出。信女薛婳,以自身性命为誓,自愿献身鬼王殿下,命定魂契,滴血合卺。”
若是没记错,那位传闻中的鬼王殿下,今日应当苏醒了。
棺材外,挂满红布的大堂突然一阵狂风。
正在布阵的谢娇娇被吹了个仰倒。
发生了什么?
第2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二)
这阵狂风,不仅让谢娇娇狼狈不堪,更让富商夫妇狼狈地抱成一团。
他们本就不是多大的胆子,如今阴亲仪式上出了纰漏,更是吓得他们半条魂都没了。
“谢,谢大师,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为了这个仪式,他们可是付了谢娇娇五百万的定金,事成之后更有五百万尾款。
谢娇娇心里也有些慌,她其实知道,这个富商的小儿子根本不需要结什么阴亲。
他没什么仇怨未了,没什么挂念在心,本身也是得了大病,掰着手指过日子,心中早有预料。
所以死去那一刻,他便无牵无挂去赴轮回了。
但是这么说,怎么能让他的父母心甘情愿掏钱,所以她编出了小儿子在底下饱受苦头,需要阴亲来结来世福缘的说法。
今日的仪式,她只是想做一些唬人的场面出来,然后将薛婳的生魂献给自己合作的那个阴魂,哪曾想竟然会出现此等诡异场面。
“这是好事,令公子回来接他的新娘子了。”
谢娇娇强装镇定站起身,双手掐诀,打算让这些游魂离开。
她还以为是自己召唤之时出了纰漏,或者是自己合作的那个阴魂变卦了。
可突然,大堂四处的门窗砰一声尽数打开。
这是一处四合院,位置也不算偏远,素日里打开门窗,都能听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或高或低的人声。
可如今,四周寂静,怕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院门打开,一队身着红衣,敲敲打打的人,抬着大红轿子飘了进来。
喜庆却又怪异的音乐在众人耳边响起,仿佛要钻入脑壳一般,漫天的白色纸钱如雪一般落下,却又在落在地上那一刻化作了虚无。
“鬼王迎亲,活人回避!”
打头的白面书生,面无表情,手持红底金字的婚册,径直朝堂内走来。
屋内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神色惊慌不已。
“谢大师,怎么,怎么回事?哪来的鬼王啊!”富商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虽然给儿子结阴亲,但是自己可从没想过见这些超自然的场面啊,此刻两股颤颤,恨不能自己立刻昏过去。
谢娇娇则是神色严肃,她突然想起自己学艺之时,师父曾讲过的一则传闻。
世间百万幽魂之首的鬼王,以自身镇压人幽两界的平静,但每逢百年,他会从沉睡中醒来一次。
所谓鬼王娶亲,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
阴年阴月阴时所生的少女,心思纯洁,躯体无暇,自愿以自身献祭给鬼王,若鬼王应允,她便会成为鬼王那百年间的新娘,代鬼王驱使那百万幽魂,成为鬼王的半身,替他主理幽界诸事。
可这么多年的传说中,鬼王从未真正迎娶过新娘,为何今日会让自己碰到?
鬼王娶亲,活人回避!
说话间,白面书生已经走到了近前,他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谢娇娇三人,“尔等何人?”
谢娇娇当时的第一想法,便是不能让棺材中的薛婳成为传说中的鬼王新娘。
“这位大人,我是为棺材中这位小姐结阴亲之人,此女已经许配给了王氏子椿安,生辰也根本不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不知大人是否来错了地方?”
王椿安,便是那位富商的儿子,这场阴亲的男主角。
尽管心中十分害怕这些阴魂,但谢娇娇还是决定出来阻拦。
不然,自己便是薛婳的第一个报复对象。
白面书生根本未曾理会谢娇娇。他手持婚册,朝棺内面无表情问道,“薛婳,武县大安乡人,年方十八,可对?”
棺材内,姽婳勉强挣脱了嘴上的堵嘴口巾,回道,“没错。信女薛婳,以自身性命为誓,自愿献身鬼王殿下,命定魂契,滴血合卺。”
书生点了点头,只见婚册上一道金光闪过,下一秒,棺材被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道暴力掀起,姽婳手脚上的绳索断开,身上的嫁衣也换了一身模样。
不是原本的龙凤裙褂,而是一身玄底金纹的古代制式嫁衣,眼前也被头冠上的珠帘遮住了视线。
“请新娘上轿。”
轿子的轿帘唰地一声打开。
姽婳慢慢从棺材中走出,朝轿子走过去。
路过谢娇娇的时候,姽婳被谢娇娇一把拉住了手。
“你别糊涂,和王椿安结阴亲只是一时之痛,相反下一世,你能投胎一户富贵人家,做人上人。你若真上了这顶花轿,生生世世,你都入不了轮回了。”
言语之恳切,仿佛真心实意为姽婳着想。
可惜,姽婳一把拉开了她的手。
“大人,鬼王娶亲,活人回避,面前这三人,不正是活人么?”
话语间,竟是要让他们死的意思。
富商夫妇直接吓得撅了过去,这一晚的所见所闻,实在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而书生则是面无表情看向了谢娇娇,仿佛在思量如何动手。
谢娇娇心中一慌,搬出了自己的保命牌。
“家师乃是天师张随正,当年家师的祖爷爷,镇压幽都山数千民国残留亡魂,自折寿命,英年早逝,鬼王殿下曾给出三枚玉珏,愿意帮允张家三次,家师将其中一枚赐给了我,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那枚玉珏,的确是张随正给出的,他被谢娇娇完全迷昏了头脑,作为张家如今的继承人,轻易给出了张家最后一枚保命的玉珏。
白面书生打量了谢娇娇片刻,而后将玉珏收走,转身恭迎姽婳上轿了。
诡异的喜乐重新响起,花轿摇摇晃晃消失在了迷雾中。
四合院的院门重新闭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一具空了的棺材和凌乱的大堂。
谢娇娇这才松了一口气,踉跄着倒在地上。
她有着张随正的庇佑,更有自己的锦鲤体质,从小到大,一直是众人的焦点和宠儿,没吃过半点苦头。
何曾见过这般生死攸关的紧张时刻。
刚准备转头同王椿安父母说话,谢娇娇这才惊恐发现,倒在地上的两人,早已口鼻流血,没了呼吸。
他们,被那白面书生抹去了性命。
其实,谢娇娇不知道的是,王椿安父母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目睹了鬼王娶亲。
鬼王娶亲,向来只需活人回避,避免死气入体,易生大病。
所谓见者必死,不过是坊间的谣传。
姽婳那句话,不过是借鬼王的势恐吓一下他们而已。
但王椿安父母本就因为结阴亲一事大损阴德,加上他们之前为富不仁,没少做下恶事,死气入体,直接折了他们本就不多的阳寿,这才造成这般局面。
满脸惊恐的谢娇娇并不知道,那些死气并不会对福运深厚的她造成多大影响,但她却为此交出了那枚价值无可比拟的玉珏。
而另一边,姽婳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手腕处缠绕的死气。
薛婳的生辰其实根本不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但是,自己是呀。
阴年阴月阴时所生的天生兵体,所以自己在剑修一脉有着异于常人的领悟力。
而以自己鲜血和灵力唤来的鬼王灵契,自然,绝不会失手。
第3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三)
坐在轿子里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四周的喜乐停了,恢复了骇人的平静。
很快,轿帘被掀开,透过珠帘,姽婳看到一双极白极干净的手伸入了轿子,慢慢地停在了姽婳面前。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骨节分明。
他在请自己下轿。
姽婳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她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的手上,顺着力道走出了轿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招睛的脸。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面色冷白,仿佛覆盖了一层白霜。
如绸缎一般的白色长发,柔顺地束在脑后,五官如同画家手下的山水丹青,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谪仙。
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眼尾处一道诡异的红痕印记,昭示着他非人的身份。
他,便是统率十方游魂的鬼王—景知年。
“你是千年以来,第一个成功召唤出灵契之人。”
景知年的声音是毫无感情的冰冷,他似乎已经在漫长的岁月和长生中,丧失了七情六欲。
他是一个近乎怪物般的恐怖存在。
即便姽婳曾经的那具剑修身体,都不敢说能在这位鬼王面前坚持多久。
这是一场在钢丝上跳舞的豪赌。
可姽婳的心中却很平静。
因为,她知道,鬼王寻得不是普通的新娘,而是能将他从禁锢中解脱出来的人。
“我不光会是第一个召唤出灵契之人,更会是,第一个帮你解除诅咒的人。”
是的,诅咒。
数千年间,景知年唯有每百年才会短暂苏醒一次。
正月十八苏醒,七月半陷入沉睡,百年一循环。
他用自己的身躯和灵力镇压着人幽两界的平衡,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是一个贡品,被献祭给了所谓的和平。
“你很大胆。”
即便听到解除诅咒这种话,景知年的面容依旧平静地可怕。
“我自己都忘了当年沉睡的原因,只能被人幽两界的信念之力所困,一次又一次陷入沉睡,你又从哪里来的自信,来解除所谓的诅咒。”
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为何会成为鬼王,那又谈何解除?
姽婳极为大胆地抬起了手,轻轻在落在鬼王眼角处的那抹红痕处。
“我是您的新娘,不是吗?与诅咒共生的天降福瑞之人,您动不了她,只能看着一代又一代的福瑞茁壮成长,将那份诅咒封印得愈发牢固,但我可以。”
姽婳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娇娇所谓的锦鲤体质,本就充满诡异。
让人喜爱亲近就罢了,还会吸引阴魂,几乎可以说是人幽两界通杀的体质。
原主魂魄游荡的那些时日里,也曾游历各地,听过不少奇闻。
像谢娇娇这般的人,并非如今才有的独苗。???
在玄门秘史记载中,几乎每隔百年,便会横空出世这样一位身带福瑞的锦鲤之人。
每一任,都会被玄门大家收入门下,以福瑞之气庇佑玄门兴旺。
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沉睡百年的鬼王,百年一出的祥瑞之人,玄门的鼎盛兴旺,人幽两界的逐渐失衡。
“我如今阴气入体,非人非鬼,不入轮回,与这福瑞还有天生仇怨,是您最合适不过的刀。不想试试么,挣脱所谓的束缚。”
所谓的鬼王新娘,只是姽婳想要的一个名头。
谢娇娇既然身负祥瑞,那么她便不会轻易死去。
如今,她的身后有天师张随正的支持,更有无数被她吸引的恶魂相助,若自己来单打独斗,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既如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景知年只安安静静听姽婳讲完了一切后,半晌后,他抬起左手,轻轻触碰了姽婳右眼眼下的肌肤。
只感觉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姽婳的右眼眼角位置,慢慢蔓延出了同景知年一般的红纹。
“契成,七月半为界,若你未能履约,你便将被禁锢在幽界。”
所谓鬼王的新娘,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掌握百万幽魂那般美好。
鬼王百年只会苏醒短短的半年。
而在鬼王沉睡的百年间,她将以自身的魂魄,维持幽界的正常轮转,而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姽婳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力量,轻笑道,“自然,我是守诺之人。”
另一边。
王家四合院里发生的事,被早上来打扫卫生的佣人发现后报了警。
一对富豪莫名惨死家中,正堂里还放着一具棺材,这怎么看,怎么有点迷信的感觉。
负责此案的警察调取了当天的大宅监控,发现只有谢娇娇一个人进出过这座四合院,她理所应当地成为了首要嫌疑人。
不过半天时间,刚回自己的市区大平层的谢娇娇,便被带回警局问话。
“昨晚你在王锋家中发生了什么,你都看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谢娇娇却丝毫不怕眼前这些人,她往椅子上一靠,轻笑道,“我去王锋家里,是因为他们请我看风水。我去的时候,走的时候,他们夫妇都好好的,我怎么知道我走后他们发生了什么?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对他们做什么呢?”
是啊,面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比人高马大的王锋和体态丰腴的王夫人要弱小多了。
但是,警察的眼神却突然犀利起来。
“夫妇?我问的只是王锋吧,你怎么知道他们夫妇都出了事?”
谢娇娇神色一变,没想到自己在话语里出了纰漏。
不过,谢娇娇也没什么怕的,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出去。
果然,不过十几分钟后,屋内便进来一位中年男子,不知跟那位警察说了些什么,那位警察面上虽然还是有不甘之色,却也只能让谢娇娇离开了。
谢娇娇走出警局,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布加迪chironsupersport,车子的驾驶位上,是一个清贵俊秀的年轻人。
谢娇娇先是一惊,接着面色一红,连忙上车。
“师叔,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面前这人,正是张随正的师弟,谢娇娇的师叔,如今最年轻的一品天师,容阙。
容阙的神色很冷。
“你师父有事,让我来接你,谢娇娇,你越发能耐了,乱结阴亲这样的事你也敢做?那个被结阴亲的姑娘呢?你素日里招摇撞骗,有你师父护你,我管不了你什么。但你若真弄出了人命,谢娇娇,我会亲自取了你的命,让你去地底下跟苦主赔罪。”
容阙的一番话,让刚刚还春心萌动的谢娇娇,彻底白了一张俏脸。
第4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四)
容阙于谢娇娇而言,便是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她有许多爱慕者,他们簇拥在身旁,却换不来谢娇娇的垂青。
容阙是谢娇娇第一个动心之人。
最年轻的一品天师,家中背景雄厚,不论从个人还是家庭,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可惜,容阙从不肯看她一眼。
在容阙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师侄,还是不争气的那种。
听到容阙如今的话,谢娇娇咬了咬唇,低声道,“苦主?我这可是送了她一场大机缘。鬼王娶亲,千年难遇,竟也让我瞧见了。”
听到鬼王娶亲四个字后,容阙的眼神一冷,接着很快转头看向了谢娇娇。
“你亲眼所见?”
谢娇娇先是点头,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了不对,紧张地望向容阙。
“鬼王娶亲,活人避让。若是亲眼目睹,便会阴气入体,为恶者轻则折寿,重者猝死,福缘深厚者轻则也要小病一场,你却毫无一样。谢娇娇,你是何时习得了通天之术?竟能从鬼王迎亲这无解的局中毫发无损。”
容阙本就清冷的脸,愈发染上了一层寒霜。
他的话,更是让谢娇娇一惊。
“不会死么?”
这下,容阙还有什么不明白。
很快,车子到了张随正的别墅外,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俊朗男子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候。
见谢娇娇从车上下来,他才露了笑意。
“娇娇,没事吧,怎么就闹进了警局?”
而后又朝容阙点头示意,“师弟,辛苦你这遭了,师兄新得了一件法器,与你正好相配。”
容阙却并不领情,只冷冷看向自己这个近几年愈发糊涂的师兄。
“她胡乱给人指阴亲,如今,那位被配阴亲的女孩,成了景知年千年以来唯一一位迎娶的新娘,而你的好徒儿毫发无损从鬼王迎亲的仪式中活了下来,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这福缘深厚的徒儿了。”
鬼王景知年之名,在人界许多天师那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且并不是什么残虐之人,故而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天师们对于这位传说中的鬼王,并不十分了解。
但是关于他每百年一次的娶亲之事,却都有所耳闻。
传闻中鬼王娶亲成功,将会为人幽两界带来不可预知的改变,但数千年过去了,从未有哪个人类女子做到这件事,怎么如今会突然成功?
容阙也不想理会他们,帮张随正,不过是看在他是自己的师兄,且前几年也算是温和大度,对自己关照呵护的份上。
如今的张随正,早已被他那个徒弟搅浑了脑子,看在师门情谊提醒一遭,是自己最后的情份了。
另一边。
一处售楼处内,薛父薛母喜气洋洋签下了购房合同。
他们刚刚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大房子,小地方,房价便宜,算下来也不过花了七十多万。
薛母拉着薛晏的手,笑道,“这房子以后都是你的,以后等你能学驾照了,再给你买辆车,房子车子都有了,我儿子以后找媳妇才不愁呢!”
一旁的薛父也笑嘻嘻附和道,“我儿子那么帅,凭脸都不愁找媳妇。”
坐在中间的薛晏,有着一副清秀俊朗的好样貌,他几乎继承了薛父和薛母的所有长相上的优点,同时,还有他们性格上的劣处。
他厌恶自己父母那副拿不上台面的嘴脸,却也知道,自己如今无法脱离这个家庭。
至于自己那个消失了的三姐,尽管薛父薛母一直瞒着他,但薛晏依稀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清贫的家中突然有钱在县城里买房,肯定和自己三姐脱不开干系。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如今能够上县城生活上学,日后可选择的空间和发展也更大,更有机会摆脱这个清贫的家庭,对于薛晏来说,这就够了。
刚走出售楼处,薛父薛母打算带着薛晏去吃顿好的庆祝下,结果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虽然不认识牌子,但仅看车子的外形,就知道这绝对是一款价格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车。
正准备往前走,突然车子后排的车窗落下,露出了一张漂亮的侧脸。
是薛婳。
她身着一身红色裙装,乌发雪肌,在漫天大雪中,仿佛一朵飘渺艳丽的红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薛父薛母却如同见了鬼一般,脸色煞白。
“她怎么会回来?”
结了阴亲,她怎么还能活着?她是人还是鬼?
姽婳朝薛晏招了招手,尽管心中不情愿,但薛晏的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了一般,朝着姽婳的方向走去。
薛父薛母想去拉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被留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薛晏,用着卖掉姐姐的钱,换来了县城里的大房子,是不是很开心。觉得自己马上要离开那个泥泞一般的农村,大好前途指日可待了?”
姽婳的手上带着一枚红宝扳指,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薛晏脸上划过的时候,却只带来一股让人颤栗的冰冷触感。
薛晏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受控制的害怕。
姽婳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薛晏的脸,“开心也没关系,以后你会更开心的。”
薛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然后看着车子的玻璃在他面前缓缓升起,缓缓驶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薛父薛母这才猛地冲上来,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揽入怀中。
“小晏,你没事吧,她对你做了什么?”
反复检查完薛晏的确没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已经被送去结阴亲的薛婳,怎么会突然回来,还变得这么有钱?
难道她被那个富商看上了?
薛母想到这儿,脸上竟浮现了一股兴奋的笑意。
薛晏平静地转头看向薛父薛母,“你们把她卖给了谁?”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薛父薛母愣在了当场。
他居然知道。
薛父呆愣了片刻,条件反射地说出了王锋的名字。
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薛晏开始在网络搜索相关关键字,很快,一则新闻出现在了屏幕上。
“中年男子王某与其妻子张某,于昨日猝死家中,根据现场情况显示,王某与张某沉迷封建迷信活动……”
因为王锋也算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底下评论区都在猜测,是不是被他刚死没多久的小儿子带走了。
将手机显示画面放到薛父薛母面前,薛晏声音极冷。
“你确定,她如今还是人么?”
这句话,让面前两人彻底绷不住强装镇定的脸了。
第5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五)
车内,姽婳安静地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她来找薛家三人,并非只是简单的恐吓或者显摆,而是为了“种因”。
成为了景知年认可的妻子后,她便获取了景知年的一部分能力和法器。
手上的这枚因果戒,便是其一。
凡事有因才有果,因果戒,可查看任何一人或幽魂身上的因,而后目睹他的果。
这是堪称预知命运一般的神技。
但因果戒的可怕之处并不止于此。
因能改变,果也可以改变。
这个世界并非善因一定结善果,恶因结恶果,因果戒的作用,便是使用者可以让一切走上正轨。
薛晏,用着害死亲姐姐的钱一步步发家,最后还和仇人在一起,这是曾经的果。
可原主薛婳对待这个弟弟,尽心尽力,从无怨言,不管从何处讲,她的死,都不该结出这样的果。
姽婳做的,就是将一切拨回正轨。
用着害人命的钱,那会遭到怎样的反噬,便都是他们自己求来的了。
姽婳不会为了自己的痛快,直接出手解决了薛家三人。
那样诚然痛快,可对于这几人而言,又有什么教训呢?
只有自食恶果,每一日都被折磨,这才叫真正的报复。
至于谢娇娇?
姽婳轻勾起唇角,她借助那么多阴魂的帮助才换来今日的功成名就,既如此,反噬也得受着呀。
所谓的锦鲤福瑞,在一次次地消磨抵扣下,还能剩多少呢?
在姽婳沉思之时,前面开车的人,则悄咪咪打量了好几眼姽婳。
他正是那日迎亲的书生,简行舟。
他是景知年的左膀右臂,负责在他沉睡之时打理人幽界诸事。
景知年这数千年间不光在幽界,更在人界积累下了数之不尽的财富,这些都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来打理。
薛婳的出现,其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数千年间,想要成为鬼王新娘的人并不少,但从未有人能够成功召唤出灵契,薛婳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最难得的是。
简行舟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姽婳的手指上那枚扳指。
灵契结成后,薛婳得到的,居然是景知年的本命法器之一的因果戒。
这代表的是景知年的认可,更是景知年身上那股力量的认可。
或许,她真有可能达成灵契之约,结束这数千年的混沌。
姽婳所说的因果报应来得极快。
先是薛家三人,他们从买了那套新房子后,便开始诸事不顺,尤以薛晏为甚。
先是薛晏总是无缘故的生病和做噩梦,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不济,结果在外出的路上,骑着自行车不小心撞倒了一位七十多岁的奶奶,左腿骨折了。
本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给些医药费好好养一些时日便可。
可这位老人家就住在医院不走了,今儿这里疼,明儿那里疼,各种检查做了一个遍也查不出什么。
这摆明就是要讹钱了,可是在县城这样一个小地方,到处都是熟人,薛父薛母还真不敢和老太太闹翻,到时候再被人指指点点。
加上薛晏最近被县里推选去市里参加竞赛,本身就备受关注,薛家父母也担心这件事闹大了影响自己宝贝儿子参赛。
最后,薛父薛母只好破财免灾,给了老太太家里十万,这才将这件事平息下来。
尽管家里有了三百万的进账,但是对于苦惯了的薛父薛母来说,拿出这十万还是比割他们肉还疼。
“儿子,这次竞赛你可得好好表现,别让爸妈的钱白花,要不是为了你的竞赛,咱们也不能老实给那个老太婆钱。”???
薛母一边给薛晏夹肉,一边叮嘱道。
一旁的薛父也连连点头,看着也想张嘴说些什么。
薛晏啪一声将筷子狠狠扣在了桌上,说了一声我吃饱了,而后便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屋内,薛晏盯着眼前的竞赛押题,却半点也做不进去。
薛父薛母因为那十万,给了他无形中太多压力,仿佛自己这次不拿个金奖回来,便对不起这十万块钱。
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些了解的,在县城能算出众,可去了市里,怕是名都排不上。
突然,他想到自己一个朋友提到的,每年竞赛会有概率泄露大题,犹豫再三,他拿出手机,给朋友发了一条短信。
“你上次说的那件事,能详细跟我说下吗?”
在薛晏纠结之时,谢娇娇的日子也不好过。
上次容阙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让张随正同她疏远,但是送出玉珏这件事,却招来了张家人的不满。
“族长,你糊涂!那枚玉珏对张家代表什么您是知道的,那是鬼王的承诺,却被这个小妮子就这么随便用掉了,您居然还护着她!”
说话的是张家的族老,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师。
他看谢娇娇不顺眼很久了。
不学无术,心思全然不放在正途,偏偏家主还就偏爱她。
张随正皱了皱眉,对族老的话并不赞同,“那鬼王每百年就苏醒不过半年,若真有事求助于他,难不成还要赶在那半年发生不成?娇娇遇险,恰逢鬼王苏醒之时,用掉玉珏又有何妨?”
