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在前方开路,姜无渊与姚无咎二人跟着他登上无稽崖。
无稽崖的名称从何而来,已经无从可考,魏霁常常听村人和尹老头提起这里。据说远古洪荒之世,有仙人曾在无稽崖炼石补天。大荒山高耸入,无稽崖隐于中,只有来到沏剑泉,才能远远望见无稽崖的粗浅轮廓。
魏霁思忖,所谓的碎玉石,莫非正是仙人补天所遗落的仙石?
姜无渊与姚无咎站在崖上,极目远眺。山上罡风烈,吹面如刀割。不过这对常年静坐观海修炼的二人来说习以为常。脚下海滔滔,烟波浩渺,宛如仙境,二人移步其中,恍然有登仙之感。
魏霁第一次登上无稽崖,心绪难宁。他的目光在无稽崖上扫来扫去,山顶空旷,并无太多草木。魏霁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箭与弓,知道二者都在,他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缓解。
姜无渊与姚无咎二人持剑仔细搜索,梼杌宫的人想必早已到达此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碎玉石的下落。
魏霁跑到二人身前,开口问道:“无稽崖就这么大,一眼能望到尽头,你们要找的人和石头在哪里?”
姜无渊并未回答,他走到距离二人不远处,默默推演。
魏霁不清楚姜无渊这是在做什么,刚要发问,姜无渊已然有了答案:“山者,艮之象,风者,巽之形。山风过处起雷声——其境在东。”
魏霁如听天书,姚无咎闻言,心念微动,长剑随之出鞘,姚无咎握剑而行,凌空飞至正东百步外的断崖处,长剑斩下,断崖前竟然被虚空斩出一道裂隙。
五彩的光华自缝隙中激射而出,一时雷声大作,无稽崖上风声盛。透过缝隙,魏霁隐约看到一座宏伟的宫殿。
这一幕超出了魏霁的想象,一把长剑竟然能够划破断崖外的虚空,虚空中藏着宫殿,若不是亲眼所见,魏霁绝对不会相信。
姜无渊与姚无咎二人静立在原地,神色肃穆,见他们二人一动不动,魏霁一马当先,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究竟。
“魏兄弟危险!”姜无渊连忙呵止,可魏霁已经来到缝隙前。一瞬间缝隙中光芒大盛,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将魏霁拽入其中,姚无咎惊呼一声,同样被吸入缝隙中。
姜无渊飞身而至,转即来到跟前,缝隙却在他伸手的瞬间闭合。
光芒尽褪,无稽崖空余风声,带走姜无渊的呼喊。
魏霁从黑暗中醒来,眼前是一片奇景。
怪物,邪党,修士,仙法,飞剑——这一切在一天一夜之中齐聚,将魏霁的所认识的世界击碎,他觉得自己再见到任何奇人怪事也不会再感到惊讶。
可面对眼前的景象,魏霁很难再去思考些什么。
苍穹绚丽如郑袖舞起,数百级石阶仿佛从中铺来,宫殿肃穆,如上古巨神巍峨矗立千万年静默不语。
霄仙府,天工尽夺,凡人跪于阶前亦是亵渎。
魏霁伫立良久,学着姜无渊的样子行礼。
有风吹来,古韵弦声回响于端,鸾鸟凤凰在天空盘旋,魏霁闻声,胸口痛如刀割。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了他,魏霁转头看去,姚无咎站在他身旁。
“这是哪里?”魏霁问道。姚无咎摇摇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台阶高出传来:“这是天阙仙宫。”
魏霁与姚无咎抬首望去,一身黑袍的老人站在上百级石阶外。
“木奴!”姚无咎厉声呵道,长剑悬空,剑尖直指对方。
木奴笑道:“是我小看玄清宗了,我与堂主隐匿身形,还是被你们追查到了行踪。”他的身影忽然消散,瞬间出现在了魏霁身后。
“这个猎户坏我大事。”
魏霁心中惊骇,刚想转身,腰间就挨了重重一掌,魏霁飞出数丈,口吐鲜血,显然伤得不轻。
“堂主说过,蝼蚁就该像蝼蚁一样去死,没有了老猎户撑腰,你不过是个废物。”
“草菅人命,梼杌宫也该适可而止!”姚无咎咬牙切齿,挥剑而至。
木奴并未躲闪,竟然伸出两指夹住长剑,姚无咎微微皱眉,左手食指中指抚过剑身,竟是生出熊熊烈焰。
木奴慌忙后撤,心中暗暗吃惊。这名女修竟然不需掐诀就使出了三阳火,虽然杀力不大,可法随意动,这是只有传说中的那几位大修士才可做到的事情。
“玄清宗何时收得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弟子?”
