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姚为民按照董老大给他的地址,来到三环里一个名叫“创业″的停车场取自己的车子。
一块约三亩大的露天空地上,停放着数百辆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和电动车。几乎所有的车子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有的已经锈迹斑斑,面目全非了。
停车场九点才上班。为民等了近两个小时,交了七十块钱的停车费,这才将自己的车子取出来。他查看车子上的货物,发现已经少了两个箱子和五六十个面包,也不知是董老二拿走了还是停车场给弄丢了。
为民把车子停靠在停车场大门口的路边。他迟疑了半天,心里似乎有一丝不甘:谁把面包吃了,总该把箱子给他吧?转眼又想,千万不能斤斤计较,相对于八万块钱的事最后三万解决了,这点小损失算什么呢?为民麻木地望着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大脑一片空白,他都分辨不出什么是幸运,什么是不幸,只感觉在这个没有雾霾的初冬的早晨,东边光辉大厦顶端的那轮太阳,一夜之间老了五百年。
突然,他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却见王文利竟空着手站在他的身后。
原来,王文利前几天前骑媳妇的电动车送货时,在马路对面被交警拦住检查行驶证,可他这车子是买来的二手车,当时没给人家索要行驶证,因此他的车子就被交警暂扣了。恰好那天是星期五,交警让他周一去交警队接受处理。今天早上,他去交警队交了二十块钱的罚款,然后拿着他们给开的取车证明,到这里来取车。
三天多时间,王文利一共交了一百八十块钱。他说以前吴庆婷已经被扣了两次车了,交警一般都不查,运动来了就查,查了罚款一交也就没事了。
“像你这车子也要注意。”王文利说。
姚为民将自己如何和董家人达成和解的事给王文利叙述了一遍。王文利认为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他说:
“我一直担心你的人身安全。我的想法是,宁肯让钱吃亏,绝不能让人吃亏。人家是本地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农村人根本就斗不过他们。听说过最近震惊全国的数辆豪车当街追杀外地施工人员的新闻吗?你能说是几个莽夫一时的冲动?最可怕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背后看不见的那些东西。敢明目张胆有组织有预谋地干违法犯罪的事,人家是有这个底气的,绝不是奔着坐牢的目的去的,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懂不?所以,你说董老二威胁你,我就一直很担心,不能轻易把他这当成吓唬人的大话,宁肯相信他有这个实力。”
“我也害怕,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正道上的人。”为民说。
“幸亏这家人的老大还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不然的话,你可能就亏大了。不过,我建议,趁早把欠的那一万元给他们清了,省得夜长梦多。记住,一定要写个协议,防止他们反悔。”王文利郑重其事地说。
姚为民寻思王文利说得有道理,但他也不想太主动。等了半个月后,他到周老板那里借了一万元,选择傍晚的时间来到董老人家一一当然,他没忘记给老人带礼品。
只有董老人和他的老伴在家。看见为民又是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大堆东西,老人连声说:″哎呀,你这小伙太实在了,不花这个钱能成么,为啥要花?出门挣个钱容易吗?”当他听说为民是来给钱的,忙说:“不急不急,这可何必呢?逼得你跟人借钱给我。”
为民说:“欠你的,一天不还,我良心就一天不安。”
董老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把钱接过去,让老伴点了放好,又喊来三儿子把欠条还给了为民。为民本来写好了协议书,想让董老三签字,却没好意思拿出来,最后只让他在欠条上写了“赔偿款已还清″几个字。
董老太洗了苹果给为民吃,这当儿,董老人似乎为了安慰为民,又跟他扯了一些闲。他说:“我一直跟他们说,你是被那个哈怂女人害的。话说回来,这也没办法,我们不可能去找人家,是不是?把咱们这事都算小事。去年凤凰小区一个老太太去满意多超市购物时,一不小心摔倒了,后来就死了。你猜人家家属开口要多钱?八十万!理由是啥?咱们普通人哪能想得出来?都是那些什么有文化懂法的人才能在这里面做出文章、玩出花样来。还有农村一个老人爬别人树上摘果子时摔死了,家人索赔五十万。你说这叫干啥?有人说这是人们法制意识提高的体现,我说这是不要脸的体现……”