族老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旁的张家众人也纷纷皱起眉头,看向谢娇娇的眼神愈发不友善。
处理完张家的事后,谢娇娇便暂时住在了张随正的别墅里。
她此次受惊不小,也想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至于薛婳和鬼王的事,在听完张随正为她详细讲述鬼王娶亲的成功率有多低之后,她也放下心来。
应当只是机缘巧合,而且如果她成了鬼王新娘,不得第一个来报复自己,如今自己已平安过了好几日,想来薛婳应当是失败后灰飞烟灭了。
就在她完全放下戒心之后,危机却突然袭来。
耐不住无聊的谢娇娇,又开始恢复了每天纸醉金迷,逛街嗨皮的生活。
当然,大部分钱是张随正出的。
张随正每日事务繁忙,没办法随时随地陪着谢娇娇,不过谢娇娇自恃自己的锦鲤体制,任何事都逢凶化吉,所以倒也不在意。
晚上九点多,刚刚在外和新认识的男模吃完了晚餐,谢娇娇开着车往别墅行驶着。
进入了一段小路时,两边本身光亮微弱的路灯,在忽闪了几下后,突然同时灭掉。
谢娇娇顿时提高了警惕,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
她虽然学艺算不上天师,但好歹也是跟着张随正学过几年的,立刻判断出,这是有阴魂作祟。
可是,一向对自己友善交好的阴魂,为何会突然来找自己麻烦?
刚准备拿出手机给张随正打电话,突然,身后一道冰冷的气息勒住了她的喉咙。
“你答应给我的人祭呢?谢娇娇,你在耍我么?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
是阴婚那晚的阴魂来了!
第6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六)
围绕在谢娇娇身边的阴魂不少,可大多是一些魂力低下的普通阴魂。
阴婚那日,为了确保自己好不容易接的这笔大单能够顺利完成,谢娇娇通过一个阴魂的介绍,见到了如今这个厉害的阴魂。
他生前是个土匪,死后戾气过重,化作了红厉鬼,是阴魂中较为厉害的一种。
他是十分混不吝的性情,也不在乎谢娇娇所谓的锦鲤体质,他看重的,是谢娇娇承诺给他的,人祭。
以人为祭品,献予阴魂,吸食生气。
上一世的薛婳由于八字特殊,在生气被吸食完成后,魂魄并未碎裂,而是逃了出来,游荡世间。
这一次,姽婳更是献祭给了鬼王为妻,简行舟这等鬼将级别的幽界主理官亲自前来迎亲,他哪里还敢出现,魂体受了重伤逃窜出去,如今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
“我没有想要违约,那日的意外你也看到了,我也不知道薛婳会鱼死网破,你别着急,我再为你寻一个便是了。”
谢娇娇轻松许诺出了一条人命,丝毫没了在张随正面前天真撒娇的模样。
红厉鬼却不退步。
“谁知道你骗我一次,会不会再骗第二次,不如今日吃了你的生魂,倒也不用等了!”
说完,车内黑气四起,灵活地朝谢娇娇涌来。
谢娇娇拼命掐诀想要抵抗,可她本就是个半吊子,加上恐惧之下更是将本就不精的本事更多忘得彻底了些。
眼见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突然,背后的红厉鬼却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紧接着便灰飞烟灭了。
在谢娇娇濒死之际,她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道金光,就是那道金光,让魂力强大的红厉鬼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化作了飞灰。
惊魂未定的谢娇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看向如今像一切都未发生的车内,摸了摸自己依旧生疼的喉咙。
难道,是自己的体质又发挥作用了?
对于自己这个逢凶化吉且能给周边人带来好运的体质,谢娇娇一直深以为傲。
可她也从没遇见过如此危急的时刻,没想到,居然连这样厉害的红厉鬼都能压制。
谢娇娇的面上浮现了一些惊喜,她重新发动汽车,兴奋地往张家别墅开去。
自己有了这项能力,以后一些厉鬼也不怕了,日后可以接一些危险系数高却又报酬更丰富的单子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车子刚刚开走,那条僻静的小路上,浮现了两道身影。
正是姽婳和简行舟。
“居然真的有用。”看着谢娇娇疾驰的车子,简行舟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惊讶之色。
他是景知年信任的人,对所谓的福瑞之人也有所猜测,也暗自出过手。
可是,那些福瑞之人就像被上天眷顾一般,不论是阴谋诡计还是暴力手段,他们都能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规避化解,反而是自己被反噬了好几次。
直到景知年发现了自己私下悄悄动手的行为,制止了自己。
“没用的,行舟。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世界意志的偏爱。”
可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类小姑娘,居然让谢娇娇短短时日内,已经连吃两次亏。
一次损失了重要的玉玦,这一次更是福瑞之气折损严重,那一瞬间的反击之后,谢娇娇身上近乎凝结成实质的金红色祥瑞光晕,都散了一瞬。
尽管很快又凝结起来,但这是福瑞之子身上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这代表,福瑞之子也并非坚不可破的一块铁板。
“自己出手对付,自然不可取,可这是她咎由自取,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厉鬼是她自己召来的,也是她违约在先才招来了红厉鬼的报复,自己种下恶因,自然得了恶果。
那夜之后,谢娇娇果然开始胆子大了起来,开始接触一些只有天师才能接的奇诡单子。
她的级别和能力本是不够的,但有张随正愿意带她,为她做保,一时间竟也没有反对之声。
谁成想,第一笔单子变出了问题。
这笔单子是一名书画收藏家的,他前几日收藏了一幅美人春睡图,是从拍卖行以六千万的高价拍来的,画中是一位树下小憩的美人,笔触栩栩如生,人似是能呼吸一般。
可从拍下这幅画以后,家中便怪事不断,先是晚上听到各种哭声不说,收藏家惊恐地发现,画中那位美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动。
她一开始是睡在树下,接着变成了秋千上,如今竟成了半闭着眼站在假山旁。
画中的人,居然会动,而且眼瞧着马上要睁开眼睛了一般。
请了好几波所谓的大师都无济于事,惊恐万分的收藏家决定,高价聘请天师出马。
今日,便是张随正带着谢娇娇前来的。
听完收藏家的叙述,谢娇娇笃定地跟张随正说道,“师父,这应当是画鬼没错了。”
画鬼,非人非阴魂,乃是异物中的一种,寄生于画中,会诱惑画外之人为其痴迷,最后,吞噬人的生气,滋养自身。
张随正却皱了皱眉,从自己的经验来讲,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但看着眼前谢娇娇急于被肯定的眼神,他还是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笑了笑,“你布阵吧,我替你掠阵。”
不管出了什么纰漏,自己给兜着就是了。
谢娇娇忙兴奋地点了点头,选好时辰,布好阵法,而后拿出张随正送她的夺魄铃,在香燃到仅剩四指长度之时,猛地摇响铃铛。
只见画中娇弱的美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生生被从画中揪出。
阵法中无数道金光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生生将美人禁锢在了地上。
美人一边痛苦挣扎,一边看向一旁的收藏家,“爸爸,救救我!”
爸爸?
收藏家脑子没反应过来,自己无儿无女,哪来这么一个漂亮女儿。
那位美人儿看着不过十八九岁,被金光折磨得不成样子。
此刻,她正凄厉哭喊着,“我叫王婧怡,我的妈妈是你当年的助手王若娟,你不记得了吗?她当年出国后生下了我,两年前她重病去世,我独自一人,想回国来找你,结果被人杀害,尸体丢弃在了山林中,魂魄却留了下来,寄托在这幅画上,想同你相见!”
王若娟?
收藏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是,自己当年有过一个叫王若娟的助手,也曾经确实发生过亲密关系。
她居然给自己生了个孩子?
这个孩子居然被人杀了?只留下魂魄想傻傻来找自己这个父亲?
看着眼前凄惨的女儿,收藏家疯了般大喊,“快住手,快住手!”
他居然找了人来对付自己的女儿。
可谢娇娇到底学艺不精,一时竟无法快速解除阵法。
在收藏家惊怒的眼神中,王婧怡的魂体消失在了那道金光中。
第7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七)
屋内一片寂静。
张随正面色也有些尴尬。
毕竟,刚刚谢娇娇说画中灵为画鬼,自己并未反驳,如今看来,不过是心愿未了的鬼灵。
鬼灵是执念幻化,只要心愿一了,便会自入轮回,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收藏家看着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画,红着眼怒看向谢娇娇。
“你不是说是画鬼么?弄都没弄清楚就瞎动手,我让你停手你为什么不停?”
谢娇娇也觉得很委屈。
明明是你自己害怕画里的东西才来找天师破解的,怎么如今倒成了我们的错。
从不肯吃亏的谢娇娇,自然嘴上也不会忍着,立刻回怼了过去。
“不是你自己找我们除掉她的么?再说了,阴魂就是阴魂,是好是坏都该除掉!难道你还以为她能活过来给你做女儿不成?”
这话彻底让这位收藏家暴怒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已死,这是无法挽回的局面。
但是谢娇娇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往他心口上插刀子。
他能花费小一亿拍一幅画收藏,自然是有钱也有权的主儿,如果今日不是谢娇娇下手那般狠,他还可以找个人,帮王婧怡的魂体再维持长久一点时间,或者帮她做做法事,日后能投胎个好人家。
无论如何,自己总能有些补偿的方法。
而不是如今,刚得知了自己有一个女儿,便彻彻底底地永远失去了她。
“好,很好。”收藏家看向张随正,“张天师,你和你徒弟的威风,我孙某人见识到了,今日尾款,我结给你们,来日必有重谢!”
最后的四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让张随正心猛地一突。
他会接这一单,除了单子酬劳丰厚,也是看在这位收藏家孙程背后的家族上,那可是a城赫赫有名的权贵世家,如今的家主便是这位孙程的亲哥哥。
“孙先生,我……”
张随正话还没说出口,对面的人已经冷笑打断了。
“不必再说,来人,送客!”
张随正自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狼狈地扫地出门。
他是张家的家主,是赫赫有名的张天师,不论看在家世背景还是个人能力,从来都是被人捧着,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师父,不过一桩生意,钱不要便是了,我非要让他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何下场?”
话里话外,竟是要报复孙家的意思。
“够了!休要口出狂言!”
一向宠溺谢娇娇的张随正,此刻却严肃了起来。
“你我都是玄门中人,因私怨报复普通人,这是玄门大忌,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犯了忌讳,招来惩戒。”
这是师父对徒弟的提点,可被惯坏了的谢娇娇哪能听进去,一跺脚直接自己下车走了。
张随正此时也不想去追她了。
错杀无辜鬼灵这件事,对他打击过大。
而下车后的谢娇娇越想越气,直接招来了自己平常合作的一个青衣鬼。
青衣鬼实力中等,但擅长建造幻境,喜食人的恐惧。
“对我指手画脚,还害得我遭了师父的呵斥,你帮我去教训教训他。”
说完,燃了三支自己的血香供奉给青衣鬼。
青衣鬼得了好处,自然麻溜去干活了。
于是,当夜。
在书房内心情低落了许久的孙程,在跟自己的哥哥告完状后,决定约朋友出去吃顿饭。
说实话,他对王婧怡那个之前素未谋面的女儿,感情也并未有多深,不过是当着他的面去得惨烈,加上那是自己唯一一点血脉,所以才怒上心头。
如今事已成定局,他短暂伤心了片刻,便又准备重回自己风花雪月的日子。
刚一出书房,他便被卷入了青衣鬼编织的梦境中。
青衣鬼的梦境,会以人内心中最恐惧的一幕为引,将人拖进无边的恐惧深渊之中。
孙程的眼前,浮现了女孩破败的身躯和死寂的面容。
“孙程,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这是当初自己的一任女朋友,因为要和自己分手,被自己从邮轮上推了下去。
接着,眼前的画面又变成了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为什么?我明明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害我?”
这是自己酒醉后侵犯的一个少女,被自己活活扼死在了床上。
曾经被他害死的各路冤魂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变幻,突然,孙程别墅客厅里的一尊玉瓶砰一声碎裂,孙程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青衣鬼顿觉大事不妙,他并没想要这个人的命,毕竟杀了人,他也是沾染恶因的。
可谁能想到,这个人坏事做绝,居然被梦境活活吓死了。
青衣鬼慌忙逃窜离开,屋内便空荡荡只剩下了孙程躺在地上。
家里的仆人为了今日的法事早就被支开,最早也得明天才能有人发现他的尸身了。
寂静的空气微微扭曲,很快,浮现了两道人影。
正是今日刚刚在孙程面前消失的王婧怡。
还有姽婳。
“果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糟蹋了那么多女孩,成了多少人的噩梦,不想却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轻轻一吓便被吓死了。”
王婧怡神色冷漠地评价着自己血缘上的父亲,丝毫看不出今日的父女情深。
“他自己结了那么多恶因,自然得了恶果。你也算替你母亲报了仇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王婧怡沉默了许久,而后转身朝姽婳行了个大礼。
“元君娘娘,谢谢您将我从报仇的泥潭中拉出来,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跟在您的身边,为您当牛做马。”
元君娘娘,是幽界众人对姽婳这位鬼王新娘的尊称。
王婧怡的母亲当年被孙程糟蹋后精神失常,又加上体质特殊无法流产,所以疯疯癫癫生下了她。
她从小到大,便看着曾经是艺术系高材生的母亲,像一个疯婆子一般生不如死地活着。
一切,都是因为孙程。
他坏事做尽,却因为出身名门,总有家里人给他兜底,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孩子。
后来,王婧怡成年之时,母亲病逝了。
她便踏上回国的飞机,想为母亲报仇。
可惜年轻漂亮的姑娘,一落地便被贼人盯上了,被人杀害后抛在了荒林之中。
直到,姽婳找到她,说能帮她报仇,而且让她不沾恶因。
她知道这个女人,鬼王唯一认可的妻子,幽界的元君娘娘。
于是,王婧怡毫不犹豫抓住了这枚橄榄枝,接受姽婳的安排,进入了画中。
姽婳看着眼前小姑娘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你如今刚刚大仇得报,不知接下来如何也是正常,就先跟在我身边吧,不过你还小,若有合适机会,还是投胎轮回去吧。”
王婧怡点了点头,如同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认真望向姽婳,“我听元君娘娘的。”
两人缓缓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不出所料,第二日,孙程的死,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8章 锦鲤团宠文的鬼王新娘(八)
早上来上班的佣人看到了主家的尸体,慌忙报了警。
很快,孙家人便知道了孙程离奇死亡的事。
孙家的人不是普通百姓,自然看出这并非一般入室行凶,便请来了懂行之人。
结果,一眼看出了这便是青衣鬼结的梦魇所为。
张随正和谢娇娇便顺理成章被查了出来。
白天孙程刚刚和他们起了矛盾,晚上便离奇死在了家中,这怎么看怎么蹊跷古怪。
尤其,孙家的现任家主孙胤本就是一个护短之人,而且他还位高权重,在a市乃至全国都有不小影响。
很快,张随正和谢娇娇二人便被孙胤堵在了家里。
“张天师,我来为我弟弟讨一个公道。请您告诉我,为何我弟弟在和你们师徒二人起了矛盾后,立刻惨死家中?”
孙胤如今四十多岁,位高权重的气势,压得谢娇娇也不敢肆意了,躲在了张随正身后。
张随正知道,孙胤如今亲自来张家,便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他对此事十分重视,若不能给他一个合适的结果,那么他会直接动用不光彩手段了。
张家虽是玄门大家,但也并非一枝独秀,孙家若是真豁出去了,怕是会有不少张家的仇敌在暗中推波助澜。
到时,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孙先生,我们的确和令弟因为委托内容的执行上产生了一些矛盾,但是我以天师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因为一些口角矛盾而私自动用玄术动手夺人性命,若我真是这般丧心病狂之人,不必孙先生上门,我张家族老和天师联盟的人,便会出手将我正法。”
张随正这话是真心实意的,玄门中人本就对玄术害人一事十分忌惮,张随正又是玄门中流砥柱,自然被人关注更多,是绝不会,也绝没有机会做出此等事的。
对面的孙胤冷笑一声,“我自是信张天师,可你那徒弟呢?”
谢娇娇猛地抬起头,她本就做贼心虚,此刻被点到了名字,脸上的惊慌更是藏都藏不住。
这下,张随正也发现了不对。
他极低声问道,“娇娇,怎么了?”
谢娇娇慌忙摇头,“我,我没做过。我昨晚一直和师父在一起,怎么可能做过?师父,你说对不对?”
昨天,谢娇娇赌气离开后,一直到深夜才回到别墅,她在外面干了什么,张随正全然不知。
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张随正还是心软了。
他一方面觉得谢娇娇不会有这个胆子,另一方面,他觉得谢娇娇从小到大,一直是福瑞之身,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想来此次也不过小风波而已。
沉默不过片刻,他转头看向孙胤,沉声道,“没错,我可以为她作证。”
这话一出,对面的孙胤直接冷笑出声。
“好,不知这是师徒情深,还是助纣为虐了。”
说完,他身旁站的那位西装男子右手一挥,一道骇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眼前这个男子,居然也是个天师。
谢娇娇瞳孔微缩,是那个青衣鬼。
“既如此,那请谢小姐解释一下,为何这个害死了我弟弟的青衣鬼,说是受你指使前去行凶的呢?”
谢娇娇面色惨白,她没想到,青衣鬼居然会被捉住。
张随正一看谢娇娇的神情,便知情况不好,可他担保的话已经说出口,如今只能硬保。
“孙先生,阴魂的话岂可当真,它犯下杀人恶行,此乃一等罪行,是要受幽界惩戒的,如今为了逃脱责罚,自然是胡乱攀咬,只求减轻罪责。若是轻信了它的话,岂不是被它愚弄了。”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若是不明真相之人,怕还以为真的其中内有隐情了。
可孙胤却一个字也不信。
“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名满天下的张天师,就是如此败坏师门和家族名声的,为了一个品行败怀的徒弟,张口便将黑说成白,真是好口才。”
冷嘲热讽的话说完,孙胤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手中捏的最大证据。
“陈天师,你来同他们说吧,这青衣鬼是如何落网,又是如何交代的?可别让张天师咬定了我们诬陷他。”
话里话外,半分对张随正的尊重也没了。
身后那位陈天师缓缓开口了。
“青衣鬼和罪行,乃是幽界的司魂使交给我的。”
这句话,让张随正和谢娇娇都震惊抬起了头。
人幽两界并非闭塞不来往,相反,近几年为了加强两届交流,特设了司魂使一职,由人界德高望重之人死去后的阴魂担当,任期十年,十年期满便可轮回转世,得个美满人家。
司魂使在人幽两界都极有名望,因此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也极让人信服。
这个青衣鬼,居然是司魂使交出来的?
“司魂使说,青衣鬼行凶的过程,被幽界的一位贵人目睹并带回了幽界,而司魂使搜魂后,将青衣鬼同谢小姐交易的场景复刻记录了下来。张天师,谢小姐,需要我现在放给你们看么?”
人证物证俱在,根本没得抵赖了。
张随正有些痛惜地看了谢娇娇一眼,而后看向孙胤。
“孙先生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抵命!”孙胤恶狠狠吐出两个字。
谢娇娇当即落下了眼泪,抓住张随正的手。
“师父,救救我,我没想让他死,我只是让青衣鬼吓吓他,我没想让他死啊!”
这倒是真话,毕竟孙程算得上名人,不是薛婳那种山村里没人关注的小人物,真死了带来的风波绝对不会小。
张随正虽然理解孙胤失去弟弟的痛苦,但是他也不会轻易答应抵命这样的要求。
“孙先生,有些话咱们直接摊开说,您的弟弟能被青衣鬼的梦魇吓死,说明他亏心事也没少干,这也是因果报应的一种,我可以给予您相应的物质赔偿,甚至可以免费答允帮您做三件不违法、不违道德的事,就此息事宁人,您看如何?”
张随正觉得,孙胤虽然疼惜弟弟,但是如今人已死,还是交换到手的利益更要紧一些,得罪了一位天师,对于孙家和他个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孙胤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冷笑一声,“张天师,我已经将你刚刚说的话,做的事,发给了天师协会,希望您一会儿面对他们,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劝我息事宁人。”
他抬起手,眼前是正在通话中的语音电话。
而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对象,正是张随正的师弟,天师协会如今的副会长,容阙。
第9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九)
容阙清冷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事情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孙先生可以放心,天师协会不会包庇任何人,此事我会主责彻查到底。”
孙胤意味深长看向张随正,“我自是信任容会长的为人,我等着容会长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若是不满意,那关于此事的相关传闻,便会遍及大街小巷。
孙家拥有全国近半的主流新闻媒体,几乎掌握了舆论的主导权。
天师的超然地位,来自他们超强的玄术本领和绝对公平的为人处事。
若是天师徒弟指使阴魂害人性命,天师还包庇徒弟一事传出,那天师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挂了电话,孙胤满意地对张随正和谢娇娇告别,“两位,回见,希望下次,你们不要太狼狈。”
孙胤走后,张随正失魂落魄坐在了沙发上。
今日之事,怎么会闹到如此程度?
天师协会参与了进来,此事绝不能善了了。
容阙虽是自己师弟,但大是大非上绝不徇私,不然也不能如此年轻便坐到了副会长一职,老会长年迈,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任会长。
谢娇娇有些无措地蹲在张随正面前,“师父,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这一次,没了往日的柔声安慰,张随正颓废道,“娇娇,逃吧,师父保不住你了。”
不光保不住,自己此次也必要吃瓜落。
自己触犯了天师大忌,加上此次有司魂使在其中为证,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只能听罚。
而谢娇娇,她的罪名就重了。
指使阴魂行恶,哪怕她说自己主观意义上不是故意的,可人已死,错已酿成,这便是大罪。
废掉玄术都是轻的,她甚至要坐牢坐到死。
谢娇娇已经彻底吓傻了。
她不是第一次指使阴魂去吓人,之前也不是没出过意外,可从没一桩会闹到如此大,闹到师父都庇护不住她了。
“师父,师父。”谢娇娇抓住他的手,不停哭喊道。
如果张随正不管她,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了。
看着眼前的俏丽姑娘哭得如此可怜,张随正最后还是心软了,他拨了一通电话,吩咐了些什么,而后将谢娇娇从地上拉起。
“我给你一张卡,里面的钱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身份登记信息是全新的,一会儿有人会来带你走,你离开这里之后,不准再用本名,不准再接任何玄门单子,躲着玄门中人,躲着幽界众人,不要再联系家人,就做个普通人,明白了吗?”
即便到最后,张随正还是对谢娇娇足够好的,为她考虑到了以后的一切。
谢娇娇泪眼朦胧,还想说些什么。
她不想走,不想做个普通人。
她享受过玩弄人心和阴魂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怎么甘心做回普通人?
可张随正已经决定了,不会轻易改变。
很快,他联系的人便到了,强行将哭叫不休的谢娇娇抓上了车,快速驶离了张家的别墅。
而不过半个小时,容阙便带着天师协会审戒厅的人到了。
一进门,看到只有张随正一人,容阙便明白了。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容阙的脸上满是失望。
“天师张随正,包庇徒弟勾结阴魂对普通人类下手,今废除天师敕封,压入审戒厅,待主犯谢娇娇抓捕回后,一并审理。”
天师的名号,是玄门中人的毕生追求,张随正在三十岁那年成为了一名天师,是张家和师门的骄傲,可惜,如今也将是他们的耻辱。
张随正平静地交出了天师令牌和法器,垂眸问道,“师父知道这件事么?”
