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
寂夜。
小铃铛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可是今夜她却不是被闯入的飞蛾打扰，似乎连飞蛾都已知道了，这个年纪小小的人儿不太好惹，一旦闯进了她的领地，它们就会被她弄死。
让她难眠的是小冬的话。
“爹爹早就想要个弟弟来继承家业，娘她那么喜欢爹爹，一定不会违背爹爹的意愿的……”想到将会有个人和她分享爹爹，小铃铛心里就一阵烦躁。
她决定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清凉的风吹进来，吹在脸上似乎舒服了些。
窗外有蝉在叫，也有蟋蟀的声音，可似乎还夹带着一道怪怪的声音……
小铃铛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孟氏的跨院里传来的。
是大娘和爹爹……
她曾在夜里路过大娘的跨院时曾听到过这种异样的声音。
书上说这叫夫妻之事。
小铃铛侧头想了想，爹爹和娘也是夫妻，难道是爹爹回来了？
“不可能。”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铃铛明明亲眼看见周正义乘着马车走了，而且他说要去范阳。
那娘亲屋里的人，是谁？
小铃铛大怒，她从未如此生气过，即使是以前被大娘欺负时，爹爹的置之不理也从未让她如此生气过。她穿上鞋子，悄悄溜出了房间，钻进了她娘的跨院里。
一路上竟一个人也没有，这让小铃铛觉得很奇怪。
不只娘亲的婢女小菊不在，就连该住在她跨院偏房的小冬姐姐也不在。
她们都去哪了？
难道是被娘亲支开了？
小铃铛按捺心头愤怒，蹑手蹑脚的推开了一道门缝，钻进了孟氏的房间。
月光下，她看见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纠缠在床上，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娘亲孟氏。
孟氏也看见了她。
一声尖叫还未来得及发出，孟氏就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旁边的男人僵住，因为他也看见了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阴影里的小铃铛，登时被吓得滚到了地上。
“这……这……”他嗫嚅半晌，忽然拿起衣物落荒而逃。
小铃铛看清了他的样貌，正是侍卫王昶。
“王昶怎么会在这里？”小铃铛没有管他，只是静静盯着孟氏。
王昶平日里对小铃铛极好，经常弄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吃。而且他又替小铃铛作了证，声称是卢氏是自己跌落山崖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小铃铛恨恨的想。
“转过头去！”孟氏一边呵斥着小铃铛，一边穿着衣服。
小铃铛平静的慢慢转过了身，背对着孟氏。
孟氏心慌意乱，根本没有看到小铃铛的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恨意。
孟氏穿好衣服，一把拉过小铃铛，道：“你来做什么？”
小铃铛天真的笑了笑，道：“我听见你房里有声音，就过来瞧瞧……既然娘亲无事，我便回去继续睡觉了。”说着小铃铛便要走。孟氏急忙拉住了她，或许是太焦急，手有些用力，小铃铛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你看到的事不要对你爹爹说，听见了没有？”
小铃铛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脸色是异常的平静。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孟氏安慰着自己。可她似乎还是不放心，仍不肯放小铃铛离去，“今夜你就在我这里睡。”
小铃铛很听话，随孟氏躺在了床上。她蜷缩进孟氏的怀里，听到孟氏的心因为紧张在砰砰乱跳。忽然有水滴落在小铃铛的脸上，她抬起了头，正看见孟氏在落泪。
“娘，你哭了……”
孟氏擦了擦眼泪，眼神是异常的坚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其实……王昶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二
若说撞破了孟氏的丑事已让小铃铛震怒，那孟氏接下来的话简直让小铃铛惊怒万分。
“当年我是周家的丫鬟，王昶是周家的护卫，我们地位相当，情愫渐生。本打算等他赚够了钱替我赎身，我们就离开这里。谁知周正义他有日喝醉了酒，对我……”孟氏顿了顿，终于还是无法在小铃铛面前道出周正义的兽行。
“其实我早已和王昶私定终身，当时就已怀了你，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周正义的孩子。而且卢氏多年来一直都没有生子，我怀疑……卢氏欺人太甚，我为了你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等到卢氏死了。如今只要我再生一个儿子，定可确保在周家的地位……”
