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无咎咬紧牙关御剑身前,将剩余藤兽悉数斩于剑下,没有虎首藤兽的牵制,其余藤兽不足挂齿。
身为玄清宗一脉最具天赋的弟子,姚无咎可以力战而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魏霁这个猎户所救。她收剑飞奔至魏霁身旁,以手探息,发现魏霁筋骨断裂,气若游丝。
既然未死,就不可以死。
姚无咎掏出玄清宗的丹药灌入魏霁口中,单手化掌,企图以真气护住魏霁心脉。
真气顺经脉蔓延,在迫近魏霁心口时忽然受阻,姚无咎正想加力,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不想死就住手!”
姚无咎回首看去,身负长弓的老者在她身后,手中猎刀杀意凌然。
姚无咎暗暗吃惊,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靠近。
姚无咎的手缓缓抬起,示意对方自己并无恶意,同时以心声御使长剑出鞘。
下一刻,尹老头的猎刀已经架在姚无咎纤细的颈间,猎刀锋利,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这个昔日立于魏酬身后,同样杀伐果断的男人轻易看穿了姚无咎的把戏。尹老头的话里不带一丝情感,
“念在玄清宗以正道行事,我不杀你。”
姚无咎问道:“可是魏霁口中的尹老头?”
“正是。”尹老头答道。
姚无咎心中一喜,正要说些什么,尹老头手腕一震,姚无咎猝不及防便被猎刀击晕。
尹老头坐在魏霁身旁,神色如常,好像并不担心魏霁的伤势。魏霁的胸口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闪耀,这光芒顺着经脉缓缓前行,他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魏酬的儿子,胸中有弦声。”尹老头想起了那人所说的话。“那是屠龙的弓弦在颤鸣。”
“弦声起处,龙战于野,此子万不可东入大燕。”那人如是说道。
尹老头注视魏霁良久,继而抬头望向高处仙宫,眼中满是杀意。魏霁不会轻易死去,却尹老头绝不允许魏霁受到伤害。他冷冷说道:“将军,伤公子者如犯天狼,末将尹子路,自当尽屠梼杌。”
天狼副将尹子路,一箭凌空起,箭矢有如神引,穿阶数百重,射入仙宫大殿外,激起碎石如雨。
姜无渊遇箭而停,身躯微微颤抖。
传言晋国魏氏有弓术七境:穿杨、没羽、惊鸿、裂阵、摧城、斩蛟、射天狼。坠鸿关一战,魏酬以四境守城三旬,八百天狼营以血祭箭,助魏酬射出五境之箭重伤姬长,屠戮燕甲数万人,今日尹子路一箭,竟然隐隐有魏酬当年裂阵之威。
木奴闻声走出大殿,仅剩的一手虚托碎玉石。姜无渊感受到从碎玉石中渗出的片缕力量,竟险些滋生心魔。
见到殿外一箭,木奴神色中透出一丝慌乱,但很快他就将这丝慌乱隐藏于心。
木奴踏出一步,箭声破空,他脸色大变,急忙撤入殿中。木奴方才所站的地面炸裂开来。木奴大惊失色,只凭箭意便有如此杀力,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姜无渊苦笑起来,他知道这是魏氏弓术七境中的惊鸿之境,可这样的箭意,未免太过骇人了。
木奴在大殿中闭而不出,竟要炼化碎玉石,姜无渊持剑追入殿中。
木奴立于大殿中央,碎玉石的光芒映在他的身上,姜无渊发现木奴的断臂竟然在缓缓生长。
“不愧是仙人补天阙的仙石。”感受着体内力量的翻涌,木奴放声大笑,他恶狠狠地盯着姜无渊说道:“凭你也敢阻拦老夫,碣石山就不怕断了传承?”