他们的师父,如今已经七十有余,待他们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视自己如自家孩子一般。
“师父自从上次受伤后,身体一直不好,我未曾同他讲。”
张随正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他郑重向容阙作揖。
“师弟,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叫你。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你没有少帮扶我,我知道,你是看在年少师门情分上,而我辜负了你的厚待。当初成为天师之时的责任和誓言,我竟全都忘了。”
驱魔诛妖,护四方百姓平安。
持心敬畏,不畏人知畏己知。
这是天师当遵循的准则,自己却全然忘了。
可在谢娇娇身上,他的原则和准则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
“谢娇娇我已送走,这是我因情分做出的最后一件事,我自愿自废玄门修行,接受玄门和法律对我的一切处罚。”
他缓缓伸出手,让惩戒堂的人用困灵索将其绑住,而后跟着上了车。
“我会亲自将谢娇娇抓捕回来,天南地北,她都要为害死的人命付出代价。”
容阙并不为张随正所谓的“情深”所感动,极为冷酷地说道。
自从上次谢娇娇闹出阴婚之事后,他见张随正并无惩戒,便已经在搜集证据,准备废掉谢娇娇的玄门修为。
玄门中人,忌以活人结阴亲,谢娇娇这是犯了大忌,可薛婳失踪,薛家父母也丝毫不认所谓阴亲一事,这才让调查一事耽搁了几天。
谁知道就是几天,谢娇娇居然又闹出了一桩人命。
容阙面色晦暗,更坚定了要尽快将谢娇娇抓捕回来的信念,届时,她将接受玄门和法律的双重审判。
而被带走的谢娇娇,并没有送远,而是到了武县,便是薛婳的家乡,薛家人如今居住的地方。
张随正为她安置了一处独栋小别墅,在武县这个小地方,已经是难得的优渥了。
谢娇娇坐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手里紧紧握着张随正临走时塞给她的卡,内心茫然无措。
师父会怎么样?
会有人来抓自己吗?
怎么就会闹成了这个模样?
各种杂乱的思绪在谢娇娇脑海中不停翻滚,让她心烦意乱。
她没发现,身上那层自己瞧不见的祥瑞金光,正以缓缓的速度外溢流散。
原本旁人瞧着谢娇娇,像是加了滤镜一般,总有说不出的讨喜和喜爱。
而如今,那层滤镜正慢慢消逝。
别墅的二楼,姽婳趴在护栏上,似笑非笑瞧着底下的谢娇娇,她用脚踢了一下旁边人的长袍。
“景知年,看到了吧?我说过,她不是坚不可摧的一块铁板。怎么样,如今对我有没有多一点信任?”
旁边站着的那人,正是景知年。
他清冷地站在那里,眼下的红痕突然亮了一瞬,姽婳只觉眼下一热,自己的那道红痕竟也出现了。
景知年在想什么?
第10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
景知年并没有说话。
对于薛婳这个人,他一开始并没有抱很大的期待。
他生于混沌之中,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担当着一个合格的鬼王角色。
可薛婳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她让自己看到了,挣脱数千年束缚的可能。
景知年低头看向姽婳手上的扳指,低声道,“你将因果戒用得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称得上一句精彩。
谁都没想过,看似坚不可摧的福瑞之子,居然可以从她自身击破。
如今,谢娇娇的身上就已经初现颓势,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没了那层锦鲤光环,成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姽婳低头看向楼下的谢娇娇,低声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从不是多高尚的人,欠了我的,背弃我的,不论天南海北,我总要让她一笔笔还回来。”
欠债的,不光是谢娇娇,更有薛家人。
薛宴最近也遇到了大麻烦。
他那个朋友倒也算“靠谱”,给他秘密捣鼓来了一套答案。
抱着忐忑和一丝侥幸的心理,薛宴销毁掉了聊天记录,而后去参加了竞赛。???
今年的题的确难度不小,不过薛宴越答却越心中窃喜。
因为后面几道大题,的确和给的答案上的一样。
满怀激动地答完题,薛宴知道,自己这次的奖项稳了。
如果这次市里表现突出,他甚至可能会被推选参加省赛。
很快,竞赛答题部分结束,这时却突然进来了三四个身穿夹克衫佩戴纪律组胸牌的人。
“谁是薛宴?”
薛宴茫然抬头,而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很快,那几人已经朝他走来。
“薛宴,你被人举报偷窃试题,你的试卷会立刻存档封藏。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一下调查。”
在其他人震惊的眼神中,薛宴被直接带到了竞赛组委会办公室。
因为此次竞赛主办方为市教育部门,所以此次舞弊事件格外受重视。
办公室内。
组委会调查员拿出一沓纸张,放到了薛宴面前。
“这些东西熟悉么?我们前些日子监控到了一个非法泄题的利益组织,从中看到了你和他们的利益往来。薛宴,作为此次竞赛组委会,我们需要你给出一个解释。”
薛宴面色冷凝。
他顿时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
自己全程是和“朋友”交易对话,怎么会和那个非法组织有瓜葛,除非,是那个“朋友”出卖了他。
怪不得,怎么他能那么恰好地提到答案一事,还那么轻易地弄到了真的答案。
虽然自己删除了聊天记录,但只要对方还保留记录,那此刻想必已经在组委会手中了。
此刻的狡辩,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堪罢了。
见薛晏不说话,组委会调查员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是对方的默认了。
“既然如此,你此次的竞赛成绩无效,并且记录在档,同时我们会将这件事同步给你的学校,希望你知悉。”
说完,调查员拿出一张意见处理书,淡声道,“请打电话给你的父母吧,这份处理书需要他们签字。”
当在考场外等候的薛父薛母匆匆赶到后,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薛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求调查员,“求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孩子还小,一时岔了主意,本性不坏的。”
薛父虽然没那么豁出去,但也卑躬屈膝给调查员递烟,还悄摸把一个信封偷摸往人兜里塞。
调查员可生怕沾染上这等事,忙把信封丢回去。
推搡间,信封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一摞百元大钞跌落在地上,让现场的气氛更徒增了几分尴尬。
薛晏在角落里站着,脸上神色晦暗。
调查员最后烦了,直接厉声道,“好了,两位请不要再闹了,看在这件事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我们并未对外进行姓名公示,如果你们再闹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薛母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砰的一声,薛晏摔开门离开了屋子。
薛父和薛母愣了几秒,而后慌忙跑出去跟上了。
门外,薛晏埋头前行,不顾后面薛父和薛母的叫喊。
终于,在马路边上,薛父拉住了他。
“你闹什么闹?你知不知道,这个事被你们学校知道后,你要背着这个处分一辈子啊!你以后怎么办?快跟我回去认错,哪怕给他磕头也行,把这件事压下去。”
薛晏简直厌烦到了极点。
这件事怎么可能压下去?
自己继续留在那里,不过自取其辱。
死犟着不肯回去的薛晏,彻底激怒了薛父。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扇到了薛晏的脸上,薛父用的力道极大,薛晏脸上立刻浮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爸,怎么能打儿子啊?”
薛母一把将薛晏拉入怀中,可薛晏却一把将她推开。
“如果不是你们天天给我那么大压力,我会铤而走险么?你们所谓的爱,到底是因为担心我,还是觉得我丢了你们的面子?”
薛晏再如何心思重,也不过是一个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孩子,今日的遭遇已经让他薄弱的自尊心和尊严岌岌可危,如今薛父这一巴掌,直接让他口不择言了。
“你!”
薛父颤抖着指着薛晏,只觉气得眼前一昏。
“真精彩啊!居然还能看到父慈子孝的你们撕破脸的一幕!”
僵持的三人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到。
转身一看,正是姽婳。
她今日一身艳丽的暗红色呢子大衣,红唇黑发,艳得夺目。
她的身后,则恭敬跟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子。
还没等薛父薛母反应过来,突然从楼里出来一行人,其中就有刚刚对他们不假辞色的那位调查员。
他此刻站在人群中后段,面带激动和恭敬的笑意。
“婳总,婳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为首的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忙主动伸出手。
姽婳笑了笑,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宋会长客气了,北星集团一直非常愿意支持此次赛事,见证年轻一代的冉冉升起,正是北星所希望看到的。”
那位宋会长则笑盈盈朝身后几位看着身份也不低的领导模样的人介绍起了姽婳。
“各位,这位是北星集团的执行总裁薛婳,婳总。婳总,这是此次市教育部门的几位领导。”
姽婳浅笑了下,并未十分亲热,但对面的人一个个仍是十分毕恭毕敬的模样。
而一旁的薛家三人则彻底愣住了。
北星集团?薛婳不是鬼?她怎么成了执行总裁?
第11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一)
宋会长自然也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薛家三人。
薛父和薛母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薛晏在长相上,和薛婳可是一眼便能瞧出三四分的相像。
难道,是亲人?
身后的调查员也是一惊,忙上前低声将薛晏的事情简短叙述了一下。
宋会长心中一突,难道是得罪了这位的亲戚?
见宋会长的神情,姽婳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宋会长,我这个人没什么亲缘帮扶,自小没受过多好的教育,所以如今有了机会,便喜欢扶持年轻一代。对那种有机会却不珍惜,投机取巧天天想着走捷径之人,那是深恶痛绝呀。”
宋会长人老成精,还有什么不明白。
甭管有没有血缘,如今这位北星新上任的总裁,是明摆着不待见这个薛晏。
想到北星实力雄厚的背景,再想到好不容易落到自己头上的这笔投资,宋会长笑意更真诚了三分。
“自然,身为教育工作者,这几年虽然不在一线了,但是我也一直强调,要让大家严抓一些学风问题,对于出现问题的,要严查、严肃处理。”
身后的调查员自然也心领神会明白了。
薛晏的处理结果,要从严。
薛晏明白了吗?
他自然也明白了。
那一刻,他身上的血感觉都凉了一瞬。
他一直是看不起自己这个三姐的。
像一块木头,虽然有着好看的皮囊,但是却丝毫不懂得利用。
她但凡多费点心思攀一个有钱的人家,何至于到最后被父母那般迫不及待处理掉?
可薛晏没想到,木头却有一天,成了踩在他头顶上的参天大树。
轻轻一句话,就能毁掉他的前途。
没再理会无关紧要的人,宋会长亲切又不失尊敬地将姽婳迎了进去。
只留下呆愣的薛家三人。
不知过了多久,薛母才颤巍巍开口。
“他爸,小婳是不是没死,不然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出现吧,是不是有贵人救了她,你看那些领导模样的人,一个个对她多恭敬。”
薛父还没回答,薛晏冷冰冰开口了。
“你们现在最好祈求她不是人,这一切只不过是幻境,不然,一个有权有势还恨着我们的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
薛晏的话,让薛父和薛母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去。
他们想到那三百万,想到自己如今住的房子,想到薛婳对他们的态度,只感觉身上的冷汗唰一下冒出来了。
可自己是她的父母呀,好歹养了她那么多年不是吗?她会那么心狠么?
姽婳此次来和宋会长谈的,是北星集团连续三年对市里的投资冠名。
作为一个活了数千年的鬼王,景知年不光在幽界是说一不二的王,他在人界也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资产。
北星集团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自身长年沉睡的原因,所以北星集团对外一直是简行舟幻化不同面容来暂代话事人。
如今,姽婳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这些也陆续交到了她的手上。
而姽婳的这笔投资,对于北星集团不过是一笔不足以提上例会的微末支出。
但是,却足以让她在宋会长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在谈完正事后,姽婳和宋会长相约喝了会儿茶,临走之前,姽婳从身后的助理处接过一个文件袋,轻轻递给了宋会长。
“宋会长,我也不瞒您,我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如今总算过得顺心了些,所以便想拉一把曾经于我有恩的人,她们胆子小,我也不求她们有多功成名就,日子顺心即可。”
宋会长抽出文件,里面是两个女人的资料,薛慧和薛静。
照片上的她们,看着年纪都不算大,但是却总透露着一股瑟缩和胆怯。
学历都不算高,不过在校成绩倒很漂亮。
宋会长是个聪明人,顿时明白了。
“市博物馆如今缺两个档案主管,我瞧这两位小姐都是很细致的人,再合适不过。我马上就让助手安排,最晚下周便入职。”
薄薄的简历上也能看出人细致,这位宋会长还真是把睁眼说瞎话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他的事倒是办得极妥帖。
市博物馆的档案主管,够清闲体面,福利好,工资也够高,是许多人打破头都想要的工作。
对于原主的两位姐姐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工作。
足够让她们慢慢拥有自己的天地。
到时,不论她们是想往上走还是甘于这般平淡,姽婳都可以帮她们解决。
宋会长的助手办事极为利索。
当天下午便直接给薛慧和薛静打了电话,通知她们下周入职体检的事。
这可让两人懵了。
市博物馆,她们居然被市博物馆聘为了档案主管!
薛慧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正背上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姑娘,手里还忙活着炒菜。
她嫁过来已经七八年了,曾经年轻漂亮的姑娘,如今看着却跟三四十一般憔悴。
婆家嫌弃她连生两个女儿,如今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丈夫在外面早有了外心,听说那个人已经怀孕了。
她只能自己打点零工养活两个孩子,每日连四个小时都睡不到。
她带着两个孩子,学历也不高,稍微好点的工作都不愿意要她。
听到这份天降馅饼,她惊喜兴奋之余,却也十分忐忑。
“那个,领导,我家里现在还有两个孩子,上班可能会不太方便。”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那么好的工作,她如何舍得放弃,可是孩子到底无辜,如果自己不管她们,她们会不会成为曾经的自己?
电话那端倒很随和,“这没关系,我们博物馆有专门的育儿中心,方便员工上班的时候托管孩子,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挂完电话后,薛慧还是有些惊喜到反应不过来。
这时,薛静的电话打来了。
薛静在电话里兴奋地跟她分享了自己也被博物馆聘请的喜讯,很快,两个人便同时反应过来。
她们两个没文凭的家庭妇女,连县里都没去过几次,怎么会被市里博物馆的人知道?
肯定是有人安排的。
薛婳,她们不约而同想起了这个名字。
会是小婳吗?
她们的三妹,难道终于逃脱了家庭的桎梏?
“姐,肯定是小婳。除了她,哪还会有人关心咱俩的死活?他们心里只有薛晏,我们死不死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小婳能给她们安排工作,那一定是逃出去了!
这真是,太好了。
薛静和薛慧握着手机,泪如雨下。
她们三人中,终于有一个逃脱了父母的魔爪。
第12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二)
相较于薛慧姐妹的拨开云雾见月明,薛晏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了。
他作弊这件事被直接同步给了学校。
一向天之骄子的薛晏,直接被记大过停课处理。
薛父和薛母走尽了自己手头那点关系,甚至钱也往里头搭进去了不少,都没能让学校撤销这个处分。
停课在家的薛晏,也丝毫看不进书去了。
薛母的唉声叹气,薛父的恨铁不成钢,都让他每时每刻觉得窒息般的厌烦。
所以,他每天一大早便会出门,在县里的护城河边的公园里一坐便是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家。
今日,在公园里呆坐的薛晏,却意外碰到了那个当初被自己撞倒的老太太。
薛晏本想避开,可老太太眼尖瞧见了他,又像牛皮糖一样沾了上来。
即便拿了薛家的赔偿款,见了薛晏,老太太还是要膈应他一下。
她大嗓门说着那日他是如何骑车不小心,将自己一个可怜的老太太撞倒不说,还到现在都没给自己道过歉。
这让薛晏窝了一肚子火。
道歉?她坑了自己家那么多钱,还让自己道歉?
全然忘了,这件事里,他本来就是肇事者。老太太人坏,他也不无辜。
老太太的大嗓门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薛晏的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厌烦,正当他准备一把推开老太太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
“我说老人家,你把自己被撞这件事说得这么清楚,怎么不说说自己赖了人家十万块钱的事呀?听说你有三个儿子,你得了十万赔偿的事,跟他们说了没呀?”
说话的人,正是刚到武县没多久的谢娇娇。
武县是个小地方,交通商业都不发达。
从小娇生惯养惯了的谢娇娇如何能适应这样的生活,这里甚至晚上十点后,街上一个人都没了。
对于自己如今的狼狈,谢娇娇将一切都归结于薛婳。
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遇见薛婳开始的。
如今,仔细回想自己最近遇到的一堆事,谢娇娇越来越怀疑,薛婳根本没死。
而且,她有可能打破了从无人类女子成为鬼王新娘的传闻,已经和鬼王结成了灵契。
这让谢娇娇越发有危机感。
张随正如今自身难保,她也被天师协会追捕,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
所以,她根据当初交易时的打款账户,让人调查了薛家的具体情况。
薛晏,就入了她的眼。
尽管如今薛婳和薛晏这对姐弟的感情已经说不上多好,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因果纠缠,可不是那么容易断掉的。
毕竟,薛婳被结阴亲这件事,归根究底来源于薛父薛母想为儿子攒一点媳妇本。
握住了薛晏,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刀,那么对付薛婳,自己就有了许多种方式。
薛晏是她的至亲之人,也是因果纠缠之人,他的魂魄,将成为伤害薛婳的利器。
老太太被谢娇娇那番话一说,立刻神情大变。
她那三个儿子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儿,让他们知道自己得了赔偿款那还了得,不得从自己身上都给弄走?
看旁边的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老太太担心被熟人发现,忙不迭逃跑了。
薛晏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眼中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要帮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事。23sk
谢娇娇俏皮笑了笑,“当初这个老太太住院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跟你家闹的全过程,今天见到了当然不能任由她胡搅蛮缠。”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热心肠的大姐姐形象。
薛晏虽然没那么容易对她放下心防,但是不得不说,谢娇娇帮他解围这件事还是拉了不少的好感,最起码他说话的态度软了几分。
“谢谢你。”
“不用谢,你怎么这时候在公园看书呀,我记得应该还没放假吧?”
谢娇娇此时已经知道了薛晏被停课一事,所以故意提起。
薛晏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简短将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当然,隐藏了薛婳的存在,也将作弊变成了被人构陷。
谢娇娇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些都是小事,你想回去么?想回去的话,明天我就能让你回去。”
找个普通白衣鬼去吓吓负责的人,这件事便能轻易解决。
还能拉一波薛晏的好感和信任。
薛晏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如今还是需要这个学籍的。
等他以后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了,自然是有报复学校那群人的机会。
谢娇娇给薛晏留了个电话号码。
“我就在旁边的青山院那里住,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刚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有你这个弟弟陪着,我也好尽快熟悉这里。”
谢娇娇的态度十分亲昵,薛晏只轻轻点了点头,将电话号码输入了手机中。
和谢娇娇分开后,薛晏在公园继续坐了许久。
对于谢娇娇的自来熟,他心里始终提着一份警惕。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当初为薛婳主持阴婚的那位“大师”。
他们都还把他当小孩,以为他不知道。
但实际,从薛婳第一次出现后,薛晏就默默侧面打听过当初薛婳的事。
知道了,是一位“谢大师”算出了薛婳的八字适合阴婚一事。
虽然不知道这位谢大师的模样,但根据相关资料,在网络检索,也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今,谢娇娇找上自己,到底所图为何呢?
薛晏眼神晦暗难明。
不管所图为何,自己掌握了先机,便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谢娇娇和薛晏,这个原世界中最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恩爱情侣,提前了数年相遇,却直接成了相互猜忌利用的一对投机者。
谢娇娇的行动很快,她召唤出了距自己最近的一位白衣鬼,让他去吓吓薛晏学校的校长。
怕再出人命,这次谢娇娇还特意提醒了,一定要注意分寸。
可此刻志满意得的她并不知道,校长处,姽婳和景知年已经在等着她了。
同时,武县的高速路口上,行驶出几辆车。
车上坐着的,便是好不容易追查到武县这一条线索的容阙一行人。
此刻已是深夜,容阙等人本打算去当地的酒店休憩。
然而,车子后排的容阙突然睁开眼,眼中的瞳孔异于常人的深邃。
他看向东边,开口道,“有阴魂,至少是鬼将级别以上的,先别去酒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鬼将?那可是幽界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为何会出现在武县这样一个小地方。
车山的人立刻提起了精神,车子立刻向东方驶去。
而姽婳则轻轻收了刚刚放出的那点波动,一旁的景知年静静看着她。
“你准备让天师协会的人掺和进来?”
姽婳笑了笑,看着已经到了小区的白衣鬼,轻声道,“自然了,这水搅得越浑,我们才越好渔翁得利,不是吗?”
第13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三)
白衣鬼并未发现小区的天台上,正坐着两个幽界的顶头上司。
她按照谢娇娇给的指示,飘进了校长的家里。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她是被自己老公打死的,死后成了白衣鬼,没多大本事,最多只能吸食一点人的生气,因为她道行不够深,这点子生气也最多让人生一场病。
她胆子小,不敢做要人性命的事,也是怕自己彻底成了厉鬼,没了来生。
跟着谢娇娇,也是迫于无奈,不过谢娇娇嫌她过于废物,已经很久没用她了,这次是实在手边没顺手的阴魂,也怕引人注意,这才召唤了中不溜的她。
进入了校长的住所,白衣鬼先注意到的,便是墙上的一排锦旗和奖杯。
还有许多和学生的合影。
那些锦旗,全是学生家长送的,赞叹他师者德行的。
白衣鬼停在了那里,一时有些无措。
这个校长,好像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是想到如果完不成任务,谢娇娇对她的惩罚。
白衣鬼狠了狠心,穿过房门,进了主卧。
校长夫妇正安静地沉睡,浑然不知危险的靠近。
正准备动手,白衣鬼的视线,却落在了床头柜的一张合照上。
校长夫妇手里抱着一个小姑娘,看着八九岁的样子,小姑娘亲昵地搂着他们的脖子,一副开朗天真的模样。
“豆豆。”
白衣鬼不可置信地想要触碰下那个相册。
但是,下一秒,她的手无情从上方穿过了。
是了,自己已经死了,人间的物品,自己再也无法触碰了。
她回首看向床上沉睡的那对夫妇,沉默了很久,而后默默离开了卧室。
突然,一道金光幻化成的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那一刻,被灼烧的剧烈疼痛让她疯狂喊叫出声,爆发出的巨大的能量甚至让屋内的水杯砰一声爆裂开来。
校长居所的大门敞开,门口处站着三四个人,为首的正是容阙。
他们站在门外,规矩地并未多往里迈一步。
是天师!
白衣鬼痛苦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这遭是逃不了了。
听到动静的校长夫妇也打开了门。
白衣鬼被捆,整个人也现于人前。
五十多岁的校长夫妇两人看着面前超自然的一幕,几乎以为自己没睡醒。
“你好,我们是天师协会所属天师,这是我们的相关证件,我们察觉到有阴魂在您家中行恶,时间仓促,只好隔着门将其困住,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一向谨慎的校长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直到容阙不知道拨了个什么电话,跟电话那端的人说了几句话,很快,校长的手机响起,电话那端是市公安系统的一位领导。
“老余,是自己人,你配合他们就行。”
校长这才放下疑心,将众人迎了进去。
容阙打量了一眼白衣鬼,微微皱眉,眉宇间浮现了些许思虑之色。
一位天师已经开口询问了,“对无辜人类下手,此乃重罪,观你身上戾气已浓,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有无同伙,老实交代。”
白衣鬼没说话,只垂头不语。
突然,次卧的门被打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爸爸,妈妈,怎么啦?”
一直沉默的白衣鬼,却突然激动起来,她粗着嗓子道,“让这个小丫头片子进去,我就跟你们说。”
校长夫妇对视了一下,最后是校长夫人走出来,将小姑娘揽入怀中。
“没事的,豆豆,家里来了几位爸爸妈妈的朋友。妈妈陪你去睡觉好吗?”
说话间,将小姑娘哄进了卧室。
而门外,校长仔细打量了许久白衣鬼,突然吃惊道,“你是豆豆的妈妈许幂么?”
白衣鬼瑟缩了下脑袋。
而一旁的天师则吃惊道,“你来杀你女儿养父母啊?”
毕竟,校长夫妇和这个叫豆豆的小女孩的关系显而易见。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白衣鬼的最后一点羞愧心,她快速将谢娇娇指示自己前来害人一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而这一切,和一个名叫薛晏的男孩脱不了干系。
又是谢娇娇?
几位天师都面色不豫。
谢娇娇的存在,简直是玄门的头等丑闻。
不仅让玄门骄子的张随正被废天师称号,更是引发了普通人和玄门中人的对立。 当拥有超脱普通人能力的玄门中人,不再恪守玄门流传千年的道德准则之时,那么普通人对其的敬畏之心,将迅速转化为戒备和警惕。
容阙低声对旁边两人说道,“打电话通知酒店的几个人,你们二人带队前去,谢娇娇术法本领不高,但擅使用阴魂,你们小心,先盯着她,不必动手,若发生冲突拖着便好,一会儿我去缉拿她。”
两人迅速领命,而后走出屋子,开车朝白衣鬼说的地方驶去。
屋内。
白衣鬼交代完一切后,便万念俱灰地垂着头,等待自己灰飞烟灭的结局了。
校长则是陷入了震惊中。
他没想到,自己教书育人一辈子,仅仅是处理了一桩作弊事件,居然会招致如此报复。
不过,他看向白衣鬼,轻声问道,“我刚刚睡梦中,感觉到好似有什么东西进了卧室,但很快又消失了,是不是你?”
