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妙龄，颦蹙皆是美景。姚无咎皱起眉头，竟让魏霁心神游荡。

    涂锦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不知道现在她在做什么。

    姚无咎见到魏霁眼神迷离，以为他在想入非非。心中不悦，她用剑柄抵住魏霁胸口，破口大骂：“该杀的浪荡子，小心本女侠挖出你的眼睛下酒！”

    魏霁回过神来，一脸无辜地望着姚无咎。

    “小猎户，我问你，你是怎么杀掉藤兽的？”姚无咎问道。

    魏霁故作镇静：“一刀砍掉脑袋呗。”

    姜无渊追问：“山腰的茅屋也是你毁掉的？”

    魏霁想也不想，只是一个劲儿地承认：“对，没把握好力道，把自己的房子给毁了。”

    “呸！说得轻巧，那是以人命炼化的藤兽，就是本女侠遇上了也不敢说一刀一个。岂是你这个木棍都拿不稳的小猎户可以杀掉的？”

    姚无咎说话句句扎人，一点儿也没有她师兄的礼数。魏霁有些生气，他捡起刚才的木棍，学着记忆中尹老头的样子虚空斩下。

    姿势怪异，出招软弱武力，这让精于剑术的姚无咎大笑起来。

    姜无渊却若有所思，这个小猎户明显没有武学根基，可自己分明从方才幼稚的一刀中窥探到些许肃杀之意。如果小猎户当真不会武功，那么问题就出现在刀术上。

    姜无渊问道：“公子这一刀颇有气势，只是不知师从何人。”

    魏霁瞥了一眼姚无咎，信口胡诌起来：“并无师从，常年进山打猎，看到秋风落叶，自悟粗浅的几刀，还不成气候。”

    几句话噎得姜无渊脸色古怪，他望向魏霁的身后，发现了魏霁藏身的洞口。

    “我与师妹进山许久，不知公子可否让我二人在洞中休息片刻。”姜无渊请求道。

    魏霁有些不乐意，又要进去休息，过一会儿他是不是还得给这两个人烤兔子？

    见到魏霁犹豫，姚无咎摸出一吊钱，在他面前晃了晃，对魏霁说：“小猎户，别当我们和你一样是个小穷鬼，这吊钱就当我们的房钱了。”

    姚无咎把钱塞进魏霁怀中，魏霁刚想阻拦，就被她一把推开。姚无咎大步迈进山洞，姜无渊想要一探究竟，对魏霁略表歉意后跟着师妹走了进去。

    魏霁欲哭无泪，这哪里是女侠，分明是个强盗。他一路小跑跟进山洞。

    山洞里有两人的痕迹，姜无渊只看了一眼就了然于胸。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另外一人砍杀了藤兽，传授小猎户刀法的应该也是这个人。

    姚无咎拍了拍魏霁：“小猎户，你叫什么名字？”

    “魏霁。”

    “魏霁，去给我们师兄妹二人打点野味来！”姚无咎单手插着腰，支使起魏霁来。

    “你要吃什么？”

    “獐子！”姚无咎随口说道。

    “好说，十吊钱。”魏霁坐地起价。

    “什么獐子十吊钱？你是猎户还是山贼？”姚无咎有些急了。

    魏霁一屁股坐在地上，无赖道：“我打的獐子就是十吊钱，要是个小穷鬼，就不要摆架子。”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姚无咎气得要动手，被姜无渊拦住。姜无渊对魏霁说道：“魏公子，师妹有失分寸，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魏霁看了一眼姜无渊，开口笑道：“既然是姜大哥开口，我就送你一只獐子，不要钱。但是千万别给那个咋咋呼呼的小穷丫头吃。”

    姜无渊呆在原地，魏霁的话让他进退两难，小师妹咬牙切齿：“师兄！不许吃！”

    魏霁并不理会一旁生气的姚无咎，背起弓箭走出山洞，刚刚他还看到有只獐子跑过去。姚无咎嚷嚷着要看这小猎户有什么本事，竟敢坐地起价，跟着魏霁走出山洞。

    姜无渊长出一口气，环视起这个山洞。地上篝火早已熄灭，周边散落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什。看得出，这两人的生活十分简单，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匆匆转移到这里，茅屋中的工具物品没来得及搬运。

