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眼前这个相貌熟悉的漂亮姑娘说:“你以后不要叫我真实姓名,叫我疯子,我在大理叫这个名字。”
她说:“哦。你这个人很奇怪,一醒过来就问我是不是姓谢,姓谢的人在你身上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吗?”
我笑说:“这倒没有,姓周的倒是给我留的印象比较深。”
她关切地问:“为什么?因为你前女友姓周吗?”
我说:“我曾经追一位姑娘,那个姑娘说,她只吃米饭,不喝粥,因为我姓周,所以拒绝了我。”
她说:“你不是姓闻吗?怎么又姓周了?”
我说:“那个姑娘是个文盲,周跟闻都分不清。”
她捂嘴笑说:“你是幼儿园追的人家吧。对了,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姓谢的?”
我说:“你跟我一位很多年前的朋友长得很像,她也姓谢,很多年没见了,严格来讲,这个姑娘是我的初恋。”
她说:“那刚才那个海棠姑娘呢?”
我沉吟了一会说:“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问我说:“姓谢的姑娘在你心中比较重要还是那个海棠姑娘?”
我说:“你小时候喜欢吃糖果,长大后喜欢花钱。是小时候的糖果重要还是现在的钱重要,这个很难讲清楚。”
她继续追问说:“那姓谢的姑娘伤你比较深还是这个海棠姑娘?”
我笑了笑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谁派你来的?”
她说:“看在我连续照顾了你三天的份上,你必须有问必答。”
我说:“姓谢的姑娘呢,我曾经愿意为她复杂过。这个海棠姑娘呢,我又愿意为她变得简单着。”
她点点头说:“那你的生命里爱得最深的是姓谢的姑娘还是海棠姑娘?”
我说:“都不是,那是另外一个姑娘。”
这时门口进来了三个人,卫斯理是被燕南飞推着进来的。他脖子上套着大大的颈托,左脚打了非常厚的石膏,头上还缠了不少绷带,看来这厮生命力比我还顽强。
我笑说:“你小子,文章总算有素材可以写了,最好写成英雄救美的故事。”
卫斯理嘴角悠悠抽动着说:“别提了。”
我问燕南飞:“后面警察来了怎么处理?”
燕南飞说:“来个屁啊!根本就没报警,救护车还是人家那个撞车的打的电话。我跟张大仙冲上去就被人家反剪着手压到车上了。”
我说:“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打电话?”
燕南飞说:“是啊!大家都怕事情不大所以起哄得厉害,个个就伸长脖子使劲在那瞧,压根就没一个人打,人家那边看不过去才打的救护车。”
张大仙愤愤不平说:“你昏迷了不知道,人家救护车过来要六十块钱才能发车。六十块我们有啊,但救护车司机非要现金,旁边不着村不着店的我们去哪找现金去。好嘛,问那群围观的傻b换,人家一哄而散了。后面还是打人那边出的钱。”说着张大仙拿出一张收据给我看,收据备注了一个现金。我说:“这收据怎么收了一百块。”张大仙说:“人才啊!那个救护车司机说出车费六十块,因为救护车开得都比较急,都是宁抢三分不停一秒的,剩下四十块算给他交保险费。”
我说:“我们身上这伤他们总要赔不少医药费吧?”
张大仙说:“这个人家医药费倒是给了。但是人家也说了,他们是冲你们脸上打的,这个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都报销,而且出了问题负责到底。但脸以下的医疗费自己找那群围观的傻b要去。”
燕南飞对我说:“我不是替人家说话,但我觉得人家是挺厚道的。卫斯理这孙子非要去睡人家老婆,要是我没打死他算老天不开眼。你小子是亏了点,白挨了那么一顿揍。医生说你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晕过去可能是有点晕血,至于为什么会昏迷那么久,可能是跟你的情绪有关。”
张大仙继续说:“在我们苦苦哀求那群傻b拿现金的时候,人群里还有个傻b代表说了一句经典的话,那傻b代表说:这社会谁欠谁一分善良正义呢?”
我醒来第二天,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在床上实在闷得发慌,便到医院四处走了走。我发现医院里到处窗明几净,堪称城市的卫生标杆。各处走廊人影繁多,却安静得可怜。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到有两个人拿检查结果出来,行色各异。一人手舞足蹈自鸣得意说:“是个小病。”还有一人垂头丧气仿佛病入膏肓痛骂说:“竟然没帮我检查出病,什么破医院!”