姜无渊朗声道:“玄清宗誓除天下魔道,宗门弟子万死不辞。”
“修道之人口出狂言,老夫今日便要你死在仙宫。”木奴催动体内力量,竟然化为黑雾,直奔姜无渊。
“邪魔外道,死不足惜。”姜无渊吐纳一口真气,执剑而上。剑影掌痕交错,大殿之中碎石纷飞,两人自是一番恶战。
尹子路缓缓登阶,当他站上仙宫大殿外时,殿内传来巨响,整座大殿倾斜倒下,显然是殿中承重被破坏,木奴的气息随之消失。
烟尘滚滚,浑身伤痕的姜无渊从中走出。
见到尹子路,姜无渊俯身行礼:“玄清宗弟子姜无渊,见过尹将军。”尹子路面如寒霜,盯着姜无渊身后大殿。
姜无渊恭敬地说道:“木奴已陈尸殿中。”
尹子路点点头,不理会姜无渊,缓缓步入殿中。
辉煌的大殿破败不堪,尹子路仰首看去,那尊上古仙人的金身塑像已经化作碎石。
亘古洪荒,仙迹缥缈。千载万年,黄土尘烟。神灵如此,人何以堪。
尹子路面对满殿碎石静默不语。
姜无渊长叹一声,抱拳离去。
姚无咎悠然转醒,看到姜无渊脸上的忧愁。
“师妹终于醒了。”姜无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姚无咎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姚无咎头痛欲裂。
她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师兄,缓缓走到魏霁身前。
魏霁呼吸平稳,双目紧闭,姚无咎再次诊视,发现魏霁已无大碍。
姚无咎心中惊骇,生死之事向来天定,就是宗主至此,也仅仅可以为他强行续命几日。尹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可活死人肉白骨?
姜无渊走进身前,扶住姚无咎的肩膀对她说道:“不管是什么方法,魏兄弟终归被救了下来。”
姚无咎打开姜无渊的手,大声斥责:“若不是师兄你三番五次诱魏霁登山,情况便不会是现在这样!”
姜无渊苦笑一声:“开始教训起师兄了,没大没小。在山腰还听师兄的话,等会儿让魏霁醒来见到,不得吓一跳。”
“回答我,为什么要魏霁上山!”姚无咎不依不饶。
姜无渊笑着说:“师妹误会师兄了,师兄见魏兄弟熟知山路,而且魏兄弟为人直率,因此邀与同行。真不知魏兄弟的箭术有多高明,让师妹在山下就服服帖帖,现在又处处维护他,反倒揪起师兄的不是。这要让师父和宗主知道,姚师妹为了外人和师兄发脾气,师父和宗主恐怕胡子都气得翘起来……”
姜无渊没再说下去,因为姚无咎的剑已经指向自己的胸膛。
姜无渊陡然色变:“剑指同门,师妹,你究竟要做什么?”
“要一个交代。”
姜无渊默默闭上眼睛,他失望地说:“魏兄弟是魏酬之子。”
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姚无咎望向魏霁,喃喃道:“司马魏酬,箭意无双。”
“所以你带魏霁来到这里的目的什么?”
姜无渊言简意赅:“留下他,或者杀了他。”
姚无咎哑然失笑,“杀了他?恐怕你我师兄妹二人合力也不是尹老头的对手。”
姜无渊点点头:“前辈是个变数,我没有想到他是魏酬的副将尹子路。现在看来,杀掉魏兄弟什么的,是师兄痴人说梦了。可魏霁的身份绝不可泄露出去。”
姜无渊将个中利害说与姚无咎,姚无咎的眉毛拧在一起。
“师兄未免多虑。魏霁胸无大志,我看这辈子都未必能够走出杞州。”
姜无渊说道:“师妹错了。天道运转无常,万事自有定数。魏兄弟是怎样的人,你我皆不可妄言,眼中所见未必是真,机缘巧合不可不认。我辈修真,求证大道,登仙路途虚无渺茫,最怕的无非就是那万中之一。如果魏霁的身世真的被燕国知晓,这个“一”于我辈无加,可对于天下苍生来说,可能就是一场浩劫。”
姚无咎心中了然,行礼道:“师妹知错,望师兄见谅。”
姜无渊没有说什么,他把头转向一旁。
尹老头从石阶上走下来,神色落寞。
姜无渊行至他身前,径直开口问道:“晚辈斗胆,魏兄弟身份事关重大, 不知前辈意欲何为。”
尹子路开口道:“杀了你们,这件事就没人知道。”
姚无咎当即拔剑,尹老头竟是看也不看。
姜无渊神色如常:“魏将军治军严明,天狼弓手以身殉国,皆为忠义之士。晚辈相信,尹将军不会这样做。”
“玄清宫弟子何时学会了诈妄之言,你要知道,殉国的是他们,可不是我。”
姜无渊沉默不语,他唯一所担忧的,就是尹子路究竟是因何而独活。
若真如传言所说,那么今日他们师兄妹二人恐怕难逃一死。
姜无渊开口道:“流言伤人,实不可信。若是前辈有心杀人,恐怕在殿前晚辈就已经死了。”
尹子路笑了笑,这个玄清宗的弟子还算聪明,他转而问道:“方鹤亭那老鼻子做没做得宗主之位?”
