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那燕子产卵迫在眉睫,不得不再次筑巢,如果还是衔东西筑巢,时间怕是等不及了。这时,燕子的喉部强行吐出血状粘液,竟色泽鲜红,便用它筑巢,真是呕心沥血。等第二天天晓,这巢也初具规模。龙啸天心下大喜,这下就不用去粘老巢了,便将那老巢扔到一边。不三两日的工夫,眼见那巢就筑好了,鲜红欲滴,小巧玲珑,这其实正是燕窝极品。
因为那市面上,第一次巢和第二次巢杂质较多,唯有第三巢全由血燕唾液做成极有营养价值,也最为稀罕。采燕窝人为了这第三巢,往往都将那前两巢一一打掉,甚是残忍。
“但愿这次,燕窝不教他人采摘”,龙啸天喃喃道。因此这几个晚上,他都睡得不踏实,他生怕燕窝被别人摘了。
但人世间的事,你越怕什么,它偏来什么。这不,凌晨时分,那崖上便有风吹草动,出现了一个白影。龙啸天赶紧从洞里窜出来,抬头朝上方一看,崖上那人,还是那个姑娘,她正在朝燕窝方向奔去。
龙啸天赶紧顺着先前的足迹爬上去,当贴近姑娘时,他二话不说,便使出一招,但见那崖石上尘土滚滚,直奔那姑娘而去。这招“狂风扫落叶”大有悲愤之情,此时此地,龙啸天为了燕子,拚上命了。
那姑娘见有风袭来,不觉咦了一声,接着骂了句“野小子”。
龙啸天也不甘示弱,长袖鼓气,竟然将那风穿堂过道,扑向姑娘,然后纵身一跳,奔出五十米开外,直上百鸟洞了。
但他功力毕竟不足,上方又是悬崖峭壁,可谓鞭长莫及,只好眼巴巴看着姑娘伸,并大声央求道:“姑娘,求你放过这些燕子吧。”
“饶了?饶了,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本姑娘采药为生,总不济因为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姑娘也是女人,何以出此怪言?”
“怪言?哈哈,这山,这水,哪一个不是本姑娘家的。小子,你逢人打听打听,青城胡爷的名头,谁人不知,哪人不晓?”接着,狂笑道,“这药材一茬一茬的,层出不穷。不独是这燕窝,哪一处药材会逃过本姑娘的法眼?”
“那姑娘也不该杀鸡取卵,让血燕累死。”
“累死?命该如此,谁教它们投错胎呢?它们要是投作土燕子,说不定此刻正在温柔之乡呢。喂,野小子,你不是血燕,你怎么知道它们累?对了,你有那老巢,为什么不替他们做个窝,”说完她转了个身,又道:“一个穷酸,连自己都颠簸流离,怎生连燕子都爱惜起来了,让人费解。适才你那番风沙走石,发起横来,就不顾及本姑娘安危了?”