孟氏又啰嗦了许多事，可小铃铛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双眼无神，好像被孟氏的话吓住了。
“爹爹不是我的爹爹？”她喃喃问道。
孟氏肯定地点点头：“王昶才是你的爹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小铃铛沉默半晌，忽然朝着孟氏甜甜一笑：“不管怎样，就算爹爹不是我的爹爹，但娘亲确是我的娘亲！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爹爹，他不会知道的……”
孟氏怜爱地拍了拍小铃铛的头，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不一会儿，原本哄小铃铛入睡的孟氏，竟比小铃铛更先睡着。
小铃铛听到了孟氏均匀的呼吸声，悄悄动了动身体。她试探了一下，见孟氏没有任何反应，便悄悄摸下了床。
窗户没有关，窗外是皎洁的月光。
月光洒在身上，很温柔，就像白日时孟氏望着周正义的眼神。
小铃铛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离开了孟氏的房间。
黎明时分，一声尖叫声响彻整个周府。
是孟氏的婢女小菊。
当家将赶到时，正看见小菊从孟氏的跨院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尖叫：“杀人了……死人了！“
一名家将拦住了她，问道：“谁死了？谁杀人了？”
小菊不止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二夫人……二夫人她死了！”
三
简霖接到了岳丈县令的指令匆匆赶到了周家。
一进门，简霖就感觉的到周家被一股恐怖气氛笼罩。
“一起简单的自杀案而已。”他若无其事的勘察了现场。
死者孟氏吊在房梁上，尸体已经被人放了下来，脖子上留有一道很深的痕迹。
吊死孟氏的是一条很薄的床单，被拧成了麻花状。
“简大人。”一个捕快过来禀报：“屋内的财物都在，门窗完好无损，没有撬动的痕迹，并无可疑之处。”
“嗯……”简霖略作思考，就下了定论。
“死者孟氏是自杀。”简霖肯定道。
周正义不在家，府内管事是个老人，名叫周福。周福听了简霖的结论，谨慎地问道：“捕爷，您可查清楚了？”
简霖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响亮：“放心，我简霖断案无数，破过无数奇案，这种小案子，我只消扫一眼便可猜的八九不离十。”
“捕爷，我家老爷可是神州联盟盟主，您可千万查清楚了，不然小的不好交代……”
简霖闻言一瞪眼，道：“你是在吓老子，还是质疑老子的办案能力？一个小小的自杀案子有什么可查的，到是你们应该想想她自杀的原因才是。”
周福似乎快哭了：“小的不敢，只是……”
简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有什么发现再去衙门里找我……哼！”
周福喟然一叹，不再与他争辩，只等周正义归来，将简霖的结论报告给他再做定夺。
简霖得意洋洋的和周福讲述自己以往办过的案子，说道动情处还拍一拍周福的肩膀，只换来周福的一阵苦笑。简霖只顾吹嘘，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混迹在院外人群里的王昶，神色是莫名的诡异。
“我娘死了？”小铃铛忽然出现在孟氏的房门口，盯着周福问道。
周福见小姐醒了，急忙将她带出了现场，道：“老奴去给小姐找些糖果……”说罢周福就带着小铃铛走了。
简霖见周福走了，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又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孟氏的尸体，暗道了一声“晦气”，然后就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看来他的升职计划又要暂且搁置了。
过了两日，周正义才从范阳赶了回来。他早已接到府内下人的通知，得知了孟氏自杀的消息。
果然没有出乎小铃铛的意料，孟氏为什么会自杀周正义根本不关心，只是嘱托周福尽快调查，然后就命人将孟氏的尸体送去了义庄，甚至都没有提何时下葬之事。
孟氏在府上自杀也远没有卢氏意外摔死的消息在周家来的轰动。
下人们只是叹了一声可惜，孟氏的好日子才刚要到来，干嘛想不开要自杀？
官府只是派了简霖来查探一次后，见只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这个卑微可怜的女人，即使是死，也没有引得人们一丝关注。
四
小铃铛病了，生了好大一场病，高烧了三日都没有退。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最近总是在做梦，梦见大娘，梦见娘亲，甚至还梦见了那只扑火的飞蛾。
来看过她的大夫都说，小铃铛是忧思过度。
小铃铛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周正义当然也这么觉得。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这些远远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以承受的。