白衣鬼哽咽了一下,垂头低声道,“我看到了豆豆的照片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校长点了点头,看向容阙。
他知道,这群人中这位是领头的。
“这位领导,我不知道你们那边部门是怎么个处理规矩,但是她确实没对我下手。她是豆豆的妈妈,豆豆她妈妈是被她爸爸家暴打死的,也是个苦命人,豆豆爸爸后来死在里头了,就剩下这个孩子,辗转让我们夫妇收养了。这件事,我作为受害方,我们不追究的,你看能不能给她减免点惩罚。”
容阙安静地听校长讲完,只点了点头。
即便校长不计较,但是白衣鬼身上背着的因果债可不止这一桩。
她大概率还是要飞灰湮灭的,不过不必在此刻说出来,让校长和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徒增烦心了。
将白衣鬼收入锁魂书,她将被移交幽界,等待她的惩戒。
离开校长家,容阙借口有事,让其余人先行离开。
他闭眼感受了片刻,而后转身上了最顶楼。
推开常年紧闭的天台门,看到天台上两个静静站立看着他的身影。
容阙的神情微微沉下了些许。
“鬼王殿下,薛婳。”
那道在进入武县便感受到的强大气息,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幽界的两位主宰,正在安静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第14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四)
景知年没有说话。
在他眼中,人间的所谓至强者容阙,不过是一个小孩而已。
数千年间,他见过无数和容阙一般天资出众的玄门骄子,他们曾经惊才绝艳,举世无双,最后也都湮没在了时光的洪流里。
姽婳则是笑了笑,“你认识我?”
容阙的性子,其实和景知年有些相像,都是冷淡到了极致。
不过容阙是单纯的性子冷淡,而景知年是见过千帆后的平静。
“认识。你是在报复谢娇娇吗?这很难。”
谢娇娇这个人,容阙还是有几分了解在身上的。
她那近乎邪门的体质,几乎无解。
谢娇娇不是第一次犯错,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对她起了惩戒的念头。
可是每次她总能很巧妙地化解过去。
要么是苦主自己反悔不追究,要么是跳出所谓的证人为其证明。
证据不足,又不能拿住现行,谢娇娇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容阙知道,谢娇娇大概就是所谓的福瑞之人。
可谢家父母并不是多么行善积德之人,谢娇娇本人更是品行低劣,为何这福瑞之气如此垂青谢娇娇?
“容天师,你我都清楚,谢娇娇此人行恶甚多,却能靠着福瑞庇佑逃脱该有的责罚。这未免有些太过不公平了,毕竟,某种意义上,我可是死在了她的手下了。”
毕竟,原主已经彻彻底底消散在了世间,不会有轮回,不会有转机。
容阙并未说话,月光打在他清冷的脸上,更增了三分冷意。
“我会亲手将谢娇娇缉拿回去,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我对鬼王殿下和薛婳小姐的承诺。也请二位不要过度插手人间之事,免得打破了人幽两界的平衡。”
容阙并不了解景知年和谢娇娇之间的制衡关系。
景知年的身份太过特殊,他担心鬼王如果真的沉迷于这位新娘,为了帮其报仇,亲自出手干预人间之事,会给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幽两界平衡带来不可预知的改变。
他从习玄术第一天,便被教导要好好护佑人间和平。
他不允许有任何的不安定因素,来破坏这份和平。
“插手?平衡?”
夜色里,姽婳的声音比初春里的月光还要凛冽上三分。
“所谓的平衡,如果是建立在一方永远没有尽头的牺牲上,那这平衡,根本也算不得平衡。”
容阙听不懂其中深意。
景知年倒是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听出了姽婳言语中的维护之意。
其实姽婳倒也算不上是多么维护。
只是,同幽界诸人相处久了,姽婳对于景知年这个传说中性情阴晴不定的鬼王也多了几分了解。
他性子淡漠,缺少人的七情六欲,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太强烈的兴趣。
但他却是一个不错的幽界主宰。
数千年重复的沉睡,即便有再多权势,再多钱财,都没有享受的机会。
所有梦想、憧憬,都会埋葬在那无休止的沉睡轮回中。
但景知年却没有在这份绝望中变得暴虐或者消沉。???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尽着一个鬼王的职责,庇护好幽界的一众阴魂。
所以,姽婳才觉得天道未免太过不公。
以己身庇护人幽两界平衡,这是不世大功德。
但为何这份功德却未曾落到景知年身上?
反倒是品行低劣的谢娇娇,能无任何障碍地接受天道的垂爱?
那份垂爱,更像是窃取了景知年本该得的功德。
而人界诸位高高在上的天师,享受着景知年的牺牲换来的千年和平,居然还能理所当然地要他少插手人界诸事。
看着姽婳,景知年眼角的红痕一闪而过,而后开口了。
“他们应当快到了,她身负祥瑞,想来事情会有意外,你去瞧一瞧吧。”
这是支开姽婳。
姽婳没反驳,点了点头,身影陷入了黑暗中,消失在了风中。
天台上只剩下了景知年和容阙。
景知年的眼神,看着容阙的左手腕上的那根红线。
那个红线的一端,缠绕着容阙的手腕,另一端,却断裂在了刚刚姽婳的脚边。
如今,姽婳消失,那道红线便在风中飞舞着,仿佛在寻着原本它应该缠绕的那位主人。
这道红线,寻常人根本看不到。只有景知年这种已经近乎触碰到世界规则的怪物,才能清晰看到。
红绳,牵引命定双方。
容阙,居然是薛婳的命定之人。
不,红绳已断,说明这两人的所谓命定缘分早已断了。
若是姽婳在这里,或许可以告诉他,因为薛婳已死,如今拥有这具身体的人变成了姽婳,而她和景知年成了夫妻,命契已成,所谓的命定之缘,自然断了。
景知年也能猜到几分,可他还是有些烦闷。
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不过,景知年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他一挥手,容阙只觉左手腕一疼,低头望去,一个低温灼伤的痕迹出现在了那里。
清冷如月的青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意外之色。
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鬼王么?
他没看到的是,他手上那根在风中飘扬,想要找到另一端主人的红线,此刻已经化作了飞灰,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景知年,亲手将这份命定之缘,用鬼王的幽焰烧了个干干净净。
下一秒,景知年便消失在了天台上。
只留下了容阙,他有些迟疑地摸上了自己的左腕,总觉得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青山院外。
谢娇娇正在柔软的床上熟睡,浑然不知自己的别墅已经被好几位天师监控住了。
突然,她心头一痛,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捂着胸口,谢娇娇皱起了眉头。
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她的感觉一向很准。
思虑片刻,她从床头柜拿出一枚骰子,轻轻掷出,筛子在柜子上翻滚了几下,定格在了一这个数字。
谢娇娇面色一白。
这枚骰子名为吉凶骰,是她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件法器,卜算吉凶,从不出错。
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掷出过一这一面。
一,为大凶,必死之局。
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只有薛婳。
谢娇娇咬了咬牙,起身去了地下室,点燃三炷血香,又划破指尖,滴了三滴指尖血。
对着西南方,谢娇娇恭敬三拜轻声道,“谨请五方五鬼,西南摄青老祖急来显身,听吾召唤,助吾成事。”
很快,地下室内浮现一团阴气。
“说。”
阴气内,传来一道极为阴冷的声音。
“此子名为薛晏,请帮我把此人尽快带至此处,还有他的父母,都烦请一并带来。作为酬谢,我会用三位天师的鲜血制香,燃之以作祭品。”
谢娇娇将一根属于薛晏的头发,一起燃给了这团阴气。
那是她白日里偷偷从薛晏衣服上取的。
“可。”
阴气消失,带着那根头发消失在了地下室内。
谢娇娇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自己绝不会死。谁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只能先下手为强,拖着她的全家一起去死了。
第15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五)
姽婳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道从别墅里消失的阴气。
自从和景知年达成命契之后,她对阴气的操控手段已经到了一个超凡入俗的程度,任何细微的阴气变化,只要她想注意,便没有能逃得掉的。
姽婳顿时就猜到了谢娇娇的打算。
这个小姑娘,蠢而阴毒,遇到如今四面楚歌的情形,她最想做的,自然便是把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拉下水。
姽婳没有阻止,而是看着那道阴气消失。
谢娇娇身上的福瑞之气,根本支撑不住她一次次的自我反噬,尤其是对上了薛晏,这个她曾经的命定之人。
她对薛晏的每一次算计和伤害,也都成了捅向她自己的利刃。
姽婳转动了下手上的因果戒,静静等待着一会儿的好戏。
景知年很快出现在了姽婳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站在那里。
只有偶尔瞥过姽婳右手手腕之时,平静无波的眸子,会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在容阙的车子到达的同时,谢娇娇的别墅突然爆发出了浓厚的阴气。
容阙和几位天师的脸色顿时变了。
也顾不得什么不能擅闯民宅了,直接破门而入,冲进了别墅去。
别墅内空无一人,众人循着阴气的指引,朝地下室的方向走了进去。
刚一踏入地下室,便有一道嘶吼的身影冲了上来。
一位中年天师刚准备掐诀,一旁一位女天师却惊慌道,“别用雷诀,这是人!”
人?
啪一声,昏暗的地下室亮起了灯,地下的一切也现于灯光之下。
刚刚嘶吼冲上来的那团身影,的确是人。
不过此刻,已经没什么人形了。
那是薛父,曾经高大的中年男人,此时面色青白,眼眶充血,眼神空洞,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一旁站着的是薛母,她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睡衣,此刻上面沾满了不知何处而来的鲜血,眼神呆滞地望向闯进的人。
在两人身后,便是坐着的谢娇娇,以及,趴伏在她腿边的男孩,薛晏。
薛晏此刻的脸上一片空白的木楞,明显是失去了自我的意识。
容阙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看向谢娇娇,目光寒若凛冰。
“谢娇娇,你居然修行禁术,以人为偶,此乃触犯玄门大禁,其罪当诛!”
说完,他右手微扬,手腕之上的白水晶串珠凌空飞出,在空中织出一张密网,朝着谢娇娇的方向凌冽而去。
谢娇娇术法修为不高,但对于危险的警惕程度却极高。
她操控着薛父和薛母用身躯挡在了自己身前。
串珠落在身上那刻,两人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
一时间,在场诸位天师竟然被禁锢住了手脚。
薛父薛母及薛晏,眼下虽然失去了神智,但终究还是人,天师不可对普通人出手,这是箍在他们头上的紧箍咒。
“哈哈,动手啊,怎么?一个个君子气度,不忍对我动手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谢娇娇的脸上闪过一丝癫狂之色,接着,薛父和薛母疯狂地朝众人攻去。
地下室内顿时乱成一团。
不过,薛父薛母到底是普通人,即便被炼成了灵人偶,也不过是力气大了些,不怕疼了些,遇上有着神鬼莫测手段的天师们,终究抵不过几个回合。
不过,谢娇娇的面上却毫无惧色。
这让容阙心中暗觉不对。
突然,容阙脸色一变,拉着身边最近的两位天师向后快速退去,“结术法,保护好自己!”
另外一边的几位天师慌忙掐诀,接着下一秒,一阵阴气爆发,整个地下室都轰震了起来。
待到阴气散去,容阙才发现,谢娇娇带着薛晏逃了。
薛父和薛母直接将体内阴气自爆,此刻两人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危在旦夕。
好几位天师也被阴气波及到,尽管容阙提醒了,但时间紧急,距离又过近,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谁都没想到,谢娇娇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程度,用人命来为自己填出逃跑的出路。
容阙迅速叫了急救,然后让几位受伤的天师在这里等候。
还有薛父薛母,他们的伤势极为严重,若不赶紧救治,怕是性命堪忧。
而他自己,则是直接以血为引,自燃修为,追踪谢娇娇去了。
谢娇娇绝不能逃窜出去,否则的话,她如今的心性和毫无底线约束的行为,将会为人间带来大祸。
谢娇娇并没有逃出多远,她本身修为不高,不过是靠着那股子阴气自爆的势能,献祭人的生气,来换取移形换影之能,但也不过出了青山院的别墅区。
带着薛晏上了自己早就停在这里的跑车,谢娇娇直接在深夜的公路上飙起了车。
她不是逃,而是准备甩开天师协会的人,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专心对付薛婳。
此刻,她的心里已经被对薛婳的仇恨填满了。
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谢娇娇,在短短月余时间内,失去了无条件庇护自己的师父,高人一等的玄门地位,心仪之人更是无情追捕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早已让她的内心濒临疯狂。
只要薛婳死了,一切都会正常。
自己会重新成为人见人爱的谢娇娇,而不是如今,在这个偏僻的小城里苟活。
陷入疯狂的她并没发现,自己身上那层福瑞金光,正快速消散,不过短短半个小时,竟已经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而副驾驶上被禁术操纵的薛晏,眼中也不时闪过挣扎之色,仿佛想要挣脱什么。
车子很快已经行驶到了城郊,突然,伴随一声轮胎的爆裂之声,整辆车子突然朝左边偏移,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小麦田中。
好在地里的土质柔软,车上两人并无大碍,谢娇娇撑着晕乎乎的脑袋,从车子里奋力爬了出来,结果因为地里的土实在太软,没站稳直接踉跄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她爬起来,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呀,这不是谢大师吗?想不到我们人见人爱的谢大师,也有如此狼狈的模样呢?”
这个声音,是薛婳!
谢娇娇猛地抬头。
第16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六)
站在那里的,正是姽婳。
她身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整个人近乎隐没于夜色中。
而她身后几步远处站着的,正是景知年。
谢娇娇从未见过景知年,但不知为何,只一眼望去,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极度的危机感,让她无意识地攥住了手边的小麦,直到冰凉的麦叶汁水浸润了她的手心,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强撑着站起身子。
“薛婳,果然是你。”
她轻轻挥了挥手,身后车子的副驾位置被人暴力从内破开,薛晏浑身是血,踉跄着从车内走出,僵硬地来到了谢娇娇的身后。
姽婳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薛晏如今的惨状,而后笑吟吟道,“怎么,谢大师何时同我这弟弟走到了一起,不过他还小呢,便是谢大师芳心暗动,最好还是等些时日。”
谢娇娇被气得脸微微扭曲,但很快,她强压下了这股火气。
“薛婳,当初配阴婚的是你的父母,我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负责主持仪式而已。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特意害你,你不找你父母报仇,反而盯上了我,不怕被因果反噬,遭天道报应么?”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若是不明真相之人,或许还真会被她唬住了。
可姽婳只是嗤笑一声。
“谢娇娇,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你当初拿出那个八字,的确不知道八字背后的人是我,可不管是谁,你都想要这个八字的人死,这是事实吧。”
姽婳这句话,直接让谢娇娇本就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三分。
“我最初的确以为,这个八字是你随意掐算出的。可后来,我去天师联盟的戒律司内,同张随正聊过一次,他说他曾给过你一件法器,红线牵。”
谢娇娇的左手,不自觉摸上大衣掩盖下的右手腕处,那里正系着一根红绳。
那是一根编法古朴,里面还不时闪过一缕金光的漂亮红绳。
若是普通人看到,大多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漂亮的首饰,所谓的金光不过也是掺了金线进去的缘故。
但实际,那是一个极罕见的法器。
红线牵,以功德为引,可测算人的姻缘红线。
张随正当年偶然得到此物,只觉得此物好看,便给了谢娇娇。
谢娇娇依仗自己身负功德金光,便用其测算了容阙的姻缘。
得出来的,正是原主薛婳的八字。
所以,在测阴婚之时,她一时间恶意涌上心头,将薛婳的八字,写在了那张测算阴婚的红纸上。
不管是谁,只要是容阙的命定之人,那她就该死。
被姽婳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了自己的阴暗心思,谢娇娇也不想隐瞒了。
此刻她甜美的脸上,满是杀意。
“没错,我可以接受容阙不喜欢我,但我绝不能接受容阙有命定之人。绝不能!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能喜欢上任何人!”
谢娇娇终于露出了自己本性里偏激恶毒的本我。
原主薛婳,她已经考上了大学,也在努力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如果没有谢娇娇的算计,她和容阙或许真的会在未来某个场合下相遇,而后相遇相许,成为命定之人。
可她的未来,永远定格在了那场阴婚的仪式上,成了谢娇娇嫉妒下的牺牲品。
“张随正居然把这都告诉了你,薛婳,看来你这张漂亮脸蛋还真管用啊,想来我在安县这件事也是张随正告诉你的了?他倒是真喜欢你啊。不过你如此勾搭旁人,你后面的那位鬼王殿下居然毫不介意么?”
谢娇娇直接明晃晃地挑拨离间了。
景知年并未理会这番拙劣的挑拨,倒是姽婳被她逗笑了。
“连师父都不叫一声了,张天师,不,张先生,您这一番苦心,自舍天师敕封,又帮她安排好了后路,如今不过也换来这样一个结局,真是让人惋惜啊!”
说是惋惜,可姽婳的表情讥笑,显然并无什么惋惜的意味。
谢娇娇这时才发现,姽婳手中拿着手机,此刻正显示通话中。
从姽婳出现那一刻起,谢娇娇就一直在提防姽婳突然使出术法或者幽术,却没想到,她用了最简单直接的电话,直接将张随正同谢娇娇之间本就薄弱的情分,彻底切断了。
电话那端,张随正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声,“是我咎由自取,日后我同谢娇娇师徒情分已断,我会专心赎罪,她的生死,与我再无半分干系。”
这话说出的那一瞬,谢娇娇身上的金光流逝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不论张随正为人如何,他终究是谢娇娇的贵人,带她踏入玄门,教她术法,为她平事,助她功成名就。
可惜,谢娇娇眼中,张随正不过是个已无价值的前任师父,莫说口出恶言,便是让谢娇娇此刻对张随正下手,怕是她都不会心软半分。
被姽婳先下了一道,谢娇娇也不想再在这里费口舌之争了。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左掌掌心,而后将沾了鲜血的匕首递给了薛晏。
“去,杀了她。你如今前途尽毁,都是你面前这个人害的,杀了她,你就能改变这一切。你依旧是前途无量的薛晏!”
这便是她布的对姽婳的杀局。
薛晏是薛婳的因果之人,因为他,薛父薛母才动了配阴婚的心。
薛晏被自己用禁术封锢住了意识,如今,他就是一个刀枪不入的灵人偶。
而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匕首,本就是神兵利器,又以谢娇娇福瑞之体的鲜血开刃,只要薛晏能以此刃伤到薛婳,谢娇娇有把握,可以让薛婳的灵魂彻底粉碎。
即便她已经嫁给了鬼王殿下,成了幽界的半个主子。
至于站在姽婳身后的景知年。
谢娇娇挑了挑唇角,娇俏笑了笑,“鬼王殿下,听闻您娶了面前这个人类女子为新娘,她不过一个普通人,能为您带来什么?但我不同,我自降生之日起便身负祥瑞,受天道垂青,您若娶了我,我便能助您,摆脱百年沉睡的轮回,届时,不光幽界,你我二人更能主宰人幽两界,成为真正的两界之主。”
谢娇娇十分自信,拥有福瑞之体的她,对于鬼王而言,吸引力绝对大过这个空有美貌的薛婳。
权力,才是这世间最诱人的东西。
而一旁,薛晏拿着刀,也缓缓向前挪步了。
“扑哧!”
伴随着刀子刺入血肉的毛骨悚然的声音,一道鲜血猛地飙出。
第17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七)
剧痛从后胸口的位置传来。
谢娇娇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
薛晏此刻眼神中没了刚刚的空洞无神,而是一脸狰狞恨意地盯着谢娇娇。
谢娇娇刚刚给出的那把沾染了自己鲜血的匕首,此刻正直插她的后心窝,没入了七八厘米深。
“怎么会?”
自己不是封锢住了他的意识么?
他为何会挣脱?
为何要杀了自己?
无数疑问萦绕在谢娇娇的心中。
她刚一开口,便是一口鲜血涌出。
“我和你不过一面之缘,你就能利用我,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背上杀人的罪行,现在还问我为什么?”
薛晏一边装着无辜的受害者,一边又将匕首又往里捅深了一些,恶狠狠道,“我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悲剧源头都是你,如果你不胡乱指阴婚,薛婳就不会嫁给所谓的鬼王,不会变成我高不可攀的存在,不会轻易间就能断了我的前程,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伴随着薛晏疯狂的捅刀,景知年清楚地看到,两人之间原本那根牵住的红绳,猛地断裂消失了。
这两人,倒也可笑。
命定之人,却成了互相利用的捅刀之人。
谢娇娇即便身受重伤,依然身怀术法,她挥手将薛晏击退,而后踉跄着站稳。
看着眼前看热闹的薛婳和景知年,看着疯了一般又举着刀冲来的薛晏,突然,谢娇娇的面上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
“我才不会输,既如此,你们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灰飞烟灭吧。”
她猛地掐诀,想要点燃自己身上的福瑞之气。
从懂事开始,谢娇娇就以自己福瑞锦鲤的体质为傲。
上学的时候,尽管自己学习成绩一般,但总是可以幸运拿到重点班的名额。
参加竞赛也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挡在自己前面的竞争对手总会出各种各样问题。
家里父母的事业更是蒸蒸日上,自己出生时原本只是个小康家庭,随着自己长大,家里已经成了有名的富商。
和自己交好的人,便会一路走好运。
自己讨厌的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受上天垂爱的。
拜到张随正门下后,她更是顺风顺水。
有了张随正的庇佑,她成了旁人眼中天之骄子的存在。
享受着旁人一口一个谢大师的恭维,享受着旁人一辈子也赚不来的优渥人生。
她曾翻阅过玄门秘典,知道自己应当就是玄门百年一遇的福瑞之体。
她会和那些先辈一样,功成名就,顺风顺水,受人仰慕地过完这一生。
可薛婳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
既如此,谢娇娇便准备拖着所有人一同灰飞烟灭。
以满身福瑞之气自爆,产生的巨大势能,怕是鬼王也要受创,更何况薛婳这个空有美貌之人。
可想象中的惨烈场景并没出现。
谢娇娇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周身的福瑞之气的存在了。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姽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找你的福瑞之气吗?它本就不是你该得的,自然在你一桩桩行恶之时,便慢慢消散了呀。”
看着谢娇娇不可置信的眼神。
姽婳步步紧逼。
“你忘了吗?是呀,高高在上的谢大师,自然从不觉得自己在作恶。”
“你在幼儿园之时,因为和同园的小朋友抢玩具起了口角,所以滑滑梯的时候,你偷偷推了她一把,导致她从高处摔落,不幸地摔到头,丢了性命。而园区没有监控录像,也没有人看到,你幸运逃了过去,这桩事被定义成了园区失责,那个小朋友却无辜丢了性命。”
“你初学玄术的时候,师门有个比你大两岁的师姐,因为术法修行总是快过你,压了你一头。所以你和阴魂合作,在她的一次接单中,秘密杀害了她,为怕师门招魂闻讯,你将她的魂魄直接献祭给了行凶的阴魂。”
“还有,你曾经有个表姐吧?因为嫉妒她生的貌美,你让她替你的一个客户挡了灾,她被货车撞断了双腿,最后抑郁自杀。”
“还有我,仅仅因为嫉妒,便能轻易断送了一个人的性命,还美其名曰无辜?”
这些桩桩件件,任何人听到都只觉得胆寒。
究竟要多么恶毒的心肠,才能从小到大,带着一副好人的面具做下如此多的恶事。
姽婳嫌恶地看向这个所谓的天道宠儿,福瑞之子。
“你的福瑞,不是上天垂爱,不过上天为了制衡景知年所挑选的一个工具。”
“如今,你这个工具没有发挥好作用,自然就要被放弃了!”
