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季小闲终于苏醒。
记忆仍然停留在巨鲲被火鸟分食的血腥场面,身上被石雨刺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若非影真人以灵符疗伤,小闲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年。
影真人就是那个薄如纸片的人,被小闲认定了是自己影子的人。
祭台上发生的一切全都不记得,记忆从睁开双眼看到那个佝偻影子的时候才开始,而且立即感觉满身如针扎一般刺痛。
无数的金针插在小闲身上各处穴位里,如刺猬一般!
季小闲看着佝偻的影子掐断了灯芯,火星崩落,屋里瞬间明亮了许多。
矶婆婆端着油灯凑近,察看着小闲的伤口,沉重的喘息过后才如释重负地哂笑:“小主,待我拔出金针,你就能动了。”
季小闲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相貌丑陋的老婆婆,极尽所能地回忆与自己的关系,但记忆空空如也。
此处为何地?此生为何世?眼前的人是谁?我又是谁?
系统开启之后,自己便急匆匆进入,根本无法控制之后的一切,进入之后便劫难加身!
数以万计的巨鲲在无垠的空中巡游,壮观的场面让小闲震撼至极,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磅礴的阵势,小闲在地面追逐着巡游的鲲阵。
而当那条巨鲲被滚雷击中撞毁了方圆百里内的瀚海森林,小闲抓住了巨木树枝,然后被飓风卷上了天空!
点滴的细节不断闪现在脑海里,小闲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颤,每一次颤动都让金针加重了刺痛,深入骨髓的痛。
“鲲劫弃城,千年一遇,没想到魂祭归来的竟然是……小主。”矶婆婆泪眼婆娑,一根一根地捏着金针拔出来,每拔掉一颗金针就从针眼里冒出一滴血。
小闲的身体不能动,否则定然一拳把老太婆剩下的牙齿给打掉了,她在撒谎。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煽情点火的,另一种是撒谎成性的。
眼前这个老太婆不禁煽情还撒谎!
拔金针的干瘪的手突然顿了一下,老婆子诡笑道:“小小年纪,浑身戾气,不利修行的。”
老太婆一眼便洞穿了自己的想法,小闲有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而当眼角的余光扫在自己的身上之际,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穿衣服!
倘若不是浑身的血珠散发着妖冶光泽,几乎赤条条暴露在老太婆面前,而那一层血珠又能起什么作用?
羞耻感让小闲十分恼怒,刚要发作,身上的血珠却突然崩散,如同覆上了一层血袍。
“嘿嘿……”一股黑气突然弥漫开来,但并不能侵入小闲的伤口,老婆子干瘪的脸上露出一抹骇然之色,端着油灯鬼魅一般离开:“别动,待我去取衣裳。”
“你说什么?”小闲捂着自己的下体挣扎着坐起来,见血色正缓慢地褪去,就像一层死皮一般掉落。
“待我去取衣裳……”
“前面说的!”
没有回应,想必老婆子记性不好,说完了就忘记了。
正在此时,老婆子端着朱漆锦匣回来,从里面拿出一件件衣物:“快穿上衣裳,三更已过就去宗庙里拜祭令尊大人!”
季小闲疑惑地看着老婆子,老婆子似乎明了,慌忙把所有衣物一件件地给小闲穿:“主人若泉下有知定会安然去了,季氏家族中兴有望,此乃令尊大人修来的福祉!”
神秘的系统给自己安排了爹娘,却不想这一世比后世更凄惨,刚降世爹娘就死了,这辈子又是孑孓之命!
小闲木然地看一眼老婆子,忽的脑海深处冒出一丝灵光,却闪念即逝,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主,叫我矶婆婆就行,衣物是老主临走前准备好的,他说您一定会回来,果真……”
小闲跪坐在灯前一言不发,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思索着。今生何生?此世为何世?我是谁?
离丘弃城城主季天城的三公子,季子闲,尊称公子闲。
闲之出世,母难产而亡。越年,弃城降瘟疫,举城惶惶。季天城公祭诸神,未果;越三载,公子闲染疾,送离丘之外商墟避难,凡三年整;越六载,公子闲失踪,城主因此失疯坠地裂之河,卒。
一个统治离丘弃城三百年的望族一脉彻底衰败,只用了六年。从公子闲降生到失踪这六年,季氏家族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演绎:大公子绒染疾而亡,二公子翟则被祭了河神,三公子闲不知所踪。
这就是季小闲闪念之间所了解到的。
一声哀叹!
