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伽玛郡在整个松珩之内以老牌学术中心而闻名，早在200多年前，来自海外的陶伦人就在这里创办了全国第一所高等教育院校——阿里齐亚学院。在经过长久的发展与兼并后，现已变成了全国文理科最顶尖的综合大学阿里齐亚大学，历久弥新，可竞日月。

    然而，关于阿里齐亚的负面消息亦不在少数。正因为它的光芒过于耀眼，阴翳之下，伽玛郡很难再出现另一所优秀的大学。加上多年来兼并其他院校，阿里齐亚大学也常被质疑为“学霸”作风。

    虽然外界质疑颇多，但是顾笛并不理会这些流言脏水，在一年前的考试后选择了阿里齐亚的化学系。作为顶尖大学里的高材生，顾笛令爸妈在家乡邻里之间出尽了风头，对她自身而言，在这里不仅能学到大量知识，而且还能与各种优秀人才、学界泰斗面对面交流。除此之外，她还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化学系有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教授，名叫白海璨，不过二十五岁。八年前他还是阿里齐亚一名普通的化学系学生，此后便以惊人的天赋震惊了化学系的大部分老师。四年前，白海璨在导师的协助下提出了一套高效可行的钕制取方法，全国学术界为之轰动，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由于出色的研究成果，他很快被提拔为化学系的一名教授，成为无数化学人的偶像。

    虽然白海璨声名远扬，但由于学院想让他向行政层发展，他所带领的学生名额少之又少，幸运的是，顾笛由于成绩优异而获得了一个名额。在选择他之前，顾笛早就听说这名年轻的先生受到许多女学生甚至男学生的仰慕，虽然当时专心致志于书本与研究的她对这些绯闻嗤之以鼻，但在经历了半年的相处后，她发现白海璨虽然长相尚可，但是他具备一种在一般男性身上难得的温柔，如雪夜的烛光那样暖人，让人倍感亲切；讲解时也是那么文质彬彬，微笑有如三月杨柳风；释疑时常常一语中的，再复杂的问题在他手里也很快迎刃而解。由此，对于那些仰慕者，她的情感从最开始的不屑到赞同，再到反感，心中似乎已发生某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一株嫩芽正在漆黑的土壤中挣扎，渴望破土生长，或许这就是学问与品质的双重魅力播下的种子吗？

    今日是星期六，军武社的装修让顾笛打消了前去练剑的念头，只是在学校周围散散步，从忙碌的学习中抽出一天好好休息。为了出门休闲，她特地穿上了那条陈置许久的连衣裙，上身的米色长袖与琥珀色的裙摆相搭配，如田园的空气一般清新。正当她寻到了一块不错的草坪时，身畔忽然出现一个让她惊讶的身影。

    她转过头一看，竟然是白海璨，身上还穿着平时上课时的白衬衫与铅色直筒裤，不停地喘着粗气。顾笛惊讶之余，想要问问白海璨为何会在此处，可这样的相遇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仿佛心中忽然打破一扇窗子，让她一时不能言语。

    “我正要去找你呢……老远看到一个人影，发现是你，怕你又走了，就一路跑过来的……”

    “老师，你先歇一会再说吧……”

    本正欲张口，白海璨索性先歇了一小会，待到气息平稳了，再说：

    “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有研究以外的事情……”

    不是学习的事吗？顾笛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只能点点头。白海璨环顾四周，见没有别人，便缓缓说道：

    “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顾笛一下子懵了，如果说刚刚的相遇只是乱了心弦，此话一出，心中那把琴几乎撞碎在地。那些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如今正如满山怒放的桃花不可阻挡地在大脑里呈现。这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点？我……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到西方的桑户郡去办事……你没事吧？”

    见顾笛惊讶地张开了嘴，面色微红，白海璨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顾笛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把那张绯红的脸卷起来。

    “我……没什么事……”顾笛支支吾吾道，稍微收敛了神色，“具体是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咱们学院的实验室之前一直有跟桑户郡自治正文府签订协议，他们每半年给我们提供一些稀土矿物。今年年底这份条约就要到期了，可是这次送货的人员貌似看不出跟我们续约的意思，所以，学院琢磨着，让我带上一个值得培养的学生去处理好这件事。如果你有空的话，咱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出发，一切公费报销。”

    “嗯，我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就好，”白海璨欣喜，不由得微微一笑，“既然你愿意跟我去，那咱们就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下午就去驿站坐车。”说毕，向顾笛挥了挥手，顾笛下意识也挥挥手，还不经她反应，白海璨就已经到了道路的尽头。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呼道：

    “还有一件事！今天你这条裙子很好看！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穿着它！”