姚无咎以三招应敌,招招直取要害。
“木华在哪里?”
木奴微微一笑,从长袍中拿出几近破败的木盒,正是当初木华手中所托。
姚无咎柳眉倒竖,惊呼道:“你杀了木华?”
木奴沉声说道:“堂主目无大局,以身犯险,置于死地还要一错再错,老夫年纪大了,难道要随他送死?”
姚无咎不再多说什么,木奴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绝不可活。她握紧长剑,直取木奴心口,两人战作一团。
“好剑法”木奴且战且退,“若不是玄清宫嫡传,又怎能使得出这一式‘’玄清剑’?可惜玄清剑是双人为阵,女娃娃终究孤木难支。”
木奴言语间姚无咎一剑又至,木奴本想撤步,忽觉身后杀意凛冽更胜身前。木奴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欺身向前,硬生生挡住姚无咎一剑。
背后箭矢擦身而过,划破木奴的衣袍,姚无咎一剑刺中木奴左臂。
木奴吃痛,覆手为掌逼退姚无咎,随即身形闪烁,出现在十步之外。
魏霁引弦又是一箭。
“不自量力!”木奴恨声道,同时伸手妄图抓住这一箭。
下一秒木奴脸色苍白,他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呈现抓握的状态,一支长箭已经射入了他的右肩。
木奴不敢相信,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抓不住重伤少年射出的一支箭。
姚无咎剑随身至,斩下了木奴的右臂。
黑色的血液自伤口绽出,木奴失声大叫,他双目通红,剧痛让他失去了理智。
木奴颤抖着,左手掏出木盒,将木盒抛向空中,恨声道:“今日你们都要死。”
木盒在空中化作齑粉,黑雾从中溢出四散蔓延,大地开裂,十几只藤兽从裂缝中爬出,狼首为多,其间隐藏着一只虎首。
“杀了他们!”木奴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跌跌撞撞朝仙宫奔去。
十余只藤兽呼啸而来,包围了魏霁与姚无咎。
魏霁呼吸艰难,面色苍白,木奴的一掌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姚无咎横剑护在魏霁身前,转头问道:“如何?”
魏霁点点头:“还有几支箭。”
一只狼首藤兽跃至姚无咎身前,姚无咎不退反进,以手肘挡开藤蔓,挥剑斩下狼首。
另一只藤兽趁虚而至,姚无咎躲闪不及,却听得身后弦声起,一支箭矢刺入狼首,藤兽身形倾斜,后退两步,姚无咎跨步至前,虚空一指,箭矢熊熊燃烧,顷刻间将狼首化为灰烬。
姚无咎对身后魏霁说道:“力道太轻,射不穿。”
两只藤兽已死,但余下的藤兽更加凶残,虎兽藤兽仰天长啸,露出满口獠牙飞奔而至。
姚无咎脚步轻盈,躲开藤兽的突袭,抓住魏霁的手从空隙处突围。
然而一切是徒劳的,藤兽身形敏捷,姚无咎与魏霁刚刚脱离包围,几只藤兽凌空一跃,再次将他们围在中央。
姚无咎自知破围无望,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魏霁取出一箭,咬紧牙关,弓弦被他拼命开满,魏霁大喝一声:“去!
长箭破空而去,正入一只狼首藤兽的头颅。魏霁这一箭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箭矢刺入狼首,却依旧没有杀掉藤兽。
姚无咎摇摇头,以魏霁的力气,没有办法一箭毙敌。
然而令姚无咎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魏霁口吐鲜血,半跪在地,却抬起头,向着藤兽虚空一指,大喝道:“起!”
箭矢随声而应,刹那间出现的烈火将狼首包裹其中,焚烧殆尽。
姚无咎心中惊骇,这个小猎户的天赋过于惊人。只靠着在上山途中粗浅学习的心法口诀,魏霁竟然能够独自杀掉一只藤兽,他哪里有修为可言?