为民说你说得好。他又告诉老人,他曾跑到豆制品厂去找那个骑车横穿马路的女人,但没有人承认有这回事。
聊了一会儿,为民就叮嘱老人好好养伤,说他有时间再去看他,然后就告辞了。
出了董家门,回去的路上,为民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半年间他感觉自己心境都老了很多。他今年给家庭带来巨大的损失,尽管黄艳没有当面指责他一句,但这比她狠狠地骂上他一顿更让他愧疚和痛苦。一个多月也没给儿子小康打电话了,现在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他这才拨通了老丈人的手机……
自从出了这次交通事故之后,姚为民便像得了“交通恐惧症″一样,送货时心里老是担心会出事。他现在开车格外小心谨慎,不仅自己严格遵守交规,眼里对别人的要求标准也提高了很多。司空见惯了的行人闯红灯、电动车逆行、机动车随意掉头等现象,现在在他的眼里都特别的可恶可憎。他常常以犀利而苛刻的目光审视着身边的人,看他们走路行车中哪些行为是不文明行为,哪些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他发现身边到处都潜藏看安全隐患:每一辆不守规矩的机动车(包括非机动车)都是一个隐形的马路杀手;每一个交通参与者都存在面临飞来横祸的风险。
姚为民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为什么会存在那么多的交通乱象和交通事故?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他终于点出了两个结论:一个是车多停车位少;一个是人的意识和素质问题。
西京近年来机动车辆呈井喷式的增长,这是有大数据说明的;与此对应的是滞后的交通配套设施建设,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当初规划设计道路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它的停车功能,事后却硬是要在路边划分出停车区域。因此,这才有了人行道被停放的机动车占有;非机动车道被所谓合法或者违停的机动车以及行人占有;机动车道于是就出现了自行车、电动车、机动车混杂的局面。
西京这些年的道路工程特别多;有地上的,有地下的,都是城市基础建设发展的需要。但是,有时候,一条路,短短几年间挖挖填填好几回,甚至一年反复挖填好几次,不免让群众怀疑:难道这路底下有金矿或者文物?有的路,围挡一年半载却不见动工,群众又难免心中疑惑:他们是在等东风还是在等西风?
一一这些都让本来就拥堵的交通雪上加霜。
为民发现,西京最拥堵的地方是医院门口、停车场入口、公园门口、学校门口、大型商场门口;这些地方常常就成了马路停车场,有时连快车道都被占了。而且,现在连一些牛逼的小区门前的非机动车道都变成了私有资源:要么被人用水泥墩子堵了,要么停满了本小区的车。
姚为民认为,造成交通事故的主观原因在于人的劣根性,而一切违法违规不文明现象归根结底都是人的素质问题。
行人大摇大摆走在非机动车道路中央,你喇叭按得再响,他都充耳不闻,但只要你敢小声埋怨一声,他立刻不聋不哑了,转身要跟你吵架。电动车逆行,却不愿靠边,速度还飞快,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机动车却要开在非机动车道上,想走不想走,想停不停,还要开在路中,仿佛靠边一点让一辆电动车从旁边过去,便有失他的身份和尊严一样。
停在路边等信号灯时,挡住侧向正常通行的其他非机动车的路,却毫不自觉,一副我行我素、麻木不仁的神态。不观察周边情况,便突然启动车辆,或者突然打开车门,还以为理所应当。
边打电话边开车,如龟爬行。疯狂飙车,任意变道。切断双向车流,强行掉头。拐弯不减速,逼停直行非机动车……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个人活了几十年,甚至活了快一辈子,走过的路千条万条,见过的人成千上万,经历的事千端万绪,可他常常忘记了路是给大家走的,心里总是没有别人的存在,这是一句“交通意识淡薄″肯定解释不了的。
姚为民想,要想从本质上解决西京交通面临的各种问题,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尽管城市管理者在这一方面已经着手做了大量有效的工作一一比如修地铁建立交建地下停车场一一可这还远远不够;提高广大交通参与者的文明素质尤为重要,但这肯定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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