    那个男人如风一般来临，又如风一般离去，那温和的春风，尚不及抓住就飘散。顾笛感觉内心有种失之交臂的落空感，回味着刚才这段简短的对白。

    忽然，白海璨最后那句话回响在她的脑海。转念一想，接下来估计得有两个多星期的相处时间，想一起多待一会应该很容易吧。顾笛心想，随即转郁为喜，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师生俩终于到达了桑户郡郡城。天色已至傍晚，两人遂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一夜。第二日早晨，白海璨领着顾笛到了郡正文府的会客厅，与人通报后便坐下来静静等候。

    “哦哦，是白教授，让你久等了，”在四名卫士的拥簇下，门口走进一个衣着庄重、面容姣好的女人，这强大的气场让白海璨和顾笛不由得站起身来。

    女人穿着附着金片的绛紫色绸裙，头发梳成盘髻，插着一大一小两支金钗，带着标准的微笑，将右臂斜收在胸前向白海璨与顾笛微微鞠了一躬：“我是桑户郡的女王兰槟。”

    “日安，女王大人。”白海璨以同样的姿势向女王深鞠一躬，有样学样，顾笛也跟着行了礼。三人便坐下谈话。

    “这位是我的学生顾笛，这次我俩前来，是为了协议的事……”

    “白教授指的是那份稀土矿物的协议吧，我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此次是要专门通知你们，以后桑户郡的稀土矿物将不会再对松珩出口，真是麻烦你们这么跑一趟了。”兰槟微笑着解释道。

    “这……大人，您应该是知道的，整个斐永只有桑户开发了一定规模的稀土矿产，对外开放是互利共赢的大事，如果您可以续约，我们愿意出两倍价钱……”

    “利弊权衡，我这个女王心中已有定数，还望白教授少费些心。”

    即使话一句比一句狠，她脸上的微笑却从未被撼动。真是个厉害角色。顾笛心想。白海璨愣了一会儿，开始继续跟她解释稀土的重要价值，忽然，门口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们这些凡人在瞎说什么！桑户郡的土石都是古耶铁阿夫?赤劳各留存下来的馈赠，是为了滋养桑户郡信徒们的灵，我们怎么能把它白白地送给你们这些不知恩的凡人呢？”一个祭司模样的人冲着白海璨与顾笛骂骂咧咧，忽而又转向女王，“女王大人，您可别被这些人的花言巧语所骗！”

    兰槟一时发懵，连忙起身向那人行了个礼。“祭司大人，我们正在好声商量着呢，您还是先回去吧，结果会如您所愿的。”那祭司又不知嘟囔了些什么话，随后便离开了，整得白海璨与顾笛一脸茫然。

    “真是抱歉，打扰了我们的谈话，”兰槟皱了皱眉，向两人致歉，随后又变回原来礼貌的微笑，“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民众的意思也是如此，那这件事就已经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两人无奈，向女王致谢后离开了正文府。

    “我就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省得那么累，（桑户语，下同）”见师生俩远离，兰槟皮笑肉不笑地对祭司说道，“无所谓他们看不看出来了，反正意思都给他们挑明了。”祭司的表情没有一丝松懈，狠狠盯着那远去的两个背影。

    回到大街上，顾笛正想回旅店收拾东西，白海璨却叫住她。

    “反正任务失败，不如到这附近随便转转，看看风景，明天回去也不迟。”

    顾笛点点头，转回身去，和白海璨并排在街上走着。两旁皆是灰瓦红墙的屋子，檐下飘荡着各色彩幡，墙壁上还绘着各式各样的彩色图腾，黑色的流，站立的独眼山羊，如火般燃烧着的瀑布……还有许多老壁画因被最上层的笑面猪头像遮挡而无法看清。

    但令她奇怪的是，这些房子大多紧闭门户，街上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行人匆匆往来，这和传闻中安乐的桑户郡完全是天差地别。不过，到了接近城中心的巷子，周围营业的店铺就慢慢多了起来，即便是公费旅游，两人也并没有上前购买特产的意思。

    再往远了走，就到了相对比较僻静的森林公园，一旁只有偶尔几个游人。两人走在窄小的石板路上，一路到了一株硕大的菩提树下。

    “……生长了约五百多年，是桑户郡的灵树，相传心有灵犀的人可以通过同时触摸这棵树的树干进行心灵对话……好扯啊。”顾笛通读了一遍树旁的标识牌，不屑地笑道，看看一旁的白海璨，却发现这个唯物主义者竟然直接上前把手放在了树干上，正亲切地看着自己。