“姑娘,刚才因为心急,多有得罪。”龙啸天畏畏儒儒。
“得罪?还有你那招式是跟谁偷学的,有鼻有眼的,本姑娘看得都舍不得下手。”
说完眼晴嗗睩一转,看龙啸天双手空空如也,便道:“上回送你的刀,是不是弄丢了。”
龙啸天一听,那柄刀着实毁在自己手上,但羞于出口,只好朗声而道:“姑娘,来日我以十口刀还姑娘,但今天姑娘还请你罢手吧,其它一切,在下都向你道歉。”
那姑娘嫣然一笑“道歉,道什么歉,还是看着燕窝要紧!”趁龙啸天分散精力之时,手却奔那燕窝而去。龙啸天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卑鄙行径,一意孤行,只得眼睁睁看那燕窝被摘走了,心下大恼。又心想,道不同,不相与谋,索性也懒得理她。
这姑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半柱香功夫,那峡谷中只剩下龙啸天一人。龙啸天看着空荡荡的石壁,暗暗自责,他怪自己功夫差,连这悬崖也爬不上去,保护不了燕窝。
带着一身疲惫,龙啸天回到天坑。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从洞里拾起老燕窝,再次爬到万鸟洞。此时黄昏已至,暮霭沉沉。
他将老燕窝放在一个洼坑之处,为了安全起见,在窝周围垒了一些石子,算是四平八稳,这才放下心来。那对燕子,看见老窝又出现了,扑棱扑楞的欢喜开了,围着老窝鸣叫着。
下到山底时,他的体力和功力也已耗尽,只剩下气喘吁吁,他猫着腰进了洞里,躺了下来。火坑亮堂得很,照得崖壁黄黄的。他躺在那里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他叹了口气,想起白衣女子的可恶,恨到极处,他手重重朝一块岩石砸下去。可那戴在手上的手镯哪经得此一砸,珠子都从金壳里迸了出来,哗哗的散落一地。
他虽然已解恨,但可惜那满地的珠子却是他的命根子,他马上又懊悔不已。
那年大病,师父心急火燎,直到有一个法号明月的游和尚出手,龙啸天才起死回生。老和尚临行前,送给龙啸天一副手镯,千吩咐,万嘱托,平安手镯千万不可离身,否则有性命之虞。
如今那手镯都散了,龙啸天不由叹了口气,命如散珠,夫复何求。可又一想,自己身世未明,心有不甘。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
他连忙蹲下来,把那珠子一一给找回来,并准备塞进壳中,将手镯复原。他拾起一个珠子,捏在指尖上,坑坑洼洼,他好奇为什么老和尚视之为珍宝,便迎着火光,想看个究竟。这不看则已,一看那珠子上原来有一排一排的雕刻的痕迹。
看来另有奥秘,龙啸天心下一喜。他先前练就了一部分粘花术,因此眼力极好,能视蚊子如老鹰大小。这些蝌蚪小字,他马上辨析出来。那上面刻着是一首诗,那诗写道:
示言
○文山正气振朝纲,○清风明月暖山岗。
○寺大未必和尚居,○院小总有砥石藏。
○寻了人间去疾苦,○觅得丹青绘辉煌。
○祖训枝叶无得认,○宗法一脉花亦香。
乍眼一看,这是寻常小诗,但写诗的人非同寻常,因为对仗极其工整,行文流畅。
龙啸天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放过每个字,虽然不断出现寺庙还有祖训字眼,像在暗示什么,但他仍然没有发现。
能将字刻在珠子上,本身就难得如此用心,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龙啸天心想,也许这和自己压根就没关系,但如果有关系那就事关重大。他决计要寻它个蛛丝马迹,于是他倒过来读了几遍,倒过来语句也是不通,他只好放弃。
忽然他想起师父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个名士,为讽刺一方财主,做了藏头诗,那地主初始很高兴,高高地挂在墙上,以为吉祥如意。只是后来一个秀才点破:原来将每句话第一个字连起来则是骂他老乌龟。
莫非这也是藏头诗,思维的火花澎湃着他的血液。龙啸天赶紧将每句话头一个字连起来,这不连不知道,一连吓大跳:“文清寺院寻觅祖宗”。
石破天开,老天有眼,这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事吗?原来我另有祖宗。
他把衣服重重抛向高空,高喊道:“我也是有祖宗的人了。”
这个晚上属于狂热,他热血澎湃,要是力道能够,他真想马上冲出悬崖,去那文清寺问个明白。
端详这些文字,诗的意境,未必明了,但模糊的还能理解一二。想起这十多年发生的一幕幕,想起老和尚的嘱咐,那手镯是明月和尚给的,看来这个明月和尚是知情人,和尚当然住在庙里,莫非他就在文清寺?