我在想,如果一个人检查出大病势必笑不出声,而检查出一个小病像是理所当然笑语层出,没查出病例的人反而愁眉苦脸,那是不是说明,人都是把自己定义成有病的。想到这里,我有些心惊肉跳。
我坐在医院大门阶梯的边上,吸着烟,呆望着来去匆匆的人影。
燕南飞这几天没回去上班,彻底失业了,他和张大仙不得不重新去找一份工作,以图在大理这个自由的城市里存活下去。在这医院里,只剩下我和卫斯理。我走进卫斯理的病房把他推出来去外面晒太阳,窄小的走道里摆满了一张张病人家属的凳子,刚好允许我推轮椅过去。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我说:“大叔让一下,我先过去。”中年人瞥了我一眼说:“年轻人,怎么学的驾照,不知道机动车给行人让道吗?”我看见卫斯理努力张了张嘴,我明白他在说,这不是机动车。我们相互都没有让道,中年人从轮椅车轮与病人家属正坐的凳子中的缝隙翘着屁股要通过去,我本想转一下轮椅的角度让他无功而返,但后面想想还是算了。人家都愿意在夹缝中生存,我何苦再去堵人家的路。
到楼下,我对卫斯理说:“这次到我开车带你去兜风了。”
卫斯理轻咳了两声说:“如果那天我不躺在他们脚下就好了。”
我说:“那你还不如想实际点,自己要抗揍也不会躺在地上。”
卫斯理沉默了一会说:“这几天,我怎么也没想明白,明明我是躺在你后面,怎么受伤最严重的是我呢?”
我说:“人家也不是故意踩的,中国又没几个人是刘翔,人家选手跨栏的时候,腿不够长,失足了而已。”
卫斯理喃喃说:“跨栏选手这一失足,就让我没了半条命。”
我说:“刘翔失足还让中国田径连命都没了呢。”
他又长叹一声,说:“当初我就不应该碰那个女人,如果我不碰……”
我打断他说:“算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卫斯理目视前方,悠悠地说道:“算了,没办法不算了。现在还能怎么样,只能想办法怎么多拿点赔偿金分钱了。”
我说:“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钱呢?”
卫斯理说:“钱啊!谁不想着,谁不喜欢,死人都还要给他烧钱呢,何况我还活着。”
我说:“你真不愧是个写书的,讲话真有哲理,这话我就讲不出来。”
卫斯理说:“你也别嘲讽我,是兄弟对不住你,你是来大理散心的,现在让你到医院来了。”
我看向远方漫不经心说:“散心,去哪里不都一样。”
卫斯理说:“是啊,散心散的就是一个心态。去看看人间百态,见一见更水深火热的生活,心情自然就好了。”
我说:“人家散心都劝去风景好的景区,你怎么要我去见更惨的生活?”
卫斯理面色凝重地说:“那是他们没琢磨明白散心这两个字。”
我琢磨半天,也没能明白卫斯理话里的玄机。
落日的余晖撒在枯黄的草地上,显得这片土地更加死气沉沉。一片落叶从树上慢慢飘落,卫斯理微微仰起头,望着落叶飞行的痕迹。他默默嘀咕了一句:“落叶,到落下那一刻,也才自由。”
我说:“要不然我们再往前走走?”我突然记起来卫斯理是走不了的,又改口说:“要不然我再推你往前看看?”
卫斯理说:“去看看,去人群多的地方看看。”
我迟疑了一会说:“人群就不去了,我是真怕了。”
卫斯理激动得差点没拍轮椅站起来,说:“怕什么,除了死人,就是病人最大,谁敢动我?”我想,如果卫斯理能站起身伸长脖子,那说这句话一定气吞万里如虎。可惜,这厮只能坐在轮椅上,而且吐字还不是很清晰。
我们穿过草地,沿着边上的人行道前行。这人行道设计得实在是太人性化,稍微大一点的两个轮子就没办法通过,怪不得中年大叔说这是机动车。
卫斯理突然说:“你小子怎么停下了,没看到前面有个姑娘吗?”
我说:“这路没办法过去了。”
卫斯理严肃地说:“马上掉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