姽婳的唇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谢娇娇身上的福瑞,根本是天道窃取的景知年的福瑞。
姽婳的心中,甚至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景知年镇守人幽两界数千年,功德深厚,这是足以封神成圣的大功德。
所以天道才会选取谢娇娇这样一个品行低劣的人。
任由她借助这份福瑞去加害旁人。
甚至于,谢娇娇越害人,这个天道应当会越满意。
因为福瑞之体沾染恶事,便等于抵消了景知年的功德。
天道绝不会允许自己管辖的世界里,出现一个超脱于它的存在。
所以。
景知年立下的功德,却被一代代如谢娇娇这般身负福瑞却毫无底线的天道宠儿消耗掉。
在这样的桎梏下,景知年根本挣脱不了百年沉睡的禁锢。
“不,你说谎!”
谢娇娇近乎疯狂的反驳。
“不可能,我才不是工具,这是上天对我的垂青,是我应得的,我出生起便注定是赢家,你说谎!你是在嫉妒我!”
她不能接受,自己所谓的锦鲤和福瑞,不过是天道随意挑选下的恩赐,甚至于她这个人,本也是不重要的。
没了谢娇娇,还有张娇娇,王娇娇。
只要能够不停地消耗着景知年这百年来的福瑞,无论是谁,都可以。
一旁的景知年,面色沉静,并无什么怨气纾解的畅快。
窃取功德这件事,他很早便知道了。
但天道便是这般自私且无情,没有足够的功德,景知年便挣脱不了天道的管辖,但他的功德,却又被天道一次次以各种投机的方式,投放到了人界那些所谓的福瑞之子身上,然后被糟蹋,被消耗,被侵吞。
不过,此刻。
景知年眼下那抹红痕再次出现,这一次,红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瞬。
而后,下一秒,红痕仿佛被打破的冰凌,碎裂在了眼角,而后彻底消失。
与之对应的,姽婳眼角那抹红痕,也在一阵灼热后,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姽婳感受着灵识喷涌似的增长,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
这桩和天道的对赌,景知年赢了,自己也赢了。
第18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八)
和景知年的命契婚约,是姽婳的一场豪赌。
自从上一个世界结束后,她就和系统交流过,结束了这个世界,她积蓄的能量,就足够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内。
但回去之后,姽婳要面对的,是比这些小世界内更恐怖的存在。
她要杀的,是长思门的镇派弟子,自己的嫡亲师弟简旭。
师门会允许么?师父会相信自己被害的真相么?
还有他那位放在心尖上的心上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儿,天华派掌门之女水玲珑,以及这位美人儿身后无数的追随者。
一个年轻一代第一剑修的重要,根本不够。
姽婳的野心很大。
她要做真真正正的第一剑修。
不是年轻一代,不是长思门,而是真真正正的第一剑修。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寒光定九州。
这才能让她酣畅淋漓地为自己报仇。
虽然这数个世界的时光里,她从未放弃过对自身剑意的精锤淬炼。
但还不够。
姽婳深知,自己面对的,不光是那些修真界的天之骄子,更有他们背后的宗门和家族势力,那是一些已经修炼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大能。
变强,是刻在姽婳骨子中的信念。
刚到这个世界,从薛婳的记忆中得知了景知年的存在后,姽婳就隐隐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和景知年达成命契,等于共享了景知年的荣辱。
赌赢了,姽婳便可借助景知年积攒了数千年的功德金光来淬炼自身的精神力,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
修行易为,精神难修,这是无数修行者最后折戟沉沙铁的地方。
只要能够淬炼出足够的精神力,那么只要很短的时间,姽婳便有把握,能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至于输,姽婳从未想过输。
她不会输,景知年也不会输。
谢娇娇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仿佛被抽离了什么,甚至于她的玄术都消失地一干二净。
胸口的伤处,疼痛铺天盖地涌来,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她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福瑞之体,没有玄术傍身,没有阴魂簇拥的普通人。
“不!”
这声嚎叫近乎凄厉,仿佛野兽濒死的嘶吼。
可如今,事情的发展,早已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了。
姽婳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这个曾经的福瑞之子。
“现在,到了你还债的时候了。”
淡淡的话语中,是平静的杀意。
她轻轻一挥手,夜色中静悄悄出现了数十道阴魂。
“这些,都是你曾经有意无意害死的人,还有许多熬不住,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也有连魂魄都未剩下,彻底消散于天地间的。”
“如今,也是他们讨债的时候了。”
“冤有头债有主,因果循环,这是天地至真之理。你曾经倚仗天道偷予你的福瑞逃避了这些,但如今,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谢娇娇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些阴魂。
许多她已经忘记了名字。
有的她还留有一丝印象。
只是当时为何会对他们动手,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下一秒,在谢娇娇的尖叫声中,这些阴魂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他们撕咬,吞噬,用尽一切狠毒的手段来折磨谢娇娇。
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了。
一点点口角之争,甚至于他们本身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因为自己太过优秀。
就这样,他们就成了谢娇娇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花朵一般的年纪凋落。
薛宴已经被震惊傻了,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他的时候,踉跄着走到了一边的车子旁。
刚刚他捅谢娇娇那一刀,已经是用尽毕生勇气了。
他知道,那一刀是帮了薛婳。
可他别无选择。
不是薛婳,就是谢娇娇。
谢娇娇已经明摆着不把他的命当回事。
既如此,不如用这一刀,换取薛婳的一丝心软。
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认知。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数十道阴魂活活撕咬开来,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泯灭,这实在是太过惊骇。
“他目睹了这一幕,日后不会好过。”
当数千年间流失的福瑞慢慢回到景知年身上,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于世界规则的掌控。
人幽两界,乃是独立不互通的两界,人界的天师和幽界的司魂使,是唯一牵连起两界的使者。
可由于之前天道的搅和,导致人幽两界并未完全分离开来,许多阴魂在人界乱窜,到处行恶。
这便成了景知年的罪责,损了他的功德。
而如今,功德归位,景知年便能顺利关上人幽两界大开的通路。
而薛宴目睹了阴魂行恶,等于损了自己的人间福寿,他又牵扯到了原主薛婳和谢娇娇的因果里。
因果循环,福寿折损,他未来的命运,大概率是穷困一生,潦倒度日了。
姽婳轻轻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因果戒指。
“这是他该得的,不是吗?”
薛宴有很多次改变的机会。
不对自己姐姐的生死视若无睹,不心安理得享受着三个姐姐的牺牲换来的小康生活,就不会有姽婳的到来。
不想着投机取巧的话,也不会被姽婳顺理成章拿住作弊的短处,断了前路。
不心思阴暗,想着借谢娇娇的手报复校长,他也不会有被做成灵人偶的机会。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
景知年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因果循环,早晚之事。”
下一秒,他看着左侧的虚无,低声道,“还不出来吗?”
伴随着话音落地,虚无中浮现一道身影。
正是容阙。
大概是用了追踪术法,对自身气血耗损过多的原因,他此刻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般。
“容天师似乎每次都是晚来一步?这次竟也是晚了,谢娇娇的魂魄怕是都已经被债主撕扯完了,您或许没办法把她带回去审问了。”
听着姽婳语含讥讽的话语,容阙平静地微微扬了下唇角。
“冤有头债有主,债主讨完了债,我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接着,他郑重朝姽婳行了一个礼。
高高在上的容天师,弯下了脊背,低声道,“抱歉。”
容阙在姽婳讲到红线牵之时,便已经到了此处。
他从未想过,这一切的起源,居然是因为自己。
因为薛婳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所以倾慕自己的谢娇娇便做局要了她的命。
然而却也阴差阳错,促成了薛婳和鬼王的命契。
想到自己在天台之时,自以为是的对话,容阙第一次认识到,即便他一直认为自己恪守天师准则,行善除恶,维护人幽两界的平衡。
但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将自己放在了高处。
自己维持的是正义公理,难道景知年和薛婳追寻的就不是了吗?
幽界并非是恶,人界也并非是善。
幽界的鬼王,以己身镇太平,立下天道都为之垂涎的功德。
人界诸如谢娇娇这等天道宠儿,福瑞之体,却披着善的外衣犯下诸多累累过错。
让曾经的天之骄子低头道歉,这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
可姽婳垂首看向容阙,冷笑一声,“这句道歉,我不接受。”
第19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十九)
凭什么道歉就要被原谅?
今日站在这里接受他道歉的,早已不是薛婳。
那个他真正的命定之人薛婳,已经死在了谢娇娇的针对里,魂魄也早已灰飞烟灭,只留下未完成的心愿给到姽婳。
他真正该道歉的人已经死了,姽婳怎能代她原谅?
容阙沉默了许久,弯得更深了些许。
“是,但这句抱歉,是我必须说的。”
两人说话间,那群阴魂的报复也已结束。
没了天道庇佑的谢娇娇,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如何能挨得过这些阴魂的报复?
谢娇娇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早已没了气息。
而她的魂魄,被这些阴魂撕扯开来,每个阴魂如同纪念品一般留了一份。
此刻,这些阴魂脸上或哭或笑,他们朝着姽婳和景知年的方向深深跪拜。
“多谢鬼王殿下,多谢元君娘娘,给了我们一个能够亲手报仇的机会。此刻我们心愿已了,甘愿听罚。”
轮回受罚也好,灰飞烟灭也好,他们都心甘情愿。
景知年看了一眼姽婳,而后左手一抬,手心浮现出一本透露出古朴神秘气息的书卷,旁边,是一根流转金光的玉笔。
这便是景知年作为幽界主宰的界主法器。
轮回簿,定魂笔。
一簿一笔,掌管幽界数以亿计的阴魂轮回转世。
之前景知年沉睡之时,这一簿一笔也被天道镇压,尽管有简行舟这个副手来打理幽界诸事,但仍不能替代景知年作为幽界主宰的独一无二的作用。
如今,束缚已除,这法器也重回景知年的手上了。
“婳婳,你来。”
这是景知年第一次这么唤姽婳。
下一秒,轮回簿和定魂笔便出现在了姽婳的掌心。
他们之前有着命契存在,姽婳能使用因果戒,自然也能使用这一簿一笔。
姽婳轻笑了一声,右手持笔,在轮回簿上勾画了几下。
“心愿已了,那便投胎转世去吧,此生因果已结,此后人生,山高海阔。去吧!”
伴随最后一笔落下,阴魂身后的虚空之中,出现了一条星光飘渺的小路。
路的那头,便是他们的轮回去处。
阴魂们欣喜若狂地踏上了轮回之路,而姽婳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阴魂心甘情愿所给出的信念之力。
她似有所悟地看向景知年。
而景知年只是静静看向她,眼眸之中是一派平静。
那一刻,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和平衡。
景知年明白了姽婳的利用,也默许了这份利用。
而姽婳承了景知年的这份情,同时,作为回报,她会帮景知年梳理好幽界诸事之后,再离开此间,去报属于自己的仇。
天光破晓,日出之后,一切的乱局终于走到了尾声。
薛父和薛母在医院icu住了半个多月,终于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是,他们两人的身子也彻底垮了,日后做不了任何体力活,只能好好养着,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这次住院,也将结阴亲得来的那笔巨款花得所剩无几。
出院后,薛父薛母不得不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们没了存款、也没办法工作,日后全家该如何过活?
薛宴则是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学籍。
本身作弊一事就已经进行了记大过处理,但他伙同谢娇娇袭击校长一事,在市里相关领导,譬如宋会长等人的示意下,被拎出来当成典型严肃处理了。
薛宴本就被那日谢娇娇被阴魂分食一事吓得不轻,他素日里再如何沉稳,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超过普通人认知的事,萎靡地在家中修养了一个多月。
薛父薛母一开始是心疼儿子,天天在家里咒骂薛婳带来的灾祸,咒骂谢娇娇不做人。
但后来,这份咒骂的对象慢慢转变了。
薛父和薛母两人为了省点钱,身体还没好全便从医院搬回了家。
这次大难之后,两人走几步路都要犯喘,做饭打扫卫生这些家务根本是做不了。
作为家里唯一一个除了皮肉伤并无其他病痛的完好人,薛宴却每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间,会给自己叫个外卖。
钱还是用的薛父薛母的。
薛父薛母身体如何了,他是连问都不问一声。
一开始,薛父薛母还沉浸在对儿子的心疼中,但慢慢,这份心疼便转变成了不顺眼。
“薛宴,你是不是该找份工作了?”
终于,一天早上,薛父堵住了出来拿外卖的薛宴,严肃问道。
而薛宴的回答,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推开他,砰一声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薛父薛母这才发现,自己长年累月的溺爱,究竟教出了一个怎样自私自利的怪物。
但还没等他们想出纠正的方法,便发现家里仅剩下的那十几万,被薛宴偷偷转走了。
那笔钱在薛母的银行卡账户上,薛母是一个大心脏的人,基本上所有的密码都是同一串数字,薛宴早就掌握了那串数字。
他在家里颓废的那一个多月,不过是为了等待自己成年。
成年之后,他就可以拥有自己的银行卡,可以合理且快速地将这笔钱划走。
那是一个难得平和的晚上,薛宴第一次软下了身段,给薛母和薛父倒了一杯牛奶。
“爸,妈,前段时间是我不对,我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没了学籍这件事,伤害到了你们,对不起。我明天开始就出去找工作,以后我会负责养家,你们放心吧。”
这番“有担当”的话,让薛父和薛母感动到不行。
他们满怀欣慰地将牛奶喝下,而后迎接他们的,便是熟悉的黑暗。
等到从昏睡中醒来时,家里已经没了薛宴的人影。
他将那十几万转到了自己的卡上,带着自己的身份资料和衣服,以及家里值钱的一些金首饰,彻彻底底离开了。
那些金首饰,还是薛静和薛慧两姐妹出嫁时,婆家给的彩礼。
不过薛母以女孩子不必带这么金贵的东西为由,都给留了下来。
如今,都被薛宴拿走了。
除了这套房子拿不走,他没给生养自己的父母留下一点东西。
他没考虑过这对身体不好无法工作的老夫妻日后该如何过活,他继承了薛父薛母对待三个女儿时的无情,用别人的血,来暖了自己的前程。
“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啊!”
空荡荡的房子里,薛父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嚎。
而另一边,薛母早已被气昏了过去。
但这一切,也只是一个开始。
第20章 锦鲤团宠文里的鬼王新娘(完)
薛晏将所有钱都卷走后,薛父和薛母的苦日子便开始了。
本来他们手头有套房子,卖了房子总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可这两人觉得,自己在村里众人面前已经把牛吹出去了,肯定不能卖了房子让人看笑话。
思来想去,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出嫁的两个女儿身上。
“难道她俩还能不管咱们么?这要被乡里乡亲戳脊梁骨的,我看她们到时候还怎么在婆家做人。”
薛母拄着拐棍,和薛父互相搀扶着,来到了薛慧婆家的村里。
可一敲门,出来的薛慧婆婆见到了这两人,神色立刻变了。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贵人,怎么肯来我们这等穷地方?”
这么冷嘲热讽的语气,薛母也不是肯受气的性子,当即怒道,“我来找我姑娘,薛慧呢?”
“薛慧,薛慧早和我儿子离婚了,人攀上了市里面的高枝,非要和我儿子离婚,我们乡里老实人家,哪能和人理论呀。你俩来得正好,薛慧嫁进我家这几年,连个儿子也没给我儿子生,你得把彩礼钱退给我,还有当时给你家的三金,都得退回来!”
离婚了?
薛慧那个闷性子,居然会离婚?居然敢离婚?
薛母怒上心头,和薛慧前婆婆吵完架后,开始给薛慧打电话。
可是电话那端,冰冷的客服声提示,您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再打给另一个女儿薛静,也是空号。
好不容易两人到了薛静婆家,却发现他们举家搬迁了。
他们再没有其它办法联络上这两个女儿。
那一天,老两口坐在路边,痛哭流涕。
他们有四个孩子,本该拥有旁人羡慕的晚年生活。
可如今,两个找不到了,一个恨他们入骨,还有一个曾经最爱的孩子,卷着他们所有的钱跑了。
他们以后的日子,完全望得见头了。
至于卷走所有钱的薛晏。
他的日子并没有薛父薛母想象的那般美好。
上一世的薛晏,最后能够白手起家,取得那样一番成就,除了自己本身的能力,也得益于薛父薛母为他提供的那份本金,还有他上了大学后更开阔的眼界和结交的许多有能力的朋友。
有能力、有机遇、有支持、有平台,一切缺一不可,才构成了最后那个成功的薛晏。
可如今的薛晏,只是一个没有学籍,没有阅历的刚成年的男孩。
怀揣十几万,有时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孤身来到一座新城市,本想做点小生意先积攒点资本,但他吃不得苦,眼界又太高,很快便被心怀鬼胎的人盯上。
姽婳再见到薛晏的时候,是五年后。
那时,姽婳已经将幽界诸事梳理妥当。在景知年消化那些庞大功德的时间里,她和简行舟重新建立起了人幽两界的新界则。
容阙作为人界天师的代表,表现出了极度的配合。
姽婳并未理会他这份迟来的愧疚与歉意。他们二人,除了公务上的往来,也不会再有旁的交集。
见到薛晏这件事,实在是巧得很。
姽婳前往人界,处理北星集团的事务。
虽然人幽两界如今加强了流通戒备,但北星集团作为景知年许多年前在人界的资产,涉及到了几十万员工的生计,不是随随便便便能舍弃的,所以便被保留了下来。
北星集团最近涉及房地产领域,最近看好了北城一块土地,准备建设成为一个超大文旅度假地,姽婳这次正好顺道过去看一眼地皮。
北城多是破败的筒子楼,姽婳刚一下车,便注意到了几个人正在围殴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一个人。
“婳总,您小心,北城这边鱼龙混杂,很多人沾染爱赌的,赌多了被人剁了手指的都有。”
一旁的经理忙护着姽婳。
他负责前期土地调研,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理解,对这种被讨债打得哭爹喊娘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姽婳盯了那个人几秒,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
她没有回头,从那群人身边走了过去。
姽婳身边带着保镖,又有一群一看便位高权重的人跟着,那些打架的人都停了一瞬,有些艳羡地看着一行人走远。
“北星集团哎,真羡慕。”
“是啊,领头那个女的,又年轻又漂亮。”
浑身剧痛的薛晏,听到北星集团四个字,强撑着抬起眼皮看向姽婳离开的方向。
是她么?是她吧!她为什么没有认出自己?
薛晏吐出一口血,里面还夹着一颗断掉的门牙。
他被人诱导,沾上了赌瘾,身上的钱都输光了不说,因着长着过得去,还被强压着去做了少爷。
如今逃出来,便是一顿毒打。
费力翻过身子,薛晏半睁着眼,看着筒子楼掩盖下那几乎看不见的蓝天。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过了不到两年,薛父和薛母没能熬过武县的寒冬。
他们已经没钱交暖气费了,居然在屋子里面烧煤,结果等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这三个原主的家人,也是将她推上绝路的人,终于自食了恶果。
原主的心愿已了,系统也告诉姽婳,她可以随时脱离小世界了。
如今,十七个任务世界的能量已经积攒完毕,姽婳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报属于自己的仇了。
离开之前,姽婳和景知年见了一面。
这几年间,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并未如胶似漆黏在一起。
姽婳忙于幽界诸事,景知年一开始是忙于炼化那些积攒千年的功德,后来,便是每日神出鬼没不知做些什么。
当姽婳说到自己要离开时,景知年很平静。
他很早便知道,姽婳并不属于这里。
他也能猜到,姽婳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但成年人,总有一些不必说出口的默契。
“陪我看场烟火吧。”
这是景知年最后的要求。
那夜,人幽两界的交界处,燃了彻夜的烟火,那是鬼王的修为幻化作的焰火与盛大。
在那一地盛极而衰的坠落中,景知年侧头望向身边的人。
这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们有着命定魂契,本该长长久久的厮守。
可是,景知年的心中最后还是划过了一丝不甘。
他留不住她。
他也不能留她。
伴随焰火炸裂后的坠落,景知年轻轻在姽婳的鬓角边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去吧,去完成你的心愿,做你想做的事,还有,记得我。”
下一秒,景知年握住了姽婳的手,将他炼化的那数千年的功德,全部赠予了姽婳。
姽婳第一次感觉到了震惊。
“为什么?”
自己当初的算计,不过是想沾这份庞大功德的一点光,自己已经得到了该有的酬劳。
为何?为何他能心甘情愿让出这份即便是修真大能都为之疯抢的功德?
即便他如今已经战胜了天道,可这份功德于他而言,依旧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姽婳没有等到景知年的回答,下一秒,他挥手破开了天幕。
竟是以自身力量打开了小世界的通路。
识海中,传来了系统兴奋的叫声,“现在就是送你回去的最好时机,主人,我马上送你回到你的世界!”
面前景知年的脸逐渐模糊,留在耳边的,只有一声几乎淡到几乎听不清的话。
“婳婳,我们会再相见的。”
还是那股熟悉的黑暗和眩晕。
再睁开眼时,姽婳发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面孔。
简旭,这个姽婳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师姐,前面好像有高阶妖兽,几位同门遇险,我刚刚看到了求救信号!”???
简旭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若不是姽婳曾经就是这样被他骗去,而后趁着她专心对敌之时被一剑穿心。
怕是她也会认为,眼前的少年单纯而又善良。
“好啊,带我去吧。”
姽婳勾起了唇角,缓缓握住了自己手中的灵剑。
第1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一)
看着前方带路的简旭。
姽婳发现,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世界的洗礼,再见到简旭那一刻,她还是几乎克制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恨意。
她是真的拿简旭当弟弟来看待的。
他们的师尊共四个徒弟,姽婳是大师姐,简旭是最小的一个,入门晚,加上那时恰逢师尊闭关,简旭的剑法入门,是姽婳手把手教出来的。
那时,他们这一脉,除了简旭之外其余人皆已辟谷,唯有简旭年纪小,他每日的灵食,都是姽婳让人下山采买安排的。
可以说,姽婳亦师亦友亦姐,庇佑着简旭在长思门茁壮成长了起来。
可简旭却利用姽婳的信任,拿她的命,做了给心上人献媚的工具。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狼心狗肺!
“师姐,刚刚信号发出的位置就是这里了。”
走到密林深处,简旭适时停住了脚步。
而三四个七阶妖兽也恰到好处地冲了出来,验证了简旭的说法。
姽婳不由冷笑了一下。
简旭还真是费尽心力,做下的局堪称缜密。
妖兽等级划分十阶,七阶妖兽便属于高阶妖兽,寻常年轻修者,即便两三个人结队,都不一定能从妖兽手中活下来,姽婳作为年轻一代的剑修第一人,战力远超同辈,但眼前的这几个妖兽,也须得之前的姽婳费尽心神对付。
所以,安心将后背交予简旭的姽婳,才会被一剑穿透胸膛。
那把剑,还是简旭成年之时,姽婳去铸剑大师公冶子处为他求来的,有裂破山海之能。
最后,这把剑却穿透了姽婳胸中的剑府,要了她的性命,绝了她剑修的前程。
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剑意和精神力,姽婳缓缓闭了闭眼。
景知年最后交托给自己的功德,帮助姽婳体内本就汹涌的精神力,突破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境界。
而这份境界,伴随姽婳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一刻开始,开始为她带来灵力上翻天覆地的增长。
简旭修为低于姽婳,根本看不出这份奇诡。
但若是有大能在此,便会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女子几乎每个呼吸之间,修为便会跃上一层,到最后,已经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地步。
“简旭,你很快就会发现,试图对我出手,是你这一生,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姽婳转身看向简旭,面上一片平静。
简旭顿时明白过来。
自己的算计暴露了。
虽然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但是既然被发现了,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几头高阶妖兽猛地朝姽婳扑来,姽婳却连头都未曾回。
她甚至连剑都未曾拔,只随手一挥,灵力凝结成剑意,朝着妖兽攻去。
只一瞬,几个妖兽连反抗之力都无,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简旭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彻骨的恐惧。
她的修为何时增长到了如此程度?