    姜无渊的目光忽然被墙角的几只箭所吸引，他快步走过去，拿起一支仔细观察。

    箭身并不出奇，比起一般的箭矢，做工还要粗糙些，显然是猎户草草而制。真正吸引姜无渊注意的，是箭簇。

    梦军中箭簇皆为两棱；大乾诸国箭矢制式不一，或二或三。据传鲁公得矢名为金仆姑，为岱岳仙人所赠，言此矢不必善射而准。大燕灭鲁后，取鲁国箭制，簇为三棱，名曰拟金仆。直至燕王姬长灭乾，一统天下，这种箭制依然保留。而手中这枝箭矢，箭簇却是四棱！姜无渊眉头紧锁，他想到了这只箭簇的出处。

    大乾诸国，军中各有所长，若论弓术，唯有晋国大司马魏酬麾下的天狼营可为第一等。

    十五年前，天狼营曾与渗入晋国的梼杌宫有过一番恶战，当时的木华堂堂主被魏酬一刀斩去头颅，身死魂消。

    姜无渊瞪大了眼睛——这个十几岁的小猎户也姓魏。

    姜无渊不敢想下去，坠鸿关一战，八百天狼营以血祭箭，魏酬一箭摧城，拦住了十万燕甲和枪术卓绝的姬长，如果魏酬没有死，燕王姬长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刺客潜入梦，梦必将江湖震荡，再进一步，姬长若是以此为借口兴兵梦，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姜无渊面色凝重，此次出行，不但要阻止梼杌宫取得碎玉石，如果魏酬没有死，如果魏霁真的是魏酬的儿子，他会想方设法将这个消息封死。如有必要，他甚至不介意传信碣石山，请师叔和宗主出马，以绝后患。

    洞外传来脚步声，姜无渊转头看去，魏霁得意洋洋，手中拎着一只獐子，身后姚无咎沉默不语。

    “这么快就回来了？”姜无渊有些诧异，见到师妹脸色异常，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姚无咎有些失落，她坐到师兄身边，小声说道：“师兄，魏霁的弓术，真的很厉害。”

    姜无渊心中一沉，小师妹天赋甚高，在碣石山能够被她看入眼的人，除了师父与宗主再无他人，连他这个师兄在修为上也难以得到小师妹的认可。只是随魏霁出去打猎，片刻而已，小师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令姜无渊倍感惊奇。

    他的心中愈发凝重，魏霁偏偏以弓术见长，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魏霁蹲在一旁，利落地处理獐子，他对姚无咎说道：“没错姑娘，把火升起来。”

    被魏霁胡乱称呼，姜无渊本以为师妹会发飙，没想到姚无咎只是“哦”了一声，乖乖照做。

    姜无渊心中震惊，魏霁是用了什么法术，竟然把连师父都头疼的小师妹收拾得服服帖帖！

    姚无咎两指虚空一划，篝火堆中骤然升起了火苗。

    魏霁瞪着火苗愣了好久，才转过头来，看了看姚无咎，又看了看姜无渊，开口问道：“你们那个碣……碣石山都能这样？”

    师兄妹二人点点头。

    “能不能教教我？”

    二人摇了摇头。

    魏霁满是失望，把刀扔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捡起刀，拎着獐子坐到两人对面，问道：“能不能给我讲讲碣石山？”

    姜无渊点点头，笑着解释起来：“我和无咎所在的宗门并不叫碣石山，而是叫玄清宗，因为宗门坐落在碣石山上，久而久之，山下人便以碣石山来代称玄清宗。传说玄清宗开宗祖师曾在碣石山颠观海七十二年，参悟大道，驾鹤飞升，后代弟子皆以观海听涛为修炼之术，因此山下人也称呼我们为观海修士。”

    魏霁听得如坠雾，问道：“修炼什么？”

    姚无咎忽然稽首，严正答道：“修玄心，修真我，窥天地玄妙，证大道长生。”

    魏霁只听得懂“长生”二字，他咧嘴一笑：“活那么久做什么，一天天过去，亲人都走光了，就剩下自己，难不成要一辈子和獐子生活？”