“小主,该沐浴更衣了。”矶婆婆恭谨地催促道。
小闲漠然地摇头,把土褐色袍子扔在一边,穿上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破烂衣裳,是古城青玄姊姊给自己亲手缝制的一套粗布小道袍。
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而且破烂得扔到大街上都不会有乞丐看一眼。
但却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小主,您这是……还是穿老主给您留下的这套吧,别叫公子孙看低了咱。”矶婆婆古怪地看着季小闲劝道。
季小闲面无表情地瞪一眼老婆子,矶婆婆立即明了他的意思,慌忙解释道:“当然是季氏家族的后起之秀……是现任城主季君天恒,嗯……名讳叫季子孙,您得叫他世子殿下,别丢了咱世家大族的脸面。”
季小闲的思想还没有从这一世季家的遭遇中解脱出来。出生即克死爹娘的不肖子,何颜祭祖?!
至于矶婆婆说的话根本没放在心里。
矶婆婆擦了一下泪眼:“还有好多事情要小主去做,今天是您第一次在宗庙里亮相,莫要辱没了老主的颜面……想必今晨祭拜的人一定很多,七天前魂祭是动了鲲劫的。”
一场魂祭竟然引来了鲲劫?若说出去恐怕会遭致更大的灾难,但弃城里许多人不会这么看,鲲劫是诸神保佑离丘弃城风调雨顺之瑞兆,也是这次魂祭最成功的明证。
没有人注意祭台上坠落入世的季小闲,或者说他们对此一无所知,除却那四位神秘的人物。
况且只有弃城望族家里的公子们才有资格进入季氏宗庙,至于前城主家的失疯公子的回归,他们还没准备好。
闲公子失踪一事被季天城隐藏得极深,坊间只传说公子闲出去修行而已。但聪明的季氏旁支从季天城归天而公子闲没有出现这件事,便得出了城主一脉已断的判断。
“你不是人。”季小闲冷眼看着矶婆婆紧锁眉头道。
这句话如同霹雳一般打在矶婆婆的心坎上,惊得浑身颤抖一下便僵硬下来,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原样,苦笑着摇摇头:“小主不俗,语出惊人,不过您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您可是我接生下来的呢。”
系统好像有些紊乱,以自己的那点少的可怜的灵力,竟然探知眼前的老婆婆不是人。待老婆婆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小闲有些感到内疚,在相当长的时间要与此“人”相依为命啊!
语出冒犯总不是件美事。
但现在还能想到什么美事呢?搜肠刮肚之后,季小闲只得认命。
“小主……”
“叫我小闲吧,我这就去祭祖。”小闲刚要伸展一下胳膊,“噗通”一下竟然摔倒在地。
这是他来到这一世第一次走路,双脚刚一触地竟跌了一跤!
矶婆婆伤神地抹着老眼,心疼地扶起季小闲,不断给他揉捏小腿,半晌之后才谄媚地笑了笑,露出两三颗牙齿:“在外面我得叫您小主人,这是弃城的规矩。”
季小闲点点头,一脸正色道:“别离十载,此间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务必告诉我。”
“闲公子想知道什么,婆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闲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感觉舒服了许多,才点点头:“走吧。”
“您必须换上庄重点的衣裳,否则……”
“脸比命重要吗?”季小闲漠然地望着漆黑的夜,这一世的季家已经彻底败落了,岂是一件衣裳就能挽救的!
矶婆婆叽叽咕咕半天,还是把土褐色的袍子给季小闲披上:“外面冷,加一层总是好的。”
矶婆婆用一块肮脏得乌黑的破布裹住了老脸,一边引路一边笑道:“老主在世之时季氏乃望族,根脉茂盛繁华锦簇,在商墟也算名门正统……小主千万要注意脚下,婆婆老眼昏花了。”
小闲紧了紧鼻子推门而出,一眼便望见悬垂中天的月亮,散发着蓝色微光的月亮。
妖冶而诡秘的蓝色,让季小闲的心头浮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