    “试试呗，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顾笛不知怎么就跟着白海璨这样做了，把手放在凉冰冰的树干上，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一，二，三，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可是一旁的白海璨似乎跟她完全无法联系上，黑暗之中，无论顾笛如何期待，心里也始终听不到来自另一方的声音。最终，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而一旁白海璨则笑出了声。

    “挺有意思的，但是这东西我也不知该不该信。”

    顾笛更茫然了，也只能跟着笑一笑。难道他听见我内心说的话了？那为什么我听不见呢？如果他说的就是那个……他会怎么想我？顾笛内心的思绪又成了一团乱麻。算了算了……干嘛要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顾笛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待时间慢慢抚平不宁的心绪。

    晚上，两人回到所在的旅馆，点了两份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天。白海璨发现空荡荡的大厅里居然来了一桌六人，其中两男两女都是当地人的打扮，而另外两人则好像也是外地人，一个长相不羁，眉目有点陶伦味道，一个面相冷酷，鼻梁上还有蚯蚓长的一条刀疤。忽然，后者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跟旁边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那女人忽然高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弄得白海璨和顾笛里雾里的。

    “他们是不是嫌我们聊天太吵了？”顾笛不禁担心是不是冒犯了别人。

    “不会吧……”白海璨显然不能相信这个解释，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土豆，“不过也有可能，我想想非专业人士听了氟碳铈镧矿什么的，也不需要多大声音就够头大的了。”说毕便端起茶碗走过去。

    “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刚谈话是不是太大声吵到你们了？我们会尽量小心点的，这碗茶算是我敬各位宽宏大量的。”说完便将茶一饮而尽。

    然而，白海璨面前六双眼睛齐刷刷望着自己，眼里写满却是不解与困惑，让他不知所措。过了几秒，那冷面者忽然向其他人说道：

    “铁定不是，要是的话早跑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你们俩是来游玩的吗？其实不该选现在这时候。”之前那个高声说话的女人问他。“不，我们是从伽玛郡的阿里齐亚大学来的，到这里来请求一些稀土供应，但是没能如愿。最近是什么特殊时期吗？”

    “哦，是这样的，这些月女王在郡内实行暴政，大祭司则以邪教蛊惑民众，他们俩狼狈为奸，和平安定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俩作为郡内偏远地带的贵族，受人民请愿而策划铲除他们。”

    “原来如此！我们今天还听那祭司念叨什么‘吃脑壳’神，我印象中你们并不信这个神啊！”白海璨茅塞顿开，不由得摊开双手，情不自禁就将内心想法一股脑倒出。忽然，他感到一股寒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悬崖，回头一看才发现店主和店员均在门口望风，顿时安下心来。

    “可是他们俩应该是这里最有权势的人了吧，你们打算怎么赢他们？”顾笛凑过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就目前的局势分析，女王大量敛财培养军队，还关闭了许多重要产品对松珩的出口，这些行为并不同于一般的腐败作风，而是为了将来割据一方自立门户，这点应当是不会错的。

    “而目前，桑户郡还是一个神权与王权参半的正文氵台体系，大祭司放弃火神教自建猪面神教，自封圣人，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前所未有的地位与优待，并没有打破安逸现状的想法。而且，他领导下的猪面神教信徒多半是因为他给予的钱财与搜刮老百姓的权力才加入的，其实就是些游手好闲的恶霸，现在女王还需要靠发展教众来敛财，可是长久下去，这些人就会成为一大负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如果女王自立，那个贪图地位权势的大祭司必然会成为她的眼中钉。”

    “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是打算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先让他们自相残杀？”

    “正是如此，大祭司每周可以获得女王敛财所得的分利，并且会在周日晚上送一部分到各个县的祭坛分发给教众，我们打算今晚把这批财物劫下来，装成犒劳的物资运到军队去，然后四处散播女王自立的消息，就能让他们俩矛盾爆发。不过……”那女人看了看自己的人，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我们分配出来劫财的人力有限，实施起来有点……”

    “如果能够铲除他们，那我们的稀土供应就可以得到保障了吗？”顾笛急忙向前一步，俯身问道。“那当然是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了斐永。”

    “那不如让我们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吧！我会一些剑术，对付几个普通的对手还是没问题的。这也是为了我们学院，对吧……老师？”那女人话音未落，顾笛就开口请缨，话一出口才想起身后的白海璨，而他已是满脸错愕，仿佛本想去天极，却走到了将遥（南辕北辙）。

    “太好了，有两位加入我们，我觉得我们劫下这笔财物的胜算又高了不少，”尚不及白海璨反应，那女人已是喜出望外，一把握住顾笛的手掌，“那我们就先吃饭，等到夜深了再行动，成败就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