姚无咎转过头来,眼神熠熠生辉,这个小猎户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很有趣。
魏霁拼尽全力射出的一箭后,腰部痛处愈发强烈,他双膝跪地,姚无咎想要拉他起身,可她的身子娇小,拖不动魏霁。
虎首藤兽不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廊柱一般粗壮的藤蔓对着二人横扫下去。
姚无咎扶着魏霁无法脱身,千钧一发之际,魏霁猛然发力,撞开姚无咎同时射出一箭。
常人身躯岂可承受藤兽如此一击。魏霁射出的那一箭竟被虎首弹开,而魏霁身躯亦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去,气势汹汹地撞向石阶,鲜血渐渐沿阶流淌。姚无咎泫然欲泣,她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到这一幕。
重伤在所难免,姚无咎又又恨。气的是自己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恨得是自己竟然被一个小猎户救下性命。
姚无咎呼吸急促,瞳孔隐隐显出赤色。她的剑术愈发狠疾,那已经不再是“玄清剑”的招式。她也不再执着于斩下藤兽的首级,剑招诡谲,角度刁钻,出招狠辣,刺入身躯,砍断藤蔓,焚烧断肢残骸。她的愤怒在剑招之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三十招内竟可与十余只藤兽相抗衡。
藤兽虽未占据上风,却依旧在姚无咎身上留下累累伤痕。姚无咎即使天资聪慧,修为已经远超碣石山一众师兄师姐,可面对十余只藤兽,依旧不够看。
姚无咎的目光透过藤兽的身躯望向石阶。魏霁依旧躺在那里,而更高处的木奴已经几近登顶。姚无咎心中急切,绝不能让木奴夺走碎玉石。
藤兽并不给姚无咎喘息的机会,虎首藤兽率先发难,粗壮的藤臂重若万钧,朝着姚无咎面门而来。姚无咎虚晃一招,避开藤兽的同时挥出一剑,剑刃划过虎首藤兽的身躯,却并不能伤及丝毫。一击并未奏效,藤兽趁机咬向姚无咎。
天空有光芒闪过,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妹,合剑!”
姚无咎心神为之一振,足尖点地,身形腾空而起,青衫持剑的姜无渊与她擦身而过,疾坠于地,一手负于身后,大步踏向藤兽,手中长剑婉若游龙,他朗声道:“玄清剑,阳剑,或跃在渊。”
长剑如光,剑招大开大合如龙跃般斩去虎首藤兽的双腿与右臂,随后刺入藤兽胸口。剑气如虹,藤兽的右半身躯被剑气炸裂。藤兽大吼,左臂拔出长剑,兽首咬向姜无渊颈间。
千钧一发之际,姚无咎从天而降,剑招轻盈却重在气盛,姚无咎脆声诵道:“玄清剑,阴剑,无咎!”其声清且扬,如凤鸣四方。
箭矢不穿的虎首被长剑轻易刺入,剑柄抵住虎首将它重重砸入地面,随后剑气肆意蔓延,虎首轰然碎裂。
二人相背持剑而立。
身为玄清宫这一代的翘楚,姜无渊与姚无咎的剑阵要比师叔一辈更具杀力。这并非是由于二人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正相反,姚无咎气势凌人,若不是姜无渊在观海修炼一途上颇具天赋,入得姚无咎法眼,恐怕这一代的玄清双剑只能草草挂名。
木奴望见虎首已被消灭,急匆匆地进入仙宫。
姜无渊自知若论剑术,自己还是输给姚无咎一筹,于是对姚无咎说道:“师妹但去无妨,这里交给师兄。”
姚无咎并未动身,姜无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躺在不远处的魏霁。
姜无渊微微皱眉,对姚无咎说道:“魏兄弟重伤,我们更要阻止木奴取得碎玉石,玄清宗弟子当以苍生为重,魏兄弟的恩情我们定当报还。”
姚无咎开口道:“请师兄先入天宫。”
姜无渊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师妹的脾气,倔起来的话就连宗主也没办法。小时候宗主曾经责罚偷溜出去的师妹禁闭十日,言语重了些,师妹竟然赌气在屋子中待了一百日,最后还是宗主好言好语好菜将师妹哄出来。
姜无渊只好说道:“师妹重情重义,师兄先行一步,你自己小心。”言毕,姜无渊持剑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