这般挥手便能移山倒海的势能,连在师尊和掌门身上都未曾见过。
她还是姽婳吗?是不是被旁人夺舍了?
内心思绪杂乱,简旭逃跑的步伐也没慢下来,他在姽婳挥手幻化剑意的同时,便已经捏爆了一个传送符,打算逃离这个险境。
可姽婳如何会让他逃跑。 单手撕裂了传送符打开的传送阵势,姽婳一脚踢断了简旭的双腿,让他踉跄着跪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想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骨头穿破皮肉的剧痛,让简旭疯狂喊叫出声。
他未入修行之前,是简家的少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修行之后,他是顶尖门派长思门的入门弟子,师尊是修真界的顶尖尊者,师姐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谁人见他都是礼敬三分,何曾受过如此苦楚。
姽婳的眼中浮现了三分畅快,她缓缓蹲下身子,低头满意地欣赏着此刻他的惨状。
“简旭,动手害我这件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旁人与你同谋?”
简旭满头冷汗,硬生生挤出一个天真的笑意。
“师姐,你再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害你,是谁在你面前诬陷我吗?”
语气无辜,眼神受伤,将一个被师姐的不信任伤到的小可怜形象装得淋漓尽致。
“你这幅孬种的模样,那位水玲珑瞧得上你?”
伴随着姽婳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姽婳的手轻轻在简旭胸腔中剑府的位置拂过。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从简旭口中发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剑府被震碎了。
剑府乃是剑修的灵力和剑意核心所在,没了剑府,他就成了一个普通人,无法修行,无法习剑了。
“师尊不会饶了你的,简家也不会饶了你的!”
简旭目眦尽裂地看向姽婳。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居然会转瞬之间便落入如此局面。
“师尊?师尊那里我自会将一切说明,若他秉公持正,那自然万事大吉,不然,便是叛了师门又如何?至于你的简家?你们简家的老祖,不过一个造化境的修者,在这个境界呆了上百年都未有突破,你说,是他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
这并非姽婳傲世轻物。
修真界修者共有七境。
底层为元气小三境,淬体、地元、天元,中间为造化三境,造形、造气、造化,最顶尖为生死三境,死玄境、生玄境、涅槃境。
至于最高的一境轮回境,修真界已有近万年未曾出过如此境界的修者。
轮回境,需得通晓生死轮回真谛,然此等关乎世界准则的真谛,又岂是修者所能轻易接触到的。
姽婳曾经便是最年强的天元境剑修,而如今,她的剑府和灵力中,夹杂了自己数十个世界历练来的心剑修为,还有来自景知年的功德加持,早已无法以普通境界来衡量。
但姽婳大胆猜测,自己或许已经触碰到了轮回境的边缘。
这般张狂的话,让简旭吃惊地睁大了眼,但是想到姽婳刚刚动手抹杀高阶妖兽的场景,他又觉得,或许这不是一句大话。
家族和心上人在天平的两头,不过挣扎了几息,简旭便已经做出了抉择。
“这件事,我曾与水玲珑说过,她虽未同意,但也未曾阻拦。这些妖兽,是前些时日她交予我的,说让我帮其变卖……”
说到这里,简旭突然察觉到了不对。
姽婳冷笑一声。
“怎么?察觉到你的心上人并没有那么无辜了是吗?她堂堂天华派掌门之女,愿意为她办事的人估计能从天华派的大殿排到山脚下,需要你帮她变卖妖兽?傻子,你不过是她随手扔出的一颗棋子,还自以为多得美人青睐。”
简旭家世和修为都算不上出众,为何能在水玲珑面前露这个脸。
姽婳猜测,多数,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简旭平庸,但,他可有一个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师姐。
即便水玲珑以美貌闻名修真界,但修行之人,讲究强者为尊,提起年轻一辈,自然还是姽婳拔得头筹。
一个美人儿的嫉妒,当真是可怕。
“罢了,师门一场的份上,我送你个痛快。你莫要伤心,你的心上人,我很快便送她来陪你,你期待的鸳鸯比翼,师姐自要成全你。”
在简旭惊恐求饶的表情中,姽婳缓缓抬起了手。
第2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二)
在姽婳的面前,简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姽婳甚至都不想脏了她的剑,只轻轻一掌,简旭便软软倒在了姽婳的脚下,再也没了呼吸,甚至魂魄也被碎裂。
毕竟,她可不想让简旭如同自己一般,也能得一个重来的机会。
刚刚简旭交代那一段,姽婳已经用留影石录了下来。
她不会把简旭留着做证人。
人的嘴,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水玲珑的几滴泪,就反水不承认今日的一切?
所以,还是死了最好。没了夜长梦多,也更加可靠。
姽婳知道,简旭身死的消息,宗门很快便会知晓,她也没打算瞒着。
将简旭的尸身收入储物戒中,姽婳捏破了传送符,回到了长思门。
踏入主脉山峰的那一刻,姽婳见到了闭关已久的师尊,云霄尊者。
也是长思门的第一剑修。
“师尊。”
姽婳行了一礼,而后直接将简旭的尸身拿了出来。
看着简旭伤口上那熟悉的灵力,云霄尊者的眼神微凝了半分。
“为何?”
他相信姽婳的为人,也知道姽婳对这个师弟的疼爱,所以即便看到如此骇人的场景,他还是愿意听她的解释。
姽婳笑了笑,向下俯瞰着山腰处的试剑台。
那是门中弟子比试的地方,自己曾陪着简旭在此比过无数场。
即便自己的修为高过他整整一个大境界。
但姽婳视他如同亲人,自是愿意陪他喂招,助他淬炼剑招的。
可惜,教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想杀我,我自然要杀他。师尊,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持剑之人,最要紧的,便是守护自己。”
云霄尊者平静无波的面孔上,竟破天荒地出现了惊讶和愤怒的神情。
“他要杀你?竖子!死了干净!当初就不该听掌门的话,收他入门!你可有受伤?”
云霄尊者的怒气,全都冲着对自己师姐动手的简旭去了,竟丝毫没有责怪姽婳。
即便历经千帆后心思沉寂如姽婳,也不免被师父的这番话所感动。
但很快,云霄尊者便脸色一变,他一挥手将简旭的尸身收起,而后带着姽婳进了自己主峰内的大殿。
“你做这事,我不怪你,相反,我还要称赞你一句心思果决。可姽婳,如今你必须离开,否则,我恐保不住你!”
长思门是修真界大派,云霄尊者更是长思门的第一剑修,连他都说保不住姽婳,这事态到底是严重到了何等程度?
“为何?”
姽婳倒有些不解了,一个简旭,不过是一个普通修真世家之子,何况是他有恶念在前,怎就能让师尊说出这番话。
“简家不足为惧,但你或许不知,他有个姐姐简薇,刚刚被妖尊宣布成了妖界的新任尊后。简薇对这个弟弟疼之入骨,她若知道你杀了简旭,必会出动妖界全界之力追杀你,届时,你在修真界将无生路可言。”
凌霄尊者也没想到,平平无奇的简薇,会突然一夕之间成为妖界的尊后。
这则消息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若简旭能早一日知道此事,想来他也不会自己贸然去对姽婳下手了。
“我有一块从秘境中得来的换颜石,乃是上古遗物,使用之后,可为人用上古之力更换一张全新容颜。姽婳,你拿着换颜石,换个身份,先逃过这一劫再说。”
凌霄尊者说话间,已经为姽婳收拾好了一储物戒的珍宝。
他无儿无女,姽婳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亲手带大的一个徒弟。
她出身农户,却天资过人,更有着超出常人千百倍的努力和毅力,所以才能一步步稳扎稳打,成为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姽婳,从来都是凌霄尊者这一生最大的骄傲和战绩。
可如今,凌霄尊者只能忍痛送走他的骄傲,为的,便是保全姽婳的性命。
但姽婳却不准备走。
“我不走,师尊。”
“姽婳!”凌霄尊者也生气了,他年岁大些,也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时候。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忍过这一次,你留下这一条命,日后若真能剑道大成,何愁没有讨要回今日这个脸面的机会!”
这话,是他的真心实意。
剑修讲究随心所为,一往无前。
可那也要建立在自己的性命无碍的份上。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吃过此类的亏,不也忍气吞声,留待了来日找回。
“师尊,我从不是冲动之人。今日,不管是妖界的尊后,还是魔界的尊后,亦或是人界的大能,谁都不能要了我的性命。我心我主,我命由我,从由不得他人作主。”
姽婳的右手缓缓放出剑意凝结成的灵力。
那股凌厉的剑意,甚至激出了大殿的保护阵法。
凌霄尊者震惊地望向那股剑意。
他是持剑之人,自然明白,这股剑意代表的实力,终究深不可测到了何等境地。
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
“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罢了,简旭心术不正,残害同门,吾便将其逐出师门,他日简家来找,那便论一论这是非公道吧。”
他没追问姽婳为何会突然实力提高如此之多。机缘之说,何等巧妙,既得了这份修为,那他便不会再让姽婳忍气吞声。
是非公道,有时是建立在拳头上的。而如今,姽婳已经用实力证明,她是有这个讲公道的资本的。
简家来的速度比想象还要快。
姽婳回来的第二日。
简薇带着她的父亲,也是简旭的父亲,简家如今的家主简方霆一同来到了长思门。
简府中,每位简家之人,都会供奉一尊玉牌,以心头血滴于其上。
人死,则玉牌碎裂,方便家中人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其死讯。
同时,玉牌也会如同留影石一般,将人死之前最后一眼的情形记录下来。
所以,简方霆在简旭死的第一时间,便已知道了这个小儿子的死讯,更知道了他是死于姽婳之手。
这则消息很快便到了妖界的简薇耳朵中。
简薇视这个弟弟如珠如宝,如何肯轻易放过杀害他的凶手。
于是,她亲上长思门,准备威压长思门上下,让其交出姽婳这个凶手。
她要将姽婳带回去,挫骨扬灰,魂魄抽出,用阴火灼烧永生。
“长思门的姽婳在哪里,让她滚出来见我!”
山门外,简薇以法器直接激发了长思门的大阵,以此来叫宣告自己的到来。
她的身后,是无数妖界高手。
第3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三)
一旁,简方霆有些紧张地偷偷打量了这个女儿一眼。
简薇的长相并不如何出众,性情和修为也并不出挑。
她成为妖界的尊后,着实出乎许多人的意料,包括他这个父亲。
“阿薇,我们如此同长思门撕破脸,是否做的有些绝了。万一?”
话还没说完,便被表情扭曲的简薇打断了。
“没有万一,若有万一,便是你心中没有阿旭这个儿子!”
简薇眉目狰狞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有许多儿子,但我只有阿旭这个弟弟。懂了吗?”
简方霆被堵得说不出话,但这个女儿如今确实位高,他只好赔笑揭过此事。
两人说话间,山门处走出一位一身白衣的女子。
正是姽婳。
“哪里来的畜牲,在我长思门外犬吠不止?”
在妖界众位高手面前,姽婳毫无惧色,开口便是直接将在场众人都给骂了进去,拉足了仇恨。
简薇怒极反笑。
“你就是姽婳吧。就是你对我弟弟动的手?你一介农户出身的卑贱坯子,居然敢对我弟弟动手。今日,我便要将你五马分尸,戮魂折骨,让你知道,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
简薇也不想听姽婳解释,她不管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她的弟弟已经死了,那姽婳就是对也是错了。
简薇的身后,是两个造化三境的妖修。
这在修真界已经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毕竟简家作为修真世家,不过也只有老祖百年前勉强迈入了造化境。
她本以为这两个妖修会轻而易举将姽婳拿下。
却不料,妖修才刚凝聚妖力准备出手,便在众人面前,被两道剑意凝结成的灵柱狠狠钉在了地上。
连挣扎都没有,两个妖界数一数二的高手便已经昏死过去。
简薇和简方霆的脸色同时一变。
“贵派难道要一意孤行,保护一个残害同门的无情无义之人吗?”
简薇厉声质问道。
看来,她把这惊天动地的剑意,看成了是长思门的尊者所为。
可姽婳身后的长思门一片寂静。
这是姽婳同云霄尊者及掌门说好的。
这是她和简家之间的事,不必让师门之人掺和进来。
她有把握从妖界众高手手下全身而退,但若是长思门明火执仗同妖界开战,那日后长思门门下弟子在外行走历练,难免被妖修为难。
“无情无义?”
“你那好弟弟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博佳人欢心,能对自己嫡亲的师姐下手,可惜了,技不如人,死于我的剑下,倒也是抬举他了。”
“怎么?我就合该站在那里让他杀,不能反抗是吗?我是农户出身,可那又如何,不照样杀了他?简旭世家出身,却在我的剑下连一招都没扛过,这岂不是太过废物了些?”
姽婳一句接一句往简薇的心头插着刀子,这让简薇气到双目通红。
她唯有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为了他,自是什么都肯做。好不容易自己机缘巧合成了妖界尊后,本以为以后就可以庇佑自己的弟弟,在这修真大界肆意驰骋。
谁能料到,他居然惨死在了自己成为尊后的同一日。
“我不想同你废话。你杀我弟弟,我就要杀你!我不管是非对错,今日,我便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强者为尊,尊者为对!”
话音刚落,她身后数以百计的妖界高手已经得了命令,统一攻了上来。
“给我活捉她!若有人敢出手相帮,无论是谁,生死不论!”
简薇笃定地看向前方。
她等着一会儿欣赏姽婳的惨状。
就算是自己的阿旭下手的又如何?
难道她就不能留下阿旭的性命吗?
还是她觉得,长思门必定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年轻弟子,得罪整个妖界的尊后?
可笑?
但是,几息之后,如她所想的一边倒的场景并未出现。
接着,下一秒,一道极盛的剑意转瞬而过,待众人回过神来之后,便震惊地发现,那些妖界的高手,全部颓败地跪倒在地。
有的被削掉手足,有的现出了原型,却被剑意狠狠钉在地上,嘶吼着不能起身,而冲在最前面那几个妖修,已经形神俱灭,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生死三境!这至少是死玄境往上的高手所为,甚至涅槃境都有可能!”
简方霆震惊地喊道。
他虽然只是造形境,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简家老祖便为造化境巅峰,但实力根本达不到如此程度。
只能是生死三境的高手。
生死三境!
简薇的神色第一次没那般笃定了。
虽然旁人都觉得自己有狐媚功夫,居然能让妖尊力排众议立自己这样一个才貌德行修为都不出众的普通女子为尊后。
但简薇知道,她和妖尊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
他需要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威胁的女人占着尊后的位置,而自己需要仰仗妖尊的权势。
但这份权势也是有限度的。
妖尊不过也是生玄境,若是自己为他结了一桩生死三境的仇怨,那简薇几乎能想象自己回到妖界后所面临的责罚。
到底是长思门的门中尊者出手?还是姽婳身上另有玄机?
简薇面色苍白,脑中快速思索。
而几乎在喊出生死三境的一刹那,简方霆便催动法器,预备逃离。
可姽婳如何会给他们逃窜的机会。
剑意切断了简方霆逃离的去路,下一秒,简家父女皆被灵力禁锢住灵府,拖拽至姽婳的面前。
“强者为尊,尊者为对。你说,如今谁是对?谁是错?”
姽婳笑盈盈看向简薇,眼神里却毫无笑意,一片渗人的寒凉。
简薇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下一秒,一声惨叫从简家父女口中同时发出。
他们二人的右手都被齐腕切下,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
“你们二人的右手,我便取来当做信物了。你们最好祈求简家和妖尊足够看重你们,能够给出让我心动的条件。不然,我便送你们去见简旭,一家人团团圆圆,便也算作我日行一善,慈悲心肠了。”
当然,姽婳根本没打算将他们二人放回去,如今,不过是吊着他们一口希望而已。
原本,这只是她和简旭之间的仇怨,但既然简家父女想要仗势欺人,颠倒黑白。
那自己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势!
长思门内。
云霄尊者和掌门站在云幕镜前,看着山门处发生的一切。
掌门震惊了许久,才接受了自家宗门出了一位旷世奇才,居然修行不足百年,便已至生死三境的至尊境界。
不过,他也皱了皱眉。
“今日之后,她的修为必会传遍修真界,到时候,定会有许多探寻的目光。还有妖尊那里,此次如此下妖界面子,想来妖尊不会善罢甘休。”
“那又如何?”
云霄尊者的脸上,是同姽婳一般的平静。
“持剑之人,只要剑在手,便无所畏惧。不管什么妖尊大能,来了,打服了便是!”
而山门处,姽婳的视线遥遥朝天华派的方向看去。
不急,很快便到你了,水玲珑。
既然简旭动手是你唆使的,那么这份因果,你也要一并担着了。
第4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四)
长思门发生的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这件事简单来看,便是简旭狼心狗肺偷袭同门师姐反被反杀,简家父女上门报仇又被打脸,还被人直接断腕扣在了长思门。
可谓是里里外外的面子丢了个精光。
可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多。
首先,便是简家父女的身份,若说长思门为了姽婳这个年轻一代第一人,愿意得罪简家这等算不上顶级的修真世家倒也罢了,可简薇的身份却不一般啊。
她打上门去,是带着众多妖界高手一同前去的。
如今,这些妖修死的死,废的废,不光简家丢光了脸,妖尊的脸也几乎挂不住了。
妖尊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此时,在一处洞府秘境中,妖尊玄飏此刻正专心致志饲养一盆夜明苔。
他将刚刚死在他手下的一位人类修者的血肉幻化成的灵珠,慢条斯理喂给这盆花。
“再有几日,这盆夜明苔便到了开放的时机。届时,我便可邀玲珑一同前来观赏。”
玄飏偏头看向自己的属下,轻声问道,“你说,她会高兴吗?”
尽管心中对自家尊上如今愈发沉溺于那位人类修者的模样有些看不上,但属下的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只恭敬道,“夜明苔需用修者血肉供养,修真界中已有近千年未见其开花的盛迹,尊上用心培育数载,想来玲珑小姐必会被尊上的用心所感动。”
“是吗?那她为何不肯同我相见?我甚至已经愿意为了她娶了简薇那个粗鄙的女人为尊后,可她却总是对我若即若离。”
玄飏口中的她,正是简旭的心上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儿水玲珑。
他们二人早已结识数载,甚至于玄飏对其也早已情根深种。
但水玲珑却一直拒绝于他。
这句话,属下如何敢回答,只好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不过玄飏也并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他理了理刚刚打理花草之时落于袖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简薇是蠢,对手实力没摸清就敢上门叫嚣。但她再蠢,那也是我妖界的尊后,扣了她,便是折了我玄飏的面子。告诉长思门,要么放人并交出姽婳,要么我便亲自去讨人。不过届时,我是否会心情不佳,不小心毁了他们的山门,这就不一定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属下恭敬领命,前去传话。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华派。
一位如月光般清冷皎丽的美人儿,此时正垂首摸着手中娇小可爱的兔状灵兽。
这灵兽看着娇弱,但是实打实的高阶灵兽,寻常修者在其面前都只有吃瘪的份儿。
能以高阶灵兽为宠物,可见其身份之高。
此人,正是水玲珑。
“简旭果真无能,路都给他铺好了,居然还能出差错。不过,那姽婳为何会突然实力增长如此之多?”
从一开始,简旭对姽婳动手一事,便是水玲珑一手促成的。
简旭在寻常人眼中或许算得上天之骄子,但在水玲珑眼中,却连号都排不上。
她身边的追随者众多,连妖尊玄飏都是她的裙下臣,如何瞧得上一个幼稚无能的简旭。
但简旭他赢就赢在了有个好师姐。
年轻一代的剑修第一人,亦是最年轻的天元境修者,最关键的是,她得到了戚不昂的注意。
水玲珑的爱慕者有许多,各个都愿意为她去死,但她并不爱这些匍匐在自己脚边的男人,
她早有倾慕之人,正是魄云剑的主人,那位一剑断山海的修真界剑修第一人,剑神戚不昂。
尽管戚不昂并未青睐于她,但水玲珑享受着这种追逐并慢慢征服强者的过程。
她信奉的观念一直是,她只需要征服了这世间最强者,那她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最强者了。
所以,她不允许姽婳这个意外出现。
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简旭都能给搞砸了。
“长思门毕竟也是大派,生死三境的修者虽不多,却也是有的。他们明面上不能袒护姽婳,但终究是门派日后的期望,暗中庇护出手也是有可能的,总不能是姽婳她突然一日之间修为突飞猛进了吧?便是吃了什么天地玄果,也达不到如此神奇地步。”
“简薇也是愚蠢,您看在她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恩赏给了她尊后这个名位。她居然真以为自己是人物了,带着人上门打脸,成功了那叫解气,不成功了,那就只能是笑话了。”
说话的,是水玲珑的贴身婢女。
水玲珑并不崇尚修者苦修那一套,相反,她作为天华派掌门之女,出身高贵,从小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便是身边伺候的仆妇和婢女数量,也丝毫不逊于凡人间的公主。
此刻听完婢女的话,她略思索了片刻
“那便告诉玄飏,我视简薇如同亲姐姐,听闻此消息,心中忧惧。若是他能妥善解决此事,那我,便见他一面。”
水玲珑说话的态度高高在上,仿佛玄飏并不是妖界的至尊,而只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一条狗。
勾起莹润的红唇,水玲珑轻轻抚摸着灵兽。
简旭只是个意外,本想平静解决此事,不想却闹出了如此事端。
这次,玄飏出手,想来好消息很快便会传来了。
此刻简旭暗害姽婳的真正原因还并未传开,姽婳手里捏着那枚留影石,为的就是解决掉简家和妖尊这桩子事后,亲上天华派手刃水玲珑时再用。
而一日后,妖界的传话之人已到了天华派。
姽婳站于大殿高高的玉阶之上,低头看向妖界派来的传话妖修,冷笑一声,“回去告诉你家妖尊,他说的这话我不爱听,作为回报,我会斩断简薇的另一只手。至于他想毁了长思门的山门,尽管来毁,便看看到底是我派山门够硬,还是你们妖界的大殿够坚固?”
竟是比玄飏还要强硬的态度。
那妖修一惊,看向姽婳身后的长思门掌门尊者和云霄尊者。
“两位尊者难道就任由这样一个弟子胡闹,破坏长思门和妖界的关系吗?”
可云霄尊者只是冷笑一声,掌门面色倒是和善,可说出的话却就算不上和善了。
“姽婳是我长思门的弟子,她说的话,自是能代表我派态度。”
见长思门上下态度如此强硬,妖修只好悻悻然离去。
而玄飏接二连三被下面子,自是不再忍。
第二日,他便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长思门山门外,一言不发,便是挥袖一道凝练的妖力朝山门挥去。
那是他八成功力的一击,别说山门,便是一座高山都要被劈得粉碎。
但想象中山门尽毁的场景并未出现。
一道丝毫不逊于他反而隐隐压住他的灵力,将他那一击化解了个一干二净。
“果真是夫妻一体,前几日,妖尊的夫人带着一众妖修来我长思门挑衅。如今,妖尊竟也来了?不过,你那夫人如今被断了双腕,废了灵力。不知妖尊今日想留下点什么呢?”
消散的灵力后,是似笑非笑的姽婳,以及,她终于出鞘了的灵剑。
第5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五)
玄飏懒洋洋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
他终于清楚认识到,那日出手的,不是长思门的其他人,正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剑修。
上一次姽婳出手太快,在场妖修又无生死三境修为之人,回去禀报之时,只说有股强大剑意将其打败。
所以玄飏只以为是长思门的尊者出手,谁曾想到,居然是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
姽婳本身,就已经是生死三境的顶尖修为。
“你这天才之名,倒真是名副其实。”
玄飏说话间,从自己的脊背处,抽出了一条通体皎白的骨鞭。
这是他的武器,用蛟龙龙骨制成的骨鞭。
他的原身便是蛟龙,这骨鞭,由他自己的龙骨制成,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伴他一路厮杀,饮尽无数天才的鲜血,最后助他走上妖尊之位。
“你这妖界赫赫有名的妖尊,却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姽婳倒并不给他这个面子。
“为了你的心上人能够安心,甘心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尊后,妖尊大人,您这份情深,可真是超出我的想象了。”
姽婳这句话,让玄飏的杀气更重了几分。
“你找死!”