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世不凡。于是他一字一字读了三十多遍,并将曾经出现场景对号入座,逐渐有了轮廓。
第一句话“文山正气振朝纲”不甚明白,也许和朝廷政治有关;第二句“清风明月暖山岗”是写景吗?对了,送我手镯的那个游和尚法号正是明月,也许和他有关系;再后来两句,自然和寺庙有关,看来身世和寺庙少不了因缘了;到了第五六七八句,敢情是让他埋名隐姓,并继承遗志。愈读到后,他越奇怪于自己身世了,这是托孤诗也是励志诗,刀光剑影隐藏于字里行间。
这时候他想起历史上许多埋名隐姓的版本。春秋晋灵公时期,赵盾一家三百多口尽被武将屠岸贾谋害诛杀,仅留存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即赵氏孤儿。为保存赵家唯一血脉,赵氏孤儿的母亲(晋国公主)托付医生程婴将孤儿带走,并自缢身死。程婴将赵氏孤儿藏在药箱中,欲带出宫门,可又偏遇到屠岸贾部下韩厥。韩厥深知此乃忠良之后,便放走程婴和赵氏孤儿。
屠岸贾搜不到赵氏孤儿,遂下令将全城一月到半岁间的孩子都囚禁起来,并称如果窝藏赵氏孤儿者再不交出孩子,就将这些孩子全部杀死。程婴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晋国退隐老臣公孙杵臼,并与公孙杵臼商定,用自己的孩子替代赵氏孤儿。
一切安排妥当后,程婴假意告发公孙杵臼,引屠岸贾到公孙杵臼家中搜到了假孤儿;屠岸贾杀死假孤儿后,公孙杵臼撞阶自杀。程婴忍辱负重抚养赵氏孤儿并埋名隐姓二十年后赵氏孤儿长大成人,得知真相后杀死屠岸贾,报了血海深仇。
另一个范蠡辅佐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打败吴国,然后他就功成身退,隐姓埋名去了别的国家,后来他经营有方,富可敌国,人称陶朱公。
到底哪个版本是自己的,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忠良之后,因为从振朝纲,去疾苦的诗句便可以知晓,写诗的人是何等正气。
要想短时间完全破解这些文字太难了,龙啸天想,如果去“文清寺院寻觅祖宗”,一切便水落石出。
他叹息良久,恨不得马上长出翅膀飞出天坑。可四周如桶,不可攀越。他这才想起练武的好处。
他想起那手镯原有十个珠子,一个就有这样好的信息,其他的如何?他决定将其他几颗也打开看看。
也许始作俑者费尽心机,剩下的珠子个个都有文字:小字上百个,微雕而成。十多个珠子仔细琢磨共有四个武林秘笈,其一曰:文氏心法;其二为飞天蜈蚣;其三为疗伤大法;其四为纵梯。
时下春雨潇潇,连绵不绝,山洪开始暴发。山涧水流湍急,冲得岸上树木东倒西歪。龙啸天已熟记所有的口诀。
他想起这纵梯正好可以飞崖走壁,当下第一件事是出得天坑,于是将其它功夫放置一旁,专学纵梯。
按那纵梯口诀,龙啸天脱了衣服,跳入水中,开始练稳定身法。刚开始时,那洪水犹如脱僵的野马,左冲右闯,龙啸天需要手扶岸边树木或崖石,佐以心法,才能勉强站住。这样一来就是七天,他的骨头都像被冲散了,只是到了后来,人也健壮了不少,待他气沉丹田,步如磐石时,便想放手一搏。
此刻大浪骇来,撞在岩石之上马上反弹回去;撞到龙啸天身上,只见龙啸天上身不断摆动,但一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龙啸天最想练得是纵梯,因为它可以帮龙啸天跃出天坑。那珠子上图片和文字备极简略,龙啸天心想天下武功同出一脉,他也明白但凡武功,都遵循由简至繁,循序渐进道理。况且师父当初教他时,一再强调,厚积薄发。于是在练完定力之后,他决定再练腿力。