    姚无咎想要反驳，却被姜无渊拦住。

    魏霁自知说错了话，低下头继续剥獐子，然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二人。

    姜无渊旋即问道：“魏兄弟，可有亲人在此？”

    魏霁点点头：“有啊，殊颜姐，还有尹老头我们仨人住在山下的棠棣村”

    姚无咎没想到魏霁如此天真，初次见面，就把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

    姜无渊并没有听到“魏酬”或者“爹爹”二字，心下疑惑，莫非是自己多虑了，可当他听到“尹老头”三个字，忽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魏霁的刀术，他也想起了一个尹姓的男人，在魏司马挥刀斩去木华堂主头颅之前，是那个人，凭借一弓一刀将木华堂主逼至绝境！

    天狼营副统领，尹子路！

    他想起了某个传闻，在魏酬与姬长血战之时，天狼营中有人阻拦祭箭！

    如果传闻是真，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无渊猛然抬头，脸色铁青。

    澜沧关一战，梦精锐尽出，虽然拦住了姬长长枪西指，却令二十万将士化作冢间枯骨。魏霁活着的消息决不能传到大燕，既然魏酬已死，为了梦万千百姓，魏霁一定要留在此处。

    魏霁并不知道姜无渊心中所想，他已经把切好的獐子肉挂在了火上。

    魏霁一面烤獐子，一面问道：“接下来你们两个准备去哪里。”

    “不该问的别问。”姚无咎总算恢复了情绪。

    姜无渊答道：“到无稽崖去。”

    姚无咎诧异地望向师兄，她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告诉魏霁这些。

    魏霁只是“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专心烤起肉来。

    姜无渊继续说道：“昨夜的一老一小，是梼杌宫的人，他们妄图盗取无稽崖的碎玉石，我和师妹奉命来阻止。”

    “师兄！”姚无咎大声提醒，一向沉稳的师兄今天为何唐突。

    姜无渊并未理会姚无咎，他盯着魏霁问道：“魏兄弟，你愿意带我们到无稽崖吗？”

    魏霁想了想，随即对着火苗虚空一指，对姜无渊说：“那你得教我这一招。”

    姜无渊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魏霁开心地说：“吃完肉就上山！”

    大快朵颐之后，一行三人前往无稽崖。虽然魏霁的烤獐子味道很好，但姚无咎还是开心不起来，不但如此，她心中的不满完全表现在脸上。

    魏霁最受不得女孩子这样，上山前殊颜姐就是冷冰冰的，让魏霁感觉自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现在，走在身旁的姚无咎也是这个样子，这让魏霁连向姜无渊学习法术都变得小心翼翼。

    姜无渊耐心地交给魏霁口诀，魏霁边听边记。姚无咎心中满是鄙夷，这个小猎户一点修为都没有，光会口诀有什么用。

    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师兄姜无渊。师兄在洞中所为，明显是诱导魏霁上山，一个小猎户，虽然弓术了得，可对手是木华堂的人，魏霁跟着只会拖后腿。

    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姚无咎摇摇脑袋，远看秋日山色。

    魏霁带着众人穿林而行，有了他带路，两个时辰后，姜无渊与姚无咎来到了一处山泉。

    魏霁指了指高处的嶙峋一角，对二人说道：“脚下是沏剑泉，向上再走两炷香就是无稽崖。”

    姜无渊问道：“你不随我们上去？”

    魏霁摇摇头：“以前上山时尹老头吩咐过，让我到了沏剑泉就不要再往上走了。今日刀也没练，还偷偷跑上来，让尹老头知道，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

    姚无咎冷哼一声：“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姜无渊走到师妹身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没等姚无咎反驳，姜无渊就单手掐诀，腰间长剑随之震鸣出窍，在姜无渊身旁盘旋起来，魏霁大开眼界。

    姜无渊问道：“魏兄弟，这一式玄清宗的秘传飞剑想不想学？”

    魏霁连忙点头。

    姜无渊说：“只要魏兄弟肯协助我师兄妹二人登上无稽崖捉拿梼杌宫邪党，姜无渊定会教你这招。”

    魏霁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姜无渊见魏霁犹豫不决，手中一变，飞剑随之而动，像是一条盘旋的蛟龙。

    魏霁盯着飞剑，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