姽婳也没想到,水玲珑的魅力当真这般大,连血海厮杀中闯出来的妖尊,都对其情根深种。
简薇被断了双腕之后,整个人颓靡安分了许多。
不待姽婳使什么手段,她便老老实实将自己同玄飏的真实关系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终究也是怕死的,她怕姽婳真以为玄飏多么重视她,如今只是断了双腕,废了修为,若再接下去,姽婳会不会削下自己的腿,挖掉自己的眼睛去威胁玄飏?
“玄飏立我为尊后,不是他多么看重我,而是水玲珑选中了我,她需要我这样一个平庸没有威胁的人,去坐稳尊后的位置,确保玄飏身边不会出现旁的夺走他心的女子,确保即便她不嫁给玄飏,玄飏终生也会对她念念不忘。”
水玲珑此人,对人心拿捏极为精准。
她的目标,是和戚不昂结成道侣,但对于如玄飏这般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倾慕者,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她要让玄飏因为得不到,而永久记挂着她。
这样的感情,在必要的时候,是极好用的一把刀。
看着眼前被自己的话激得双目赤红的妖尊,姽婳只觉十分好笑。
“怎么,事情你做得?我就说不得了?想不到我那不争气的师弟,最后有一点,却赢过了高高在上的妖尊大人。最起码他得了你心上人温声细语的相待,不似妖尊,即便低微到尘埃里,依旧换不来她半分垂青。”
两人在说话间,已经过了数招。
玄飏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震怒,变成了心惊。
这个小姑娘,到底修为深厚到了何等程度?她入剑道才几载,为何对剑意的把握,已经到了如此令人心惊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她提到的简旭和玲珑之间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玄飏能够接受水玲珑对自己的若即若离,也能接受水玲珑对戚不昂的倾慕。
戚不昂几乎算是当世修者中的第一人,如此强者,自然堪与美人相配,水玲珑选择这样一个人,他也算输的心服口服。
可若是连简旭这等无能之人,都能得了她的青睐,那自己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姽婳见玄飏的眉眼间已经有了疑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悄然起了作用。
对于此等心高气傲之人而言,水玲珑不爱他并不致命,但水玲珑冷待他的同时,却对另一远远不及他的人和颜悦色,软言温语,这才是最让他不能接受的。
姽婳笑了笑,看向玄飏。
“妖尊大人,接下来这一剑,乃是我所悟心剑,我从未真正用过,因而也不知此剑威力如何,所以,烦请接剑。”
下一秒,光华瞬起。
长思门所在的整座山脉都笼罩在漫天的剑光和玄妙剑意中。
不少门中弟子都近乎痴迷一般盯着空中。
那是他们见所未见的剑道至臻之境。
待到剑光散去,姽婳站在原地,神色平静。
而她的对面,是站立不动的玄飏。
仿佛呼吸都静了一瞬,接着,玄飏手中的骨鞭尽数碎裂,玄飏的唇角,缓缓滑下一道金色的血痕。
那是蛟龙鲜血的颜色,说明他这次伤得很重,已经伤到了本源。
几乎所有正在关注这场对决的修者,都被这一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妖界的最强者妖尊玄飏,居然败在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人类剑修手上。
“如今,可愿坐下听我说了?”
姽婳将剑收入剑府内,近乎温和地看着玄飏。
妖界最是尊崇强者为尊,玄飏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而后两人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没人知道那日他们两人谈了些什么。
是夜。
玄飏回到了妖界。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株夜明苔一把阴火灼烧了个干干净净。
属下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不已。
“尊上,您已经精心呵护如此之久,马上便到绽放之时,为何?”
玄飏看着断送在自己手中的那株夜明苔,想到自己为培育这株花做出的那些可笑努力,只觉得无比恶心。
“因为她不配!本座从未如此被人戏耍,水玲珑,好一个第一美人!好一个天华明珠!”
玄飏感受着胸腔内灼热的疼痛,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传令下去,尊后染疾,已然离世,先前与长思门之事本尊已确认确为误会,不许底下的人再寻长思门的麻烦!”
这让属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等于大大灭了妖界威风吗?
可玄飏只挥挥手让其退下。
待属下退出后,玄飏这才脱下伪装的平静外表,再次咳出了一口本源之血。
他此次被姽婳的心剑伤得极重,自己的修为都跌落了一个小境界。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的骨鞭已毁,那是他自身龙骨制成的法器,也是最适合他体质和功法的法器,如今毁去,日后再难寻到,他的战力将大打折扣。
“水玲珑!”
玄飏再次狠狠念出了这个名字。
没了曾经小心翼翼的呵护与珍视,玄飏将一切怒火,都冲向了这个曾经视若珍宝的白月光。
而长思门中,姽婳将一封灵信交予千机楼的信使。
千机楼乃是修真界一等一的物流奇门。
只要给够了灵石,不管信是要给谁,只要他还存活于世,这封信就必然会送到此人手上。
站于山巅,看着底下兴奋集结的弟子,姽婳这才记起,马上便是十年一次的四界大比。
人界、妖界、魔界、鬼界,四界修者齐聚,天才会武,是修真界最值得期待的盛事。
十年前,姽婳正是在此次四届大比之上,拿下了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号。
想来如此盛事,所有该出现的人都该出现了,正好,一并来做个了断了。
第6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六)
玄飏的报复,来得又急又快。
天华派的几座灵矿,本就和妖界有一些地界上的纠纷。
之前玄飏钦慕水玲珑之时,自然不会在这些东西上多做计较。
但如今,他对水玲珑不光没了爱意,反而一想起她,心上便疯狂涌出被愚弄的恨意。
所以,玄飏直接大手一挥,两个造形境的妖修亲至,将天华派的人赶出了灵脉所在地。
这几座灵脉是天华派的重要灵石产出地,乍然失去,天华派掌门自是心痛不已。
而作为掌门之女的水玲珑也很快得知了此事。
长思门的山门外,长思门的年轻剑修姽婳,以心剑威势重伤妖尊玄飏,此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那可是妖尊玄飏,真真正正的妖界至尊强者。
如今四界之中,妖尊玄飏和魔尊长羿分为两界尊者,也代表了两界的最强战力,而鬼界最为神秘,几乎不与其余三界往来,至于人界,众人最为尊崇的,便是剑神戚不昂。
如今,玄飏不是败在了魔尊长羿或剑神戚不昂的手上,而是败在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剑修手上,这几乎引起了所有修者的热议。
而水玲珑,第一次感觉到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在意的,不是玄飏的败北。
而是玄飏败给了姽婳,这是否代表,姽婳有战胜戚不昂的可能?
若是她真的能赢过戚不昂,那便是自己最后顺利赢得了戚不昂的心,那还有何意义?
不是修者第一,四界最强的戚不昂,还值得自己倾慕吗?
“小姐,妖尊如此针对我们天华派,想来是不是那姽婳从中挑唆了些什么?”
婢女用着牛乳花汁兑出的凝脂,仔细地为水玲珑按摩手指。
虽然修者洗经伐髓后,肌肤已经是通透至极,但水玲珑还是会在日常的每处细节上,都极尽呵护之能。
“他自己输了丢了面子,如今倒拿我来撒气了。可笑至极。罢了,冷他些时日吧,等他疯够了,自会再来求我。”
水玲珑并没有把玄飏这次不痛不痒的报复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因为输了抹不开面子,又觉得是因为自己他才前去叫阵,如今成了修真界的笑话,故而埋怨上了自己。
水玲珑自认自己对男人和人心的把握已经足够深,根本不担心会在玄飏身上翻船。
可她不知道,姽婳远比她更了解人心,而且,更了解一个强者的自尊是有多么重要。
玩弄人心的人,一旦攥不紧自己手中的缰绳,那么,必会被反噬。
“马上便是四界大比,戚不昂定会出现,距我上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快两年了,长思门那个姽婳,如今出尽风头,想来此次也定会出现。”
水玲珑低头看着自己如凝脂白玉一般莹润的双手,轻声叹道。
“传信给长羿,就说我生了重病,无法再修行,寿数也只剩几年,需要一颗世上最顶尖剑修的剑府来入药,可我不愿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所以将这个消息死死瞒了下来。”
魔尊长羿竟也是她的裙下臣?
婢女却毫不吃惊,显然早已知晓。
她立刻心领神会。
“是,小姐心善不让底下人说,可我作为侍婢,不忍见小姐受如此折磨,便偷偷传信给了魔尊。”
得到水玲珑满意的首肯,她便忙躬身退出去办这件事了。
寝殿内,水玲珑赤着玉足,在灵石铺就的价值连城的地面上缓缓走过,她走到自己悬挂的戚不昂的画像跟前,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画像中清俊雅致到极点的青衣男子。
“唯有你,最堪与我相配。”
很快,四界大比的日子到来了。
此次大比,定在了四界交界处的青镜崖。
长思门一行人到达青镜崖时,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尤其是姽婳。
毕竟,如今修真界对这位年轻剑修的修为,可是猜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其为生玄境巅峰,有人猜测其极有可能为涅槃境,但不论哪种,姽婳的出现,势必会改变四界的全新格局。
水玲珑所在的天华派已经提前到达,此刻,她正站于天华派所处的云台处,遥遥打量着姽婳。
她对姽婳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只在上一次大比之时,见过这位年轻剑修。
那时,她锋芒毕露,势不可挡,是那一届最为出众的年轻一代。
后来,便是戚不昂对其的欣赏,激起了自己汹涌的杀意。
隔着无数修者,姽婳和水玲珑的视线在空中微妙交错。
姽婳看着那位高站于云台处的美人儿,眼神中一片寒凉。
四界大比,真是个好时机,适合扬名立万,也适合身败名裂。
四界众人已经到了大半。
当然,除了鬼界众人。
不过鬼界出了名的神出鬼没,我行我素。
即便同为一界尊者的玄飏和长羿都未曾见过那位传言中的鬼尊。
他们大抵会在当日,派个副手代表鬼界前来点个卯,也就算参与过了。
当夜。
天华派的云台空间内。
水玲珑斜靠在玉床上,眼神清冷地看向眼前俊美邪异的男子。
“不是说了,不要见面了吗?你为何还要再来?”
男子便是魔尊长羿。
他专注地看着水玲珑,良久之后,长叹一口气。
“是啊,不要见面了,可我自己犯贱,即便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还是想来见你。”
在这诸多倾慕者中,长羿是认识水玲珑最久的一个。
水玲珑孩童之时,曾阴差阳错救下了被部下背刺重伤的长羿,那时,他还不是魔尊,身受重伤,几乎凝结不住实体。
水玲珑年纪虽小,但她是天华派掌门之女,灵花异草对她而言都是随手可得的东西。
她用三株一品灵草吊住了长羿的一口气,让长羿有了后面报仇并登上魔界至尊之位的机会。
长羿对她,是倾慕,也是一种掺杂着感恩等诸多情绪的复杂情感。
“你喜欢戚不昂,他不能动。那最好的剑府,便是那位如今风头正盛的剑修姽婳的了。”
长羿平静坐在了水玲珑对面,轻声问她,“她重伤了玄飏,我不一定能敌过她,但敌不过,不代表杀不了。只是动手前,我想来见见你。”
缓缓抬起眸子,水玲珑犹豫片刻,将手放在了长羿的脸侧。
“我不愿见你是真,但也不想你出事,你明白了吗?”
水玲珑知道,自己越这么说,长羿的心只会越坚定。
果然,对面长羿的眼神更沉了三分。
片刻后,他悄然从水玲珑的房内离开。
刚踏出天华派的云台空间,他便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7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七)
站在那里的,正是姽婳。
“如何?可信了?”
轻轻一挥手,姽婳在两人站立位置之外划了一道结界。
姽婳的态度随意得很,仿佛两人是许久不见的老相识,倒也让长羿那股被水玲珑愚弄的愤懑悄悄平息了些许。
“你说的不错,我被救命之恩蒙了双眼,竟然连如此拙劣的计谋都看不出了。”
在最先收到千机门送上的姽婳的信之时,他并不十分相信。
可不过收到信的几日后,水玲珑的婢女便传音给了自己。
再多巧妙的词汇,也掩盖不住水玲珑的真正本意。
她想要姽婳的命。
可正因她想要姽婳的命,反证了姽婳所说的确实为真。
简旭的死,玄飏的插手,最后是对自己的利用。
水玲珑,当真是一颗玲珑心,竟能将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说吧,你说水玲珑的身上藏着突破到轮回境的秘密,到底是何意?”
长羿惊奇地发现,当他认识到水玲珑的真面目后,那股刻骨铭心的爱意,仿佛潮水一般,迅速褪去。
即便由爱生恨,也不会如此之快。
这让长羿察觉到了不对,也对姽婳这份匪夷所思的说法,有了几分相信。
“你不觉得,你们都有些太过于轻易地喜欢上她了吗?”
“妖尊也好,你也好,不同于简旭那般未见过多少女子的性子,你们见过的出挑女子并不少,为何会被水玲珑那般拙劣的手段拿捏住呢?”
是的,拙劣,姽婳用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她。
简薇自从被玄飏抛弃后,彻底没了依靠。
简家出了一大笔灵石,将自家家主换了回去,至于简薇,根本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姽婳倒是对她很感兴趣。
毕竟,即便被选做棋子,简薇也绝对是有她过人之处的。
要知道,她可是取得了水玲珑的信任。
被简家和妖界双重放弃后,简薇对生的渴望倒无比热涨了起来。
她是谨小慎微的性子,看得多,想得多。心思也多。
她将自己呆在水玲珑身边这几年了解的所有事,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出来。
听完简薇的叙述后,姽婳倒是有些不解了。
因为,这绝对算不上一个出色到能够让无数男子前仆后继,将命都搭进去的女子。
若说美貌,对简旭那等人倒还有用,可如玄飏、长羿这等尊者地位之人,见过的姝丽绝色何以千计。
而且,即便如简旭这等算不上绝顶聪明之人,在细细一琢磨水玲珑算计他的手段后,都能品出不对。
那她是如何靠着这等拙劣的算计,这么多年脚踩数艘船,从来平安无事呢?
所以,姽婳做了两个大胆的猜测。
一则,是水玲珑身负某个能帮她操纵人心的系统,这个系统足以让她轻易取得源源不断的爱意,来供养自己。
二则,不是身负系统,而是水玲珑的背后,有一个恐怖的大能,在支持并帮助她一步步蚕食这些强者的心。
这两种可能,归根结底,是同一种指向。
之前自己在小世界之时,7459系统曾经背叛过一次自己,当时,它说自己引起了一位天华派大能的注意,他愿意助系统满级,只求自己死在小世界中。
当时姽婳一心任务,并未察觉到太多不对。
但如今细细想来,那位大能到底是谁?
还有,他为什么会对系统的存在并不诧异,还能精准地知道,系统的目标是升级?
升级这个概念,他从哪里得知的?
水玲珑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美貌女子,她收集强者爱慕的行为,也绝对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魅力。
不过这些,说给面前的长羿听,并无什么用处。
要打动他,还是需要和他切实相关的利益。
比如,那传闻中的轮回境的秘密。
姽婳如今已经对轮回境有了一些了解,所谓轮回境,需要悟透轮回之力的本源真谛。
自己因为和景知年的命契缘故,对于人幽两界的轮回有了自己的领悟,可越了解,她就越发觉得,这种力量,本身就是接近天道至理的一种存在。
所以当初,天道拼命镇压景知年。
那会不会,水玲珑和她背后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便是想要成为轮回境存在,或者说阻止有修者成为轮回境的存在。
这些都只是姽婳的猜测,但只要有一分把握,姽婳便敢去赌一赌。
本来她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复仇,不想却牵扯出了这么多。
不过,姽婳倒是愈发兴奋了。
单纯杀死水玲珑并不难,但若弄不清她背后的那个存在,以后还会有更多个“水玲珑”。
既然有了报仇的机会,那自然要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
长羿沉默了许久。
他在斟酌,在判断姽婳所说话的真假。
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轮回境对他的吸引实在是太大了。
“好,需要我做些什么?或者说,除了你我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盟友吗?”
姽婳笑了笑。
“自然有的,明日四界大比,最是适合好戏开场。”
第二日。
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鬼界前来参加此次大比的人,也终于赶在开始前姗姗来迟。
他浑身黑色幻雾,看不清真实相貌,自称为鬼界界使,鄞铎。
四界修者到齐,大比正式开始。
天华派掌门作为如今的人界第一大派掌门,被推举为此次人界的代表。
其实,若论实力,戚不昂或许更合适一些,毕竟他是目前的人界最强修者,虽然姽婳异军突起,但是戚不昂成名已久,也更得推崇一些。
不过,戚不昂从不热衷此等露脸之事,直接拒绝了。
天华派掌门倒是十分热衷,站于最上首的云台,高谈阔论,口若悬河。
“此次四界大比,正是大家切磋交流的最佳时机,修者绝不能敝帚自珍,此次,我天华派愿拿出一柄一品灵剑作为年轻一代大比的头彩,希望这修真界的未来,能风靡云涌,骈兴错出!”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不过一旁的玄飏和长羿都是兴趣缺缺的模样,至于鬼界那位名叫鄞铎的界使,更是连表情都看不到,只见一团黑雾萦绕。
但,大比的平静,也就到此为止了。
“水掌门这番话说得极好,只是,晚辈倒有一事不明。既然水掌门如此心怀修者未来,那为何,您的掌上明珠,却怀揣着轮回境的秘密,不仅不肯公诸于众,为修者解惑,更暗中设局,想要让这修真界,断绝所有晋升轮回境的机遇呢?”
姽婳缓缓站起身,看向天华派掌门,直接一句话捅破了平静的伪装。
第8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八)
一句轮回境的秘密,直接让在场众多修者哗然。
轮回境,所有修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
有记载的近万年以来,修真界便未曾出过一个轮回境修者,甚至许多修者都已认定,涅槃境便已经是修者所能触碰的最高境界。
轮回境,或许根本就是假的。
可如今,姽婳却说,轮回境是真的,之所以万年不出,是因为有人暗中作梗,断了修者的登天路。
“姽婳尊者,请您说明白些,什么叫机遇被断绝?”
那些出身各大门派的修者或许还顾及颜面,怕得罪天华派,并未将惊色摆在脸上。
底下的散修可不顾这些,当即叫喊出声。
“玲珑小姐,您不出来自己解释一下吗?”
姽婳平静看向一旁云台上众多侍婢环伺的水玲珑。
即便隔着如此之远,姽婳超绝的实力,也让她清清楚楚看到了水玲珑那堪称难看的脸色。
下一秒,水玲珑收敛了脸上不慎露出的所有的负面情绪。
她面带无辜微微蹙眉。
“婳尊者,您这话当真是让我不知所措了。轮回境已近万年未出,我不过是个小辈,如何能有那种通天本领,能阻断这数以百万计修者的晋升之路?您未免也太抬举我了?”
一旁的天华门掌门也忙点头。
“正是如此,我天华派立派三千余载,也是从未出过一位轮回境至尊强者。若我们真掌握了如此机密,何不举全派之力供养出一位轮回境强者?”
这些话让底下一些修者也觉得甚有道理。
是啊,若天华派出一位轮回境强者,那他们早已是修真界实至名归的第一门派了。
可姽婳却笑了。
“水掌门,您居然会天真的以为,水玲珑还是您的女儿呀?”
天华派掌门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身边的玄飏和长羿同时出手。
玄飏的骨鞭已毁,但是他此次使出的,是十足十修为的掌风,带着撕裂山海之势,朝水玲珑的方向奔去。
而一旁的长羿,用的是他成名的法器,炼虚黑金弓。
拉弓,瞄准,松手,一气呵成。
黑金乌铁制成的箭矢,在空中疾驰之时,带着撕裂空气的爆裂声。
两人居然同时对水玲珑出手。
而两大尊者出手,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几乎没有修者能够逃过。
所有人震惊万分,只以为这样一位绝色美人会陨落当场。
可出乎意料的场景发生了。
在所有攻击到达水玲珑面前那一瞬,那些攻击仿佛陷入了河海之中,被直接吞噬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支黑金乌铁的箭矢停留在空中。
这位传闻中修为并不如何出众的第一美人儿,并非她表现出的那般柔弱。
相反,她有着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能力。
即便化解了攻势,可水玲珑的脸上并没有半分得意或者喜色。
她面无表情地将箭矢抓在手中。
“昨日还说愿意为我献出一切,今日,就如此雷霆手段要我的性命,长羿,我当年可真是救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呀!”
“还有你,玄飏。你的情深,也不过如此呀??”
玄飏看都不愿再看她,而长羿只冷笑一声。
“救我?”
“我的确曾经十分感念你的救命之恩,认为你是第一个不计较我的出身和地位的修者。”
“可我竟不知,当初我被人背叛,受伤沦落至人界,本就是你设局所致。”
“水玲珑,你到底是谁?你披着这幅皮囊,到底想做什么?”
长羿的话,让水玲珑的脸上浮现了几分吃惊之色。
“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
她并没有否认,而且直接承认了下来。
因为长羿说得的确没错,所谓的救命之恩,本就是她设计所为。
一旁。
天华派掌门面露震惊。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在操纵男人心这方面十分擅长。
修真界中,不少天之骄子,门派翘楚,都对她死心塌地,近乎痴狂。
他也乐于见到这一幕。
美色编织成的密网,足够让天华派从其中捞到许多无形的好处。
可他从不知,妖尊和魔尊竟然也是自己女儿的裙下臣?
还有搭救魔尊?
这些事他通通都不知晓!
“玲珑小姐,你有如此修为,又何苦隐瞒呢?如此年纪,如此修为,当年大比的年轻第一人的位置,合该你来做才是。”
“这样,你也不用唆使简旭来杀我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姽婳讥讽的语气,让水玲珑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你就是这个变数!当初没能趁你陷入小世界之时彻底抹杀你,是我失策。可你不该羽翼未丰,便来我面前叫嚣!死过一次,居然还不好好珍惜机会,今日,那我便再送你再上路!”
话语间,已然是承认了她便是当初唆使系统背叛的那个大能。
水玲珑随手一挥,只见众多修者所站的云台瞬间垮塌。
云台乃是由灵力所幻化,每个门派的云台都是倾注了自己门派数位大能的灵力凝聚而成,方能历经数千年不散。
而如今,其中的灵力被水玲珑全部抽出,众多修者跌落云台,只能慌忙用法器凌空,防止坠下受伤。
天华派的云台自然也散了。
水玲珑完好无损凌空站立,而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们法力低微,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便向下坠去。
姽婳以灵力幻化成网,直接铺陈开来,将这些灵力低微,不甚坠落的人接住,给了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对面的水玲珑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
“你倒是心善,可有这功夫,你不如管管你自己吧。”
那些被刚刚抽出的灵力,在水玲珑手中凝聚成一团雾状的物体,里面不时闪过一丝爆裂声。
下一秒,那团雾体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姽婳袭来。
几乎一息的功夫,那团雾体便到了姽婳的眼前。
但是,如同刚刚玄飏和长羿攻击无效的同等场景发生了。
那股庞大的雾状灵力,在姽婳面前停滞住了。
而后,如同烟雾一般,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
水玲珑从被揭穿后一直平静而镇定的脸,终于如同碎裂的冰川般裂开,露出了掩藏在其下的震惊与不可思议的表情。
姽婳反倒笑了。
“怎么。玲珑小姐,不,该叫您天道还是什么?当你看到你视作蝼蚁的修者,居然也勘破了传说中的轮回之力,居然这么让您难以接受么?”