姜无渊神色古怪,他尴尬地说道:“前辈,师父是玄清宗长老。”
尹子路朗声大笑:“我就说那老鼻子差得远,当初立誓要做宗主,现在跟着他哪个师兄弟屁股后面乱跑?是不是那个叫做澹台鹤羽的师弟?”
姜无渊愈发尴尬,他小声提醒道:“前辈,鹤羽师叔已于三年前仙去。宗主之位,四十年来没有变过。”
尹子路愣了一下, 随即感叹道:“不愧是玄清宗。老宗主仙寿。”他转头看到一旁的姚无咎,怒斥道:“把剑收起来,你师父怎么教的你?我与方鹤亭是什么交情?轮得到你造次?”
姚无咎深吸一口气,长剑入鞘。
姜无渊苦笑,这个老前辈怎么说变就变,方才还要杀了他们师兄妹,转眼就开始论辈分了。
姜无渊平复心境,他继续问道:“前辈,魏兄弟身份一事,不知前辈作何打算?”
尹子路皱眉道:“我一个老猎户,能有什么打算,只希望公子能够平平安安在这里生活。”
姜无渊心中了然,流言所传尹将军叛逃,一定另有隐情,只是十几年前坠鸿关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尹子路与燕王姬长,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公子无罪,怀璧其罪,恐怕事情并不会如前辈所想的那么简单,”
尹子路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道事情的复杂。十几年来自己从未告知过魏霁他的身份,就是希望他能够在棠棣村安安稳稳生活,靠着打猎的营生,娶个漂亮的媳妇,把秘密埋葬在大荒山之中。
可尹老头已经隐隐发觉,魏霁是不属于这里的。涂二娘不知说了什么话,魏霁已经有了想要从军的念头。这也许是魏霁的无心之语,可魏霁骨子里流着魏将军的血。
长箭必将贯穿敌人胸膛,战士必将回归沙场。
见到尹子路的反应,姜无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知前辈以一人之力,还可以隐瞒多久?”
尹老头想了想,开口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姜无渊说道:“听师妹所言,魏兄弟在弓术一途天赋异禀,一个小山村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庇护所,况且前辈心中也不愿看到魏将军的血脉埋没于此。晚辈希望魏兄弟能够入我宗门,改换姓名,潜心修道,远离山下纷争。”
见到尹子路并未开口,姜无渊继续说道:“燕王姬长意欲吞并梦,世人皆知。澜沧关一战,梦二十万将士血洒关前。有朝一日姬长若是得知魏兄弟的身世,难免借此发难,到时候生灵涂炭,别说是一个小山村,整个梦恐怕再无宁日。”
姜无渊所言之事,其实是尹子路曾经考虑过的一条后路。真有一日,自己无法守住魏霁,他愿意将魏霁送至方鹤亭那个老鼻子那里,以玄清宗的势力,足以庇护魏霁许久。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去求方鹤亭那个家伙。
但现在是个好机会,自己不用求到方鹤亭门前,他的徒弟竟然上赶着希望魏霁能够进入山门,尹子路何乐而不为。
尹子路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作纠结状,许久之后,他才装作痛心地点点头:“罢了罢了,如你所言。”
姜无渊哪里知道尹子路心里的算盘,见到尹老头同意,心下大喜,当即说道:“晚辈随后传书一封,送至山门,待到师父回信,立即送魏兄前往宗门。”
三人言毕,各自收拾打点。姜无渊一剑破空,开出一条道路,请尹子路先行。
尹老头依旧装作失落,缓步走出秘境,姚无咎紧跟其后。
姜无渊一步迈出,忽觉体内气血翻涌,他强行咽下下涌上的一口鲜血。与木奴一战所伤甚重,他需要下山静养几日。
只是姜无渊并未注意,他的玄清剑在刚刚泛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