这练腿力关键在于加重负荷,这洪水滔滔正是天赐良机,可以练剑以增加腿力。洪水练剑,那水对剑的力度将传到腿上,同时剑法又上升,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可惜那姑娘的剑早已成为糜粉,现在手上无剑,龙啸天只好选其他的东西代替,他看见一片扁平石头,一侧如刀削,另一侧厚重。于是将它细加打磨,并啄出刀柄,正好是一把石剑。
那石剑也较锋利,对着水流,切入时流畅自然,声细如丝;迎面而上时,石刀遇浪则则澎湃不已。初时,剑在水中,巨浪来时,自己都难以把持。勤练心法后,渐渐地,他能站在水中竖如磐石,人刀一体。
如此,顺势而为则刀如脱兔,逆流而上能让刀稳中变换。但要做到更加精微,则石刀控制要更加自如。如是练了半个月,到了后期,但觉那刀仿佛轻如鸿毛,举重若轻;那刀法更如行流水,流畅不已;刀锋所到,毫厘不谬。
这汛期一来就是两个月。每日,他都要去洪水练剑,内力也增了不少。同时,脚肚子又粗了不少,那肉硬实实的,如今可以一步窜三尺。
火候已到,但欠成色。如今要增加重量,提升向上的弹力。对着月色,龙啸天将岩石捆在脚上,然后向上跃。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每隔几天,就增加一块岩石,那腿压得近乎变形,但肌肉却粗了很多。循序渐进,从月初到了月圆之夜,一月之间,龙啸天竟能徒步跃上一丈,举重若轻。
可崖高几十丈,单靠这样功力,不可能一跳而就。但他又想起那悬崖峭壁上石头凹凸无数。如遇角度直立,很难长时间立足,要能翻过去,双脚须得敏捷,如蜻蜓点水一般。龙啸天听师父说过一种叫梅花桩的功夫,可以实现瞬间变换。
他又在天坑中间,切树干为梅花桩,梅花桩所用木桩,直径有手腕粗,下半截埋在地下,上半截高出地面一指,桩与桩之间的距离前后为两指。龙啸天花了一天的时间切了九十三个木桩,然后又费了半天将这木桩按梅花状插在平地,晨起昏练,为了双脚稳而敏捷,他苦练了半个多月,随着功夫不断增进,桩要不断加高,桩变细,最后加高到五尺,龙啸天在木桩走动快如飞了。
如今的功力,跃出悬崖自是不成问题,先从天坑上百鸟洞,然后脚点岩石,用纵梯定然能出天坑了。
一想到不日就可以出谷了,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心头还有点不踏实,想起龙霜华那番言语,想起对龙九渊莫名的惆怅,想起自己的身世,天下之大,何去何从?这些都困绕他,但又一想,毕竟出来已经快一年了,说不定龙霜华已经忘记他了。
一团迷雾,总有吹散的时候。既然手镯藏诗已吐露先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下之际先去文清寺寻个端倪。
而于这谷底,龙啸天心里也难割舍,心想纵然将来地老天荒,或许还有回来的机会,于是又将谷底收拾了一番,在洞穴下方挖了个坑,铺上一层枯草,石斧,石灶也埋了起来。临了,想起那珠子是方外之物,戴在身边多有不便,便将珠子藏到石洞之中。
等收拾完毕,已晌午时分。太阳的光芒照的大地一片金黄,他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出来。当下运气跃起,没想到这一跃居然跃上了万鸟洞,看见燕窝上几只雏燕呢呢细语,龙啸天心花怒放,心想倘若当初能练得如此轻功,定不让那歹人将燕窝采去?转而又一想,今后如遇见那姑娘,还是躲得离她远远的。
只三步一跃,两步一跳,岩石在他脚下像被吻了一下,他借石一跃又一跃便到了山顶了。
这时他向下一望,谷底那条河像白练一样东去,山谷郁郁葱葱,他看不见他住的山洞一一山洞被树木遮挡了。龙啸天心想,等一切尘埃落地,他就回来。
大踏步,龙啸天走出了大山。
~~~~~~~~~~~~~~~~~~~~~~~~~~~~~~~~~~~~~~~~~~~~~~~
有诗为证:
莫问身世如浮萍,悬崖坠落似酩酊。
推土造灶且为活,钻木取火苟偷生。
天怜手镯藏玄机,我幸武功觅脉根。
自应摩拳擦掌去,夺得九鼎绘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