姽婳这句话,也彻底让面前的“水玲珑”怒了。
第9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九)
姽婳的话,震惊的不光有水玲珑。
还包括可以说是她盟友的玄飏和长羿。
玄飏和长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水玲珑居然会和天道牵扯上关系。
所谓天道是什么?
世界必有其规则,是为天道。
所谓天道,即万物的规则与道理,代表着这个世界轮回运转的法则与真理,代表着至尊无上,无人可以触及的权威。
若是天道想要让修真界再无轮回境强者,这岂非本身就是一个根本不可破的死局?
还有,天道为何选择水玲珑?
天道若是想让谁死,何须用欺骗感情这般下作的手段,不该是挥挥手便能解决一切吗?
“是我失策,才让你在第一次被杀之后,有了一线生机,如今,你居然能成长到如此地步。水玲珑当真是无能,即便本座已经为她提供了如此多的便利,她依旧能够放跑了你,让你成为这一局中,最大的一个变数。”
水玲珑此刻或许,才真正将姽婳放到了一个能够和她平等对话的地步。
“我的女儿玲珑呢?”
一旁的天华派掌门震惊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直到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你的女儿,就在这里呀。不,准确来说她也算不上你的女儿,她本是一抹幽魂,出自异世的人间皇室,曾是备受帝王宠爱的妃嫔,后引得后宫大乱,被一杯毒酒赐死。”
“她死后,因着体质与你那女儿相合,本座便选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不动声色地取代了你那不足三个月女儿的魂魄,而后精心培育她成为了能够真正勾心摄魄的美人儿。”
真正的天华派掌门之女,早在襁褓之中,便被天道偷梁换柱了。
一个成年人的魂魄,寄居在那个婴儿的身体上,然后慢慢成长,实施着天道的布局。
“可惜了,她之前一直做的很好的。但是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她在简旭身上出了这么一桩岔子,却坏了本座布的好好的一盘局。”
玄飏震惊地看向那张熟悉的美人面。
“所以,我会喜欢上水玲珑,全是算计好的?”
姽婳缓缓召唤出自己的灵剑,淡声道,“何止,怕是还用了些手段吧?”
“水玲珑”哈哈笑出了声,拍了拍手,很是得意的模样。
“是呀,她的灵魂本就不属于此界,只要遮掩住,她便可不受此间的因果束缚。玄飏也好,长羿也罢,只要他们对她有一丝正向的感情,这份感情便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深不可拔的爱意。”
水玲珑身上的天道不知为何,居然也不隐瞒了,仿佛反派最后的自白一般,将自己的算计合手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水玲珑能让如此多男子倾慕的真正原因,也终于揭露于人前。
不是什么神鬼莫测的轮回境手段,而是能让人心中情感无限放大的能力。
所以,玄飏对水玲珑因貌美而起的一点点欣赏,会被无限放大为至死不渝的爱意。
在这份爱意下,玄飏失去了妖界至尊的尊严和果决,愿意为水玲珑放心,娶了一位自己根本不爱的女子为尊后。23sk
所以,长羿对水玲珑的一丝丝感恩之情,会被强化成为愿意为其鞍前马后的深深爱慕。
可这份感情,如同空中楼阁,并无根基。
所以,一旦当深陷感情中的人察觉到不对,那这虚无缥缈的楼阁便会瞬间垮塌。
玄飏和长羿才会如此之快地从感情之中苏醒过来。
“为什么?”
即便强如长羿,也不免问出了这句俗套的话。
这也是在场许多人的疑惑。
天道乃是无上权威,即便如玄飏和长羿,他们已经位至一界之主,在天道面前,不过也是蝼蚁般的存在。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提前那么久布局,从异世费力弄来了水玲珑身体里如今的灵魂。
而且,即便水玲珑获得了长羿和玄飏的钟情,她也未曾有什么具体的动作。
天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高高在上的天道,不过也是个被规则之力限制,无法亲自动手的废物呀。”
姽婳拿起手中的剑,下一秒,凌厉向天道攻去。
她居然敢对天道动手!
这是那一刻,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可紧接着,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刚刚还能抽调云台所有灵力,一副强者姿态的天道,此刻却顶着水玲珑的躯壳,被姽婳打得几近无还手之力。
凌厉的剑意,让所有人都感觉到面上仿佛被寒风吹过一般凛冽的寒意,但没有一个人舍得闭眼。
因为,实在太精彩了。
姽婳挥出的每一剑,几乎都带着牵动天地的势能。
即便水玲珑的身体内,是近乎无敌般存在的天道,但此刻,她那副绝色姿容的躯壳之上,竟然仿佛瓷器被打碎一般,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但天道终究不是吃素的。
“此局败了,我心服口服,既如此,那便重新来过,万物归于混沌,世间重回初始,本座还是天道,但你们,都将化作虚无!”
下一秒,水玲珑的整个身体整个裂开,而后碎裂成一片片,弥散在了空气之中。
而没了躯壳的保护,一团金光展现于众人面前。
那道金光很快便开始无限膨胀,仿佛将要爆裂开来。
其中暗含的威压和恐怖能量,让不少修者都开始疯狂吐血,甚至于连不少大派掌门都无法支撑,跪倒在地。
天道,要毁灭这个世界!
但还没等旁观的人叫喊出声,下一秒,那团金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掐住了一般,停止了膨胀不说,那一团金光好似泄了个口子一般,其内的金光疯狂流失。
“你对本座用了什么?”
金光的语气暴怒非常,连天地之间的灵气仿佛都在这股愤怒之下凝结了三分。
姽婳却十分满意。
“轮回之力呀,怎么,你身为天道,居然不懂所谓轮回之力,便是天地的因果循环之力吗?还是你其实也懂,因为这天道之位,本就是你窃取而来,所以你根本无法得心应手的使用。”
“你费尽周折用水玲珑来做筏子,让她搅得四界的强者们都为之神魂颠倒,为的,不就是他们身上的机缘因果吗?”
“让我来猜猜,你当初给这一局所安排的结局吧。”
“所有拥有晋升轮回境可能的修者,最后都为情爱所困,只能终生囿于此境,再无进阶可能。他们的机缘,便会重新散逸开来,被你所用,而你,会让水玲珑死于戚不昂之手,将这份最大的功德,拱手送到戚不昂的手上,助他冲击轮回境。”
看着那团金光越发澎湃的波动,姽婳揭开了天道最大的秘密。
“而你,就可以在他冲击轮回境之后,顺理成章收回这个分身。你这个冒名顶替的天道,就真真正正坐稳位置了,不是吗?天道?或者说,应该叫你,剑神戚不昂!”
第10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十)
听到戚不昂这个名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说什么?
那可是戚不昂,一剑断山海的戚不昂啊!
他在四界修者中都拥有极好的名声。
他能为了给一个普通修者讨回公道,千里追击一位大派出身的造化境修者,最后将其正法。
也能为了被妖祟之气困扰的平民,只身赴妖界,平息妖祟。
不论平民还是修者,提起戚不昂来,即便你再不欣赏他,也无法昧着良心讲出他的坏话。
可如今,姽婳却说,戚不昂乃是天道分身,从一开始,天道便是打算让戚不昂吞噬掉修者的气运,培育出修真界已经万年不出的轮回境强者,最后滋养天道自身。
想到这里,众人突然想起,似乎冲突一开始,戚不昂便一直很是安静,未曾出手,未曾质疑,只安安静静站于云端。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看向那位孤身站于云端的青衣男子。
他眉目低敛,见众人目光投射过来,只轻轻一笑,而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整个人幻化成了虚尘。
下一秒,那团被禁锢的金光缓缓凝聚成了人形,正是戚不昂的面容。
“你是如何知道的?戚不昂这步棋,本座埋得可是极好的。”
不屑做那等狡辩之事,天道光明正大承认了这一切。
姽婳知道,这是天道的傲慢。
他笃定了,即便自己如今暂时用轮回因果之力困住了他,可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道是无解的。
“因为这一切,戚不昂是最大的得利者,而你绝不会允许一个和你无关的人,成为这场筹谋如此之久,耗费如此多精力的布局的最后受益者。除非,他就是你。”
姽婳破解所有阴谋算计的方式很简单,直抵问题的核心,最终的得利者是谁,那这番算计,必定和他脱不开关系。
戚不昂从表面看,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无关之人。
他冷静克制、心怀天下,是水玲珑盯上的最合适的道侣人选。
他却对这一切充满抗拒,他并不接受水玲珑,同她保持着生疏而冷淡的关系,他同此局中的任何人,似乎都没有过密的关系。
但细细想来,他保持的这种疏远克制的距离,反而会让他成为最后的赢家。
只要水玲珑死了,死于他的手上。
他将名利双收,彻底成为修者第一人,杀死水玲珑的大功德,足以让他有机会去冲击那传闻中的轮回境的存在。
水玲珑,是天道的明牌。
戚不昂,才是天道真正的底牌。
“真是够聪明呀,若是当时缜密一些,不顾惜那一些的功德损耗,直接让你死在了小世界里,本座的局,今日也就到了该收网之时了。”
天道是真的觉得可惜了。
修真界四界,以大界的公平之道而言,每个小界平等地享有突破轮回境的可能。
而人界最有希望之人,便是姽婳。
轮回境,也叫天道法则之境,进入此境,彻底参悟轮回法则,便会成为天道的接班人。
可天道并不想有一个接班人。
他成为天道的过程,本就算不上名正言顺。
若真出了一个轮回境参悟法则之人,那自己这个天道,只能让位。
所以,他选择了水玲珑,去将四界所有拥有晋升机遇的人,一网打尽,用于饲养戚不昂。
“天道不该是大道无私吗?为何要如此害我们!”
一名不知名的散修不可置信地问道。
底下的修者感觉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们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一直信奉天道为公,信仰天道。
可如今才得知,天道在算计并利用他们。
天下修者的命,在天道眼中,不过都是蝼蚁般微末的存在,是可以随时被放弃重来的。
这等于彻底打碎了他们的认知。
“加害?”
天道却对这句话反应极大。
“这整个世界的运转,都是靠本座在支撑,天下修士的修炼,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夺取本座身为天道的修为。你们若老老实实便也罢了,还想晋升轮回境,威胁本座的位置,那本座岂能容得下你们?”
戚不昂那张风雅的脸庞,此时却全是狰狞之意。
此刻,他看起来根本不像天道,反而是像世俗意义上的恶人,凶相毕露。
不过天道很快也意识到了,表情重新归为平静。
“你杀不死我的。”
他笃定地说道。
“你再如何强大,也不过初初领悟轮回因果之法则,若你能隐忍到彻底领悟之后再动手,本座或许真的会败于你手。可你太过心急,如今,你杀不了我,你也困不住我太久。”
此次失利,天道或许扼腕,但并不担心。
因为,他们这些修者,根本不了解天道的恐怖。
天道不死不灭,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唯有被新天道替代之后,旧天道才会身入轮回。
听到这番话,姽婳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天道所期待的恐惧或者愤怒,通通都没有。
姽婳只是平静站在那里,从手中拿出了一枚扳指。
天道看到那枚扳指之时,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强烈的情绪。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枚戒指,正是上一世景知年赠予姽婳的因果戒。
鬼王的本命法器,可让万事因果归于正途。
那是本属于上一个小世界的物品,如今,却出现了这个世界内。
姽婳轻轻将那枚扳指抛于空中,扳指在空中弥散开来,幻化成一道道红光,禁锢在了天道周身。
“我的确要感激你当初的动手,让我在小世界中,不仅磨练出了心剑,最关键的是,发现了你最大的秘密。”
扳指幻化成的红光,与天道周身的金光发生了近乎于激烈的碰撞,而后,变成一道道坚韧的红线,缠绕在天道的右臂之上。
而线的另一端,则落于姽婳手中。
“人人都说戚不昂戚剑神,一体双魂,天下无双,他的胞弟死于意外,戚不昂同其胞弟感情甚笃,故而才出现了这一体双魂的无双奇观。”
姽婳看向不可置信的天道,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
“可若是,这个胞弟是死于他的手中,所谓的天道,本就是窃取了其胞弟的生魂才能得来的呢?”
姽婳瞥向那位站于角落中,一直默默无闻的那位鬼界界使鄞铎。
“我说的对吗?景知年!”
第11章 一剑在手,打脸全修真界(十一)
鄞铎周身的黑雾慢慢消散,露出了一张极为招睛的脸。
正是景知年。
天道近乎发狂般看向景知年,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居然是鬼界中人?我明明探查过,你根本不在四界之内。”
景知年的存在,是天道的最大秘密,也是他的心魔所在。
他以为,一切已经随着景知年生魂被他吞噬而结束。
可为何,景知年居然还存活于世。
“兄长,好久不见。”
景知年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向这至尊的天道。
他们二人,居然是兄弟?!
“你倒也没错,他本就不在四界之内。你知道我是在何处认识的景知年吗?我被下放的其中一个世界内,他是被天道窃取功德,沉睡数千年的鬼王。”
姽婳缓缓收紧手中的红线,打断了天道震惊的沉思。
“那个世界中,我因为命契的缘故,得了这枚扳指,可当我回到此间,发现那枚扳指并未消散,我便生了疑窦。”
异世之物,为何能伴随自己的灵识来到此间。
除非,景知年本就是来自这个世界的。
“天道苦苦想要遮掩的,便是轮回因果的秘密,但景知年却掌握了此等法则之力。他也因为这等力量,被世界的天道设计镇压,这和今日的情形有多么相似?”
从猜测到戚不昂可能是天道的暗棋之时,姽婳就注意到了戚不昂一体双魂这件事。
这件事,从天道的角度,是不利于他的布局的。
戚不昂作为他竖起的一面正义旗帜,不该有任何晦暗的一面,但一体双魂这一点,是戚不昂身上一直为人诟病的一点。
有修者说他过于执念,不肯放胞弟入轮回。
有修者议论他之所以剑道如此超然,是因他本就身负双人之魂。
天道从不会无缘无故出错,除非,作为分身的戚不昂,本就是他本体的一种投射。
那个胞弟,不是戚不昂的执念,而是天道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一切便都可以连起来了。
“景知年这个鬼王,不知来处,没有记忆,自诞生之日起,便是实力强劲到天道都为之胆寒的鬼王。让我猜猜,他和你一样,本就是上古修者是吧?&ot;
“当年不知何故,你窃取了他的生魂,让上一任天道误认为,你就是那个掌握了轮回之力的修者,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天道。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你一直担心害怕,害怕会有新的修者,一步步爬上来,取代了你这个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天道。”
“而景知年能得上一任天道的承认,自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他生魂被夺,但却存了一丝意识,辗转流落到了世界,但我带着属于他的因果戒回到了此间,也解封了他的记忆。”
天道面露震惊,连景知年一向冷淡平静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惊讶之色。
因为,姽婳说的,大半都对。
她仅靠着蛛丝马迹和自己的缜密逻辑,便能推测出当年的大半之事,着实令人吃惊。
景知年送姽婳离开世界后,突然得到了一段记忆。
一段关于他的过往与来历的记忆。
天道和景知年,曾经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他们一同长大,一同修炼,一同历练。
两人天赋极佳,修为上也是不相上下。
直到,他们入了一处遗迹,景知年得了一位陨落大能的传承。
景知年在那里,初步掌握了轮回之力的奥秘,也因此知晓了天道传承的机密。
他有望成为下一任的天道,成为这方世界内最为强大的存在。
曾经紧密的手足之情,在景知年还未察觉之时,便有了嫌隙。
直到,一场针对景知年的围杀,在其兄长手中铺陈开来。
景知年生魂被夺,而他在遗迹中得到的因果戒,护佑着他仅存的死魄,沉入了三千世界的其中一界。
因是死魄,他被世界的天道认定为幽界新主,在那个世界中,沉睡数千载,只有每隔百年才能苏醒一次,直到等到了最后姽婳的到来。
因果戒回到这个世界的一刹那,景知年被尘封的记忆也一一解开。
某种程度上,他和姽婳的相遇,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救赎。
姽婳因此得到了对轮回之力的领悟,辅以心剑,让她敢于在发现天道的阴谋之时,设下一局,剑指天道。
而景知年则从不知来处和过往的浑浑噩噩中彻底清醒,回到了本就属于他的世界中。
“所以呢,你们准备联合对我出手吗?”
天道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恢复了冷静。
“知年,你做不到的。你的生魂还在我这里,即便是鬼界中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生魂,因而方能修行,方有可能。若我死了,你便什么都没了!你无法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你只会随我一同去了,你明白吗?”
景知年面无表情听完了天道这番话,只冷冷道,“直到此刻,你都未曾对当年之事,有过半分的悔意。”
如果不是信任兄长,他如何会那般轻易落入了局中?
拿走了亲生弟弟的生魂,窃取了他的机缘,他这近万年的时光里,享受着天道的至高无上,一定十分得意吧。
“本座为何要悔?天道无情,就如海水的升浮降沉,谷物的生长收藏,四季的日月更替,这是大道至理。你若心中不忿,本座可以补偿你,四界之中,你将成为本座的化身,主宰世间诸事。”
天道看向姽婳,劝诫起了景知年,“不要被她所迷惑,即便在场你们所有人联手,你们都不可能将我彻底杀死,何必做无用功?”
近万年的高高在上,让天道早已成了一个冰冷的怪物。
面对万年前被他所害的胞弟,他的心中,只有利益补偿,半分愧色也无。
姽婳叹了一口气。
“所谓天道,泽被万民,也受万民供养,这才是天道真正的力量来源。你以为我今日费尽心力,将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到底为何。”
“蠢货,我是要断了你的后路呀。”
“你说大道无情,可天道本就应庇佑众生,你心有偏私,早已不配为天道,天有不所为,那今日,我们便断了这片天!”
伴随这声讥讽,姽婳收紧了手中那道因果戒幻化成的红线,催动了浑身灵力。
一旁的玄飏和长弈对视一眼,也同时发动灵力。
景知年则是缓缓向前几步,伴随他的步伐,他的身体散逸开来,幻化成了一团团死气,加入了那股灵力当中。
他本就只有死魄,与天道体内的生魂遥相呼应,对此刻的天道来说,是夺命的刀,更是致命的毒。
底下的修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扬起手中的法器。
他们在高高在上的天道眼中,是蝼蚁,是微尘。
可蝼蚁也想试试,捅破这天的滋味,究竟如何?
第12章 终章
所有修者都会铭记那日。
那是一场修真界的集体反抗。
修者,顺天而为,却又逆天而行。
他们对高悬于头顶,至高无上的天道,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他们或许渺,或许势弱。
但当四界修者合力之时,蝼蚁也能掀翻了这天。
天道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是天道,是这天地的法则,掌管着万物的周转运作。
只要天地不破,他就不会灭亡,唯有新天道的诞生,才会让他重入轮回之道。
可如今,天道震惊地望向自己四处逸散开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和无力感。
为什么,自己的力量会不受控制地消散?
为什么,自己无法再得心应手的操纵天地灵力?
那些修者的攻击,无法对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可对自己无上的力量失去了控制权,却让他几乎疯魔。
“不!怎么会?”
伴随力量的逸散,天道几乎已经无法维持人形。
他顶着的戚不昂的那张脸,在空气中不断扭曲又凝实。
姽婳的脸上,是灵力过度消耗的苍白。
但她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天道枉做了如此久的天道。
他一直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认为天道乃是主宰。
实则,姽婳认为,天道同众生,更像是一场交易。
天道维护世界运转,众生奉献自己的信仰。
对于天道而言,轮回之力,是天道之所以能成为天道的根。
而众生的信仰,则是天道的铠甲。
修者们不会再信仰一个将他们视如草芥的天道。
而没了信仰,失去了铠甲的天道,则是一只裸露在刀光剑影里的可怜虫。
下一秒,天道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停滞了。
他呆愣地低下头。
胸口的位置,一团死气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天道并不是人,并无心脏,那里跳动的,是来自景知年的生魂,是他的力量源泉。
如今,铠甲散去,他被仔细保护住的那处力量源泉,也显露了出来。
而此刻,生魂与死魄时隔万年,再次相遇。
一道直击识海的啸鸣,瞬间爆发开来。
几乎所有修者的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识海。
因为天道的躯壳本就是以众生信仰化成,此刻信仰坍塌,躯壳化为虚无,缠绕在上的因果红线,慢慢聚拢在了其生魂所在之处。
下一秒,一道虹光闪过,几乎所有修者都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长弈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山川河脉。
可出乎意料的是,长弈仔细探查了自身的伤势,发现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伤。
便是平日里历练决斗受的伤,都要比这严重三分。
这是为何?
很快,玄飏和其余几个修为高深的大派掌门也醒了过来,他们也都是一样的情况,并未受到多严重的伤势。
“婳婳呢?”
云霄尊者第一时间,便是寻找自己的徒儿。
最后,他们在一处山巅处,寻到了孤身而立的姽婳。
“婳婳。”云霄尊者望着自己徒儿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和心底的崇畏。
那似乎是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情感,根本不受控制。
一旁的长弈仔细观察了几眼后,惊道,“你,你突破轮回境了?!”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姽婳本身就已经初涉轮回境,他的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你,你成了……”
剩下的几个字,他半含于唇齿间,并未说出,但周边的几人都明白了他想说的。
姽婳并未回答,她转身望向日升之下,熠熠生辉的大地。
伴随日光的洒落,浓郁的生机席卷了整片天地,鸟兽生灵朝云端匍匐,山海湖泊都静默着表示自己的臣服。
旧的天道崩塌了。
当生魂与死魄相遇,被窃取了近万载的生魂,重新嗅到了真正主人的气息后,它挣脱了天道的束缚,选择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而景知年在最后,选择了自毁。
他知道,自己的生魂在近万年的浸润下,虽然还归属于自己,但已经和天道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不想给天道留下一丝半点翻盘的可能。
他用自己的自毁,为这场万年的纠缠画上了句点。
而在最后一刻,姽婳用因果戒,接住了他逸散开的一丝死魄。
从一开始,姽婳便知道,这是一场对于天道的杀局,也是一场对景知年的绝路之局。
可天道不亡,苍生修者们便永远只能做喂养天道的棋子。
姽婳做了抉择,景知年也做了抉择。
景知年放弃了自己的生魂和死魄,放弃了轮回的机会,将他和天道的恩怨,了解于此。
姽婳选择了用尽自己所有的轮回之力和心剑修为,去保住了景知年的最后一丝可能。
对于姽婳而言,景知年值得。不拘于爱之说,景知年为苍生所做的一切,值得姽婳去冒这一次险。
姽婳本以为,自己的修为会至少倒跌一个大境。
可当所有轮回之力被从身体内抽出,心剑一寸寸崩灭后,姽婳却在寂灭之中,看到了一瞬光火的存在。
在那一刻,她彻底领悟了所谓天道的真谛。
天道,不过是世间大道的映现。
天地周而行运,大道未曾眷顾某一人,也未曾不眷顾某一人,一切都是周而复始的兴替。
所以,天道轮回周转,总有新的天道,替代旧的天道。
而旧天道入轮回,并非一切的结束,而是以己之身,体验轮回之道,晋升到了一个新的前所未有的境界。
勘破轮回境,天道之上,仍有更广阔的天地。
那是一个新的开始。
旧天道不明白这些,将自己囿于这一方天地,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姽婳成为了新的天道。
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路,到底该在何方。
摊开掌心,将一缕轮回之力,注入景知年那仅存的一缕死魄中,生的轮回,夹杂死的寂然,成了一种矛盾而又和谐的存在。
姽婳松开掌心,那一缕魂魄悄然入了属于他的轮回。
景知年本就曾得过天道认可,再入轮回,他仍会有自己的别样天地,或许他日,仍会有再见之时。
做完这一切,转身望向众人,姽婳轻笑一下。
“人之道,在于抗争。风雪散尽,旭日东升,诸君,前路灿烂!”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散于风中。
新的天道,诞生了。
这是旧的故事的结束,也是新的故事的开始。
而姽婳,永远会握着属于自己的那支笔,去写下自己的人生璀璨,前路昭昭。 hfilsaril11111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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