她亲眼看见卢氏滑落悬崖，娘亲不知为何也在府内自杀了。
小铃铛的身体越来越糟，从昨日开始就已经陷入了昏迷，昏迷了一整天都没有醒。周正义忙了几天的公事，这才想起了小铃铛生病一事，决定过来瞧瞧。
小冬正在照顾昏迷的小铃铛，转头看见周正义推门进来，被周正义的面色吓了一跳。周正义的面容因为连日来的操劳显得很是憔悴，甚至连早饭都没有吃。
“你去吩咐厨房弄些粥来，我看会小铃铛。”周正义对小冬吩咐道。
小冬应了一声就走了。
周正义望着因高烧而面色通红的小铃铛，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可怜，便拿了块手帕沾了些冷水，希望来借此帮小铃铛降降体温。
正要换手帕之际，小铃铛竟悠悠醒来。
周正义大喜：“我的好女儿，你可算醒了，吓死爹爹了。”
小铃铛缓缓张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面容憔悴的周正义。他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这让小铃铛觉得十分感动。
“多好的爹爹呀，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小铃铛想。
“我没事……爹爹放心，我好多了！”小铃铛的声音还是很虚弱，可总比一直昏迷不醒要好多了。
周正义道：“小铃铛放心，明天爹爹就找最好的大夫过来，他一定能治好你！”
小铃铛勉强笑了笑，道：“有爹爹的照顾，比最好的药都有效。有爹爹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周正义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休息一下，我叫下人来喂你些吃的。爹爹还有公务要忙，你既然醒了，爹爹就先走了，明天再找医生来替你治病。”
“嗯！”小铃铛用力地答应了一声。
她的心里是开心的。
爹爹说到底还是关心她的。
可惜她醒的太晚，哪里知道周正义不过是顺路过来看了一眼，从进门到出去都没有盏茶的功夫……
第二天，周正义总算没有食言，果真带来了一位年纪很大的大夫。
“这位是葛大夫，是本城最好的医师。”周正义给小铃铛介绍道。
“不敢当，老夫葛长青，见过小姐。”葛长青捻着花白的胡须，对小铃铛微笑道。
“原来是葛爷爷，久仰大名。”自从昨日周正义来看过小铃铛，她的气色就好了很多。
“你听过我的名字？”葛长青有些诧异。
小铃铛抿着嘴笑了笑，拿起手边的医书，道：“我闲来无事，翻看了一些医书，发现作者的名字都是葛长青，原来就是你呀。”
葛长青见小铃铛的床头果然摆着许多医书，正是自己所著，“原来如此，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会对医道感兴趣？”
小铃铛道：“因为我生了病呀，想从书上看看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葛长青笑道：“那你可看出了？”
小铃铛摇头，语气一本正经：“医者难自医，这么浅显的道理葛爷爷难道不懂？”
葛长青闻言一阵大笑，对身旁的周正义道：“这个丫头不得了。”他捻着胡子对小铃铛道：“既然你对医术感兴趣，不如等我给你医好了病，你就去我的医馆学习如何？”
小铃铛欣然答应：“如此便说定了，葛爷爷胡子长，可不许赖皮。”
小铃铛在葛长青的调养下，不几日就好了。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小铃铛恍然发现，他的爹爹其实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薄情寡义”这个词她在书上见过，如今才算彻底理解了其中含义。
周正义似乎已经忘记了丧妻之痛，甚至忘记了孟氏的尸体还躺在义庄，竟决定续弦。
这日，周家没有缟素满府，而是挂满了鲜艳的红色。
今天是周正义续弦娶妻的大日子。
周正义娶的不是别人，是河西白斩帮帮主庞九爷之女庞娟娟。
庞娟娟年方十七，生的花容月貌，是个天仙一样的女人。她妩媚、年轻、有活力，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抵挡住这样一个女人。
周正义当然也不例外，自打见过了她，就魂不守舍，日夜思念。况且庞九爷又是河西头一号的好汉，白斩帮也是江湖上的大帮派，势力极大。
到底权力和女人哪一个更吸引男人？
有人说权力。
也有人说是女人。-
这两样对周正义哪个更重要一些，就连周正义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正如庞娟娟这样，一个既能带给人权力，又是女人中的女人的人，岂不是只能让他缴械投降？
小铃铛或许因为不是男人，所以她不喜欢这个女人。
庞娟娟虽生的貌美，可却极为刁蛮，对待小铃铛甚至比卢氏还要严厉苛刻。
她不止会动手打小铃铛，甚至有时还不给她饭吃。
就连大厅用膳都不准小铃铛去了，说小铃铛只是庶出的孩子。
小铃铛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当时她娘亲那样，似乎被她爹爹遗忘了。
或者爹爹根本没有遗忘她，而是故意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