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来宝的父亲在村里是个能人,既懂电,又懂机械,在自己家临街的房子开了一个机电修理部。
来宝的妈妈连生三个丫头,第四胎才如愿以偿地生了来宝这个儿子,为此被计生办征收了两万多元社会抚养费。
来宝从小就受父母溺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这些年没少给家里惹事。他脑子不笨,但不爱学习,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还是父母托人求情,给学校里交了一万元的赞助费,才勉强走进高中的校门。
年龄越大,杨来宝的惹事能力越强。高一的时候,因为打架被学校给了好几次处分,高二的时候更过分,上体育课时和老师发生了冲突,他竟然趁对方不备,一个撂阴腿直接把块头比自己足足大了一圈的体育老师当场撂倒。这次学校没有再给来宝父亲的面子,直接宣布了开出的处理决定。
终于不用上学了,来宝早就计划跟村里的年轻人一块去南方打工,爱子心切的父母怎么会让宝贝儿子离开自己的身边,父亲毫不通融地拒绝了来宝的要求,让他跟着自己在修理部学习机电修理技术。
野惯了的来宝哪里受得了这种约束,但离开学校后父母不再给他一分钱,想要什么东西可以给买,但想要现金没门。
经济基础决定着一切,兜里没有钱,来宝这一年多时间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杨冠独自一人回到老家,作为老铁的来宝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一日三餐,都是他妈妈按照来宝必须有鱼有肉的要求准备好,再由来宝送到杨冠的手里。
杨冠的情绪低落,有时连续几天一句话都不说,难得来宝能耐的下性子,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二十天后,大伯领着村委会的张副主任出现在杨冠面前。
张副主任对杨冠说,你已经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没有了父母,你就是家里的户主,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拿主意。
杨冠面无表情,低着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张副主任告诉杨冠,依他现在的情况,没有资格享受国家的低保待遇,也没有其他的帮扶政策。虽然村委会作为一级组织,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上边的规定就是这样,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而改变,村里希望他能理解并能正确对待这件事情。
“你大伯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父母的后事是他处理的,你在医院的二十多万医疗费也是他替你交的,能做到这一点,可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要永远记住大伯对你的情意,要有感恩之心。”
也许看到杨冠对自己的一番说辞没有反应,也许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好开口,张副主任沉吟了好一会才说出了今天的来意。
大致意思是杨德才为杨冠垫付的医疗费是二十二万元,再加上处理杨冠父母的后事,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将近二十五万元。这些钱本来是大伯给儿子也就是杨冠的堂哥,盖房子娶媳妇准备的。以杨冠目前的情况,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有办法还上这么大的一笔的债务。所以杨德才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把杨冠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折价二十万元转让给大伯,将来拾掇一下就可以当做杨冠堂哥的婚房。
张副主任说,杨冠父母当年建造这栋房总共才花了十几万元,现在折价二十万元抵给大伯,这个价格还是合理的,杨冠没有吃亏。
另外,考虑到杨冠现在的身体状况,重伤以后的身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特别是他毁了容,即便到外边去打工,也很难找到工作。杨德才提出自己出钱买几十只山羊,让杨冠住到村里搬迁以前的山里去放五年羊,期间的生活费用由杨德才负担,这五年的工资就算抵偿了欠下大伯剩下的五万元债务。
张副主任说得舌绽莲花,情真意切,最后还不忘强调村委会觉得杨德才的这个方案是比较合理的,村委会也是支持的。
杨冠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寒气,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家里这套房子的价值杨冠十分清楚。当年,父母修建这套上下两层将近三百平方的小楼,除了hengfu每户补助的捌万元以外,用上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十万元,还在信用社贷了五万元的贷款,这笔贷款直到杨冠上高中那年才还清。不算后来陆陆续续装修,购置家具家电的花费,直接支出就超过了二十三万元。还有就是两百多平方的宅基地是hengfu无偿提供的,光这块地皮,现在的市场价已经超过了五万。
杨冠今年春节的时候听父母闲聊时说过,村里有一户人家搬到城里去住,把移民新村的房子以三十五万元卖给了别人,那家的房子面积和自己家的差不多,但地段远没有在公路边自家的房子好。也就是说,自己家的这幢房屋的市场价至少在三十五万元以上。
大伯这是明目张胆地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啊!
看着杨冠面无表情,一点反应也没有,大伯杨德才沉不住气了:
“冠冠,大伯这可是完全为你考虑啊。我的兄弟和弟媳走了,这世上只有大伯和你的血缘关系最近,我不能不为你操心。你看现在是这么个样子,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到山里边放羊是件轻松活,天亮了把羊群赶到坡上,天黑了再赶回羊圈,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一点都不累。山里边的空气又好,也没人打扰,对你的身体恢复很有好处。在山里见不到外人,省的别人看到你的脸害怕。你放心,每过几天,我会到山里去给你送一回米面油菜。”
张副主任附和到:“五年以后,你才二十四岁,也许到时候脸上的伤都好了,到那时,你再想干什么都来得及,你大伯也不会不管你的。”
杨冠清楚张副主任是大伯请来的说客。
回到家闭门不出的二十天里,杨冠想了很多,不仅想了如何安葬父母的骨灰,想了如何才能凑齐自己整容的费用,想了咋样尽快还上大伯垫付的住院费,想了自己以后该如何生活。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卖掉自己和父母共同生活了将近十年的这栋房屋。这栋房子,不仅浸润着父母的心血,更是远在天国的父母留给自己永远的纪念,他怎么会忍心卖掉它呢!
杨冠虽然已经成人,但毕竟还是一个学生,没有一点社会经验,除了学习上的事情之外,自己没有独立做出过任何重大的决定。
此时此刻,杨冠头痛欲裂,脑震荡的后遗症又发作了。他用双手的拇指紧紧按压着太阳穴,咬紧牙关,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
室内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良久,杨冠的头痛症状稍有缓解,他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目光空洞地盯着无人之处:“大伯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说咋办就咋办,我没有意见。但有两个要求,一是过段时间我想把父母的骨灰盒从殡仪馆里请回来,安葬在祖坟里,还请大伯帮忙。二是我要把父母的遗物整理一下,和我的东西集中在一个房间,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马上搬走。”
“杨冠”一一“羊倌”!
杨冠在心里自嘲“难道这是自己这辈子早己命中注定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